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清晨透著一股沁心的涼。
夏小汐將耳朵貼在門側聆聽半晌,確定沒有人了,才以最快的速度開門進入,關門,衝向自己的房間,開門,閃進,關門。
耶!安全到達!
她用背抵住門,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就知道媽媽沒有這麼早回來,讓她的第一次放縱,得到了完完全全的舒心與安然。
真的,現在想起來,她還不能確定,彷彿是做了一場夢般,那麼不真實,自己竟然真的就這樣跟他走了一夜?
怎麼可能?
她的嘴角洋溢起一抹動人的笑,她記得,他說了很多話,她也說了很多,可是,現在回想起來,卻沒有一句是真正有意義的,全都是些傻乎乎的廢話。
她昂著頭,對著空氣,傻傻地笑,似乎還沉浸在昨夜的溫馨甜蜜中。
忽然,“啪”的一聲,一縷微弱得近乎蒼白的光將她籠罩起來,令她無所遁形。
她吃了一驚,回過神來,觸目可及的是母親那一張慍怒的臉。
“媽?”她臉上的血色迅速退化成牆上老舊的壁紙,一雙驚恐的眸子止不住地抖動著。
“你說不舒服,要回來休息,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可是,你看看,我和你之間,哪一個的精神更好?”痛到麻木,就是這種感覺了吧?夏竹君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向乖巧聽話的小汐竟然會騙她,竟然會揹著她做出這麼膽大妄為的事情來!她,還有什麼是瞞著她的?
“媽,對不起,我只是——”
“你只是什麼?只是沒有料到我會這麼早回來吧?”夏竹君打斷女兒的話,眼神變得古怪,十七年前的往事彷彿與今天重疊。
那時候,她也是這樣年少,也是這般天真,不顧一切,追求轟轟烈烈的愛情,可是,到頭來,她得到了什麼?一生的聲名盡毀,一世的恨怨不平。甚至,還不得不過早地揹負起一個母親的責任。
這,就是無知的代價!
她以為,自己所經歷的種種困厄。已經是女兒最最有力的前證,卻不料,她還是如自己一般,義無返顧地一頭紮了下來。她的心,已經不僅僅是憤怒了。
“媽!我沒有做什麼,我真的沒有做什麼。”夏小汐的身子順著門框滑下來,在恐懼的壓力下,斂住了呼吸。
“你還敢說你沒有做什麼?”夏竹君倏地站起來,揚高了音量,“說,他是什麼人?你們認識多久了?昨天晚上去了哪裡?他又是如何欺騙你的?”老天!你為什麼這麼不公平?難道,她的錯,用十七年的孤苦來贖還不夠嗎?難道,還要加上女兒的一輩子?
不!她絕不容許!這一次,她要用一個母親的羽翼密密實實地將小汐保護起來,不容她有半點損傷。
“說,他是什麼人?叫什麼?住在哪裡?你們又是怎麼認識的?”她恨恨地揪著女兒的衣領,搖晃著,似乎想將她腦中的愚笨統統搖走。
“我……我們……真的……沒有做……什麼都沒有做。”夏小汐覺得頭暈,但更多的是無助,彷彿是一隻小船,駛進了波濤洶湧的汪洋裡,怎麼劃,都逃不了傾覆的命運。
“什麼叫什麼都沒有做?他沒有拉過你的手?沒有親過你的嘴?沒有帶你開房間?什麼都沒有做,怎麼會一夜不歸?”夏竹君越說越惱,有些失去理智般的歇斯底里。
夏小汐沉默了,咬著牙,忍受著母親撕裂般的怒火。
“你為什麼不說?感到羞愧了是嗎?被人佔盡了便宜還想維護他?你的腦子是榆木做的?怎麼這麼傻?”
要她說,她怎麼說?明明什麼都沒有的,被母親這麼一嚷嚷,便好似被人始亂終棄似的,叫她情何以堪?“媽!我一個人走了一晚上不行嗎?我去電影院看了通宵電影不行嗎?為什麼你一定要把事情想得那麼複雜、那麼齷齪?”
不是都說丈夫出軌,妻子是最後知道的一個,孩子犯錯,父母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嗎?為什麼她還來不及做錯什麼,就被母親誇大成滔天巨禍了呢?她究竟是該喜,還是該悲?
