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六國卷第二十二章調戲
“幫主!”
驚呼聲中熾焰幫眾齊齊湧上,受傷的宋北辰渾然忘記自己傷勢,第一個飛奔上來,“幫主你怎樣——啊——”
攔路惡客秦長歌,一腳將他踢出丈外。
宋北辰被她的迴旋之力踢得在半空中輕輕翻了個跟斗,毫髮無傷的穩穩落地,瞪大眼睛,他愕然的看著秦長歌,一臉糊塗。
“你,你們,”秦長歌指指梁汾等人,毫不客氣的指揮,“剛才的武林人士,也許有看出你家幫主受傷的,還有七大門派的弟子們,或者會心懷不忿回頭尋仇,你們趕緊去把大門圍牆補補先,莊內防禦要做好,別給人看出什麼,素幫主的傷,我們負責了。”
梁汾立即躬身應命,拉著宋北辰匆匆去了,縱然不認識面前幾人,然而今日一戰親眼目睹,熾焰上下哪還有不感激放心的?真真命令一下,無有不從。
素玄一手扶牆,緩緩回首,勉強笑道:“我的屬下看來很快就要成為你的了。”
他臉色青白,氣息不穩,看來受傷不輕。
楚非歡皺眉,輕輕道:“你少說幾句。”
秦長歌則根本不理他,直接上前將他推倒。
也不看被推坐在椅子上的素玄尷尬的表情,手指一搭已經搭上他腕脈。
蕭玦仰首向天,微微有點鬱悶的懷念當年沙場之上,那個給自己裹傷的少女,也曾這般毫不客氣不容抗拒的將自己推倒。
什麼時候,能再推上一回呢?
唔……剛才靜玄子偷襲的時候,要是反應不那麼快,小小受點傷就好了……
秦長歌當然不會知道皇帝陛下此時心中居然轉著這麼無聊的念頭,她只是專注的,將自己的真氣源源不斷的傳給素玄。
真氣乍一進入素玄奇經八脈,突然隱隱有些抗拒之感,秦長歌的內力彷彿受到了什麼阻礙,滯了一滯,秦長歌一怔,正要探索,那阻礙突然消失,仿若破開堤壩的洪水,寬廣的接納了秦長歌的真力。
此時也不是多想的時候,秦長歌專心施展,素玄卻皺了眉,意圖抽回手,秦長歌睜眼,對素玄微笑,目光卻有點殺氣凜然。
怔了怔,素玄苦笑,隨即便見蕭玦默不作聲的走過來,看看秦長歌,伸掌按上秦長歌后心。
“呼”一聲,剛才大戰時不知去了哪裡的玉自熙突然冒出來,紅衣一飄,笑吟吟,又伸掌按上蕭玦後心。
日光淡淡,照著站成一列,俱都丰姿絕豔的男子和女子,那連結的掌心流過的,彼此傳遞的,是人世間最為難得的珍重的關切。
這紅塵你來我往,看來交集無數,然而其間又有多少人擦肩多少人錯過多少人迷失多少人背離?時光漫長而又短暫,這一霎的微笑也許就是下一秒的永別;命運幸運而又苛刻,適才還攜手共看煙霞的愛侶也許轉瞬間就天各一方,所以,擁有這一刻看似普通的信任與默契,體味某些不涉於私的情感剎那間開放,是足可在餘生的風煙裡,支枕靜聽光陰河流默默流過,而不生惆悵的莫大奢侈。
素玄抬眼,感激眼神默默流過,最終一言不發閉目接納。
楚非歡坐於一側,沉靜的看著他們,再仰望蒼穹之上流動的浮雲,神情難辨悲喜。
掌按秦長歌后心,以自己的陽剛真力分擔並彌補秦長歌流失的真氣,蕭玦也在默默注視著眼前少年打扮的女子,月白緊身衣下雙肩纖細,肩上一抹皓頸如雪,在烏黑的發的映襯下,潔白得宛如午夜裡靜靜開放的梔子花,令人有種想要以雙唇的細膩碰觸,並埋首其中的衝動。
只是……不能,蕭玦苦笑。
苦笑方起,身後有人悄悄湊近,語氣曖昧如呢喃,說的話卻將他的衝動澆滅大半。
“陛下,您前面那位,是您什麼人哪?還有,您怎麼會在這裡?”
玉自熙目光流蕩,上上下下在秦長歌身上盤旋,眼神宛如發現獵物的狐。
側轉首,看看玉自熙,蕭玦並不意外他認出自己,畢竟自己的武功個人特色太過鮮明,和他一起血火風煙多年的玉自熙早已熟悉,然而長歌是重生以來第一次公開施展武功,而且以她的狡黠多變,她所施展的武功與前世亦有了很大不同,應當不會被這個狐狸很快摸著原形。
長歌一直說,無論是秦長歌還是明霜,都是越少人知道下落越好。
“武林絕世難逢的大戰,我怎捨得不來?”蕭玦坦然一笑,“好久沒痛快打上一場了,真舒服啊……那位是素幫主的師弟,出門歷練的,我上次在風滿樓遇見,談得很投機,算是布衣師友。”
此時行功完畢的秦長歌及時收手回去,任素玄閉目調息收攏真氣,轉身落落大方的向玉自熙抱拳:“小可謝維雲,見過靜安王。”
微笑斜睇,玉自熙道:“你認識我?”
“經此一役,王爺必將名動天下,哪會有人不識呢?”秦長歌笑得誠懇,看起來諄諄儒雅。
“你也不差,今日一戰,著實好手段,想來聲名鵲起,也就在頃刻之間了。”玉自熙笑意怎麼看都不像在讚美,“素玄有師弟如此,真是令人羨慕,只是你師兄弟武功,怎麼路數完全不對啊?你這殺人風格,倒有點似我某位故人哪……”
“小可要那虛名無用,”秦長歌坦然笑,“小可不日就要回山,再不涉紅塵爭鬥,今日若不是為師兄,小可也斷斷不肯出戰的,至於武功……小可本就是半路出家,身有武功投入師門的,正因為以前武功太過陰毒狠辣,有失正道光明,眼見將誤入歧途,幸得如今的師尊教助指點,至此大悟,長年於紅塵之外潛心修煉正道武學,今日一戰,因爭鬥之心而起,已失卻我修煉之人的清淨無為之意,是以不欲以師門武學對人,勉強拿以前的功夫湊數……卻讓王爺見笑了。”
他說得一本正經,答得滴水不漏,玉自熙一時卻也無可挑剔,目光閃動,笑了笑,慢慢道:“客氣,客氣……”
他不再理會秦長歌,一拉蕭玦,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親身犯險已是不智,如今總該回去了吧?”
