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表哥!”十萬火急的聲音好似山林火災一般從大門一路席捲至客廳、走廊、書房、臥室,最後,停留在一團棉被前,喪門鐘敲響,“起——床——啦!”
棉被蠕動了一下,床上的人翻了個身,面朝牆壁。
進來的那個人翻翻白眼,看見書桌中央,一臺黑色筆記電腦開啟著,三維飛行器不知疲倦地繞來繞去。
“天啊,怎麼這樣?”他的眉頭皺成波浪線,雙手圈成喇叭狀,對著床頭大聲喊:“走水了!失火了!逃命了!”
“噯——”床上的人翻回頭,勉強撐起半邊身子,睜開半扇惺忪睡眼,“拜託!你有沒有新鮮一點的?”
“新鮮的沒用,還是正宗老牌子的效果好。”進來的少年眨眨眼。
“那麼,有事回奏,無事退朝。”他揮揮手,企圖再度鑽回到溫暖的被窩裡。
然而,“嘀”的一聲,空調停止工作,下一刻,屋子裡的溫度開始回升。八九月裡的天氣,沒有冷氣機還是會熱死人的,更何況,他身上還蓋著薄被?
“你到底想怎麼樣?”賀意隨鬱悶地抓抓亂糟糟的頭髮。
“表哥,你忘了昨晚我跟你說什麼了?”表弟紀遙雙手抱拳,蹲下身來。
“說什麼?”茫然的語氣。
紀遙咬咬牙,“你說了今早幫我去接人的,昨晚為什麼又熬通宵?”
“是嗎?我這樣說過?”賀意隨皺皺眉,模糊中似乎又看到周公在前方殷勤召喚,“好,好,再等等,等我再睡一會。”
“還睡?不行啦,飛機就快到了。”紀遙不由分說地拖他下床。
☆☆☆
五分鐘之後,白色敞篷跑車沿著高速公路朝機場飛奔。
“表哥喔,我跟你說,要是你害我遲到接不著人,我跟你沒完。”紀遙搓著手,坐立不安,一副又興奮又緊張的神情。
“什麼人那麼偉大?”賀意隨懶洋洋地打個呵欠。
早上七點起床,幾乎是從沒有過的先例,精神的萎靡可想而知。今天能把車子開進機場,他就阿彌陀佛了,催也沒有用。
“蟈蟈。”
“什麼?”
“我老婆。”
“嗄?”跑車在公路上開成S型。
“就是蟈蟈啊,蟈蟈是我老婆。”紀遙有些同情地看著他,“表哥你沒事吧?”
“老婆?天哪,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才多大?你們什麼時候結的婚?”賀意隨艱難地穩住跑車,頑固的瞌睡蟲也在此刻被嚇跑了一大半。
“就兩天前。”紀遙的同情瞬間轉化為憐憫。
唉!可憐的老哥,他可不是故意要刺激他的。一個三十歲還沒談過戀愛的老男人,在聽到這些詞語時是比較敏感的。
“兩天前?”賀意隨擰著眉頭仔細思索,這兩天,似乎沒見紀遙有特別反常的舉動。他什麼時候偷偷跟人結了婚?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就跟那丫頭一起生活了?你老爸老媽知道嗎?學校那邊怎麼交代?天哪,你還是個學生啊。那丫頭,蟈蟈是吧?她又多大?什麼背景?她的父母就准許她這樣胡來?”賀意隨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唉!現在的年輕人哪……
紀遙無言地看著他,半晌,可憐兮兮地搖搖頭,“表哥,你跟社會脫節太久了。”
“什麼?”
“你難道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名詞叫做‘網婚’嗎?”
“網?你說,你跟她是在網上結婚?”賀意隨呆怔了下,被驚雷劈得一蹋糊塗的腦子似乎慢慢恢復了正常。
“YES!”紀遙酷酷地打了個響指。
“嗤——”賀意隨鬆了口氣,斜眼睨他,“小孩子,學人家弄什麼網戀?你知道她長什麼樣子?多大年紀?她知道你還是一個高中生嗎?”
