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殿前歡第十九章風流
石屏無聲移開,一個人閃身而出,向她走來,一邊走……一邊脫著衣服。
鳳知微指著眼睛,反應不及的看著寧弈快速的邊走邊脫,身後扔下了一路的長袍、腰帶、中衣、長褲……
如玉如琢的精煉身形漸漸顯露,越來越近逼入眼簾,直著眼睛的鳳知微直到寧弈快要把自己脫光的時候才反應過來,二話不說一頭又埋進了水底。
在水底憋著氣的鳳知微覺得自己這一夜一定是水星照命,在浴桶和浴桶之間,溫泉和溫泉之間不斷周折,喝完洗澡水喝溫泉水,看完此裸男看彼裸男,硬是沒完沒了。
想著剛才寧弈裸奔過來時,看著目瞪口呆的她,眼底淡淡的笑意,便覺得惱怒不甘——誰知道這人突然以這種形象冒出來!
身邊水壓一重,寧弈已經快速下水,與此同時慶妃已經在那邊屏風後穿好衣服,奔了過來。
寧弈一把將鳳知微身上披著的外袍扯下,扔在池邊,褻裙一拽,鳳知微身上,瞬間就只剩下了上不能遮胸下不能掩腿的肚兜。
隨即寧弈乾脆的將她翻了個身,覆在他自己身上,還是先前馬車裡騎乘的姿勢,兩條雪白的長腿緊緊的纏著他精瘦的腰,鳳知微咬著唇要讓,覺得就算做戲似乎也不必這麼逼真,寧弈唇角勾起一抹邪笑,作勢手指去勾那些肚兜的絲帶,鳳知微趕緊護住,寧弈順勢手一探,已經卡住了她的腰。
手指一挑,髮髻散落,烏黑的長髮散開,迤邐在水中,半掩了玲瓏腰背,水清如玉波光粼粼,黑髮如絲綢鋪開,烏鍛般的髮間若隱若現雪色肌膚,別有種誘惑的淫靡。
寧弈的手緊緊卡在鳳知微腰上,熱而有力,一掐就掐在了腰眼,一股熱力透入,鳳知微頓時渾身痠軟,想掙扎也不可能,無力的覆在他身上。
兩人這下可真是裸珵相依,寧弈全身上下只剩下個犢鼻褲,裸著胸膛和長腿,鳳知微身上那件肚兜有等於無,兩人緊緊的貼靠在一起,肌膚相觸鼻息相聞,彼此都感覺到對方的滑潤和溫暖,感覺到細膩的肌膚在泛著白色泡沫的泉水裡溫存而柔曼的摩擦,他覺得她的兩團柔軟像兩簇溫柔的火焰,舔舐著他的胸膛,那種緊密的觸感,讓人想起凝結了甜美酥酪或者被體溫焐熱的錦緞,但酥酪不及這溫膩,錦緞不及這飽滿豐致,一段起伏便是一場銷魂,讓人想在最美的溝谷間扎身而入死於其中,她覺得他肌膚堅實有力像玉石,溫泉也泡不熱那般的肌骨晶瑩般的冷,然而卻在她身下漸漸的熱起來,像蓬勃而起的火焰,綻放在她的肌膚間,隱約哪裡微微的硬,和她的胸一觸便移,彼此都顫了顫,覺得有驚雷落在頭頂,一片空白裡她面紅耳赤,努力將身子挪開,可是交纏的姿勢哪裡容得避讓,他在她身下軟下來,卻又令她心驚膽戰的硬著。
水波一簇簇的湧,將人漾得一起一伏,她的身子雖極力控制卻也免不了在細細微微的摩擦,一起一落間點點觸觸,像是電光穿越,擊得人酥麻而盪漾,他低低的喘息起來,心裡告訴自己在做戲,手卻緊了又緊,一瞬間掠過一個荒唐的念頭,希望能將這假戲真做,甘心死於銷魂。
鳳知微聽著這喘息,臉上紅的可以滴血,卻也無能為力,她能控制好自己不將喘息和呻吟發出來就不錯了,可她不想發聲,寧弈卻不饒她,卡在她腰上的手指一按,鳳知微“啊”的一聲,偏偏聲音不大,玩轉嬌柔,聽到人耳中,倒像是情動的女子不能自抑的呻吟。
慶妃此時已經奔到池邊,一眼看見深埋在池水裡的男女,女上男下,看來都不著寸縷,只有一個鵝黃的肚兜,在兩人之間揉搓飄蕩,看那肚兜式樣花色,不像是為穿著,倒像是助興的玩意,那男子看不清身形,手攀著池底一對玉馬,女子身子掩在烏黑長髮間,雪白玲瓏,兩人纏的扭股糖似的,各自發出動情的喘息。
慶妃愣在那裡,這場景她可熟悉得很,她自己經常便玩這個,事實上這裡就是供二皇子的貴賓玩樂的地方,遇見這個在正常不過。
今夜和陛下過來是臨時起興,又是夜深,也沒注意還有其他人,現在看樣子是二皇子原本就有客,招待了客人在此洗浴,這對男女正情動入港,兩人纏成一團的都沒發現有人過來。
慶妃猶豫了一下,傳來侍衛殺了這對男女容易,但是難免驚動他人,她和皇帝這番荒唐,萬萬不能被人察覺,否則她一個妖妃罪名逃不了,難保不被朝中那群酸儒御史群起攻之。
眼看那對男女扭纏清熱旁若無人,自己站了半天都沒發覺,慶妃想了想,手指一彈,一枚淡青色藥丸無聲落入水中,瞬間消失,與此同時她悄無聲息向後退去。
她推到最裡面池子屏風後,面對天盛帝陰沉詢問的目光,笑了笑,道:“陛下,想必二皇子今夜有客,最外面池子裡有人嬉戲,只是那對夫妻十分沉迷,沒發覺妾妃。”
沒發覺她,自然更不會發現隱在屏風後沒現身的天盛帝,天盛帝眼神一鬆,沉吟了下道:“當真沒發覺?”