蕭玦本想和秦長歌一起回去,然而現在已經撒了謊,再反口也不可能,只好無奈的被玉自熙拉走。
路過包子身邊時,玉自熙突然漫不經心的一指包子,道:“陛下您不和太子一起回去麼?”
正在懊惱的蕭玦不防這一問,剛自一怔,包子已經笑嘻嘻道:“太子?我認識,我們離國的太子,是個大傻子。”
“西梁的太子,可不是傻子,不僅不傻,簡直太惡毒了,”玉自熙笑容甜蜜,“他大約和你差不多大,狡猾奸詐,大膽心黑,難纏得很,難纏得很。”
“哦?”包子眨眼,滿臉都是期望,“這麼厲害?那你介紹我認識,我和他比水性,哈哈,比水性他一定還是個傻子!”
旁邊蕭玦已經不悅的道:“自熙,那是國之儲群,你放肆了。”
媚笑著向蕭玦欠欠身,玉自熙宛如愛-撫般輕輕打了自己一個小小的巴掌,道:“是,太子春華懋德,德行完美,人品貴重,有如懷瑜握瑾,是我胡說了。”
懷瑜握瑾……
包子恨恨瞪著玉自熙風姿優美遠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人了才跳腳大罵:“啊呸!罵我是木懷瑜!”
他哀怨兮兮的撲向楚非歡,“乾爹,我被人家當面罵了還不能回嘴,還得跟著罵自己,我啥時候吃過這麼大虧呀我……”
楚非歡摸摸他的發,提供了自己的膝蓋供他磨蹭,抬頭靜靜對秦長歌道:“看來是瞞不住他的,我看溶兒的身份也不必遮掩了,越遮掩越壞事。”
秦長歌挑眉,嘆氣:“是,那隻狐狸瞞不住,最起碼溶兒瞞不住——畢竟象他這樣黑心的小孩實在太少了……其實咱們動不動換面具,時不時吃變聲丸,真是夠累的,按說他也該不是敵人,只是我心裡,總是對玉自熙防範三分,這個人,秘密太多了,而秘密多的人,是不安全的。
微微嘆息,她道:“算了……順其自然,他猜到多少,算多少吧……”
她一直背對素玄,遙遙看著那兩人消失的方向,所有人都在看著她,都未曾注意到身後素玄,突然緩緩睜眼,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煙水漠漠,長風悠悠。
風滿樓最近推出了新的服務項目。
一是說書人開始說“驚世之戰——因為一本琅嬛秘笈引發的慘案。”的最新故事。
重金聘請的說書人極富言語技巧,將或英風豪烈,或奇詭莫測,或驚世駭俗的七場戰事,用華麗璀璨的語言,富有煽動性的語氣,以比擬、渲染、誇張等種種方式,說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驚心動魄,聽得人人蹲在凳子上張大嘴,口水掉了三尺長尚不自知。
說書人還很無良的每天在最緊要關頭戛然而止,惹得一眾聽客拍桌子打板凳嚷著要砸店。
砸是自然不捨得砸的,第二天一早,還是乖乖的奔來等“最新更新”。
二是包子在聽書時開始挨桌贈送西梁版口香糖,這個口香糖是可以吃的,以上好的明紫玉版紙包裝成指頭大的一小塊,盛在精緻雪白的瓷盤中,尚未開嘗,便以色相奪人眼球。
店堂裡掛著紅錦底黑色字的宣傳廣告,城中還有五十輛馬車時刻不停,緩緩行於各處街道,務必要讓全郢都的百姓都看到口香糖的廣告詞。
廣告詞由秦長歌主筆,包子潤色,內容為:
“你曾因為接吻時有口氣,佳人離你而去而煩惱嗎?”
“你曾因為中午吃了大蒜,偏偏下午要你去相親而意圖崩潰嗎?”
“你曾因為應對上司垂詢時,說話有異味被上司嫌棄,以至於難以升遷的慘痛經歷嗎?”
“如果你有過這些悲慘經歷,如果你曾為此痛苦萬分卻沒有解決辦法,那麼,讓我告訴你,解救你苦痛的救星,已經橫空出世了!”
“請立即收拾好你的銀兩,帶上你全家老小,奔向‘風滿樓’,體驗風滿樓超級大廚帶給你的至尊級的味覺快感!感受小小一塊糖,便能給你‘口吐清芬,唾蘭噴麝’的終身奇蹟!”
下面是包子掌櫃笑得牙不見眼的大頭繡像,十位巧手繡娘繡出的包子掌櫃光輝形象足有真人三倍大,精緻畢肖,穿一身潔白的衣服,舉一塊小小的糖,做陶醉萬分狀。
一個大大的黃框內,寫著包子掌櫃的總結性的呼籲:
“風滿樓口香糖,您的居家泡妞升職相親旅遊必備良品!”
被這樣驚悚而別開生面的廣告詞吸引來的看客,源源不絕的向風滿樓奔來,包子緊急自青樓中聘請了十位美貌清倌,作為“口香糖小姐”,並在其中選了最美最有才的作為“風滿樓形象大使”,身披綬帶,穿著露大腿的旗袍,在吃客們咕咕咽口水中,全力推介風滿樓牌口香糖。
眾人咀嚼著口香糖,瞄著小姐們的大腿,不停的抹著口水,嗚嗚嚕嚕的贊:“好!,美!”
也不知道是贊糖美呢,還是人美?
不過口香糖果然以龍捲風的速度,迅速在郢都飈紅。
上至達官貴族,下到平民百姓,人人以爭嘗口香糖為榮,經常有豪門巨戶派出小廝整包整包的購買以為炫耀,惹得懷才不遇做糖果不順利被人嫌棄很久的祁繁整天扶牆望天眼淚漣漣,“……我終於成功了啊……”
“成功的商業運作才能造就成功的商品。”秦長歌抱著兒子,嚴肅的灌輸生意理念,“你祈叔叔那個糖也就是說得過去而已,關鍵在於包裝。”
包子卻在神遊物外,半晌瞟一眼一旁好像在認真看書的楚非歡,神秘兮兮湊到秦長歌耳邊,“我看見父皇身邊的老於海來買糖……”
秦長歌咳嗽,正色道:“他買糖有什麼奇怪的?”
