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昏暗,夜幕低垂。
用邵志衡的話說,就是:引人犯罪。
現在,他和她並肩躺在他那張柔軟的大床上,她的頭枕著他的肩,他的手環著她的腰。
他能夠聞到她的呼吸,她聽著他的心跳。
該死的,他胸腔繃緊,身體燥熱,心跳得那麼快,連屏住呼吸也無法控制。她的黑髮披散在他的枕上,頸背上柔軟纖細的汗毛隱約可見。她的腰那麼細,她興奮的眼睫還在輕輕顫動,如兩隻撲閃的蝶。
他心猿意馬,意亂情迷。
該死的!若一個正常的男人,這樣擁抱著自己喜歡的女人,而且是一個喜歡了非常非常久的女人,還能夠力持鎮定的話,那麼,那個人一定姓“柳”。
但,很不幸的,他正常,而且,他不姓柳。
邵志衡咬緊牙關,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在微微發顫。
“阿志。”倪喃一隻只把玩著他的手指。
“嗯哼。”
“你真的是在十六歲那年認識我的?”他的手指纖長,手型很漂亮,如果經過保養,應該也能成為一雙鋼琴之手,只可惜,他的手掌太過粗糙,指間生滿老繭,而且,指骨也太過強壯。她有些遺憾,又有些疼惜地撫過他的指尖。
那種細微撫觸的感覺如電流一般,顫入心底。
他忍不住嘆息:“嗯——”
“那個時候的我是什麼樣子的?有多大?我彈琴的時候,你真的可以從院子外面看見我?”可惜,她興致高昂,完全沒有放過他的意思。
他只能忍耐地,亂七八糟地說:“是啊,你那時候真漂亮。”
倪喃蹙蹙眉,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她翻了個身,趴在他的胸口上,用手指戮他的胸膛,“在想什麼?你根本不喜歡我,對不對?”
他感受不到她的開心和興奮嗎?居然給她開小差?可惡。
她又狠狠地捶了他兩下。
手卻驀地被他抓住了,抓得那樣緊。他看著她的目光真奇怪,燦亮的,黝暗的,那些光,彷彿在不斷變換著色彩。
她的臉騰地紅了起來。
怔怔地,思想明明在告誡自己,要逃開,快點逃開,可全身上下幾千幾百個細胞,都在尖叫,都在渴望……
渴望什麼?
那是什麼?
她還想不清楚,她還沒有意識,然後,她已被他緊緊地,緊緊地揉入懷裡。
他的吻,細密纏綿,一片片落在她的眼上,唇上。她的手無助地揪住他的衣服,身體被定住了,不能動。
還是,她根本捨不得移動?
她忐忑不安,又怕又興奮,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他的唇落在她的唇上,久久,久久……
他那灼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臉上,滲入她的肌膚,她輕輕地顫抖。然後,感覺到那吻被加深了,他的嘴開始變得蠻橫、需索。
她的心狂跳。
呵!倪喃!倪喃!
你變壞了!你果然壞得可以!
你真的真的,是在引他犯罪!?
很久很久,在她幾乎以為自己就要溺斃在他的氣息裡的時候,邵志衡喘著氣放開了她。
她抬起頭來,眼眶裡竟有些溼潤。
“對不起。”他嚇了一跳,那麼自責,那麼懊惱。
“不,”她微笑著,用手指按住他的唇,“別說誰對不起誰吧。我只是奇怪,你有那麼多的熱情,那時候,在小木屋裡,怎麼可以裝得那麼正經?”她的眼,明明還噙著幸福的淚水,可眨眼的時候,居然還是露出頑皮的神情。
那又哭又笑的樣子,令他的心突然湧起一份難言的感動,和一份甜蜜的柔情。