慶妃掩口一笑,挑染了金紅眼線的眼角斜斜飛出去,媚光流蕩,“這大概是二皇子新客,陛下您知道的,這溫泉裡有助興之藥,來這裡玩樂的,誰受的住?別說多個人,便是天崩地裂,也未必能察覺。”
天盛帝老臉一紅,想起自己第一次來也是如此,就算現在已經來過好幾次,每次想到這裡都依舊興奮心跳忘乎所以,要不然也不會連有沒有人都沒多看,便急不可耐了。
他微咳一聲掩了那尷尬,眼神掠過去,淡淡道:“那便……算了。”
慶妃謙恭的低下頭去,柔聲道:“是,今日便……算了。”
這話一說,天盛帝眼底掠過一絲滿意之色,點了點頭,將慶妃攬了過來,道:“你真是可人意兒的……朕就愛你的聰明,還聰明的有分寸。”
慶妃倚在他懷裡,軟軟的道:“今兒個不宜聲張,陛下放心,妾妃會命人打聽出今日二皇子宴客的名單……斷不會傳出什麼的。”
“既如此。”天盛帝頜首,拍拍她的背,“今兒興致也掃了,你的舞……下次再看吧。”
慶妃溫婉的應了,兩人各自整理好衣服,相偕了從密道悄無聲息的出去,長廊上春宮翻板漸次合起,四面安靜了下來。
溫泉池裡相擁的兩人,緊張僵硬的身體,也漸漸鬆懈下來。
這一鬆懈,感覺便靈敏起來,彼此都瞬間察覺出對方肌膚的彈性和悸動,覺察出那肌膚慢慢放鬆像浸潤了牛奶的花朵在身前綻放的感覺,覺察出硬的更硬,軟得更軟,危機已經過去,新一波的危急似乎又來,這一回來自對方的身體,要講彼此煉化煉軟,化為春水。
寧弈輕輕喘息著,手指攀進鳳知微烏黑濃密的發裡,低喃道:“要不……就這麼順便了吧……”
他的身子不知何時變得微紅,呼吸急促,灼熱的噴在鳳知微臉上,鳳知微心中一驚,覺得這模樣似乎有點中情藥的樣子,想起這四周佈置,心中頓時明白這池水有鬼,只是她自己雖然也灼熱酥軟,卻像是處子接觸男體時的正常反應,並沒有不可忍耐的感覺。
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沒著道,但是也不奇怪,她體內本就內息繁雜,那股盤桓的灼熱氣流固然沒人給她解釋,後來又多了晉思羽下的蠱,一般解藥轉化為毒,宗宸一直在不停給她試藥解毒,那麼多亂七八糟東西吃下去,誰知道最後會轉化成什麼,保不準百毒不侵了也有可能。
不過這池水裡的東西應該問題不大,頂多就是個助興藥物,熬過一陣子便好,想來以寧王爺定力,自然是沒問題的。
於是鳳知微很淡定的一讓,先把自己的肚兜裹好,爬起身來,將兩隻玉馬往寧弈懷裡一推,淡淡道:“或者你可以用這個順便下。”一邊爬上池子穿衣服,頭一低卻發現吃水上面,隱隱漂浮著一層淡淡的黑氣。
她一驚,趕緊伸手去拽寧弈,用了很大力氣,一把便將寧弈拽出,不妨寧弈也正起身,她力道用空,呼一聲寧弈身子一傾向前一栽,正壓在她身上。
隨即鳳知微聽見寧弈笑道:“好歹現在可輪到我壓你了。”說著重重俯下臉來,埋在她的肩窩,隨即有不滿足的嘆息一聲,揚起臉湊上來,有點狂亂的尋找著她的唇,鳳知微冷哼一聲一個肘錘便頂了上去,心想剛才是迫不得已,如今還給你佔便宜?一錘及胸,雖只三分力道,卻也正中寧弈心口,隱約聽得他悶哼一聲向下便栽,鳳知微一驚,忽然想起曼春的話趕緊收手,寧弈的臉卻已經俯下來,唇正觸著她的唇。
鳳知微立即便要偏臉,寧弈卻一口咬住了她的唇瓣,鳳知微一動便可能撕破自己的唇,這下她真的不敢動了,寧弈喉間低笑一聲,唇齒一動,隱約有什麼東西,攜著微苦的氣息渡入她口中,那微苦之外,卻又有點微微腥甜的的液體,從她齒間飛速滑過,滑入咽喉。
鳳知微一怔——寧弈給自己餵了什麼東西?還有那腥甜……
寧弈卻已經偏開頭去,笑道:“人家刺客齒間藏毒藥,我藏解藥,只有一枚,咱們一人一半。”
鳳知微這才知道寧弈也已發覺了慶妃的手段,這是給她喂解藥了,看來寧弈對這位娘娘也很有防備,隨身都帶著解毒丸。
又想其實自己未必需要這一半解毒丸,他分出這一半,自己毒力不夠解怎麼辦,只是現在要想還回去也不可能,只好等出去再說。
突然覺得身下一緊,有什麼硬硬的頂上來,鳳知微一慌,抬膝便要頂,忽聽外面人聲,隨即有侍女驚呼道:“黃大人,黃夫人,兩位怎麼到東池來了?”
鳳知微“啊”的一聲,順勢推開寧弈,一邊匆匆的穿衣服,一邊探頭道:“什麼東池西池?我剛才在那邊洗,覺得誰不好,無意中也不知道碰見了什麼,後面開了個門,我近來覺得這裡更好,便洗了,有什麼不對麼?”