“他牙都沒剩下幾顆了,能吃那麼粘的糖?他吃完一顆糖要是還剩一顆牙我就跟他姓。”
“我們繼續,”秦長歌瞟一眼楚非歡,翻開手中的書,“今天學蓋茨是如何煉成的……”
“你說我爹買口香糖要做什麼呢?”包子根本不管她岔開話題的意圖,俯在她耳邊咬耳朵,“他要口氣清新,討誰歡心呢?”
“……”
“他那口香糖的香味兒,是想誰聞見呢?”包子不怕死的繼續撩撥。
“蕭溶,你好像好久沒有回宮讀書了吧?”秦長歌笑得陰測測。
“不要惱羞成怒嘛……”包子膩老孃膩得更緊,這回聲音更低了,“我再說一句就走。”
“嗯?”
“乾爹今天對那糖出神很久了哦……”
啦!!!
西梁國高貴的太子殿下,被某人惡狠狠地一屁股踢出了門外。
龍章宮御書房的玉瑙沉香的味道本來是很好聞的,如果不是在被迫留下來加班的時候聞的話。
尤其當被迫加班的那個人明明很困,還得加不屬於自己管轄的班時,那香氣令秦長歌很想揍人。
揍上座那個一本正經看奏章的人。
“幽州因為今夏雨水極少,今年報大旱,武威公自請賑災。”
半晌,皇帝陛下抬首,神情還是很嚴肅的,正色問:“諸位以為如何?”
一邊問,一邊牙癢癢的盯著多出來的那個人。
玉自熙。
最近這傢伙天天上朝,每次上朝一定要挑趙侍郎秦長歌的錯處,秦長歌哪裡是好對付的?再明來暗損,都自有對策,兩人碰撞多了,幾乎一見面就有火花,朝臣們早已把“靜安王vs趙侍郎”作為每日朝會必看橋段了。
今日蕭玦下朝後召秦長歌“議事”,玉自熙硬跟了來,說有要事請見,結果進來半天了,他也沒說清楚,那要事到底是啥。
蕭玦只好真的議事了。
為什麼看起來最風情的那個,卻偏偏最不解風情呢?
他咳嗽,看著秦長歌,“趙卿以為如何?”
“陛下,微臣是刑部侍郎。”秦長歌正色回答。
言下之意:你弄錯了吧?
“你當知道此事與你有關,”蕭玦意志堅定不為所動,“幽州旱災,朝廷已經撥下賑濟,但被刺史烏南番侵吞,災民因此暴亂,殺官奪庫糧,鬧得不堪,今日朝會,朕本打算讓御史中丞何晏去賑災撫民,緝拿烏南番一干無恥官吏,不想武威公李翰卻跳了出來,自請撫民。”
他說到此處,頓了頓,似是不知道怎麼措辭才是合適,玉自熙卻已心領神會的笑了笑,道:“幽州都督曹光世,當年是武威公軍中悍將,深愛信重。”
“何止是當年信生?”蕭玦冷笑,“如今也交情匪淺,私下鴻雁往來,熱絡得很。”
“幽州是邊境重鎮,曹光世手下重兵三十萬,”玉自熙眼色明媚,隱隱有興奮之意,“麾下還有許多武威公舊部,國公此去,想必舊部們都歡欣得很。”
微微一笑,蕭玦道:“你覺得怎生處置較好?”
“陛下不是已經在朝會上準了麼?”玉自熙淺笑,“聖心獨運,智珠在握,微臣不過一介凡夫,何敢擅自揣摩?”
“你少來,”蕭玦將奏摺往龍案上一扔,目光灼灼看著秦長歌,“文正廷觀風使的職司還沒結束,朕讓他立即趕去幽州,會同李翰督辦賑災事宜,朕給了他密摺暗奏和相機行事之權。”
餘下話意,在座的都是聰明人,自然不用說出來,督辦督辦,你辦我督,相機行事,有事必上嘛。
“陛下,”秦長歌思考了一下,淡淡道:“李翰必反,您放虎出押,必有後患,對此,您可有把握?”
“我哪裡想放他?是他今天將了朕一軍,”蕭玦嘆息,“這等光明正大為國為民之事,歷來只要自請,沒有拒絕的說法和道理,所以就算明知李翰心思不正,也無法在朝會上駁回,否則說起來,朕又成了多疑寡恩之主。”
“讓他去不了就是了,”玉自熙笑意流動,“老李啊,年紀大了,骨頭硬了,喪子之痛是個好大的打擊啊,唔……現在看著精神還好,其實骨子裡已經有病啦……”
秦長歌一笑,贊:“王爺好計謀!”
斜斜睨她,玉自熙道:“你沒想到?你這麼聰明,會想不到?”
他微笑站起,踱到秦長歌身後,趴到秦長歌椅子後,偏頭,如嗅早春之花或梅枝深雪般一嗅秦長歌耳鬢,神情陶醉的深吸一口氣,悠悠贊:“不謝風流一段香呵……”
龍案後蕭玦臉色微微一沉,忍了忍,努力平靜的道:“靜安王,你這是做什麼?當真要朕以君前失儀之罪治你?”
自椅背上直起腰,玉自熙輕輕一轉已經轉到秦長歌面前,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的在秦長歌臉上慢慢描畫,眼波旖旎的吃吃笑,“陛下,別生氣嘛……您看趙侍郎,不僅是治世良臣,還真真生得好模樣……這眉,這眼,這鼻,嘖嘖……這臉上皮膚細如脂玉,比姑娘家還美上幾分……哎呀,你身上我瞅瞅,看看會不會表裡不一,是不是肌膚也好……”
他的狼爪,一不做二不休,不住下移,最後乾脆去扯秦長歌衣襟,探頭湊向秦長歌領口,意欲一覽“山川秀色”。
“哎!”
卷二:六國卷第二十三章旖旎
“嗄?”
玉自熙探頭,看見外袍下里面居然又是一件袍。
怔了怔,玉自熙不信邪的,繼續扒。
又一件外袍。
再扒。
又一件。
目光發直的玉自熙,不死心的繼續,這回終於看見了一角雪白的衣色,大喜,想著終於不是外袍了,就是啊,這世上還有人從裡到外,都穿著外袍的?
