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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過了差不多四個月,那本日記仍舊放在她的抽屜裡。那個叫李維揚的男人,始終沒有出現。
今天晚上,驟來了一場風雨,她怎麼努力也睡不著。她把日記從床邊的抽屜裡拿出來。李維揚到底會不會來,如果他不來,她怎樣處置這本日記?她豈不是要一輩子把它留在身邊?這一切本來與她無關,現在卻變成她的負擔。她開始有點後悔。她把那本日記隨手拋到半空,日記裡其中的一頁掉了下來,優雅飄搖的翻了幾個筋斗,落在她膝上。那泛黃的一頁,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她拾起來的時候,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一頁上面寫著:
七月二十日微雨
妮:
送你回家之後,我一個人去了酒吧。
酒保是我的朋友。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他的故事?
他愛上了一個不怎麼愛他的女孩子——
於曼之看到這裡,覺得自己不應該看下去,這是別人的日記。
然而,李維揚可能永遠也不會出現,而且,她想知道的,是酒保的故事,不是他和王央妮的秘密。她實在好奇。她決定再看下去。
那個女孩子想去美國留學,但她籌不到足夠的學費和生活費。我的酒保朋友向我借了一點錢,加上他自己所有的積蓄,全部送給她。女孩終於在三年前去留學了。
她走了之後,他同時做著三份工作,每月寄生活費給她,而且堅持要把欠我的錢還給我。
去年,我去美國的時候,他託我帶點錢給她,我找到那個女孩,原來她早就已經放棄讀書了。留學的第一年,她愛上了一個不怎麼有出息的男人。她一直隱瞞著酒保,用他的錢跟她愛的男人一起生活。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和他住在一個很不堪的地方。
當我把酒保要我帶去的錢塞在她手裡的時候,她哭了。
回來香港之後,酒保問我她怎麼了。我告訴他,她現在唸三年級,她讀書的成績很好,還拿了獎學金,你以後也不用寄錢給她了。而且,她已經有了一個很不錯的男朋友.生活得非常幸福。
酒保聽到了,流下眼淚。為了不讓我看到,他連忙低下頭洗杯子。
在愛情的世界裡,總有一些近乎荒謬的事情發生。
直到如今,我的酒保朋友仍然相信他成全了一個女孩子的夢想。她雖然沒有愛上他,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而且將會生活在一個比他高尚的階級裡。
至於那個用酒保出錢來供養另一個男人的女孩,將會揹負著一輩子的內疚。
我對酒保撒了一個謊,騙了他的眼淚,是殘忍還是仁慈?
我並不認為那個女孩可恨。他何嘗不是為愛情奉獻一切,甚至是她的良心?她想假裝冷酷和狡猾,她的眼淚卻出賣了她。
妮,今天送你回家的時候,你忽然哭了。你說:我怕你會死。你真是看偵探小說看得太多了。
可以答應我不要再哭嗎?當你發現人生的苦痛和荒廖是那麼當然,你該知道眼淚不是對付它的最好方法。
在這個下著微雨的晚上,於曼之把那一頁泛黃的日記看了一遍又一遍,深深的感動。她本來以為自己是看酒保的故事,她看到的,卻是另一個男人的溫柔和聰明。
假如她是李維揚,她大概也會編造一個謊言去騙酒保。只是,她也許沒李維揚編得那麼動聽。
李維揚說得對,面對人生的苦痛和荒謬,眼淚又能做些什麼呢?
眼淚以外,又還有些什麼呢?
對李維揚這個人,她忽然充滿了好奇。她好想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他是什麼樣子的,她很想認識他。
可是,他也許永遠不會來了。
電話鈴響起,她伸手去拿起話筒。
是曼之嗎?
樂生——她拿著話筒,滑進被窩。
你在幹什麼?
我睡不著。樂生,你以前有沒有寫日記的習慣?
沒有——
也許我們應該合寫一本日記。
我們一個在香港,一個在美國,怎樣合寫日記?
喔,是的。
波士頓的初秋,比香港寒冷得多。謝樂生到波士頓唸書,已經快三年了。他剛離開的那段日子,她每天哭得死去活來。長距離的戀愛,本來就是一場賭博。
他賭她不會遇上別人。
她賭他不會愛上其他女人。
這是一場勝負未知的賭博。
長距離的思念,是一種折磨。
她的床邊,永遠放著兩個鍾,一個是香港時間,一個是彼士頓時間。她努力的把他放在她的生活裡,不讓時間把他們分開。漸漸,她知道這是行不通的,他離她的生活很遠。三年來,她已經習慣了沒有他在身邊的日子。在約定重逢的那一天來臨之前,她只能用思念慰藉自己。
她曾經每夜光著身子睡覺,好讓自己覺得他就在她身邊,醒來才發現不是那回事。
3
十二月初的一天,於曼之在上班途中接到一個電話。當時她正在巴士上。
我是李維揚。他在電話那一頭說。
她心裡怦然一跳。
他終於出現了。
我們在什麼地方見面?她問。
你知道有一家酒吧叫-胖天使-嗎?-
胖天使-?她沒有聽說過。
就在這個時候,她看到一個粉紅色的,寫著胖天使的燈箱招牌在窗外出現。她連忙回望,那是一家小小的酒吧。現在遠遠的落在後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