他擁著她,他們重新躺回到床上。
窗外的月光流瀉進來,映著他眼波如潮,緩緩拍擊她的心。
“因為我睡著了啊。”他笑。
她捶他,“才怪,我明明聽到你的呼吸聲會加快。”
“啊?這樣你還敢睡到我身後?”邵志衡怪叫。不得不重新打量他那純潔的小天使。
“呵——”倪喃掩嘴笑起來,“因為老鼠比你更可怕啊。”
“呃?”邵志衡挫敗地抓了抓頭髮,“原來我只是比老鼠好一點點哦。”
倪喃大笑起來,笑得氣質全無。
她怎麼想得到呢?自己有一天居然也可以這樣開懷暢笑。
“喂,”倪喃突然坐起來,望著他那雙深邃烏黑的眼睛,“比老鼠好一點點的,是不是老虎啊?你這人,那麼奇怪,到底是從哪裡蹦出來的?是不是還有許多我不知道的秘密?嗯,”她偏頭,打量著這個房間,“比如,你是做什麼的?你住山上,是打獵麼?可打獵不會那麼有錢,除非你打國家一級保護動物。但,那山上肯定沒有這類的。那麼,你喜歡海,喜歡船,你是不是水手?或者,船長?你是否擁有著一座基督山寶藏?”她越說越興奮,越說越離譜。
壓抑了那麼久的性子呵,如今,終於可以爆發。她像個孩子一般,纏著他,說他的傳奇,她的倪版一千零一夜。
他只是微笑著,傾聽。
不論她說什麼,他都表示同意,再加上適當的好奇。
於是,她一直笑,一直說,彷彿是要把從前關在肚子裡的話語一併說盡。
到最後,她說一句話,會連打三個呵欠。
他環在她肩頭的手,輕輕拍撫著她。
那有節奏的拍撫,讓她開始混亂,口齒不清。
她感覺到疲憊,倦意很快從肩頭瀰漫至全身。她側過身子,枕著他的胳膊,他身上的味道真好聞,他的胸膛真舒服。她把頭埋進去,含含糊糊地說:“借我靠一下,我不會睡著的,你別想歪念頭。”
“知道了。”他微笑。
拉開毛毯,輕輕蓋住兩個依偎著的人。
這一覺睡得分外香甜。當倪喃醒過來的時候,她看到的是室內暗沉沉的光線和孤零零的房間。
腦子裡有片刻的短路,發了一會兒怔,才驀地掀開毯子,赤腳跳下了床。
邵志衡呢?
他的人呢?
在哪裡?
她一陣心慌,又一陣猶疑。
不會吧?
難道,昨晚的那一切記憶,都只是一場夢?
一場渴望已久的夢?
拉開房門,急急往樓下跑。
跳下玄梯,站在偌大的客廳裡,四周仍然是那樣空曠、靜謐。不知名的游魚在“人造洋”底愉快地嬉戲,原木地板親吻著她的腳趾,帶來一陣沁涼的寒意。
她心中一陣茫然,感覺有些——荒謬。
多有意思,她這一覺,彷彿睡過千年,再醒來,居然物是人非。
邵志衡啊,邵志衡,我要如何才懂你?
她茫然跌坐在一堆像是輪胎一樣的東西上面。她記得,昨晚,他應該告訴過她,這是沙發。
是沙發嗎?
呵,感覺比沙發還要舒服,但,為什麼要生成這樣的外表?普普通通的沙發有什麼不好?
倪喃蹙起眉頭,努力地想。
從他嘴裡聽來的,屬於他的,十六歲的記憶。到她記憶中的第一次在自家客廳裡,看到的頭戴鴨舌帽,沉默陰鬱的司機。
這是多麼不同的兩種印象,這是多麼不同的兩個人。
他說的那一切,是真的發生過嗎?
她抬起膝蓋,將雙腳擱在沙發上面,將自己蜷起來,這樣,彷彿才顯得安全。
她的性格,從不肯輕易相信任何人。
若是從前,她一定會懷疑,會否認邵志衡對自己所做的一切,直覺地去抗拒,就像那一次,在山上一樣。
她會為他編派一個理由,一個讓自己足以相信的理由。
然而,這一次,她不願那麼去想。她寧肯相信他,寧肯去猜測,他是有逼不得已的理由。
或者,是出去幫她買早餐去了。但,時間過得太久。
又或者,他是要去上班,不忍心吵醒她。但,他的工作不是她的貼身保鏢嗎?
再或者,是有什麼急事。但,是什麼事呢?讓他連打一個電話的工夫都沒有?