他開始扯那件雪白的衣角。
秦長歌一直笑吟吟的任他忙。
甚至對龍案前面色發黑,恨不得將案上鎮幾狠狠砸到某人頭上的蕭玦,悄悄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
蕭玦忍了又忍,怒極之下乾脆掉過頭去。
玉自熙拽,拽啊拽……
怎麼沒個盡頭?
他緩緩抬眼,對上秦長歌看起來時刻都淡定無波的眼眸,秦長歌好客氣的看著他,輕輕道:“拉,拉啊,怎麼不拉了?這本就是給你的嘛。”
“嗄?”
秦長歌正色道:“上次風滿樓第一大廚曲胖子,自從偶遇王爺一次,自此驚為天人,痴心託寄,輾轉反側,思慕不已,總纏著卑職絮絮詢問王爺諸般事體,他總和我說,您什麼都好,什麼都美,就是足大了些,得裹裹才好,特意去扯了丈二裹腳布裁好了,託我帶給您,瞧我這什麼記性?總是忘記,今日正好,您既然親自來取,最好不過了。”
說完慢條斯理將餘下裹腳布抽去,整整齊齊疊了,雙手奉上,笑吟吟道:“寶劍贈英雄,裹腳布配佳人,王爺豔福不淺。”
……
修長美麗的手指以一個優美的姿勢頓在半空,玉自熙臉色連連變幻了幾回,方恢復了從來不曾消失過的媚笑,也笑吟吟接過裹腳布,道:“好,好,風滿樓大廚好眼光,本王記著了,改日親自去會會我的追求者……”
可憐的裹腳布到了他掌中,明明只是輕輕一揉,不知怎的卻突然化為飛灰。
似笑非笑的瞟了秦長歌一眼,第n次鎩羽而歸的玉自熙,終於懶洋洋放棄了最新一輪的試探和作對,向蕭玦施禮告退。
蕭玦害怕自己多看他一眼就會有撥劍的衝動,直接理首在奏章之後,揮了揮手。
“趙侍郎不一起走嗎?”玉自熙偏頭看秦長歌。
“他不走,”答話的是語氣平靜卻森冷的蕭玦,“刑部還有些事務待辦——如果靜安王你最近很閒,不如去刑部主持大局?”
“啊,臣很忙,臣要去善督西營練軍……”玉自熙立即“操勞公務”去了,御書房內只剩下蕭玦和秦長歌。
只一步便跨下御座,黑影一閃蕭玦已經在秦長歌面前,先二話不說,就去拉她領口。
“你做什麼!”秦長歌這回可吃了一驚,不會吧?受刺激了?終於狼變了?也想效仿“先賢”了?那個,我可沒有第二份裹腳布啊。
就在秦長歌開始慎重考慮要不要先趁沒人給蕭狼一個過肩摔,卻見蕭玦的手指,匆匆拉攏了她被拉開的那點點領口。
……
很久以後。
“喂。”
“……唔?”
“那個,你的手,好像已經完成了它想完成的任務,”秦長歌溫柔的微笑,“可不可以給它換個地方待著?”
……
蕭玦如夢初醒的自秦長歌頸項間收回手指……咦,我剛才幹什麼了?
訕訕退開,趁秦長歌不注意,蕭玦悄悄拈了拈指尖,那一點滑膩的觸感呵,睽違已久。
怔怔在龍案後坐了,蕭玦對著奏章看了半天,嘆氣。
唉……衣服確實穿得多了點……
大約“看奏章”的時辰太久了,等蕭玦終於回味完了,卻發現被yy的對象已經不打招呼的離開。
龍案前不知何時整整齊齊放了張紙,幾排大字墨跡淋漓。
“唧唧復歪歪,唔識就唔識。”
“拉衣夠刺激,豬手又一隻。”
蕭玦愕然看了這四句“詩”半晌,又拿起來翻過來掉過去的端詳品味,喃喃道:“這是什麼詩體?豬手是什麼東西?長歌的學問,真是越來越高深了……”
乾元四年八月,盛夏。
聲聲蟬鳴,隱在翠綠濃蔭中不住喧囂,為這一生裡最後的時光不懈歌唱,陽光透過樹葉直射下來,每一點光斑都灼烈如同一輪新的太陽。
日光照射下的土路,被烤得有點變形,人行走其上,立即騰起一片灼熱的灰塵。
路上幾乎沒有任何行人。
這是個連魚也恨不得躲在水底乘涼的酷暑。
幽州城門口,卻有一隊隊伍,重甲在身,衣冠整齊,筆直如鐵的立於城門口。
當先一員將領,黛黑的皮膚上細細碎碎的有些印痕,仔細看彷彿都是傷疤,長眉細目,容貌平凡,只是偶一轉目間,那沉沉烏眉下壓的眸子幽光閃動,宛如秋風拂過的稻田,金光,一閃。
他神色平靜,唇線緊抿,一動不動的看著前方的官道,無遮無攔的陽光刺下來,卻不曾令重甲在身的他生出微汗,他身後的士兵卻沒有這般的定力和內功打底,一個個汗透重衣,額頭上的汗如流水般流進頸項,模糊了視線,模糊了視線,卻始終沒有一個人移動分毫。
身後,便是寬闊蔭涼的城門門洞,卻沒有一個人試圖進入避暑。
“曹都督,”門洞裡突然探出個人頭來,伸手擋著陽光,眯著眼道:“實在是太熱了,讓兄弟們卸卸甲吧?”
馬上,曹光世緩緩轉身,用不屑的眼光看了下眼前這個“小白臉”,方淡淡道:“行伍之人,這點熱,還能耐不得?”
說完立即轉身,連多餘的一眼也不回顧。
被晾在門洞裡的男子,皺皺眉,苦笑了笑。
半晌,官道之上,終於隱隱出現車隊,隨著隊伍的接近,漸漸可以看見飄揚的“李”字旗幟,曹光世眼中露出喜色,策馬迎上。
隊伍緩緩停下,面色沉肅的李翰,緩緩從車中邁出。
“刷”一聲,數十人齊齊下馬,跪倒塵埃,“見過國公!”