兩個侍女對望一眼,掩嘴笑笑,心想這位夫人據說出身風塵,果然大膽放蕩,肯定是誤打誤撞將機關開啟了,兩人四面望望,沒有看見其他人,放下心來,又想自己兩人離開導致外客闖入東池,說起來便是大罪,還不如不提的好。
一位侍女便笑道:“無妨,只請夫人快點出來便是……咦,那位是……”
寧弈在那裡慌急慌忙的穿衣服,背對著兩個侍女,“啊?”的一聲道:“殿下剛才有事,還未到宴,本官便由人領了四處走走,路過溫泉想來見識下……咳咳。”
兩個侍女又露出笑意,心想老夫少妻就是這樣的,聽說了二皇子溫泉池的把戲,想起自己夫人正溫泉水滑洗凝脂,只怕就禁不住的想來看一眼,正巧東池門戶開了,這些來自外省的鄉巴佬,哪裡見過這些玩意,忍不住便在這裡當場試上了。
兩個侍女,是西池招待外客的侍女,只知道西池附近有東池,並不知道東池機關的開啟方法,以前也沒有來過東池,二皇子為了保密,沒有對這些下人多說東池的重要性,又自負機關精巧,誰也進去不得,西池侍女因此不知道東池的利害關係,又畏懼罪責,倒給兩人輕輕鬆鬆的解釋了過去。
“既然這樣,”西池的侍女好奇的看了傳說中很少對外開放的東池一眼,紅著臉道,“夜宴應該快要開始,請兩位快些出來。”
鳳知微伸手去接侍女給她帶來的衣服,訕訕的道:“是我不好誤闖了東池,說起來總是對主人不尊重,兩位姑娘還請不要聲張。”
兩個侍女點點頭,笑道:“大人和夫人等下直接從西池門戶出去,我等不說,等到外面的人不知道的。”
寧弈過來,順手將鳳知微換下的衣服交到侍女手中,道:“這套衣服溼透了,海清兩位姑娘給扔了,夫人快些換衣,為夫在外面等你。”
鳳知微眼神一縮——那套自己的衣服,剛才一直搭在池邊,早已被溫泉水浸溼,而剛才的溫泉水,已經被慶妃下了毒。
寧弈將這套衣服交給了這兩個侍女,表明不要,這套衣服質料高貴价值千金,兩個侍女如何捨得扔,定然會抱了到自己屋裡,將來洗了自己留用的。
換句話說,她們會死於華裳。
寧弈不動聲色,便滅口了兩條性命,將來這兩個侍女就算死了,也無從查證,那時他們早已出了山莊。
這人心思細密著實可怕,殺人不動聲色比自己還高上一籌。
她點點頭,若無其事出去——說到底,各為其主,無可怨尤,她可沒有爛好心。
一路回到碧照廳,說是廳,其實是半山建築,背牆便是山壁,雕鑄成半圓形,鐵灰色山壁經過整磨,浮雕整幅江山雲海圖,在半山雲霧見若隱若現,越發顯得氣魄宏大,半圓閃避之外並沒有築牆,搭棚為頂,以楠木為柱,垂下厚厚金絲帷幕,擋了這山間寒風,只在對著遠山寒月的那個方向,帷幕捲起,留了一層細密的透明鮫紗,冷月青山蒼穹浮雲盡在眼底,正是把酒酻月的好去處,有獨攬江海悠然之樂。
鳳知微眯起了眼睛,她可不相信老二那個粗人,有如此手筆和品位,這種半隱士卻又隱含野心的設計,倒像是另一個人的風格。
廳堂裡鋪開十數桌,廳堂一角雪白地攤上,一群美貌伶人正按弦撥琴,絲竹悠揚聲裡觥籌交錯,四壁嵌著深紅琉璃燈,明珠似的熠熠閃光,廳堂四角還有精緻的紫銅小鼎爐,不為取暖,只為去那山間寒氣,來客散坐於紫檀案前,身下金絲褥毯,面前珍饈羅列,相互敬酒言笑晏晏,一派富貴風流氣象。
此時二皇子已經到場,看見“夫妻”倆進來,立時大笑連連招手道:“黃大人是吧?怎麼去了這麼久才來?莫不是和夫人一刻分離也耐不得,又去私會了?”