“你還不肯承認?”夏竹君喘著氣坐回椅子上,手指卻仍不肯放鬆地抖動著,“我去你們學校問,總可以了吧?”每天上學放學都有定時,小汐想認識同學以外的男人都不太有可能,更要讓她能拋卻羞澀真心接納的,又有幾個?
去學校一打聽,不就什麼都清楚了嗎?
“你不可以去,媽,我求求你,不要去。”夏小汐騰出一隻手,驚恐地拽住母親的衣袖。
“哦?是同學吧?難怪你說今天有同學要為你慶祝生日呢,原來竟是這樣的同學?”夏竹君冷冷地眯起眼,“所謂的幸福學園,原來就是給學生這樣的‘幸福’?”
夏小汐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悲哀地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將要面臨再一次的脫軌了,她手一鬆,頹然跌坐在地。
“怎麼?沒話說了?”
“媽,我可不可以求您一件事。”她的語氣變得飄渺,不含一絲火氣。
夏竹君不覺皺了皺眉,“你有什麼話就快點說。”
“只要您不去學校,我什麼都能答應您。”
“不行!”夏竹君不由分說地擺了擺手,“我一定要找那個小子說清楚,要是你的肚子裡有了孩子怎麼辦?你養?他養?還是我養?”
“如果真的有,我養!”不知是從哪裡來的一股勇氣,令她衝口而出。
“哪哪哪,你終於承認了是不是?”夏竹君激動地跳起來,“你養?你拿什麼養?你連自己都還養不活,憑什麼養小孩?”前車之鑑,她怎麼就不好好看看?
“如果,如果我能證明自己的清白,你是不是就不再去學校了?”為什麼,在母親的面前,她總像站在高臺跳板上一般.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為什麼,她和母親之間總少了那麼一點點靈犀,—點點信任?她的胸中彷彿被寒風掃過—般,剎時變得空空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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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過戀愛的人大概都知道,戀愛中的感覺就是有時甜蜜喜悅,有時緊張害怕,有時痛苦莫名,有時沮喪懊惱。—顆心彷彿坐雲霄飛車似的,一下子飛至雲端飄揚。一會兒又落至地心深處煎熬,胸腔裡一下子漲得滿滿的,—會兒又無力地萎縮。
凌浩然就是處在這種典型的戀愛症候群中,前兩天還滿臉堆笑,此刻卻又愁眉苦臉,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你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話?”季天恩支著頭,冷眼看著凌浩然的心不在焉。
“她有兩天沒有上學了。”他趴在桌上,有氣無力,所有心情全寫在臉上,讓人一目瞭然。
“那又怎麼樣呢?她上不上學,關你什麼事?”
季天恩繼續問,
“你少混風涼話。”凌浩然白他一眼,“到一邊涼快去,別在這裡礙眼。”
“幹嗎急著趕我走?我走了,夏小汐就能來了嗎?”
“你到底煩不煩?”凌浩然再白他一眼。
“我是看你不順眼,來提醒你幾句,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季天恩賴著不走。
“廢話快說,說完走人,”
還嫌他不夠煩啦?如果不是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他早就掄起拳頭打他揍了。“你瞧你!一副落水狗的倒黴樣,看著就晦氣。”季天恩存心激怒他,“你趴在這裡東想西想有什麼用?腳長在你身上又有什麼用?”真是的,想她不會去找她嗎?季天恩搖首嘆氣。
可是——凌浩然遲疑的看他一眼,小汐似乎很怕她媽媽知道有他這個人的存在,如果他貿貿然前去,會不會給她帶來麻煩?
但是——前兩天,她明明還好端端的,心情極好,為什麼突然不來上學?是不是生病了?她一個人在病中,會不會覺得難熬?
紛紛擾擾,所有的念頭裡都是她,只有一個她。
他怎麼可以不去呢?
