“處身於荒僻之地,人無法毫不動容,也無法不覺得人的內在除了呼吸之外,還有些別的什麼。”
達爾文寫的。
當我書寫的時候,就是我一個人身處荒僻之時。
我在你的房子,與你溫暖或過度親密的家人同處,電視機恆久地在定時打開,五時多的卡通給你姐姐的小孩看,六時的娛樂新聞是你母親對你工作的關心,七時你九十歲的太婆要聽的新聞會開得特別大聲,八時嗜血的連續劇一天又一天地繼續,九時半還有更久前的連續劇回放,最後十時當你回來,也許要看的是你對自己事業的關注又或者你說的放鬆方式,而我卻總是願意只關在房間地,開一扇窗,無論日夜地打開燈書寫。
而當我書寫時,四周會迅速變成一個綠洲或荒漠,有風或炙熱,也只有這個時刻,我會感覺在呼吸之外,我的內在還存在著些什麼,那個十六歲時在櫻花樹下對自己許諾要一身獨過、自由四處飛翔的少女魂魄還有一絲一絲的微弱氣息。
但我如今離少女遠矣,在平凡的世人來看,我擁有的已經多麼幸福。我其實從來也不懷疑,在我野蠻叛逆的思想裡,其實一定存在著我也不明白的溫馴,因為我是這麼容易忘記自己對自己的承諾,而且一日一日自我催眠著自己,我是可以只要呼吸而遺忘自己的心,還有別的什麼。
是什麼?
有時我慌張焦慮得像失憶症的病人想起了某一些往事,我咬著手指皺著眉頭,腦中有模糊的畫面輪廓,我好像說過要與愛的人走遍這世界,我好像夢過當我們是戀人時這世界應該只有你和我,我應該與愛的人在雨天裡不撐傘,喝熱巧克力的時候只叫一杯,讀書的時候他在身旁唱歌,背對背的時候都能不迷失對方的蹤跡。
好像,彷彿,應該,但我不記得了。
在你丟給我的被愛的世界裡,我無法適應卻又做得很好且不被察覺的慌亂裡,我感覺一個自己被另一個自己撕裂,五時我看電視六時我看電視七時我看電視八時我看電視九時我看電視十時我看電視。
我看電視我看電視我笑著看電視。
我看了比我過去所有年年日日還多的電視。
多麼陌生啊,那些我從來就不認識的人們卻因你要與我以電視相處一世的人們。
少女時期的我夢想著要飛呢,我是不是終於知道我無法飛起?
還好有電視,電視讓人空白,讓我遺忘。
我望著這裡,這個你對其他人提起,當你看到我們一群人同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時,你感到好感動且幸福的客廳,我知道那片柔軟的荒僻之地,空氣已漸漸稀薄。
而我終於只剩下呼吸,直到窒息的那一刻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