黃大人自然要尷尬的笑,上前訕訕見禮,黃夫人卻眉毛一挑,脆聲道:“見過二皇子殿下,是妾身要伴著老爺的,殿下這山莊雖好,就是脂粉妖狐的太多,妾身畏懼的很。”
堂上鬨堂大笑,二皇子已經聽過先前發生的事,聽了這句也不生氣,笑道:“都是本王不是,該責,該責,等下小王親自敬夫人一杯,給夫人壓壓驚。”
鳳知微見好就收微微一禮,二皇子下首一個眼睛狹長側眉有痣的男子笑道:“日常和知秋少來往,不想有如此一位明脆爽朗的賢夫人。”
看位置這是山南按察使徐明林了,兩人搭訕了幾句,自由內侍上來安排座位,僉事不過是四品官,在這冠蓋滿堂裡不算什麼,不過叨陪末座而已,黃大人夫妻卻已十分興奮,神采飛揚。
二皇子身邊一個幕僚,上前給所有來客滿酒,邊敬便將所有人都介紹了一遍,這是難得的摸清二皇子底牌的機會,兩人看似唯唯諾諾,都聽得十分認真。
今兒在坐的幾乎是二皇子所有親信,二皇子因為好武,早年在邊疆也呆過幾年,算是有些軍中故舊,目前暫領兵部,兵部尚書、侍郎、武選、職方、車駕、武庫四個青吏司的司官都在,還來了幾個內閣學士,吳大學士倒是不在,另外還有兩個虎威大營的副將。
寧弈和鳳知微的眼光從酒杯上方飄過去,互相對視一眼,老二一直在虎威大營上下功夫,如今可算是搭上線了。
鳳知微凝眉思考,如今京畿防衛力量,可算各有分工勢力交錯,五軍都督府因為秋尚奇之死,還沒選定新都督,由七皇子暫領,九城兵馬司是寧弈管的,兵部和虎威大營有二皇子勢力侵入,現在就算是個各自牽制的局勢。
當初太子事敗被殺,死於御林軍之手,背後作祟的太子黨寧弈無人責難,順理成章的接管了一部分太子的勢力,之後五皇子兵敗,在眾人看來,此時的寧弈勢力已經盤踞內閣六部,無可抵擋,也以為一向粗疏的二皇子不過區區一個代管兵部而已,想不到私下勾連,竟然也有不小的實力。
只是這實力目前還沒法和寧弈比,鳳知微輕輕一曬,卻見寧弈的目光投向左側首座。
兩側首座的客人,很離奇的都沒有介紹,也沒人去問。
左首位置坐著個沉凝冷肅的男子,不過三十左右,一身暗銀衣袍,明明銀色很亮,穿在他身上也令人覺得隱在黑暗裡的暗淡,這人氣質裡天生就有一種內斂隱蔽的特質,坐在那麼顯眼的位置,也能讓人總是忽略掉他。
這種忽略不是故意,而是找不到存在感,是來自於他自身的隱藏的信號,但他自己的目光,偶一掠過人群,像風過了稻田青光一閃,像閃電剎那間越過高山,鋒芒攝人,卻又瞬間隱藏。
鳳知微注意到寧弈並不朝那個方向多看,眼神卻有幾分凝重,忍不住在桌案下找他的手,寧弈輕輕一笑,在她掌心慢慢的畫字,畫又不肯好好畫,畫一下,搔一下,鳳知微又好氣又好笑,狠狠掐他虎口,寧弈便不肯動,鳳知微無奈只好鬆開,寧弈這才笑了笑,老老實實寫完。
這一寫完,鳳知微輕鬆的心態便沒了,寧弈寫的竟然是:金羽!
金羽衛指揮使!
天盛皇朝不為人知,只為皇家密檔服務的金羽秘衛第一人!
對鳳知微殺家滅親的罪魁禍首!
鳳知微並不瞭解這位隱在朝廷暗處時刻窺視他人的指揮使,在她的印象裡,一度以為金羽衛是天盛帝直接指揮的,後來才知道金羽衛還是有人直管,而這位指揮使有時出遠差,天盛帝會暫時將金羽衛指揮權交給自己的親信,這人是天盛帝手中的暗刃,只為他一人驅策,刃尖劃出,必在皇朝大地上滴落鮮血。
這樣一個真正四面不靠的人,竟然能來參加二皇子的夜宴,難怪寧弈雖然在笑,眼神里已經多了幾分凝重。
對金羽衛指揮使這種人是不能多打量的,多看一眼都可能被察覺,兩人目光已經落在他的對面,能和他對坐的,卻又是何等身份的人?
那裡坐著箇中年男子,面貌普通,十分沉默,膚色微黑高鼻深目,看輪廓竟然像是南方人氏,正傾身和二皇子說話,聲音很低,隱約聽見一句,“我們那嘎……”
兩個曾經出使南方的人眼神都一閃——這是閩南周邊的口音!
鳳知微和寧弈都是反應極快的人,雖然只辨認出了一句口音,立即從今夜排場來客,和這男子從容中帶著傲氣的舉止中推斷出,這是來自閩南隔鄰,天盛皇朝唯一一個外姓藩王長寧藩的使者!
長寧藩!
皇子交聯勢力雄厚擁兵自重的藩臣,要幹什麼?
這個念頭驚雷般的從心頭閃過,連鳳知微素來沉穩的心都砰砰跳了幾聲,今夜冒險前來,原先也不過想聽聽二皇子對自己有什麼下一步的舉措,順便看看這個神秘山莊到底有什麼關竅,不想山莊比自己想象的更神秘,收貨比自己原以為的要更大,不僅誤打誤撞知道了天盛帝和二皇子之間的秘密,還發現了二皇子和金羽衛及藩臣的勾連。
鳳知微慢慢的低頭喝宴席給女眷專備的蜜酒,口中全無滋味的緊張思索,總覺得事情也未必全然是這麼回事,金羽衛指揮使既然能得天盛帝重信,有怎麼會輕易和老二勾搭?還有今夜天盛帝不通知二皇子,出現在山莊,會不會也有什麼別的想法?
一邊想著今夜收穫頗豐,再探下去卻有危險,得趕緊想法子離開,忽聽古怪樂聲響起,堂上已經開始了酒宴,一群舞女列隊迤邐而出,在堂上翩然作舞,都穿黑衣,妝容冷豔,卻裸露出雪白的胸腹和小腿,腳上金鈴在音韻古怪而挑逗的樂聲中陣陣脆響,忽急忽緩忽緊忽慢,襯著那膚光流影烏髮紅唇,冷豔妖媚,撩撥得坐中人人下腹發緊。
坐中女客臉色卻已經不好看,有一部分人神情睏倦,鳳知微心知只要女人在,必然不會談正事,過不了一會兒,大概便要清場了。
寧弈也是一副直著眼睛的模樣,直勾勾的盯著舞女,鳳知微還得做出醋罈子模樣,賞他好大的白眼,又在桌案底下掐他,旁桌的一位司官低低竊笑,寧弈甩手讓著,低聲怒道:“幹什麼幹什麼!”將她身子一推,卻又在她耳邊底笑道:“這些女人個個垂得厲害,不如你緊緻挺拔。”
鳳知微呆了一呆,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混賬說了什麼,大怒之下反而綻出笑容,探掌,掌成虎爪之形,將手底下某人的腰當成麵糰,一掐一扭再一轉,想必等會一定烏紫燦爛。
寧弈嘶的吸了一口冷氣,就勢灌了一杯酒,喃喃道:“真是最毒婦人心……”
忽見二皇子舉杯大步而來,笑道:“聽說今兒黃夫人受了驚,容小王賠罰則個。”
兩人連忙站起連聲遜謝,鳳知微看著二皇子身後內侍端著的盤子上的碩大酒杯,心中冷笑一聲,看來黃夫人,不醉也得醉了。
喝了二皇子的酒,鳳知微便直著眼睛做酒力不支狀,心想按說以黃大人這點小官,等下大佬們談正事一定沒他的份,估計自己醉了,二皇子趁勢讓黃大人陪夫人去歇息,然後自己兩人也就可以想法子離開了。
不想二皇子敬完酒,並沒有找藉口讓他二人離開,反而又斟了一杯敬向寧弈,笑道:“未名綠林嘯聚案,多虧僉事從中斡旋,僉事因這事很費了心思,小王感激,在此敬僉事一杯!”
