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見到呼延冉珠,聽說,他們還留在王庭,要過了蕖丹的大婚典禮才會離開。
但,她卻再也沒來看過我。
不只是她,連蕖丹也因為避嫌而不再踏入我的帳篷一步。時間好像在喜氣洋洋中靜止下來,我卻漸漸變得焦躁不安。
賀賴部的人帶來消息說,霍戈的狀態一日不如一日,如果我們再不採取行動,怕是會來不及救他了。
然而,伏琅不在,我又該採取什麼行動呢?
一連幾日,我只是不停地在帳篷裡來來回回地踱步,紛亂蕪雜的心事在單調而沉重的腳步聲中,顯得更為迷離混亂。
或許,我應該不顧一切地回去,回到霍戈身邊,陪伴他,守護他,不管他是不是學長!
然而,在大婚之時丟了新娘,單于若追究起來,還不等我跑回賀賴部,第一個遭殃的,可能就是他。
怎麼辦?
我到底應該怎麼辦?
我頓住腳步,捧著陣陣刺痛的額角,像個無助的孩子似的蜷了起來。
“郡主。”阿喜娜的腳步聲輕得好似一陣風。
我抬起頭來。
她有一瞬間的怔愣,像是被我的樣子嚇到似的。
於是,我微微一笑,那笑容看起來一點也不牽強,只是,很……寂寞。從前,我喜歡把“寂寞”這個詞掛在嘴邊。
遠遠望著學長的背影,我會嘆口氣對死黨說:“我好寂寞。”
一個人寫作業寫到深夜,我會在早餐桌上對老爸噘著嘴撒嬌:“我真寂寞。”
無人陪伴的放學路上,我會一遍遍用手機騷擾謝姨,“我很寂寞。”
然而,那都不是真正的寂寞。
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
如今識得愁滋味,卻道天涼好個秋!
“郡主。”阿喜娜不安地握住我的手,“你不要這樣。如果你心裡有什麼煩惱,如果……如果……你真的不想嫁給蕖丹殿下,你可以去找太子,他一定會想辦法幫助你的。”
“太子?”我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心裡有些澀然。
阿喜娜雖然是為了我好,但她怎麼會明白?
太子現在已是自身難保!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站起身來。
她卻疾步轉到我的面前,像是下了無比的決心一般,對我說:“有一件事,我並沒有告訴您。”
我詫然看著她。
阿喜娜抬眼凝視著我眉心的紅痕,用低低的、宛如夢幻般的嗓聲說:“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高明的劍術,那麼睿智的眼神,那樣堅定的毅力,就像天神一樣。郡主,我想,你一定也沒有見過。”
我下意識地撫了撫我的眉心。
“太子出生的時候,巫師為他占卜,說他是騰格里(天)的兒子,是戰神臨凡,將給我們族中帶來空前絕後的榮耀。然而,更多更老的巫師卻說,他是羅剎轉世,是天性嗜血的魔王,將給他至親至愛的人帶來不幸。多少年來,我們一直對後一種說法堅信不移。雖然,長大之後的太子一不像戰神,二不像羅剎,他每日只會花天酒地,以自己英俊的外貌,贏得所有女人的心。”阿喜娜一字一句慢吞吞地說。
我呆了一會兒,心裡忍不住嘆息。
原來,是這樣!
難怪單于要將他視為眼中釘,難怪他要脫略形骸,以此來掩飾自己的鋒芒。
“然而,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原來太子真的是神!他就是天神啊!”阿喜娜激動起來,奔到我的榻前,指手劃腳,“那一晚,郡主依然昏迷不醒,所有的大夫都束手無策,只說是受了驚,魘住了,卻又沒有別的辦法。單于派了巫師來趨魔,也仍然還是於事無補。就是那一晚,那一晚,太子突然闖了進來,手持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他看起來也是剛剛才醒過來,腳步虛浮,走一步都很困難。我知道郡主出事是與太子有關,所以也不敢大聲叫喊,只是跑過去攔住他,叫他不要傷害你。”
“傻丫頭,他怎麼會傷害我呢?”我怔怔地,心頭一陣恍惚。眼前彷彿又浮現出在沙漠中迷路的那些夜晚,他手捧溫熱的馬血,一步一步朝我逼近過來。
阿喜娜靦腆地笑了笑,“我那時候怎麼知道他其實是來為郡主治病的呢?我原本還攔著他,他又行動不便,卻不知怎地,一下子被他竄了過去,持匕就往郡主眉心刺了一刀。”
“我嚇得心膽欲裂,眼前一黑,就那麼搖晃了一下子,睜眼再看時,卻哪裡還有太子的身影,不過,郡主倒是不藥而癒了。”
說完,阿喜娜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我也跟著舒了一口氣。
原來,那時候我感覺到的一陣劇痛,是匕首刺入了眉心。
這麼說,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然而,如果我不是為了去救他,又怎麼會受驚過度,染此怪病?他的放血療法也就不會有機會施展了。
那麼,到底是他欠我?還是我欠他?
到底是我救他?還是他救了我?
我呆呆地想了一會兒,仍然想不通,抬眼看著滿臉期待的阿喜娜,一絲倦意湧上心頭,“那又如何?就算太子是天神,他也不會明白我的感受。”
世人皆醉我獨醒。
人生最大的寂寞,莫過於此!
阿喜娜愣了一下,看著我的目光漸漸變得悲哀,“郡主,您說,為什麼我們做女人的,不管是郡主還是奴隸,都一樣身不由己?”