李翰急忙上前來扶,曹光世仰頭,看著李翰,半晌,哽咽道:“國公,您——”
“回去再說吧。”李翰打斷了他的話,兩人目光一碰,通透了然,俱都帶著一分令人寒悚的殺氣。
兩隊人馬,浮塵不驚的穿過城門,沒有人看隱在暗處的男子一眼。
半晌,男子從城門的幽暗之處,緩緩走出,陽光射上他普通的青衫,映著昔年隴西枉生不可一世,如今經官場歷練,逐漸沉潛深藏的眉宇。
觀風使文正廷,於烈日下,城門前,遠去馬蹄肆無忌憚揚起的漫天塵土之中,憂心忡忡的轉身,回望幽州巍巍高城浩浩河山,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嘆息。
“風雲將起,山雨欲來啊……”
午後的陽光,射在碧綠竹紋紗的明窗之上,將地面篩出了一片瑩綠的色彩,看來頗有幾分清涼。
同樣清涼無汗的楚非歡,斜倚桌前,仔細的翻著一張圖表。
“非歡,在看什麼?”聲到人到,秦長歌輕衣素衿,長髮散披,一身閒適自在的走進來。
天熱,怕熱的秦長歌不僅搬了許多冰塊來降溫,還自制了涼鞋,解放解放自己總被悶在官靴裡的腳,反正這個院子等閒人也闖不進來,當然是自己涼快比較重要。
涼鞋很簡易,牛皮底,兩根帶子的鞋面,舒爽透氣,秦長歌心情愉悅,悠然在院子裡亂逛,經過的祁繁和容嘯天,卻都遠遠的避了開去。
她怡然自得的進屋,楚非歡放下圖表,正要回答,忽然怔了怔。
那是什麼鞋子?
還有……
黑色的,幾乎等同沒有鞋面的奇異鞋子裡,少女的雙足雪白晶瑩,天生的精緻玲瓏的天足,腳趾圓潤,指甲粉潤如珍珠貝,腳背皮膚緊繃,閃著牛乳般的瑩亮光澤,至腳踝處收束成一個流暢的弧度,弧度之上,是更為纖細優美的一截小腿。
楚非歡的手心裡,突然微微生出薄汗……
天好像太熱了些……
有點慌亂的將眼睛躲開,一時卻又不知道往哪放才合適,往哪放,眼前都彷彿浮動著那雪白精緻的影子,一點點的擾到眼底,那秋水橫波般具有韻律美感的線條,尚未輕觸,便覺心底柔軟盪漾,有些欲訴不能訴的難言心思,在纏綿氤氳的心境蒸騰下,彷彿將要浮出一層冰清的露珠來。
一時竟然忘記她剛才說什麼,素來聰慧的男子,微微紅了臉,掩飾的咳了咳。
他的掌心緊緊抵在椅子冰涼的扶手上,那觸手的溫度令人稍稍收斂了心神,穩了穩自己,楚非歡抬眼,儘量平靜的答:“在看風滿樓的分店計劃。”
秦長歌注視著他,剛才那一霎他的不自在她當然看在眼裡,男子臉上泛起的薄紅,令她有點好笑,然而淡淡的喜樂之心之後,心中突然微微一酸。
有多久,沒看見他臉上現出正常的氣色?
常人能有的,他已沒有,秦長歌不會忘記,那日熾焰決鬥,明明好武的非歡,除了她比試那場一直抬頭注視戰局外,其餘幾場,他都出神的望著遠山,彷彿身前正在展開的,不是他以往最為在意的高手之爭一般。
他,還是在意的吧?
閉了閉眼,秦長歌再轉首時已微笑如常,輕輕在楚非歡對面坐了,笑問:“多少了?下一家打算開在哪裡?”
“已有十七家了,溶兒說,隴北一線,還沒有風滿樓的招牌,下一家要開在隴北。”
“嗯,”秦長歌聽著,臉上已漸漸失了笑容,皺眉問,“他不是要開在幽州吧?”
“是的,”楚非歡淡淡道:“知子莫如母,幽州軍事重鎮,人口眾多,是隴北最為繁華的城,他早就和我說過,要在那裡開店,這是第十八家,他說要討個好……口彩,還要親自去幽州剪裁,被我駁回了——長歌,開店和剪裁有關?”
“他這是在說剪綵,你別理他,”秦長歌語聲快速,“非歡,溶兒什麼時候說要到幽州開店?”
“前幾日的事,”楚非歡道:“這幾日輪到在宮中讀書,他還沒來過這裡。”
霍然站起,險些碰翻了凳子,秦長歌道:“我得立即進宮一趟!”
她難得流露的緊張令楚非歡也吃了一驚,愕然道:“怎麼?”
秦長歌撥腳向外走,一邊道:“幽州戰事在即,蕭玦和我原本打算放虎出押,乾乾脆脆把那個毒瘤擠出來算了,現在溶兒……”
話未說完楚非歡已經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溶兒那個性子,說要去幽州開店,保不準早就有計劃溜走,現在幽州大變在即,如果他恰恰碰上——
不敢再想,楚非歡疾聲道:“我和你一起去!”
轉身,看著男子堅決的神情,想著這對幹父子情誼不同常人,秦長歌道:“好。”
天色已暗,宮城九門已閉,秦長歌選擇走直通太后後宮的密道,畢竟,長壽宮正好在冠紫宮和龍章宮之間,而自從上次金弩事件後,江太后不久便“鳳體欠安”,移居上林別苑西的晟寧行宮,由仍舊住在上林庵未曾回宮的文昌“照看”。
文昌一直沒回宮,蕭玦已經著手替她尋找合適的夫婿,目前仍在精挑細選中。
從長壽宮出來,楚非歡留在宮中等消息,秦長歌先去了冠紫宮,果然沒人,連油條兒也不在,翻了翻冠棠宮書房桌上的東西,想了想,秦長歌直奔龍章宮。
外殿已經熄了燈火,老於海隱約知道這位趙大人在陛下心中地位不同,一言不發的將她引入內殿。
珠簾龍帷深處,蕭玦正合攏了眼假寐,面前一堆奏章堆了好高。
近幾日為了做好對幽州事變的應對,那些戰爭在即的準備工作,兵馬糧草將領輜重,都需要先期佈置,但又不能露出風聲打草驚蛇,是以蕭玦這幾日頗費精力,和秦長歌日日議事完,再熬夜幾近通宵。
兩人當初就是否放李翰出京仔細商討過,最終選擇擠出李翰這個毒瘤,一方面是因為,幽平二州是西樑龍興之地,最早的薛正嵩節度使,正是在幽州打出反元旗號,揭竿而起,帶領兩州兒郎衝出北地,鑄就西梁蕭氏皇朝前身的,所以幽州都督的地位不同於尋常將領,素來制霸一方,幽州軍伍中的士兵軍官,也驕悍非常,尋常外調去的將領,根本無法統御,而李翰作為最早期跟隨薛正嵩的老牌將領,最初起事時,蕭玦尚自是個伍長,李翰已經是副將,可以說在軍中,尤其在幽州守軍之中,李翰具有任何人都無法比及的威望,這是所有帝王都私心忌諱的事情,而這個李翰,又不肯韜光養晦,一直和曹光世暗通有無,每逢朝廷兵部欲待換防,他便發動諸般力量阻擾屢屢掣肘,以至於數年來,朝廷竟未能完全順手的將幽州軍權統歸中央。
這本身是件十分危險的事,等於將整個西梁的北邊門戶安危交給了一個人的意志去選擇,所以,蕭玦多年來不間斷的在幽州守軍中換調中層軍官,又在相鄰的靈州平州佈下重兵,呈犄角之勢三足鼎立,才算可以安心睡覺。
幽州,雖還未至於再建出個小朝廷,但作為與北魏接壤的軍事重鎮,可以說在西梁典圖上地位重要至牽一髮可動全身,怎能任由這匹野馬,脫韁在外?
