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信良點頭:「你和她--」
「看來她不愛我,她愛的另有其人。」
翁信良低著頭,連馬樂都知道她愛著自己,翁信良卻一直不知道。
沈魚騎在殺人鯨身上出場,贏得全場掌聲,只有在這個地方,她才感到被愛。
在辦公室裡,沈魚接到翁信良的電話。
「今天晚上有空嗎?」
「嗯。」沈魚快樂地回答。
「我們一起吃飯。」
沈魚趕回家中換衣服,放走了沒有愛情的相思,愛情飛來了。
在餐廳裡,翁信良和沈魚一直低著頭吃飯。
「你要甜品嗎?」翁信良問沈魚。
「不。」她心情愉快的時候不吃甜品。
翁信良要了一個西米布甸,他平常不吃甜品,但這一刻,他覺得該用甜品緩和一下氣氛。
「前天晚上的事,我們可不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翁信良低頭望著面前的西米布甸。
沈魚抬頭望著他,氣得說不出話來,他痛恨這個男人。
「我不想害你。」翁信良沉痛的說。他不想因為悲傷,而佔一個女人的便宜。可是,沈魚卻不是這樣想,她認為他反悔。
沈魚衝出餐廳,一直跑,跑回海洋劇場。翠絲因為懷孕被隔離了,以免力克不小心傷害胎兒。力克和曾經是情敵的米高在池裡嬉水,它們又成為好朋友了。沈魚打開水閘,力克、米高和所有海豚同時游到大池,沈魚脫掉衣服,潛進水裡,她的自尊受到了極大侮辱,一個曾經進入她身體的男人對她說:
「那天晚上的事就當作沒有發生過吧!」
她知道未必有結果,卻想不到男人竟然那麼怯懦。
翠絲不甘寂寞,在池裡不斷髮出叫聲,沈魚把水閘打開,讓翠絲游到大池,力克連忙遊近翠絲,跟它廝磨。沈魚留在水底裡,只有水能麻醉她的痛苦。在水底裡,她看到了血,是翠絲的血。沈魚連忙把力克趕開,翠絲痛苦地在水裡掙扎,血從它下體一直流到水裡,然後化開。
沈魚唯有傳呼翁信良。
翁信良趕來替翠絲檢查。
「你怎麼可以讓力克接近它?」翁信良責怪她。
「翠絲怎樣了?」
「它小產。」
關於翠絲小產的事,必須通知主任獸醫大宗美及海洋公園管理層。
「明天我會向大宗小姐解釋。」沈魚說。
「沈魚--」翁信良欲言又止。
「不用說什麼,我們之間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這點我很明白。」
翁信良欲辯無言,他只是不想欺騙一個女人,卻做得很笨拙。
第二天早上,沈魚向大宗美自動投案,但翁信良比她早一步。
大宗美怒罵翁信良:「你怎麼可以因為自己心情不好,便讓力克接觸翠絲?你知道一條小海豚的價值嗎?」
「對不起,我願意辭職。」翁信良向大宗美深深鞠躬。
「我會考慮你辭職的要求。」大宗美說。
「大宗小姐--」沈魚不想翁信良替她頂罪。
翁信良連忙搶白:「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我要向主席報告這件事情。」大宗美說。
大宗美離開,沈魚望著翁信良,不知道是否應該多謝他,然而,若不是他,沈魚不會把翠絲放在大池,令它小產。一條小海豚因他的怯懦而犧牲了。
「你以為你這樣,我們就可以打個平手嗎?」沈魚倔強地說。
「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真是謝謝你。」沈魚掉頭走。