除非……除非……
倪喃越想越緊張,昨晚,在直播現場的那一場大鬧,會不會給他帶來麻煩?會不會……
她驀地撲向電話機,手指顫抖,一連按錯幾次鍵,最後,才接通電話。
“喂?”電話裡,母親的聲音依然是那麼沉穩優雅。但,不能消除她心裡的疑慮和恐懼。
“媽。”
“喃喃?”倪母一驚,在那頭嚷,“你還好嗎?昨晚有沒有受驚?邵司機說你在他那裡?謝天謝地,幸虧……”
“阿志跟你說過了?什麼時候?他現在在哪裡?”倪喃等不及地打斷母親的嘮叨。
“呃?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嗎?他不是說你在他家嗎?等等——”倪母發覺不對勁,“你還好吧?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他把你一個人丟在那裡了?別慌,別怕,告訴我邵家的住址?我馬上過來接你。”
倪喃愣了一下。
邵家的住址?這是——什麼路?什麼巷?什麼門牌號碼?不知道,她完全不清楚。
更好笑的是,居然連母親也不知道。
那個時候,他是如何到她們家應聘的?
倪喃撐住額頭,她感覺很不安,心很亂。輕輕靠著電話機旁的桌角,她對母親說:“不用了,媽。我很好,昨晚睡了一個好覺,我只是覺得肚子有些餓了,讓阿志給我去買吃的,他並沒有走多久,我卻已等得不耐煩,以為他順道跑去家裡給我拿換洗衣物去了,才打個電話想罵罵他,沒事了,媽,我很好。真的……很好。”
聲音低了下來,說得有些無奈。
倪母卻在那頭舒了一口氣,“志衡這孩子,其實是不錯的,你不要總是在他面前發小姐脾氣。他那個人……傲氣重。”
她心頭一跳,低眉,“嗯”了一聲。
母親隔了好一會兒,又似不放心般地問:“你真的覺得很好?真的沒覺得哪裡不舒服?腦袋有沒有覺得悶?有沒有覺得想哭哭不出來?是不是覺得委屈?”
那些原本很熟悉的嘮嘮叨叨,這剎,聽在她耳裡竟覺出些溫暖的味道。彷彿有些瞭解了母親的無奈。
寧可讓邵志衡單獨帶她出門,也好過讓她留下來面對那些媒體的追問。
母親其實,是愛她的呀。
意識到這一點,淚水,毫無徵兆地湧上眼眶,搖搖欲墜。
“媽。”
“嗯?”
“謝謝你。”淚無聲地滑落。
倪母顯然是驚呆了,愣了好一會兒,才嘆一口氣,猶猶豫豫地說:“有些話本來早就想跟你說,但,你的狀態一直都不是很好,媽覺得很內疚。”
倪喃掩住嘴,搖了搖頭。母親肯定看不見,但,她不能開口,怕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哽咽。
倪母又沉默了好一會兒,確定倪喃已慢慢將她先前的話消化吸收,才繼續說道:“可是現在,唉——”頓一下,彷彿不知道從哪裡說起,“昨天晚上,直播被打斷之後,沈楚來過。”
倪喃驀然一驚,瞪著電話。
什麼意思?沈楚去過她家?他想跟她說些什麼呢?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可說?眼前彷彿又浮現出那張痛苦哀懇的臉。
心,被溫柔的疼痛所佔據。
母親那邊卻又猶豫起來,半天,才道:“其實,也沒有什麼,你還是別管了吧。”
“喔不,媽媽。”她急起來,“告訴我吧,我想知道,他說了些什麼,他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這……”
“媽,求你了。”
倪母想了又想,終於下定決心,“他說今晚會在七年前你生日那晚約定的地方等你。”
七年前?生日?
呵!沈楚,沈楚,你還是記得這些的嗎?
倪喃手握聽筒,一時不知道是激動還是苦澀,竟怔怔然地說不出任何話來。
“你好好想想,這一次,去或不去,你自己決定。”語重心長。
母親終於肯放手了麼?
她終於肯讓自己去選擇,去面對了嗎?
可,倪喃的心裡,為何一點也沒有終獲自由的喜悅?
那麼強悍、不肯低頭的母親,要做出這樣的決定,她一定是被這一次的疏忽嚇壞了吧?
她一定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了吧?
那對於一個總是精力旺盛信心十足的老人來說,是多麼大的一重打擊。
輕輕擱下電話,倪喃側身望著窗外明亮的天空,陽光炫目,她覺得好刺眼,好想哭。
“曾超,你瘋了?”一輛野馬重型機車風馳電掣地駛進昏暗的街巷,機車上的女孩在看到靠在電線杆上歇息的那個男人之後,臉色大變,來不及熄掉引擎,就那麼危險地跳下來,衝到男人面前。
男人聽到動靜,微微掀了掀眼,卻什麼也沒說。
他身邊的那個身穿黑色西裝,臉上架一副墨鏡的男子卻忍不住抱怨:“姑奶奶,你弄弄清楚好不好?是志哥非要我送他回來的,我能怎麼辦?”曾超攤攤手,一臉無辜。
這兩個人都不好惹啊,他哪個都得罪不起。
女孩瞪他一眼,“你還好意思說?我讓你帶了人去救志哥,你為什麼讓他負那麼重的傷?”