鳳知微一怔,再沒想到二皇子說出這一番話,心想難道未名縣綠林嘯聚案還有隱情?兩人先前在車上惡補黃僉事夫妻資料時,著重在兩人身世出身上下了功夫,卻對這起已經上交大理寺的案子沒有多加關注,如今二皇子這樣問起,寧弈怎麼回答?
卻聽寧弈笑道:“殿下的事,便是下官的事,別說一點煩難,便是為殿下拋了頭顱,也是值當的。”
“好好,你好!”二皇子拍著他的肩,神情裡透著親熱,低聲道,“黃大人等下稍留一步,那件案子小王還得和你談談。”
寧弈笑應了,二皇子大笑而去,鳳知微撐著頭,急速問他,“你知道這案子內情?”
寧弈冷笑一聲,“案子今日才到大理寺,我哪裡知道?何況既然是老二和黃僉事的交易,尋常人怎麼可能知道內情?”
“那馬上二皇子要和你談這個,對不上話怎麼辦?”鳳知微皺起眉。
“走一步看一步。”寧弈道,“我猜想這案子不簡單,保不準又是個針對你或我的陷阱,此時抽身已經不可能,隨機應變罷了……微,你馬上託詞酒醉去休息,想辦法離開,只要走到我們來的那洞邊就成,寧澄會帶人接應你。”
鳳知微聽著那句“微”,一瞬間有點閃神,想起似乎這是寧弈第一次這麼稱呼她,隨即趕緊問:“你呢?”
寧弈一笑,眼神波光粼粼,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柔聲道:“你放心,老二不是我的對手。”
鳳知微瞅著他,慢慢的喝了杯酒,默然半晌,道:“好吧。”
她託著頭,不勝酒力的站起,向二皇子告了罪,對方立即派侍女送她出去,她跟著侍女一路進了後院客房,將路途記熟,隨即不動聲色點倒侍女,換穿衣服,借了夜色和山勢的掩護,施展輕功,躲過暗哨,一路很順利的到了來時的山洞入口。
山洞這裡有幾批暗哨,但在來的時候已經將暗哨大致摸清的鳳知微看來,要解決不是難事。
此時離開是最合適的——大人物們聚在碧照廳議事,大部分護衛都將那裡重重保衛,大人物們帶來的護衛也在那裡,山莊明哨暗哨又攔不住她,只要她此刻躲過護衛跨入洞口,她便徹底離了這險地。
此刻不走,便難以預料今夜到底還會發生什麼,今夜山莊內的人太重要,二皇子一旦發現不對會不惜一切滅口,一個閃失,她會被永遠的留在這裡。
此刻。
向前是安全和自由。
向後是危險和……寧弈。
她在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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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殿前歡第二十章相攜
鳳知微猶豫,不過一瞬間。
隨即她向前。
掠前三步,手指一彈,一抹烏光掠過,啪的落在藤蔓掩映的洞口,在幽邃的深洞激起嫋嫋回聲。
“什麼人!”
暴喝立即炸起,夜色中從各個方向飛起無數條人影,直奔洞口而來。
暗哨被驚動,注意力齊齊轉向入口,鳳知微毫不猶豫,後退。
她向前的身子在原地一個流水般的大逆轉,腳跟一移轉眼間已經爆退三丈,再下一個轉身她已經離開了入口。
趁著守衛全部被吸引到入口,她向後而行,這是最紛亂的一瞬間,前莊守衛心無旁騖奔向入口,後莊守衛還沒有得到消息,她在這個夾縫中穿行,不需要再太過小心的躲守衛,以最快的速度奔向碧照廳方向。
奔到離碧照廳還有兩個院子的時候,她沉思了一下,停住腳步,俯下身子。
果然,她身子剛剛底下去,,頭頂上就傳來衣袂帶風聲,來著銀色衣袍在藏青蒼穹裡劃出硬朗的弧線,遠遠的也像一抹冷月光,自頭頂一拋而過。
金羽衛指揮使。
鳳知微無聲舒了口氣,她驚動門口守衛,一方面是提醒在山莊之外潛伏等待接應的寧澄,一方面是吸引暗哨好讓自己快速返回山莊內,還有個最主要的目地,就是要把這個金羽衛指揮使給引出碧照廳。
這人像一條潛伏在夜色草叢裡的銀環蛇,讓她不安,想到要在這樣的人目光低下再次潛入碧照廳,她直覺危險,讓寧弈呆在這人身邊和二皇子應對,她也不安,以她對這位指揮使職業的瞭解,只要他知道前院入口有異動,肯定會親身前往查看。
果然對方中了她調虎離山之計。
鳳知微心裡一口氣還沒舒完,半空中金羽衛指揮使突然回頭。
他明明已經掠出很遠,再無可能發現鳳知微的蹤跡,偏偏就在那麼遙遠的距離,驀然回首。
月光照著他的臉,僵木而無表情,也像戴了面具,眉目都隱在光源深處,像幾個深不見底的洞。
鳳知微一動不動,並沒有刻意抑制呼吸試圖躲藏,而是將自己的氣息收斂意念放空,渾然在這山間凜冽的春夜裡。