驀地,凌浩然正眼盯住季天恩:
“好了,我認輸了。”
什麼?季天恩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見凌浩然抓了他的機車鑰匙,遽然轉身離去。他愣怔片刻,有趣的笑容悄悄綻放。
這小子終於上戰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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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她願意永遠忘卻那一幕。
雪白的牆壁,冰冷的器械,淡漠的眼神,構築了一場可怕的夢魘。是一場夢吧?卻又明明不是夢。
只有當母親眼底那一抹釋然微笑著綻放時,她才從深沉無邊的夢境中醒過來。
窗外,陽光被枯老的枝椏切割得支離破碎。天空,黯淡而藐遠,彷彿是遙不可及。
夏小汐坐在桌邊,瞪著一雙空茫的眼睛,怔忡出了神,用這樣的方式去證明自己的清白,多多少少是有些屈辱的,但是,她並非一無所得,不是嗎?起碼母親答應她,不會去找他的麻煩,不是嗎?只要,不去連累他,只要,還能保留一點點的自尊,她便已滿足。難道,這樣也不可以?“小汐。”門外,響起兩聲輕釦,“午飯做好你要出來吃還是媽媽給你送進來?”
等了半晌,見屋內毫無動靜,夏竹君遲疑了一抬起腳,又止住,終於嘆口氣,打消了進去的念頭。
“媽媽現在要出去一會兒,你餓了,就自己出來吃吧。”當最後一個字符隨著“砰”的一聲關門聲落地之後,屋內又恢復了一片死寂。
夏小汐震動了一下,既而挑了挑眉,彷彿是無所謂的樣子。可是,她忽然又想起,這個動作是屬於凌浩然的。
他和她,是分開了吧?已經分開了嗎?她怔一怔,忽然猛地拉開抽屜,取出—面小圓鏡,然後對著鏡子,挑眉,再挑眉。
這樣,就算是面對面了吧?她恍惚一笑。
當這個單調的動作重複到第四十七次時,她倏的站了起來,將鏡子“啪”的一聲扣在桌面上。
不行,不能就這樣算了。即使是不得已,她也要給他一個交代的,不是嗎?明明已經下了決心,可為何心仍是這樣痛?
她深吸一口氣,飛快的戴上帽子、圍巾,然後取過手套,帶著緊張雀躍的心情,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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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浩然!”突然從暗影裡竄出來的一聲叫喚嚇了他一跳。
他定睛細看,一抹純白的身影立於昏黃迷濛的路燈之下,光與影在她亦嗔亦喜的瞳眸裡無聲流轉,惟獨那一雙黑眸卻出奇地晶亮擾人。
他的心裡迅速被一種澎湃激昂的感覺漲滿,像是水防決堤,潰不可擋。“小汐?”他奔過去,抱住她的雙肩,分開才兩天,再次見到她,他竟無法自持,“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為什麼兩天沒有消息?我怕你生病了,擔心得要死,剛才去你家又……”
“你剛去過我家?”細緻的秀眉迅速皺起。
“是呀,可是你家裡都沒有人。”
夏小汐極輕極微地吐了一口氣,嘴角漾起—抹頑皮的笑,“你真那麼擔心我?”
凌浩然眨眨眼,“我是想,要是有什麼人曠課躲在家裡偷懶,我就好去打小報告立功請賞啊。”
夏小汐橫他一眼,“就知道你沒那麼好心。”
“啐!我是好心沒好報才對。”他提一提手裡的水果花籃。
“我知道啦。”她甜甜—笑,主動挽住他的胳膊,“可是我現在肚子餓了,你的水果填不飽啊,這怎麼辦?”
“那有什麼不好辦的?到我家去,我給你做豬扒飯。”
“還是免了吧!我可不做那隻扒飯的豬。”
凌浩然儘量維持嘴角保持一字形,無論如何都不能使其上翹,“這位女俠,小生府上雖無山珍海味,但勝在心誠意嘉,更可備薄酒幾杯,聊慰知己,不知女俠可肯賞光?”
說來說去,還是要去他家,與她來此的初衷有違。夏小汐翻了翻白眼,抱拳道:“多謝公子美意,只不過小女子向來對番邦蠻食毫無興趣,如果公子不介意的話,小女子倒是可以做東,請公子嘗一嘗中原佳餚,品一品杏花佳釀。”
“中原佳餚?杏花佳釀?”凌浩然兩眼放光,“久聞大名,只是不曾親眼見過,親口嘗過,如今幸蒙女俠慷慨解囊,小生真是不勝感激耳。”
“有完沒完啦?”夏小汐抖了抖雙肩,抖落一地雞皮疙瘩。
“完了。”凌浩然無辜地攤攤手,迎來她一記白眼。
“這就是你的中原佳餚?”凌浩然撥一撥面前的小籠包、脆皮卷。
“這就是你的杏花佳釀?”