“喂,高中生又怎麼了?你也是從高中生過來的吧?你應該最明白,錯過了這個愛情的黃金季節,以後的人生將會多麼荒蕪。”一輩子都沒談過戀愛的人,就是會比較變態。紀遙翻個白眼。
賀意隨“啪”地一掌砸得他頭髮亂飛,“死小子,你懂什麼啊你!”
“我不懂?”紀遙怪叫,“我不懂會有女孩子千里迢迢來見我?”
“說不定是個老媽子。”
“呃?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在網絡上什麼都有可能發生。”賀意隨存心氣他,“說不定對方跟你一樣,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
“嘎?”紀遙抓抓頭髮,表情無措,看起來彷徨得像個迷路的孩子,“那怎麼辦?她老是說自己長得很醜,那不會是真的吧?”
“你懷疑她的誠實?”賀意隨心情大好。那個什麼蟈蟈,無緣無故跑來A市做什麼?害他一大早被人從冷氣機房裡挖出來做勞工,不好好損損她,難出心頭一股惡氣。
“呃?她其實是蠻誠實可愛的啊。不過,就是,那個……呃……那麼說……”紀遙有點冷似的縮了縮脖子。
“看吧。如果她不是一隻恐龍,就是謊話精。”賀意隨一錘定音。
紀遙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半晌,卻什麼也沒說,垂下頭,洩氣地靠在椅背上,像一隻被遺忘很久的皮球。
☆☆☆
出境口人頭攢動。
紀遙深呼吸了五次,才以摩西分紅海般的無畏勇氣衝進人群。
“上帝保佑,阿彌陀佛……”他在心裡唸叨著,目光四巡,不敢放過任何一位從出境口走出來的青春少女。
純情指數:98%。剩下那兩點就要看我們的蟈蟈小姐能不能符合他心目中的超級美少女幻想了。
賀意隨無聊地聳聳肩,背靠大廳的大理石石柱,心想,也許,他可以趁這個空檔小小地補一會兒眠。
至於那位身穿Kitty公主衫,綁公主頭的小丫頭,就留給紀遙的火眼金睛吧。
這樣想著的時候,便沒留意到從斜對面衝過來的那個人。
直到“砰”的一聲,他被撞了一個趔趄,然後肩膀狠狠擊中石柱。
“啊!怎麼走路的?”長眼睛沒?真是晦氣,靠著石柱都會被撞倒。
“對不起,對不起。”
很有誠意的道歉聲,令賀意隨火氣頓消。
“小心點嘛,跑什麼?”他整整衣衫,抬眸間,愣住了。粉紅色的公主袖洋裝?卷卷的公主頭?上衣前襟上大大的Kitty貓?
天哪!蟈蟈?
他吃驚的表情一定很是呆傻,因為他看到女孩眼中毫不掩飾的同情。
“你——還好吧?”
紀遙呢?紀遙那傻小子呢?
賀意隨無心回答,他伸長脖子,眯著眼睛,向左看,向右看。
這一下,看壞了。
斜對面三點鐘方向匆匆跑來四個男人,一色的黑西裝,一樣的人高體壯,面目可憎。他們的目標,自己的正後方。
還沒等賀意隨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粉紅女孩已經如驚弓之鳥般跑了開去。
綁票?搶劫?殺人滅口……電視上,報紙上一系列社會熱點新聞從腦海裡一掠而過。
“不好!”千里會網友的無知少女如果被人口販子拐賣,那個網友豈不是大大的可疑?
不行不行,為了紀遙的清白,他絕對不可以坐視不理。
賀意隨顧不得尋找紀遙,拔腿追了過去。
☆☆☆
“不要過來,求求你們,不要過來。”陡然拔高的音量似乎還在微微顫抖。
賀意隨抬頭,看見已被四個男人堵在天橋上面的少女。
“喂,你們在幹什麼?”