翁信良無可奈何,他向來不瞭解女人。如果沒有遇上緹緹,他也許會愛上沈魚的,她是一個很特別的女人。
晚上,沈魚喂咕咕吃飯,脫毛的相思經過翁信良的治療後,已經痊癒,卻顛倒了日夜,快樂地唱著歌。沈魚把洗好的衣服掛在陽臺上,那件毛衣,是翁信良那夜吐過東西在上面的,沈魚抱著毛衣,用鼻子去嗅那件毛衣,毛衣上有一股衣物柔順劑的花香味,沈魚卻企圖嗅出翁信良口腔裡的味道。
門鈴響起,難道是翁信良?不,是馬樂。
「我剛在附近探朋友,來看看你。」
「為什麼不先打電話來?」
「我怕你叫我不要來。」馬樂直率地說。
沈魚失笑:「喝茶好嗎?」
「嗯。」
沈魚泡了一杯茶給馬樂。
「馬樂,你愛我嗎?」沈魚問他。
「不愛。」馬樂說。
沈魚很意外,她以為馬樂會哀痛地說:
「愛。」
她想從他身上得到一點慰藉,想不到連這個男人都背叛她。
「這不是你想聽到的答案,對不對?」馬樂問她,「如果我答愛的話,你會快樂嗎?我想不會,因為你愛的人不是我。」
沈魚無地自容,伏在陽臺的欄杆上。
「我永遠不可能成為翁信良,你也永遠不可能成為緹緹。」
「我從來沒有想過成為緹緹。」
「但你不會拒絕做她的代替品。」
是的,翁信良和她纏綿的時候,是把她當做緹緹的。為了得到他,她扮演緹緹。
在馬樂面前,她堅決否認:「緹緹比我幸福,她在一個男人最愛她的時候死去。我永遠不會是她。」
「沈魚,你是一個很好的情人,卻不是一位好太太。」
「為什麼?」
「你會傾盡所有愛一個人,但跟你生活卻是一個負擔。」
「所以你也不愛我?」
「你根本不需要我愛你,你知道我喜歡你的。」馬樂溫柔地說。
沈魚在陽臺上看著馬樂離去,感覺跟看著翁信良離去是不一樣的,沒有愛情,背影也沒有那麼動人。
她決定從明天開始放棄翁信良。為什麼要從明天開始?她想用一個晚上眷戀他。
第二天早上,沈魚抖擻精神回到海洋劇場,翁信良比她早到,他替翠絲檢查,它的情況已經穩定。
「早晨。」翁信良溫柔地跟沈魚說,「那天晚上的事,對不起,我意思不是想當做沒事發生。」
她拒絕他的時候,他卻回來了。
「我可以當做沒事發生的。」沈魚跳進池裡,跟力克游泳。
翁信良站在岸上,不知道說什麼好。女人在愛上一個男人之後會變蠢,而男人在不知道如何安慰一個女人的時候,也是很蠢的。
沈魚故意不去理會翁信良,翁信良失望地離開海洋劇場,沈魚在水裡一直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無論如何不能恨他,她恨自己在他面前那麼軟弱。沈魚拿起池邊的哨子,使勁地吹出一串聲音,她把愛和矛盾發洩在刺耳的聲音上,海豚聽到這一連串奇怪的聲音,同時嘶叫,殺人鯨也在哀鳴,它們也被沈魚的愛和矛盾弄得不安。翁信良在劇場外聽到這一組奇怪的聲音,好像一個女人的哭聲,他回頭,是沈魚,沈魚在岸上忘情地吹著哨子。一個女人,用她所有的愛和熱情來發出一種聲音,使得動物也為她傷心。十條海豚在哨子聲中不斷翻騰,它們是沈魚的追隨者。
沈魚運用全身的氣力繼續吹出她的愛情傷痛,殺人鯨愈跳愈高,海豚從水裡跳到岸上,排成一隊,追隨著沈魚。翁信良從沒見過這樣壯麗的場面,當一個女人將愛情宣之於口,原來是如此震憾的。
這一天晚上,翁信良留在工作間做化驗工作。自從緹緹死了,他習慣用這個方法來使自己疲倦,疲倦了,便不會失眠。但這一天跟平常不同,他掛念沈魚,很想去看看她。
翁信良站在沈魚的門外,猶豫了一段時間。他突然忘記了自己的目的,是道歉還是繼續一種關係?