“對呀,你能說它不是酒嗎?”夏小汐從堆成小山的食物中抬起頭來,舀了一勺飄著蛋花的清酒晃晃蕩蕩地遞到他的面前。
“嚐嚐才知道。”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凌浩然猛一傾身,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勺清酒,然後咂著舌,滿意地靠回椅子裡,“不錯不錯,小生如今才知道原來這杏花佳釀是混合了女兒香做成的。”
“大膽!番邦小子竟敢調戲本姑娘?看我的‘迴風舞瓢’。”夏小汐一個勺子丟了過去。
“呀呀呀,什麼暗器這麼厲害?”凌浩然一手操起勺子,用手指輕輕敲了敲,然後疑惑地蹙起了眉心.喃喃自語道:“此物非金非銀,非銅非鐵,沾地即爆,破壞力超強,是‘煮飯婆凌娘子’的獨門暗器。”說著,他又小心翼翼地瞅一眼夏小汐,一本正經地問:“敢問這位小娘子,可是凌家煮飯婆?”
“噗!”夏小汐差點被一口脆皮卷噎死,“你說什麼?”
“難道不是嗎?是哦是哦,看起來真不太像,素聞凌家煮飯婆溫文賢淑,謙恭有禮,姑娘看起來的確不太像是她。而且,剛才那一口‘飛飯散唾’的功夫,也不是凌家小娘子所有的啦。”凌浩然以筷做扇,悠閒地搖了起來。
“願聞其祥。”夏小汐很假地笑著拱了拱手。
“這一手功夫嘛。”凌浩然用“扇柄”敲了敲“不是‘浩然門’的‘黃臉婆’獨有的嗎?”
呀!仍是在編排她。“你想得美哦!”她忿忿然地插了一隻包子,狠狠地塞進他的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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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說:夜涼如水:,可是他覺得,今晚,夜寒如冰,可見,古人說的並不全對。
從夜市攤點上出來之後.夏小汐就一直沉默著,令四周的空氣遽然下降了好幾度。
“唉,凌浩然——”
凌浩然伸手掩住她的口,衝口要出的話就被他這麼硬生生地按了下去。
莫非,是天意?她怔怔地望著他。
他有些懊惱,“你是不是生氣了?”
“怎麼會?”開玩笑嘛。她怎麼會是那麼小氣的人?
“那就好。”他咧嘴一笑,“那麼,你能不能不要再連名帶姓地喚我?聽起來跟隔壁班的張三李四沒什麼兩樣。”
喜歡一個人就是要將她跟周圍其他人區分開來,告訴別人,她和他們是不一樣的。
看著他懇切的眼神,她忽覺一道酸酸的液體湧了上來,湧過心口,湧過喉頭,湧上眼眶、她狠狠地眨了眨眼,點點頭。
“來,叫我浩然,試一試,”他開心地慫恿她。
“浩——然——”雖然不習慣,但並不覺得生疏,也許內心裡,她一直都是這麼叫他的。
“小汐!”他大聲回應她,溫暖的氣浪衝散了些許嚴寒。
夏小汐心裡甜甜的,不覺笑起來,平添幾許嫵媚。
“好了,要說什麼你現在可以說了。”凌浩然滿足地望著她。
“我——”她遲疑,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被他一掌拍了下去,叫她再怎麼說?
“不是吧?”凌浩然怪叫,“你又說半句話?”
“說了又怎麼樣?我忘了嘛。”她睨他一眼,半帶威脅半撒嬌。
那種風情,直教他心折,移不開目光,“好好,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他順手摟住她的腰。
夏小汐還想要說什麼,想一想,終於沒有說出口,她順從地偎著他的肩膀,閉上眼,嘆了口氣。
如果,這一條路永遠沒有盡頭,那該有多好。
她輕微的顫慄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收緊了手臂,將她攬在胸前,溫柔的氣息吹拂著她的髮絲,“很冷嗎?”
“嗯。”她含含糊糊地應一聲,轉過身,將整個人埋進他的胸膛。
他寵溺地笑笑,拉開風衣,將她暖暖地包圍了起來。
她傾聽著他強勁有力的心跳,一聲嘆息幽幽溢出嘴角,隱沒在他的胸腔。
“浩然。”她喚他。
“嗯?”他滿足地回應。
“你——羨慕古代的大俠嗎?”