“那……”那是不能避免的呀。
兩幫械鬥,刀槍無眼。更何況,志哥那個人,最看不得自家兄弟遭罪,哪一次不是自己挺身而上,幫人挨刀擋槍。
要不然,也不會年紀輕輕就遭各幫老大所忌,恨不得聯手除之而後快了。但,這些話,曾超也只敢在肚子裡打打鼓而已,他是不敢當著阿璇的面說出來的。
她要怨他,罵他,甚至是遷怒於他,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誰叫那個丫頭混起黑社會來,遠比他要來得狠呢?
嘉璇見曾超“那”了半天,“那”不出個字來,心裡是又氣又急,一把摘掉他的墨鏡,甩在地上,“你給我有點用好不好?現在太陽很大嗎?”
鏡子裂在地上,“啪”的一聲,片片碎片映著街燈昏黃的光。曾超尷尬地揉了揉眼,惹來邵志衡淡淡的一笑。
“好了,阿璇,別再找他麻煩了。他剛才,還擔心死你呢。”他懶懶地靠在電線杆上,容色蒼白,精神萎靡。但奇怪的是,顯然是經過一番整理的外表卻看不出任何受傷的痕跡。
難道小弟打來的電話是錯誤的信息?
嘉璇一邊暗自思量,一邊不屑地撇了撇嘴,“我要他擔心?”
“呵,”邵志衡牽了牽嘴角,“我知道,我們的孔雀小妹長大了,現在,她稀罕的可不是我們的關心了。”
“就是,典型的見色忘友,喜新厭舊。”曾超痛快地在後面加一句。這丫頭,除了志哥誰都不服,現在不躲在大樹下面損她兩句,到時候,他哪裡找地方乘涼去?
“啪!”頭上被重重敲了一記。
“你說什麼哪?什麼叫喜新厭舊?”
曾超哀嚎:“譁,你這麼兇,看你的楚大哥認清你的真面目之後,還敢不敢要你?”
嘉璇變色。
曾超嚇得連忙噤聲。
邵志衡“咳”了一聲,“阿璇。”
“嗯?”麥嘉璇又狠狠瞪了曾超一眼,才轉過頭來。
“我現在沒事了,這裡有曾超就夠了,你也累了,還是回去休息吧。”
“真的沒事?”她不確定地蹙了蹙眉。
“你瞧。”邵志衡忽然挺身站起來,“這不是很好?”
終於舒了一口氣,嘉璇粲然一笑,“這就好,下次你可別再做這人嚇人的事情了,居然一個人跑去找人談判,如果……如果你有什麼事……我可、可怎麼辦?”說到最後,她的眼眶驀地一紅。
邵志衡淡淡一笑,伸出右手,輕輕放在她的肩膀上,“傻丫頭,是我不好,是我考慮得不夠周到,沒想到他們找不著我,會拿你開刀,讓你吃了那麼多苦,是我不好。”
他低低地說,她聽了,瞪大眼睛,忽而“撲哧”一笑,“哎呀,快點打住,再說下去,恐怕我們會把穿開襠褲時對不起對方的事情都一一道來,那可是說幾天幾夜都說不完的喔。”
曾超困惑地眨了眨眼,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可是,阿璇,你穿開襠褲的時候,志哥應該已沒穿才對。難道你見過志哥穿開襠褲的模樣?”