沒有人朝他看一眼,男人們一步一步縮小包圍圈,“跟我們回去吧。”
“不要,我不要跟你們走。”女孩驚恐而又絕望地搖頭。
“你們不要亂來啊,我已經報警了。”賀意隨扯開嗓子吼,人已攀著天橋的欄杆爬了上去。
少女一驚,彷彿受到了什麼啟發般,撲過來,緊緊抱住欄杆,“不要過來,你們再過來我就跳下去。”
男人們顯然是被唬住了,同時後退了一大步。
後來居上的賀意隨此時反而離少女最近。
“呃,有話好好說,不要衝動,警察馬上就會來的。”
“警察?”少女嚇了一跳,“不,不用了。誤會,是誤會。”她衝他直襬手。
“不要怕,你照實說,我剛才全看見了,他們不敢拿你怎麼樣。”賀意隨一邊說,一邊狠狠地瞪了那幾個黑衣人一眼。
嘿!就是有一些膽小的市民害怕被報復,才縱容這些壞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拐良家少女。今天,既然被他賀意隨撞上了,這些人,就別想逃脫法律的制裁。
“來,不用怕,下來,到我這邊來。”他對著粉紅少女友善地伸出手來。
“我……不……哎喲。”少女似乎是手麻,一個沒抓穩,摔了下去。
“抓緊。”他眼明手快,右手及時抓住了她的衣領。
還好還好。
“快來幫忙!”他回頭招呼那幾個大漢。
四個男人動作一致,整齊劃一,分兩路包抄了下去。
“喂——”不會這樣沒人性吧?賀意隨猛翻白眼。
“放手,快放手啦。”女孩瞪著眼睛,急得要死。
“不要怕,你放心,我不會放手的。”他憋著氣,從齒縫裡發出聲音。
女孩嗆住一口氣,彷彿要暈過去。
他想對她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卻漲紅了臉,笑不出來。
四個男人終於到了天橋下面,分踞四點。好像只等著他們掉下去,就來個甕中捉鱉。
“你……你還是拉我上去吧。”女孩沒好氣地,好似這會兒才看清險峻的形勢。
“你不要動。”他使足了吃奶的力氣,才在過路人的幫助下,將粉紅少女拉上天橋。
下面,機場保安人員從四面八方聞訊而來。
“呼。”他靠著欄杆直喘氣。
雙腳剛落地的女孩卻又火燒屁股似的跑開。
“喂喂……”警察都來了,還跑什麼呀?
他心中慪氣,卻在眼見著四個男人展開馬拉松的架勢之後,自己也顧不得埋怨,立馬追了上去。
於是,機場裡面出現了這樣一個有趣的畫面。女孩跑在最前面,緊跟著是賀意隨,然後是四個彪形大漢,最後吹著哨子的,才是機場保安人員。
“什麼呀,追逃犯嗎?”路人紛紛側目。
“不會吧,好像追的是個女孩子耶。”
“女孩子?會不會是藏了毒品過境啊?”
“不對,你們沒見後面還有個男的?”
“喔!雌雄大盜!”
頓時,整個機場秩序大亂,只有當事人還完全處在狀況之外。
人群,房子,建築物,樹木……紛紛倒退,一直到高速公路,四望無垠。
“停,停,不要跑了。”賀意隨雙手撐住膝蓋,小腿肚子直打顫。
“他們還在不在?”女孩兀自朝前跑得不亦樂乎。
“不、不,都不在了。”這種跑法,誰受得住啊。賀意隨喘得跟頭牛似的。
“哦。”女孩不太確定地回頭望了望,才終於停了下來。
“你還好吧?”她皺皺眉頭,蹲下身。
“我……我……”賀意隨一屁股坐在地上。這個時候還哪裡管什麼形象?“那些人……那些人……”
“不要說了,氣都喘不過來了。”女孩拍拍他的背,幫他順了口氣,目光裡滿是同情,“你平時都不做運動的是不是?太瘦弱了。”
什麼?他?瘦弱?!