“那當然,仗劍騎馬,快意思仇,多威風,多逍遙。”凌浩然悠然嚮往的道。
“那麼,如果要你歸隱田園呢?”她仰起頭來一本正經地望著他的眼。
他有些失笑,“為什麼突然問這些?”
“回答我。如果要你拋下你所擁有的一切,找一個地方,過與世無爭的平淡日子,你肯嗎?”她的眉眼之間全是一意的固執。
“容我問一句,有你做伴嗎?”
她微微一笑,“當然。”
他假裝為難,沉思半晌,終於下定決心道:“我不願意。”
“為什麼?”僅剩的一點幻想也已絕望,她只覺心痛難忍。他不會放棄現有的一切,跟她遠走天涯的。瞧,她多麼幼稚,差點就被快樂衝昏了頭腦。
“因為,我要給你全世界,而不是帶著你與世界背離。”凌浩然大聲宣告。
這就是他呵,是她心中的凌浩然,有理想千仞,更有豪情萬丈,叫她怎麼能不愛他?怎麼能?可是——他一旦擁有她,就會失去全世界,她會連累他的。
他的名聲,他的未來,他的理想,他的抱負,一切的一切,都會因她而煙消雲散。到那時,他終究還是會恨她的吧?
與其這樣,何不放手?
他還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是他們彼此擁有就可以無憾的。也許,媽媽的決定沒有錯。
離開他才是最好的選擇,哀傷染紅了她的眼眶,與黑夜的霜霧融成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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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進家門,凌浩然就覺得家裡的氣氛不太正常。
往日,家裡雖然說不上熱鬧,但也不至於壓抑,可是今天,整個凌家上空彷彿飛來一片黑壓壓的烏雲,沉重得令人透不過氣來。
他收拾心情,放緩腳步,沉穩地走進客廳。
“浩然,你回來了。”很明顯地,女主人鬆了一口氣。
隨著這一聲召喚,兩道銳利的眼光筆直落在他的身上。
他訝然地轉過身來,端視目光的主人,眼前是一位介於二十五歲到三十五歲之間的女人,繃緊著身子,坐在沙發上。說她是一位美女,一點也不過分,波浪形的長髮,具有異國風情的裝扮,令人無法揣測她的正確年齡。但眉眼之間卻分明酷肖一個人。
凌浩然心念一動,“夏伯母,你好。”他從容一笑。
“你就是凌浩然?”冷笑聲嗤出夏竹君的鼻尖,在偌大的室內空蕩蕩地迴響。
來者不善!這是凌浩然的腦中冒出來的第一個成語,但他仍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你應該知道我來這裡的目的?”夏竹君鐵青著臉,並不領他的情。
“理智上明白,但情感上並不明白。”凌浩然的語氣裡透著一股圓滑、冷靜的味道。
夏竹君不得不對眼前這個十七歲的大男孩刮目相看,但欣賞是一回事,拿女兒一生的幸福去賭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也不與你們繞著圈子說話。我只問你,你和我女兒的關係到底是怎樣的?”夏竹君將左腿擱到右腿上,挺直了身子,做好了打仗的準備。
一陣短暫的靜默。
“如果我說我喜歡她呢?”
“嗤——”夏竹君立刻沉下臉來,“喜歡?你們懂什麼叫喜歡?”
“也許,我們的理解和伯母的看法並不太一樣,但是我要說——”凌浩然微笑著望向母親,“媽,我現在要告訴你,小汐是我將來要娶回來的女孩。”
兩位母親同時愣怔住了,似乎沒有想到他會回答得這麼簡潔、乾脆。
但馬上,余文紈便微笑了,這就是凌浩然,敢作敢為、有責任、有擔當的凌浩然。
然而,夏竹君卻完全不這麼想,如此輕率,如此漫不經心,這樣的人,如何能相信?她霍地站了起來:“你以為小汐是什麼?玩具?還是寵物?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現在也可以告訴你,小汐絕對不是你想象中的那麼隨便的女孩,她的未來我已經規劃好了,過些時候,她就會跟我去日本,以後,你也不會再有機會見到她了。”
“您說什麼?小汐要去日本?”凌浩然愕然一怔。她剛才怎麼沒有說?