而北魏多年來時常叩邊,騷擾邊境,北魏內亂導致各地將領生出割據之心,邊境守將極有可能掠奪西梁的糧食百姓甚至土地以擴充自己的實力,這也是必須要解決的問題。
所以秦長歌和蕭玦都覺得,時機成熟便可順水推舟,長痛不如短痛,以短暫兵鋒之起,拔除野心分子,換得邊境軍權完全迴歸中央;以雷霆行軍之烈,震懾蠢蠢欲動的北魏邊境守軍,用境內一場軍事力量的展現,換取邊境百姓在一段時間內的平安生活,無論如何是值得的。
但前提是,必須迅速的,利落的,以絕對強而有力的厲殺手段,鎮壓下一切紛亂!
一旦拖延蔓延,後果不堪設想。
於是人選又成了個難題。
朝中並非沒有優秀將領,但縱觀西梁甚至整個天下,世間最優秀的將領,居然就是坐在那裡決策要打仗的那兩個人。
秦長歌和蕭玦為此已經爭執過數次,蕭玦要親征,秦長歌不同意,認為區區蕩平邊境逆軍也需要你皇帝陛下親征的話,也就太沒名氣了,反倒被正在虎視眈眈的周邊諸國笑話你朝中無人。秦長歌的意思是自己去,蕭玦又不同意,至於為什麼不同意,他理由充足,而且極其簡單:
“不行,”他堅定的搖頭,“你不能去,我不放心。”
想了想他又加了句,“你已離開我身邊太久,我真的很害怕一不小心,又會丟了你。”
秦長歌至此默然,實在想不出什麼話來應對這般灼熱的堅持,這世間的伶牙俐齒,都是因為事不關己,流利的口舌,犀利的反應,痛快的解決方式,從來就不是為那些糾纏牽結的感情而準備的。
談了數次沒有結果,如今,也許真的要有結果了。
龍章宮內燃燒的巨大牛油蠟燭光影熒熒,燭光下假寐的蕭玦卻似睡得很沉,連秦長歌快步進來的腳步聲都沒能驚醒他。
皺皺眉,秦長歌示意於海出去帶上門,自己上前仔細的看蕭玦。
燭光下蕭玦俊朗容顏上並無睡眠的寧靜安適表情,反而隱隱有些煩躁的端倪,眉頭皺得很緊,濃長而捲起的睫毛不住顫抖,呼吸也有些急促,似乎正在困擾在某個噩夢中。
噩夢?
秦長歌隱隱想起那個在心中擱了很久的疑問。
然而現在實在不是追索的時候,她直接伸手去搖他,卻發現蕭玦根本沒醒,仍舊沉在夢中,口中極其低微的喃喃著一些字眼,秦長歌心中一動,附耳去聽。
極其模糊的語聲,近在咫尺也聽不清爽,隱約有“……恨……去……”的字眼,秦長歌皺皺眉,半蹲下身,將臉又湊得離他嘴唇近了一些。
蕭玦卻突然睜開眼。
燭影搖紅,影影綽綽,殿中一切景物晃盪在尚自有些流蕩的視線裡,還沒能完全從剛才的深海妖紅中掙扎出來的蕭玦,睜開眼便覺得熟悉的幽涼芬芳沁人,一陣陣衝入鼻端,而臉側有一片雪白在微微晃動,一抹潤澤玉色,宛如一朵玉蘭花,正姿態靜好的開在唇邊。
這本就是世間最為芬芳的邀請,最為旖旎的等候,最為純真的誘惑,最為盪漾的姿態。
開放在尚未完全從噩夢中清醒,創裂的心正需要溫暖安寧的感受來給與撫慰的蕭玦眼前。
何必猶豫?
一偏首,蕭玦快速而又不管不顧的,狠狠吻住了那片熟悉的潔白。
輕輕的發現一聲呻-吟,思念已久的香氣立刻俘虜了他全部的理智,就勢一伸手,將身側的女子抱緊,蕭玦沉醉的深深埋首,輕輕咬齧唇下那方明月般的肌膚。
熟悉而又陌生的溼軟觸感,滿唇處子幽香暗散,一切都如此美好,蕭玦只覺得腦中轟然一聲,有什麼在熊熊燃起,將他瞬間燒燬。
四海崩塌,長樂崩塌,自己也在崩塌,而烈火裡誰一笑回首,如當年紅羅帳中相顧粲然。
蕭玦喘息著,一拂袖,袖風捲滅了燭火。
寬闊寢殿裡,錯金長窗被風重重關上,連那一輪欲待窺人的明月,也被阻隔在外。
蕭玦已經什麼都不想再想。
離別有多久,思念有多久,此刻欲待決堤的潮水,便已等待了多久。
他俯身,推倒。
卻聽見身下女子突然輕聲道:“溶兒。”
“嗄?”
一怔之下急忙回身,難道是溶兒跑來偷窺了?
一回身,秦長歌已經坐起,理衣,挑眉,幽黑的眸子在更黑的大殿裡熠熠閃光。
看著神色無奈的蕭玦,秦長歌沒有笑意的笑了笑,不欲令他尷尬的直奔主題,“溶兒去了幽州。”!!!