賀意隨嗆住一口氣,猛咳。
女孩卻不再理他,回頭瞧著白練似的高速公路,發起愁來。
“怎麼?”他心中一緊。不會是東西被搶了,他們白跑一趟了吧?
“對不起喔,”她抱歉地說,“我還要等一個人,所以,不能送你回家了。”
“等人?嗄?紀遙!”他一躍而起,緊接著,眼前一黑,跌坐在地。
“叫你不要激動了嘛。坐這裡,好好歇歇。”她架著他的胳膊,拖他到路邊,再解下肩膀上的雙肩揹包,墊在他的後面。
看不出來,這小丫頭還挺會照顧人的。
“把你的手機借我用一下。”賀意隨在摸遍全身,確定移動電話被遺忘在家裡之後,向女孩提出請求。
“沒有。”
“什麼?”
“沒有。我沒有手機。”
“咳。”怎麼這麼倒黴?
“你不要緊吧?要不,等我找到我要找的人,就送你回家?”
“你怎麼找?”紀遙那小子,還不知道死到哪裡去了呢?
“從機場出來的車子應該都會經過這裡吧?”
“應該是吧。”他不太確定。
“那我們就在這裡等好不好?他如果經過這裡,一定會認出我的。”女孩眯著眼睛笑,卷卷的頭髮被風吹亂了,遮住半邊臉,另外半邊臉上,那粉紅色的胎記格外顯眼。
賀意隨覺得不忍,若她就是蟈蟈,他已經可以猜到紀遙的反應。
“不如,我們隨便招輛車先回市區吧。”
“不行,如果我們今天錯過了,下一次見面不知道又要到什麼時候。”
那是,像你這樣,來一趟A市,真不容易。賀意隨在心裡加一句。
時間,在車來車往中一點一點地流逝。
路標女孩的信心卻在等待中越來越高昂。
“你不知道吧,我們現在等的這個人,是我的老公哦。”
“喔。”
“你不覺得奇怪?”
“有什麼好奇怪的。”賀意隨咕噥。
“看不出來,你年紀不小,思想倒還蠻開通的嘛。”
年紀不小?這小丫頭的嘴巴可真夠毒。
“告訴你,你不要覺得自卑。”她叉手站在路中央,挑起一眉,語氣又驕傲又得意,“我老公又年輕,又風趣,心腸又好,而且——”她眯起眼睛,嘴角漾著藏不住地笑,“他對我也很好。”
她說著,目光專注,陽光下,他感覺她的眼睛彷彿嵌著鑽石般耀眼。
他轉過頭,沒有勇氣看下去。
一輛計程車慢慢地靠近,慢慢地駛離,讓她落下去的心再度提起。眼看著大半個小時過去,早就應該出現的人卻仍然不知道在哪裡。
賀意隨站起身來,不打算繼續在這裡做無畏的犧牲。
“你等著,我回機場開車。”
“你休息好了?不要緊吧?”女孩審視他的目光像審視一件等待修補的瓷器。讓他覺得自尊稍稍受損,“死不了。”
女孩愣了一下。
他也覺著過分,想說些什麼緩和一下,卻偏偏從沒有過哄女孩子的經驗,於是,也只得訥訥地沉著臉。
一瞬間,二人都沒說話,氣氛弄得有些尷尬。
這時候,先前呼嘯而去的計程車又急轉而回,還未剎穩,一個人頭從車窗裡伸了出來,“表哥!你怎麼在這裡?”
“紀遙?”從沒有哪一刻,他覺得紀遙的臉孔如此親切。
“噯,好了好了,終於找到你了,車子還在機場,我們回去開。”紀遙“刷”的一下衝出來,動作快得像是剛從籠子裡放出來的豹子。
“走了走了。”他咋咋呼呼,推著賀意隨的肩膀,目光刻意忽略了站在一邊瞪大眼的粉紅色少女。
賀意隨步履遲緩,遊目四顧,假裝遺落了什麼,手肘在暗地裡狠狠地撞了紀遙一下。
“嗷!”紀遙捂住肚子,表情痛苦,“小姑娘。”
“嗄?”粉紅女孩正看得有趣。
“你去哪裡?不如——我們送你一程?”他眼神閃爍,一張臉笑得跟花兒似的。
賀意隨皺著眉頭橫他一眼。
女孩撇撇嘴,“誰是小姑娘?你自己很大嗎?”