她不相信是自己蹤跡被發現。
她知道這只是指揮使多年生涯練就的直覺。
有一種人因為潛行黑暗,特別敏銳,聽的見他人內心的聲音。
朦朧月色下金羽衛指揮使一動不動立在樹梢,在細細的梢尖載沉載浮,月光被樹枝割成千萬條,疏落在前方的道路上。
良久之後,他慢慢掠了掠衣袍,眼神里掠過一絲疑問,隨即轉身掉頭而去。
他的身影如流星一擲千里瞬間消失。
鳳知微還是沒動,連鬆口氣都沒有。
不過剎那間。
風聲又一響。
方才還遠遠離開的指揮使,突然再次在路的盡頭出現。
他這回在花間小徑上站下,鷹隼般的眼睛四處梭巡,發現還是毫無動靜,才默然離開。
鳳知微又等了一會,從地上爬起。
剛才和金羽衛指揮使一場關於耐性和定力的較量,好歹沒輸。
她一旦起身再不猶豫,順著路奔了幾步,眼看前方有人過來,一閃身躲到一株樹後。
這一躲,她突然發現樹後便是深谷,這山莊依山勢而建,處處有絕崖,如果此刻沿這樹爬下去,過一條窄谷,對面就是碧照廳。
碧照廳那種設計和位置,是別想從崖上爬上去的,但是給客人安排的客房,在碧照廳上方突出的橫崖之上,連接著這邊一道山樑,可以爬上去,也可以攀援而下偷聽。
那裡無法佈置守衛,而且峭壁嶙峋,山壁溼滑,兩山之間山峰猛烈,稍不注意便會被吹下去,一旦被發現,對方動動手指便可以將人置之死地。
而且在靠近碧照廳附近的崖壁上,都有燈,誰要被接近,一眼就能看見。
鳳知微也只猶豫了一瞬間。
隨即她輕若鴻羽一般,從樹上飄了下去,哧溜一下滑到底,身已在懸崖之上。
一手攀住崖壁,一手從髮簪裡拔出一個菱形翡翠壓發,手指用力,外面那層假翡翠裂開,露出金光熠熠的小匕首。
她叼著匕首一路下行,下到一半時停住,那裡是個山隙,約有丈許距離,縱過去,便可從崖後翻到山莊用來休息的客房,她剛才便是從那裡偷偷溜走的。
只是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不容易,崖壁上一盞燈在風中滴溜溜轉著,有人守在燈前。
鳳知微沉思了一會,滅燈容易,但是必然驚動守衛,怎樣做才最妥帖?
山崖下忽然起了一陣風。
鳳知微立刻一抬手,一截樹枝破空而上,撞在燈籠鏈條上,並沒有打斷鏈條,卻有一股巧勁,使燈籠猛烈搖晃旋轉,燭火顫然欲熄。
兩個守燈侍衛今晚得了命令,燈一刻也不得熄,看見燈顫的厲害,急忙上來護住,一人笑道:“今晚這風好大,平日裡這燈吹不動的。”另一人道:“怕是要熄,先吊上來護住。”
兩人探身將吊在崖壁上的燈拽上來。
身子一錯燈光一暗之時。
鳳知微一拽崖上藤條,身子一蕩,衣袂在鐵黑的崖壁上劃破浮游的溼雲,如電光一閃,橫空渡越。
不過是燈光一暗又明。
她已經貼在對面崖壁。
崖上兩名守衛撐著燈,等這陣風過去,其中一人突然往崖下探了探,“咦”了一聲道:“剛才好像看見什麼影子一閃?”
“你眼花了嗎?”另一人笑道,“誰找死,敢從這裡爬上來?”
“我。”
清清淡淡的回答驚得兩人一顫,愕然回身,卻什麼都沒看見。
兩人的腦海裡瞬間掠過“山精鬼魅!”之類的字眼,這個念頭還沒完全閃現,突然覺得喉嚨一緊,一涼。
像冬日裡一把雪突兀的塞在了咽喉。
帶走了一生裡所有的熱氣。
兩人捂著咽喉,發出格格的聲音,站在他們身後的鳳知微,漠然的鬆開勒住他們脖子的胳臂,小心的拎著他們的後衣領,不讓屍體落地發出聲響。
隨即快速的剝下一個較瘦守衛的外衣自己穿上,將兩具屍體繼續扶坐在崖邊燈前,將那燈調整了個位置。
特製的具有穿透力的光,映在上方崖壁,和頂頭碧照廳的探燈的燈光交織在一起,原本清晰的光照,反而開始模糊。
燈下黑。
鳳知微原本沒打算冒險上這崖殺守衛,卻在看見那燈的時候改變了主意。
燈光如果用得不對,一樣照不出東西來的。
這放燈守衛的位置,是半山一個突出的斷崖,只容兩三人待著,平常用藤藍吊下來,殺了人一時也不會發覺。
鳳知微繼續攀山樑而過,從強光交織之下一片淡霧朦朧之中,也如一縷淡霧一般青煙直上。
她快速的落在了碧照廳之上的客房所在的崖上,這裡守衛也很森嚴,可惜守的都是正門,背崖的那一面無法看守。
找到自己休息的那間房,侍女還在門外打盹,她做成的被窩卷還在,看起來像是一個人安靜的睡著,鳳知微快速過去,將床單撕成長條連接在一起,系在沉重的床腳下,試了試力度,覺得幸虧自己不胖,隨即將頭髮紮緊,將繩索系在右腳踝上,推開後窗,一個倒翻,仰身而下。