卷二:六國卷第二十四章兵鋒
“他怎麼會去幽州?”
豁然翻身而起,情慾全失,蕭玦大驚之下急急便往冠棠宮而去,泰長歌道:“不必去了,我看過了。”她站起,皺起眉:“溶兒要去幽州開店,我看過了,大約已經走了一天以上,追是要追的,但是以溶兒的狡猾,我看等閒人還追不上,此事你我都有責任,所以,我自己去吧,正好把李翰解決掉。”
蕭玦長眉一皺,直覺的否定,“不行,我去。”
“你去?”泰長歌一笑,指指龍案上堆成山高的奏摺,“請問兵馬調撥,糧草運送,將領佈置,誰來下令?我?唔……我篡位為帝差不多了。”
這句話原本是玩笑,不想蕭玦正色答:“你若是想做我就讓你,反正這江山,你坐我坐,本就一樣。”
泰長歌無語,想著這種玩笑果然不能亂開,蕭玦不是史書上那種權欲至上的帝王,他至情至性坦蕩磊落,皇帝這種職業在他看來也就是需要好好履行的責任而已,他心中,本就有許多比帝業更為重要的東西。
尤其泰長歌,蕭玦從未忘記過,軍功章有她的一半。
從來不喜歡挾恩望報這種德性的泰長歌,暗自後悔無心中牽出這個尷尬的話題,趕緊說正事,“於情於理於公於私,這趟我都是走定了,你放心,我向你保證,三月之內,我必帶著蓉兒回來。”
蕭玦默然,他立於琉璃瓦飛龍柱的龍章殿門畔,於一個半回身的姿勢,就著滿天滿地穿堂入殿的如銀鱗的月光,注視暗影深處神情蕭散的泰長歌,她沐浴在月色光輝裡的容顏,寧靜、無畏、睿智、幽微而無限曠朗,這是個可以用自身尺寸之寬的心去容納整個天下的女人,可是他卻始終擔心,她心中正因為什麼都有了,反而挪不出小小的空間,去戚放他滿滿捧出的愛意。
當年結髮時,一笑兩心知,而今再相逢,人遠天涯近。
是哪首命運的曲調錯彈,劃下無奈的休止符?又是誰的纖纖手指按下琴絃,將那一腔欲待噴薄而出的飛天之音,溫柔而又沉靜的阻止?
江山終成淺唱一曲,然而那一首相思調的尾音,卻散在龍章長樂,開國帝后俯瞰天下的宮殿華堂的空氣,欲待追尋,無從追尋。
蕭玦捏緊了手指——剛才,她在他身下,一線青絲繞上了他的手指尖,他不捨得揮去。
那細潤的髮絲在指尖盤桓不休,他無意識的一層層的繞著,纏緊,心底有些言語千絲萬縷,如繭密密的圍上來,和那些奔騰翻湧的心事悍然相遇,然後再,抵死纏綿。
他沉默的站著,月光亮亮的浸上來,溼了殿廊下的夜芙蓉,溼了他繡金龍盤祥雲的帝王袍角,他側身看著幽州方向,那裡,遙遠,深暗,烏雲密佈而風雲將起。
然而,良久後,他輕聲道:“好,你保重。”
泰長歌一笑頷首。
她邁步而出。
經過他身側時,聽得他澀澀道:“三個月,三個月後,你們若還不能回來,我去找你。”
頓了一頓,泰長歌在與蕭玦齊肩的位置向背而立站定,側首對他一笑。
她的笑容浸在月光中亦如一朵開得正好的夜芙蓉。
她道:“好。”
乾元四年八月,盛夏日光籠罩下的幽州。
一輛全黑的馬車,毫不招搖的的駛進了幽州城門,馬車雖然樣式普通,但是做工講究結實,車身上印著一個金色飛魚的圖案,魚身躍動有騰龍之姿。
這個標記,目前的西梁,大約只有隴北一線現在還不認識,其餘各州各地,誰不知道,這是大名鼎鼎的風滿樓的標誌?
至於為什麼會是這個logo,靈感自然來自楚非歡,這標記,就是他身上的離國皇族與生俱來的胎記。
馬車在幽州城最為繁榮的十方大街“居安酒樓”門口停下,車簾一掀,一個黑黑瘦瘦,看來只有十歲左右的伶俐小子跳了下來。對迎上來的小二道:“兩間最好的上房,另外,雅座給我開一桌最好的席面,我家少爺要用膳。”
“抱歉那您,”小二笑嘻嘻的鞠躬,“上房只剩下一間,雅座也沒了,兩位包涵則個。”
“怎麼會這樣?”黑瘦小子自然是油條兒,皺皺眉,順手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拋過去,“你費心,給安排一下。”
小二接過銀子,臉上都笑開了花,一哈腰道:“上房著實是沒有了,雅座倒還能為兩位挪出一個,今天曹都督家三公子在敝店請客,原本是要清場的,既然這樣,請兩位在隔間坐了,只是請不要發出聲音來便是了。”
“自然不會,”這回掀簾出來的是一對小丫頭,脆生生的嗓子,烏亮亮的大眼睛,雪膚櫻唇,氣韻清零,竟然是難得的美人雙胞胎。,
小二眼睛一亮,一時竟怔在那裡,那麼漂亮的雙胞胎丫鬟,北地還未見過,哪家的豪門巨戶,用得起這樣的美人胚子?
小姑娘一邊一個跳下來,綢巾覆手,便要去攙車中人。
“去去去!”一雙小爪子突然伸出來,氣吞山河的一揮手,將綢巾直接揮的遠遠,“我又不是娘們,別玩你們以前伺候人那一套!”
雙胞胎看著地面上的綢巾,未取得抽抽鼻子,退開去。
車簾一拉,一個漂亮的大頭鑽出來,比前面這幾個孩子還有小几分,一雙眼睛烏黑靈動,亮如星辰。
自然是蕭溶蕭太子蕭掌櫃了。
小二愕然的看著包子,又往車子裡張了張--這家的大人呢?
伸掌櫃他的臉不客氣的推開,包子抬腿就往裡走,“非禮勿視,非禮勿視你懂不懂?”