“是是是,姐姐,”紀遙乖巧地改口,也不管噁心,一口一個姐姐叫得歡暢,“姐姐教訓得是,是我小,我不懂事,姐姐大人大量,不會跟小弟一般見識的,是吧?”
女孩被他逗樂了,“咯咯”笑起來,“你弟弟真有趣噯。”
賀意隨聽了,眼角抽搐,渾身乏力。
☆☆☆
“不用擔心了,也許是車子開得太快,他沒看到你。也許,他以為你爽約,正在傷心難過……”
“我怎麼會爽約呢?”女孩一臉嚴肅地打斷紀遙的話,“他知道,我這個人最守信。他才不會懷疑我,‘親愛的’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我的人。”
賀意隨抿住嘴唇,後視鏡裡,是紀遙一臉痛苦得跟便秘一樣的表情。
從機場取車回來的路上,賀意隨執意要捎上女孩蟈蟈。他說他無法眼看著一個女孩子孤身在異地,把自己封鎖在路邊的碉堡,只為等待一個永遠不可能出現的男子。
他說,如果紀遙不是他的表弟,他會把他當人渣直接丟路邊算了。
紀遙知道他這個表哥說得出做得到,儘管心裡百般不願,卻也不敢再提出任何反對意見了。因為,這件事原本就是他自己惹出來的。
但,話說回來,他哪裡曉得蟈蟈居然長得那麼誇張呢?長那麼誇張也就罷了,居然還敢出來丟人現眼?要他承認他就是那個一直在網上跟她甜言蜜語的“親愛的”,噢,還不如直接拿把刀殺他比較痛快。
還有,這件事若一個不小心傳到他那幫損友的耳朵裡去了,一定會鬧到全校皆知,淪為笑柄。
所以,為了自己的面子裡子全面著想,他得儘快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將蟈蟈勸回去,於是,才有了以上對話。
“啊!”
“什麼?”紀遙被她嚇一跳。
“你說,他會不會還在機場傻呆呆地等啊?”蟈蟈像是突然才想起來。
“沒有沒有,我就是剛從那裡過來的,沒有看到任何一個傻呆呆的小夥子。”紀遙慌得雙手連擺。
不會吧?這蟈蟈小姐怎麼那麼執著?
“你說什麼呢?你才傻呆呆呢,他的人可一點也不呆。”
“是你自己說的……”
“我說什麼了?我說可以你說就不行。”蟈蟈頓時拉長了臉。
紀遙聽了,哭笑不得,不知道該說自己是幸運呢,還是倒黴透頂!
“下車下車,我要下車!”蟈蟈想到哪裡就做到哪裡。她雷厲風行地趴過來,拍著前座椅背。
“不是吧?你還敢回機場?”紀遙翻個白眼,挖空心思,“這樣吧,他現在找不到你,晚上一定會上網,你們有什麼話今晚在網上說不就得了?”他發誓,“親愛的”這三個字從今以後絕不會再出現在他的電腦裡。
大概是他的話終於起了作用,蟈蟈陡然安靜下來,原本半弓著的身子也慢慢往後靠,往後靠……
紀遙終於鬆了一口氣,可是,下一秒,他剛剛才放進胸腔裡的心又猛地被拽了起來,懸在半空。
隨著蟈蟈朝後仰靠的動作,她伸出去拍打椅背的手也慢慢縮了回來,縮回來原本也沒什麼,可要命的是,她的手上正拎著一件熟悉的T恤,白色的,不用看,也知道那揉在一起的顏色組成的圖案正是他最喜歡的“網王”。那是他的T恤,是他跟蟈蟈約好了今天相認的信物。
他沒有穿,不是他存心不想見蟈蟈,而是他有著任何有過與網友見面經驗的人都會有的,多出來的一個心眼。
那就是,千萬不要穿跟網友說好的衣服,否則,你將會成為被動——被別人窺候的動物。
他今天本來還慶幸著自己遵守了這一條金科玉律,能夠及早抽身,哪知,表哥堅持要讓蟈蟈坐上他們的白色跑車,於是,他只好胡亂將T恤塞進前座的椅子縫隙裡,哪知,人算不如天算,竟然還是被蟈蟈撞個正著。
蟈蟈拎著T恤,一對圓圓的眼睛如電影裡的慢鏡頭一般,在賀意隨與紀遙身上逡巡。
是巧合嗎?