“是的,我想,她也不會再回來了,你將來要娶回家的人也不可能會是她。”夏竹君的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訕笑。
她要去日本?小汐要去日本?她決定要離開?怎麼會這樣?他做錯了什麼?還是,說錯了什麼?為什麼她始終還是對他沒有信心?一種細微的龜裂感爬上他的心坎。
“話說到這裡,我想我也該走了,小汐的退學手續,我已經為她辦好,我只希望你——不要再糾纏她。”她頓了一頓,一雙精明幹練的眼神盯凝著他,加重語氣道:“不過,即使你還來糾纏她,她也不會再理你了。”說著,她淡然一笑,款步向外走去。
“等一等。”凌浩然倏地叫住她,瞳中現出一抹詭異的亮,“伯母,我要提醒您一句,小汐是一個人,不是一件事物,她不會受任何人的擺佈。”
“小汐是我的女兒,不必你操心。”
“不錯,她是您的女兒,但您卻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凌浩然昂了昂頭,愈挫愈勇的韌勁表露無遺。
“我不是個稱職的母親?”夏竹君想反駁,但終於沉住了氣,她索性重新坐回沙發裡,打算聽個明白。
凌浩然習慣性地挑了挑眉,很自信地坐在她的對面:“伯母,請問您小汐最喜歡吃的東西是什麼?最喜歡的顏色是什麼?最喜歡玩什麼?功課怎樣?愛好如何?有什麼朋友?有什麼心事?喜歡什麼人?討厭什麼人?看過什麼電影?讀過幾本書?她的志向是什麼?興趣又是什麼?迷什麼偶像?會哼哪首歌?”
依然是那種篤定從容的語氣,可是一晃眼間,那個傲氣凌人的大男孩彷彿變成一頭狡計得逞的豹子,令她招架不住。
夏竹君無力的身軀坐靠進軟軟的沙發裡。
“伯母,愛一個人不是去限制她,而是關心她,愛護她,以她的喜為喜,以她的憂為憂。在您眼裡,也許我還不很成熟,但是起碼,我會令她快樂。”嘴角那壞壞的笑容消失了,凌浩然眼中的光更燦更亮,彷彿在輝映著他的誓言。
“你會令她快樂?你怎麼令她快樂?年輕人不負責任的話怎麼當真?你養得起她?還是養得起你們的孩子?”夏竹君的語調變得尖刻。
“夏女士。”一直沒有吭聲的余文紈緩緩開口,“浩然雖然還沒有能力養家,但我自認我們家還養得起兒媳婦和孫子。”
夏竹君恍惚回過神來,望向凌浩然的母親。她就站在她的面前,那麼淡定,那麼悠然,和她的尖刻庸俗全然不同,一種深沉的悲哀從心底緩緩升起。她無法給任何人幸福的承諾,即使是女兒的將來,她也毫無把握。
她算是失敗了吧?淚水奪眶而出,強忍的堅強一下子潰不成軍。
“伯母。”凌浩然有些無措。
“承諾是不可以輕許的。你有幸福的家庭,有光明的前途,你永遠不會懂那種夢幻破碎的感覺。你現在還年輕,你以為你對小汐是愛不會是同情?不會是一時的迷惑?當你年歲漸長,見識漸多的時候,難道你不會覺得後悔?我是不願看到小汐成為任何人的包袱,那樣她會痛苦一輩子的,你也會。”這樣對一個晚輩敞開心扉,是她從未想到過的,但心靈的防線一旦潰堤,真實的內心便不得不暴露出來。
原來如此,問題的癥結原來在這裡。
試問天下間又有哪一位母親不疼愛自己的兒女?
“對不起。”凌浩然垂下眼眸,他沒有權利質問她的,更沒有權利以一個保護者的姿態去傷害另一扇羽翼。他要做的,應該只是求得她的信任與諒解。
“夏伯母,給我時間,我可以證明給您看,我所許下的承諾,並非年少意氣的輕狂。”
夏竹君顯然被震撼住了,她怎麼會料得到這個看似玩世不恭的紈絝子弟竟然會擁有如此的情深意長呢?
“我可以問你一句話嗎?”她小心翼翼地開口,他雖然刪除了她的敵意,但並未清除掉她的懷疑。她對他,震撼有餘,信任不足。
“可以。”
“你為什麼喜歡小汐?”
她用了喜歡這個詞,是終於認同了他對小汐的感覺絕不止是遊戲嗎?
“不為什麼,就是喜歡。”一句話,鏗鏘有力。
就是喜歡。
這——便是全部的理由。
不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