看他幾步就奔上樓,小二趕緊上前引路,原以為這不懂事的毛孩子,一定會鬧著坐曹三公子早已定好的大席面,不想那孩子對席面望了望,卻按安排坐了。
小二放下心,源源不斷的送上菜,見那幾個孩子老老實實吃飯,不多時也便忘記了。
“主子,”油條兒壓著聲音,“郢都風滿樓郭二掌櫃在幽州等您,您怎麼不直接去見他?”
“見他?”包子聲音更低,“見他的後果就是我被立刻送回郢都,你以為我爹不會下令幽州刺史找我?我是來幹大事的,我不要這麼快回去。”
“還有,”包子皺眉,“你沒發覺進幽州城很難啊,要不是我們幾個年紀小,又塞了銀子,差點被堵在城門外,我看城門口盤查的好嚴格,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主子我們還是去聯繫郭掌櫃打敗,”油條兒自覺身負保護太子安危重任,肩頭重量直若千鈞,憂心忡忡道:“萬一有什麼事······”
“萬一,我還怕萬一?我是未來的一萬歲!”包子一揮手,“幽州人民,太子爺我來解放你們了······”
他一轉頭看見雙胞怯怯的站在他身後伺候,一皺眉,指了指凳子,道:“你們,吃飯!”
“奴婢們是下人······”
“呸,什麼上人下人,不聽我的話就是傻人!”包子不耐煩,“我不缺丫鬟,不耐煩看人跟著,你們在囉唆,我不帶你們走了。”
雙胞胎一激靈,趕緊靠著凳子邊乖乖坐了,她們是華州大戶柳百萬家的侍婢,因為長得好,被嫉妒的大夫人趕出去,流落無依時被路經華州的包子收留,自此便認定了五歲的小主人是恩人,死心塌地的伺候,不想主子很古怪主子很風騷,主子想做的都和一般人不一樣,雙胞胎小美女不習慣,也只好乖乖的學。
剛坐下,便聽得樓梯踏踏的響,一群人寒暄著上來,眾星捧月的拱著一個少年,在前面席面坐了,有人探頭望了望包子這邊,皺眉道:“怎麼還有一桌,趕走!”
“都是孩子?”那少年看了看,笑道:“大約也是和我一樣,老子管得忒緊,流出來吃頓好的,算了。”
“三公子最是厚德之人!”立即有人拍馬屁,“您這個身份,這個地位,還能有這麼體貼百姓的,真是我們幽州桑梓之福!”轉頭對包子喝道:“你們!來給三公子磕頭謝恩。”
“我呸!”油條兒大怒,低聲呸了一聲,道:“什麼玩意兒,主子,我去教訓他!”
“你拿什麼去教訓?拿你的花拳繡腿?”包子翻白眼,慢吞吞道:“謝恩嘛,叫本大爺謝恩?那就謝咯。”
他慢條斯理的站起來,端了酒壺酒杯,笑嘻嘻的過去,雙胞胎亦步亦趨的跟著。
兩個小姑娘,一摸一樣的打扮,一摸一樣的容貌,嬌花照水剔透晶瑩,雪搓粉揉的一對妙人兒,立時讓席上眾人眼睛一亮。
那小年也忍不住看了過來,道:“這對丫頭好!”想了想又嘆息,“可惜爹爹要我去軍中磨練,收了也用不著。”
“獨獨怎麼捨得讓三公子去軍中?”有人接口笑道:“不過應個卯罷了。”
“你錯了,”那少年搖頭,皺眉道:“怕是要······”
他話說到一半,生生打住,轉目對過來的包子看了看,道:“你對這丫鬟,賣不賣?”
“賣!”包子毫不猶豫,根本不管雙胞胎立刻扁了小嘴珠淚欲滴,“一萬兩,不還價!”
“三公子要你的人是瞧得起你,不敢要銀子?”立刻有人喝罵。
“我不要他的錢才是瞧不起,”包子笑嘻嘻,“堂堂三公子,買對丫鬟買不起?”
“你這話說的好,”那少年傲然道:“我曹家玉堂金馬,威震幽州,怎麼會買不起你家婢子?來人,取一萬兩給他!”
“三公子!”收了銀票的包子,眾目睽睽之下突然衝前一步,眼淚漣漣的抓住三公子的手,道:“您真是好人啊,我走遍一路,還沒遇見過象您這樣貴而不驕放的貴人啊,你就行行好,順便把我也給收留了吧?”
······
滿廳僵木的人群中,包子緊抓膛木瞪著他的三公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嗚嗚嗚······我家敗了,爹孃沒了······這婢子不賣給您也得賣給別人······我這頓是最後一頓了,吃完了我就沒銀子付賬······三天沒吃肉,想得慌啊······”
一邊唱苦情一邊悄悄扭了張大嘴愣在那裡的油條兒一把,油條兒痛得噝一聲,順勢哭上了。
“公子······行行好吧······咱們一起做你家奴僕,只求給我主子不要再流浪······能有個窩待著······”
盡忠職守的油條兒哭得聲情並茂,唱做俱佳,哭得滿座幾欲泣下,這孩子悲慘啊,可憐啊,淪落成這樣啊······
包子早已覺得哭得累,順勢收了聲,好整以暇的觀賞,心裡卻在大小九九——老孃啊,不得已哭了你一把,你別找我算賬啊······
韓元四年九月,風雲乍起,九州激盪,鷹擊長空,劍吼西風。
武威公李翰,偕同幽州都督曹光世在幽州起兵作,以“帝王無道,義拯天下”為名,將獵獵兵鋒,灼灼利劍,指向西梁腹地,富威繁華的無上帝都,指向了君臨天下,高踞九重的蕭氏皇朝。
誓師之日,殺幽州刺史唐武,長史武原琦,錄事參軍傅子贏祭旗,炮聲一響,三顆朝廷地方官員的血淋淋人頭落地,昭示著李翰一往無前孤注一擲,定於蕭玦你死我活的無窮殺氣和悍然決心。
鷹旗翻卷如雲,遮沒北地久已平靜的天空。
龍章宮偌大黃絹興圖之上,幽州數十萬叛軍,以一個粗壯黑的蛇形箭頭,猙獰盤旋於邊境重鎮,與周圍兩股紅色軍鋒扭纏一起,那宛如毒蛇之目的幽黑箭頭所指:帝都之心。
長風捲蕩,撲不滅龍章宮長明燈火,重重帷幕後年輕帝王面色疲倦而目光灼熱,深深注視箭頭縱橫的輿圖,良久,喃喃道:“長歌,願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