為什麼“親愛的”老公的衣服會出現在這兩個人的車裡?
“哎呀表哥,”紀遙到今天才發現自己居然還有應變的急才,他真是太佩服自己了,“你這衣服昨天穿了一天,今天怎麼還不洗呀?還塞在車椅子裡,不嫌臭嗎?”
“什麼?”賀意隨莫名其妙地瞟了T恤一眼。這衣服明明不是他的,但,既然紀遙那小子臉皮薄,不肯認領一件揉得像鹹菜的衣裳,他默認下來也沒什麼,誰叫他是哥呢?
“唔,我忘了。”他含含糊糊地答。
“什麼?你忘了?”蟈蟈激動起來,“你說得真是輕巧哈,你知道今天我為了找這衣服,眼球都快撐爆了嗎?你知道‘信用’兩個字怎麼寫嗎?你知道,你知道我是蟈蟈……啊,對了,你早就知道,你知道我是蟈蟈了,你還……嘁,你裝什麼啊你裝?”她氣得都語無倫次了。
賀意隨蹙眉,似乎她什麼都知道了?
他眼神一黯,覺得抱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隱瞞你的。”
“還說不是故意?我在路邊站了那麼久,你不會不知道我等的人是誰吧?你居然還可以裝作沒你什麼事的樣子,我真懷疑,你到底是不是我認識的‘親愛的’。”
“嗄?”怎麼越聽越不對味?
賀意隨疑惑的目光轉向紀遙。
紀遙擠眉弄眼,側過身子,又是打躬,又是作揖,一邊還不著痕跡地湊到他耳邊,用著地下黨員對暗號的語聲說:“表哥這次你一定要救我,你不救我我這一生都完了,要我以後的人生天天面對那麼大一塊胎記,我一定會覺得生不如死。但是,如果要我狠下心來拒絕她,又一定會讓我揹負上負心人的名聲,我的人生還剛剛開始,你不想我這一輩子就這麼完蛋了吧?求求你,救救我吧。”最後幾句話,已經說到聲淚俱下。
“你幹嗎?”蟈蟈沒好氣地打斷他。
那麼大一個人了,在那裡扭捏作態,看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
“喔,我是在替表哥不值。”紀遙正正身子,挑著眉嘆氣。他知道,表哥不開口,就代表他又一次被自己成功說服了。呵,有哥哥的感覺真好。
“他有什麼不值?”蟈蟈不屑地撇嘴。
“哪,如果他不知道‘親愛的’,他會那麼拼命幫你?如果他不是‘親愛的’,他會陪你蹲在路邊站路標?如果他不是‘親愛的’,他會執意回來載你?他早就用實際行動告訴你他是什麼人了,是你自己遲鈍,不明白他的心,你還好意思在這裡發他脾氣?”紀遙說得頭頭是道,義正詞嚴。
蟈蟈越聽頭越低,心中慚愧又甜蜜。
對哦,她怎麼那麼傻?連這個都看不出來?
她還以為……還以為……
唉,不不不,她怎麼可以懷疑“親愛的”,他不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值得信任的人嗎?他不是惟一一個帶給自己光明的人嗎?
“對……不起……”口齒伶俐的蟈蟈難得說不出話來。
賀意隨除了苦笑,還是隻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