“死曾超你給我站住!你不會說話不會變驢子叫啊?”兩個人笑著,叫著,開始一追一跑,繞著邵志衡團團轉。
邵志衡白了的臉色更白了,眼前一花,彷彿有些站不住。
一伸手,不知道捉住了誰的手臂,緊緊掐住,才勉強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子。
“志哥!”一聲驚呼伴隨著前面十步之遙的那一扇門,緩緩開啟。
門內,一臉驚疑的倪喃毫無保留地暴露在他們的視線之下。
她的目光定定凝注在他的臉上,一眨不眨地望著。
他心中一熱,感覺全身的力量都活了過來,丟開那一隻手臂,他大步向她走過去。僅僅只是一天哪,不,還不到一天,現在還只是夜幕初降時分,可他,卻像已與她分開好久好久。
那麼迫切地想聽到她的聲音,那麼迫切地想念。
看著邵志衡一步步向自己走近,倪喃的眼睛溼潤了,心裡掠過淡淡的悸動和紊亂的喜悅。
那麼長久的等待,那麼紛亂的思緒,那麼多疑的猜測,那麼溫暖的冀念,那麼無助的恐慌,在這一刻,在看到他的第一眼,都得到了喜悅的慰藉。
真難以想象呵,本以為死水一潭的心,居然會在這短短的十幾天內驟起狂瀾,驚濤拍岸。
邵志衡走過來,準備擁抱她的雙手停在半空,爾後,一隻手指輕輕抬起她的下頜,雙眸審視地盯著她微微紅腫的眼睛,“你哭過?”
“嗯?喔,不,不是。”他的細心震動了她,讓她躲避不及。想到自己的眼淚或許有三分之一是為沈楚而流,有一種心痛似的罪惡感注入到她的血管,絞痛了她的心臟。
但,為什麼要覺得罪惡呢?
為什麼?
邵志衡盯著她看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終於——
“對不起。”他說。
倪喃長睫輕顫,愕然抬眸。
他伸手,愛憐地撫過她微蹙的眉心,“我不該把你一個人丟在這完全陌生的環境裡。”
她的心被他溫柔的話語灼痛了。下意識地退一步,再退一步,吞一口口水,避開他手指的觸撫,望著他,那般猶豫,舉棋不定。
他回來了,她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一端,可,還有另一端,今天晚上,沈楚的約會,她不能不去,不能不去。
有太多的疑惑,太多的不安,太多的歉意,太多的茫然,都需要他來一一排解。
所以,今晚,她必須要赴約。
但,要怎麼說,才能讓邵志衡明白?
“阿志……”欲言又止。
“你說。”邵志衡慢慢收回自己的手,凝視著她。
她分明站在他面前,可他卻覺得寒冷而恐懼。
意識到自己太愛她,就開始害怕失去她。
自己這次不告而別,她生氣了嗎?是不是又在心裡狠狠將他推拒開來?
她一向懷疑愛情,這剎,是不是打算再度封閉自己?
邵志衡的心在瞬間擰成麻花,臉色蒼白,嘴角微凝,想要維持從容溫和的表象竟是難了。
“我想……我要……”倪喃舔一舔乾澀的嘴唇,喉嚨裡像堵了一團棉花,“我想去見——沈楚。”
終於說了出來,原來說出來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困難。
倪喃舒了一口氣,她想要對他微笑,或者隨便再說一點什麼,讓他心安,給自己一點鼓勵,然而,嘴才半張,她看見他的身子晃了兩晃。
那臉色,蒼白得如同鬼一樣。
她嚇了一跳,直覺伸出手來,想要攙住他,但,心裡又不免一陣遲疑。或許是她的錯覺?他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難道,她以為她的一句話便可以給他那麼大的打擊?
哦不,不,倪喃,你少自作多情了。
就在這麼一耽擱間,邵志衡的身子已偏向另一名女子。
那個女孩原本只是遠遠站在一邊,這時,急急奔過來,正正扶住了邵志衡。他的唇抿著,表情痛苦,大半個身子靠在那女孩身上,那麼和諧,那麼默契,彷彿這沒什麼,那麼理所當然的樣子。
將開未開地笑,苦澀地凝在嘴角。
倪喃的嘴唇囁嚅了兩下,終於,她說:“時間快到了,我該走了。”
她匆匆說,匆匆朝女孩點了點頭,女孩的眼睛卻並未看向她,只是那麼憂心忡忡地凝望著邵志衡。
而他,也仍然只是靠在女孩身上,什麼也沒說。
倪喃的心又莫名一痛,一股不安的情緒在心底狠狠醞釀。
但,來不及了,儘管她感覺到某種可怕的臆測已如漩渦般吞噬了她,儘管她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來得那麼詭異,儘管,她還有好多好多話想要對他說。但,剛剛那麼一遲疑,已把自己逼入進退維谷的境地。除了走,只有走,她沒有留下來的理由。
倪喃苦笑,抬腳往前走。
與他擦肩、錯身,過去了,走遠了,再遠一點,每走一步都那麼沉重,而他,始終沒有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