他想道歉,這種想法令他感到舒服,因為即使被拒絕,也不太難堪。他鼓起勇氣拍門,沈魚來開門。咕咕撲到翁信良身上,狂熱地吻他。
沈魚看見翁信良,心裡一陣酸。翁信良凝望沈魚,說不出話來,他很少向女人道歉。
「對不起。」翁信良想道歉。
沈魚緊緊抱著翁信良,她需要這個男人的溫暖。
「你先讓我進來,讓人看到不好意思。」
沈魚不肯放手,整個人掛在翁信良身上。翁信良唯有逐步移動,終於進入屋裡。
「我忘不了緹緹。」翁信良說。
「我知道。」沈魚哽咽,「我只是想抱抱你。緹緹是不是這樣抱的。」
「你不要跟她比較。」
「我比不上她。」
「我不是這個意思。」
沈魚把翁信良箍得透不過氣來。
「你給我一點時間。」翁信良說。
沈魚點頭。
「你有什麼方法可以令海豚和鯨魚變成這樣?」
「我是海豚訓練員。」
「不可能的。」
「愛情可以改變很多事情。」沈魚說,「我也沒想到它們會這樣。」
翠絲流產的事,大宗美雖然向主席報告了,但極力維護翁信良,翁信良可以繼續留下來。長得好看的男人,都有女人保護他。
亡命跳水隊新來的女跳水員是一名黑人,代替緹緹的位置。每次經過跳水池,翁信良也故意繞道而行,那是他最痛苦的回憶。可是這一天,觀眾的喝采聲特別厲害,翁信良終於再次走近他與緹緹邂逅的地方。年輕的黑人女跳水員在九十米高空上向群眾揮手,她是一位可人的黑珍珠。緹緹站在九十米高空上也是風姿迷人的,她向人群揮手,她揮手的姿態很好看,好像是一次幸福的離別,然後她張開雙手,跨出一步,緹緹回來了。
黑人女跳水員從水裡攀到岸上,經過翁信良身邊的時候,對他微笑,她不是緹緹。翁信良失望地轉身離開,沈魚就站在他身後。
到了晚上,他們一直無話可說,翁信良跟咕咕玩耍,沈魚替相思洗鳥籠。
「我也可以從九十米高空跳到水裡的。」沈魚放下鳥籠說。
翁信良不作聲。
沈魚拿起揹包,準備出去。
「你要去哪裡?」
「我也可以做得到的。」
「你別發神經。」
沈魚沒理會翁信良,拿著揹包走了。她回到海洋公園,換上一襲泳衣,走到跳水池去,她抬頭看看九十米的跳臺,那是一個令人膽顫心驚的距離。沈魚從最低一級爬上去,越爬越高,她不敢向下望,風越來越大,她終於爬到九十米高空了。沈魚轉過身來,她雙腳不停地抖顫,幾乎要滑下來,緹緹原來是一個很勇敢的女孩,她怎能和她相比?為了愛情,她願意跳下去,她能為翁信良做任何事,可是,她膽怯了,她站在九十米高臺上哭泣,她拿不出勇氣。
「下來。」翁信良在地上說。
沈魚望著地上的翁信良,他比原來的體積縮小了好多倍,他向她揮手,高聲呼喊她下來。
翁信良抬頭望著沈魚,他看到她在上面抖顫,這是一個可怕的距離,他也開始膽怯,他真害怕沈魚會跳下來,他接不住她。
沈魚沒有她自己想象的那麼偉大,她終究不敢跳下來。
「我怕。」沈魚哭著說。
「下來。」
沈魚期望這個男人為了愛情的緣故,會攀上九十米高臺親自把她抱下來,可是,他無動於衷,只是站在地上。
沈魚從九十米高臺走下來,冷得發抖。
「我還捨不得為你死。」沈魚對翁信良苦澀地笑。
「不要為我死。」
「你沒想過抱我下來嗎?」
翁信良沉默。
「如果是緹緹,也許你會的。」
「回去吧!」
翁信良送沈魚回家。沈魚開始後悔剛才沒有從九十米高空躍下,躍下來不一定會死,然而,兩個人之間的死寂卻教人難受。
沈魚換了睡衣,翁信良一直沒有換衣服,也沒有脫去鞋子。
「我還是搬走吧。」翁信良終於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