她落羽般的身形在半空翻開一個流逸的弧度,像深青的夜色裡悄然綻開的一朵神秘的曇花,底下交織的燈光到了此處,氤氳出一片月白色的朦朧霧氣,那朵花便開在霧氣裡星光中,柔曼自在的舒展開來。
閉上眼睛,在心中想了想碧照廳的佈局,鳳知微腳尖一點,控制著布繩落下的長度,在某處停了下來。
她後背無聲的滑在崖壁上,溼滑的夜露浸溼衣服和頭髮。
這種倒仰的姿勢雖然很危險被動,但是比雙手雙腳都攀在巖上要好,最起碼除了一隻腳,其餘都是自由的。
從入口到此處,一路說起來簡單,可隨便哪裡出了一點岔子,她便死無葬身之地,直到此刻,她一直提緊的心,才微微放下一點來。
因為她聽見了寧弈的聲音。
“……殿下放心,”寧弈似乎在表白,“……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從此便爛在下官肚裡,便是我家夫人,夢話也別想聽的一句……”
鳳知微靜靜聽著,唇角綻出一抹笑意。
是不會聽見夢話,都不睡在一床嘛。
腦海中突然掠過溫泉東池的一幕,鳳知微臉上一紅,趕緊收斂心神,將微熱的臉頰,貼在冰冷的崖壁上。
真難為寧弈這傢伙,明明什麼都不清楚,居然還能和二皇子周旋到現在。
“多虧了你啊知秋。”二皇子似乎在嘆息,“……不過是長寧藩那邊的舊部一點小舉動,竟然被當地官服鬧成了綠林嘯聚謀逆案,多虧你幫忙改了證詞,又把幾個關鍵人物給解決了……大理寺那邊……不會有問題吧?”
“殿下放心。”寧弈似乎在拍胸脯,信誓旦旦語氣堅決。
二皇子似乎低低笑了聲。
“啪。”
一聲似有若無的低響。
“啊——”
寧弈一聲驚呼。
崖壁上鳳知微心中一跳。
“殿下……殿下……你——”寧弈的聲音有些模糊的傳來,似乎氣喘甚急。
鳳知微手指摳在崖壁裡,面無表情,卻將自己又往下降了降,已經靠近碧照廳這件密室的窗邊。
窗戶開著,透過窗欞上方一點光線,可以看見室內映在牆上的人影。
隱約二皇子在獰笑,步步上前,而寧弈捂著胸口,步步後退。
“我?我什麼?”二皇子指指寧弈,冷笑道,“我還沒問你,你是誰的人?”
鳳知微眼神一閃。
“殿下……此話何意……”寧弈驚惶的聲音傳來。
“你今夜來,得了誰的指示?”二皇子上前一步,“你怎麼跑到西池去,又從西池跑到東池?你怎麼知道機關開啟辦法?你去那裡,要做什麼?”
果然……還是知道了。
鳳知微眯起眼睛,心想山莊應該還有別的消息渠道,二皇子這是在懷疑這黃大人不是他陣營,卻沒有懷疑這黃大人本人。
“下官……不明白……殿下的意思……”寧弈被二皇子逼著,退到窗邊。
“你不用明白了。”二皇子獰笑,“本王也不想明白你,反正有沒有這事,你都註定要死……”
“啊——”
一聲低低的驚呼,窗戶被砰然一撞,人影翻落。
人影翻落。
一個倒身落崖的姿勢。
卻有人風一般一蕩而下,閃電般的伸手一撈。
半空中兩隻手緊緊攥在一起。
腳尖還勾著窗邊的寧弈一抬頭,便看見上方懸崖倒掛而下的笑臉。
那張臉,在星月之光和無涯蒼穹背景裡俯衝而下,瞬間撞入他的眼簾,那一瞬間,漫天的星光和山間的霧氣,還有他的整個人,都似凝聚在那雙伏波浩渺的眸子裡,和天地剎那同存。
她在這裡等他。
他眼神瞬間亮起無限光華,有驚喜有擔憂有種種般般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卻在迎面而上眼神交匯的那一霎,只供她讀懂。
隨即他也一笑,鬆開了勾住窗口的腳尖。
原本打算借老二下手借勢翻出窗口裝死,他的腳尖一直勾著窗邊,此刻他決然放開。
此刻他只有一隻手在她手中。
只要她放開手,他便無可挽回的落入萬丈深淵。
他終於在這一霎,將自己交給她。
腳尖鬆開,他身子一傾,鳳知微手中一重,絲繩往下墜了墜。
一瞬間她浮光浩淼的眼神里,有什麼東西,飛快的一身而過。
寧弈一直仰頭看著她,這個眼神令他心中一緊。
然而瞬間她便恢復如常,手一緊,更加有力的握住了他的手。
十指相扣,深深相攥,鳳知微的手和寧弈的腰同時用力,在絲繩上翻身而起,緊緊攀著絲繩。
翻身而起的時候,寧弈一腳踢在崖壁上,踢落一塊要掉不掉的浮石。
浮石轟隆隆的墜落下去,在極深極深的淵下發出空洞的回聲,聽起來就像一個人墜落。
吱呀一聲窗扇大開,二皇子探出頭來,有點遺憾的向下看,下方是茫茫雲海,什麼都看不清。
他有點遺憾的望著崖下,低低道:“這傢伙,真稀鬆,我不過想先嚇嚇他問出主使再殺,他倒嚇得失足……可惜沒問出什麼來。”
他一點也沒抬頭看,縮回身子,砰一聲關上窗戶。
崖壁上緊緊相擁的兩人,同時撇嘴笑了笑。
鳳知微對寧弈做了個口型,問:“你沒事吧?”
寧弈不答,溫柔的看著她,一向沉冷的目光裡柔情微微綻放,盪漾了星光,醉了月。
他突然伸出手指,小心而細緻的擦去她因為緊緊貼壁而下,而在臉上沾著的夜露和泥濘。
山壁嶙峋,摩擦得面具已經有了破口,好在沒傷著她的肌膚。
鳳知微有點不自然的躲著他的目光,指指崖上,示意翻上去,寧弈搖搖頭。
鳳知微一怔,隨即明白他的意思,黃大人既然被“滅口”,黃夫人必然也不能讓她活著出去,現在黃夫人休息的客房,已經很危險。
兩人對視一眼,鳳知微突然開口,在他耳邊輕輕道:“長寧使者。”
寧弈眼神里露出讚許的笑意,點點頭,一揚下巴,指向崖的另一邊。
鳳知微知道他的意思是長寧藩的使者在那邊,那位使者不勝酒力,先前就去休息了,而且這人也沒有武功。
兩人此時貼在崖壁上,寧弈背靠山壁,單手扣著山壁,腳踩一塊突出的山石,鳳知微被貼著他的胸,被他緊擁在懷,山風吹的衣袂鼓盪,烏髮交織飛舞,身下萬仞雲海,頭頂萬頃碧空,茫茫遠山奔入眼底,好好疆域極目馳聘,遠處蒼藍的天際裡,隱隱露出一線淡青色的晨曦,無邊無垠的伸展開區。
天地須彌,人如芥子。
極渺小,極廣大。
極危險,極曠朗。
雖然知道這不是沉迷的時機,兩人依舊為這一生裡難以再次遇見的浩闊場景而微微出神,風自幽邃盡頭本來,滌盪呼嘯,掃入心胸,兩人都似於同時聽見,彼此內心深處悠長的浩嘆。
江山多嬌,卻不與人共老。
半晌鳳知微輕輕一嘆,微溼的眼睫不只是露水還是別的什麼,簌簌眨落一點晶瑩。
寧弈抱緊了她,下巴在她柔滑的髮絲上蹭了蹭,眼神迷離。
鳳知微一笑,一抬手,手中匕首精光一亮,割斷了那截絲繩,隨即匕首在山壁上一戳,身子一翻翻上匕首,往長寧使者的房間爬去。
寧弈緊隨其後,護在她身下。
兩人很快爬到那間屋子的後窗下,漱玉山莊追求曠朗自然,使者的這間房間,後窗是大排的軒窗,雖然都關著,但也難不倒這兩人,鳳知微貼在崖壁上,用匕首去撬窗的插銷。
忽覺腿彎一暖,一低頭看見寧弈抱住了她的腿彎,看她看下來,也仰起臉,對她露出淡淡笑意。
今夜他的笑,和平日或盪漾或風流裡都帶了幾分涼不同,難得的乾淨而溫暖,跳躍著微微的熱意,像永夜裡一點深紅的星火,遠,卻那般真實的暖著。
鳳知微怔在那樣的眼神里,忽然想起那年,也是一處崖壁,不抵這高,不抵這冷,不抵這險,也有人輕輕抱住了另一人的腿彎,許諾要做另一人的眼睛。
那時往下,這時往上,那時是她抱住他,這時是他抱住她。
寧弈手掌的熱力透過來,似要深入肌骨,她顫了顫,一瞬間眼前掠過那年山寺的夜雨。
當年山寺聽夜雨,溼了誰袍角的落花。
鳳知微收回目光,垂下眼睫。
極輕微的“咔”一聲,窗銷被撥開。
無聲推開窗扇,肩頭一聳,寧弈抬手將她一送,鳳知微輕煙般掠了進去。
一落地便直撲床榻,手中青光一閃已經遞了出去。
身後落足微響,寧弈也已經撲了進去。
鳳知微在一片凌厲的風聲裡,手掌控向那人咽喉,她身姿輕盈輕功比寧弈還要高上一籌,這一全力撲出,瞬間便到那人身前。
對方沒有武功,卻被風聲驚動,惶然掀被而起。
黑暗中奇異的光芒一閃。
似乎是明亮又暗淡的淡銀光。
鳳知微眼角一瞥心中轟然一聲,暗叫不好,然而招式已經用老無法收回,百忙中只來得及一腳將一個凳子踢出去,擋住隨後撲來的寧弈。
銀光一閃,她伸出的手一痛,如同被鉗子鉗住,隨即身子一傾,已經被一股大力狠狠拽了過去。
隨即一雙冰涼的手指,冷而迅速堅決的,輕輕擱上了她的咽喉。
鳳知微苦笑。
原想將自己的手指做了人家的刀俎,結果卻輪到自己成為魚肉。
身後那人氣息陰冷,像隱在月色暗處一條銀環蛇。
他動作緩慢而精準的坐起來,坐的姿勢毫無漏洞和死角,不僅鳳知微鑽不了空子,連隨後發現事情不對的寧弈也只得停住。
“嚓。”
身後那人點燃了火摺子。
火光照耀著一點爛漫閃耀的銀光,不覺得光亮,只覺得像流動的詭秘的眼。
金羽衛指揮使。
鳳知微無奈一小——自己還是低估了這位朝廷第一擅長潛伏和偽裝的人,能在這位置盤踞多年,豈是好對付的?只怕早就發覺了調虎離山之計,一時找不到他們在哪裡,卻又確定他們在莊內,而此時要想出莊,只有挾持那位極其重要的有沒有武功的長寧藩使者,所以他老人家哪兒也不找,省心省力,在這裡守株待兔來了。
想想真是令人吐血啊,一路驚魂眼看便要成功,卻在這人手裡折戟沉沙。
身後那人慢慢綻出一絲笑意,今晚第一次開口說話,聲音也像因為不常開口,而顯得磨礪般的沙啞。
“我等你們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