我有些震動地看著她。
她慌忙低下頭去,忍了又忍,終於將不合時宜的悲傷情緒嚥了回去,扯出一個輕快的笑臉,“不過,雖然郡主喜歡的人是太子,但畢竟太子妃是呼延王妃,而蕖丹殿下卻是一心一意喜歡郡主的……”
“你胡說些什麼?”我又好氣又好笑地打斷她。
這丫頭,偶爾倒還能冒出那麼一兩句精闢之語,等你對她有所指望時,接下來,便又是這麼些上不得檯面的胡言亂語了。
倒不知道她哪來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心思?
雖然是亂七八糟的心思,卻到底也給了我一些提示。
如果我一定要殺死單于,才能回到賀賴部,才能救醒霍戈的話,那麼,放眼整個王庭,能夠幫助我,與我成為同盟的人,唯有他,唯有——冒頓!
當夜,我在阿喜娜的掩護之下,避開側閼氏的重重耳目,來到太子帳外。
冉珠姐姐見到我時,居然並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驚訝。
她一把將我拉入帳中,激動不已,“妹妹你終於來了。”
我吃了一驚,“姐姐知道我會來?”天曉得,一個時辰之前,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會走這一趟。
她卻並不答話,只衝我神秘地眨了眨眼。
我心頭豁然一亮,是太子!他知道我會來找他?!
後來,事實果然證實了我的猜測。
“太子。”我站定,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
太子斜倚在坐床之上,點了點頭。
他的氣色看起來極差,蒼黃病弱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大概是因為熱,胸前的衣襟敞開著,露出一道道深的淺的痂痕。
我心頭湧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像是難過,又像是憋屈,彷彿嗓子眼裡塞住了一些什麼,想要用力地吼出去。
然而,我卻只能靜靜地站著。
那一陣衝動的念頭,讓我不顧一切地來到這裡,然而,真正站在他面前了,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雖然,我和太子並不是第一次見面,甚至,我們還曾共同經歷過生死險阻,然而,感覺上,彼此卻仍然還是很陌生。
一種微妙的、沉默的氣氛在空氣裡彌散開來,連呼延冉珠也感覺到了,她快步收走了擱在坐床邊的半碗馬奶,藉口避了出去。
簾子被掀起的那一瞬間,微風將燭火低低地壓了下去。
“你那天說,‘雪瞳’找到你是因為你吹了一支曲子?”還是太子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病態的喑啞。
“呃?”我一怔。
“吹來聽聽吧。”
“哦。”我下意識地應了一聲,然後才想起,“不!我不會再吹了。”
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我懷疑,其實他根本不是想聽什麼曲子。
不過我的態度卻讓他意外地產生了興趣。
“為什麼?”他眯眼瞅著我。
我想了一想,說:“那支曲子本來是我同一個人開的玩笑,可是現在我卻不想再取笑他了。”
以前,我總喜歡跟伏琅作對,對他高唱:“看見蟑螂,我不怕不怕啦,我神經比較大,不怕不怕不怕啦……”然而,他卻並不知道我唱的是什麼。
我喊他“蟑螂”,他總是不耐煩地糾正我,是伏琅不是章琅。
我說:“蟑螂的意思就是害蟲。”
他奇怪地問我:“什麼是害蟲?”
我形容給他聽,說害蟲是人人討厭的一種東西,是看見之後就忍不住要用腳狠狠地踩,用手指死死地掐,一定要把它給弄死的那種東西。我說這話的時候,便用一種恨之入骨的表情瞪著他。
然後,他會愣上好半天,才說:“下次你要殺什麼,讓我給你殺。不會那麼費力。”他說得很認真,很認真。
那時候,我一愣,差點被自己笑噴出來的口水給嗆到。
然而,如今回想,眼眶卻不自禁地溼熱了起來。
伏琅,伏琅,你在哪裡呢?
這一刻,我多麼希望,你就是一隻蟑螂,一隻生命力頑強,永遠也打不死的蟑螂。
太子沉默了一下,我想他一定明白我說的那個人是誰。因為下一刻,他蒼黃英俊的臉上已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那微笑,使他看起來好似地獄中的惡魔。
“說吧,你想用手下奴隸的一條命從我這裡換取到什麼?”
我在些微的怔愕之後,開始感覺到難以抑止的憤怒。
“你說什麼?”
“我一直都在等著你說。”他緩緩坐直了身子,半眯的眼睛睜了開來,眸中精光亮得嚇人。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太子。
滿不在乎、吊兒郎當的是他,風流成性、頹靡放蕩的是他,冷靜、從容、果敢、決斷也是他。
然而,卻一定不盡然全是他!
我想我還是錯了!
在所有的人都以為他只是一隻任人宰割的羔羊時,我曾“英明睿智”地把他看成一頭沉睡的雄獅。
但是,直到此刻,我才發現,他其實更像一頭披著羊皮的狼!
狡詐!多疑!陰狠!猜忌!
那一瞬間,我竟不再感覺到憤怒,心頭只是湧起一股可笑的疲倦。
是啊,一個曾經被自己的親生父親揮刀相向的人,我又怎麼能指望他會對一個陌生的動機不明的女人推心置腹?
在這種情況之下,若我告訴他,將來他一定會成為匈奴的大單于,而我,只是希望得到他的一個承諾——成事之日,放我自由!
他會相信嗎?
說不定,還會以為我是側閼氏派來試探他的奸細。
我無可奈何地牽了牽嘴角,“你希望我說什麼呢?尊敬的太子殿下。說我其實有多麼崇敬你,說無論多少人把你當作是帶來災難的惡魔,我卻仍然一心一意把你當天神一樣膜拜、仰慕?說不管遇到多少困難,我都會追隨在你的身邊,做你忠實的信徒?”
他當然不會相信我的這一番鬼話,但,除此之外,我真想不到更好的理由來說服他。
論身份,我是王庭最最高貴的王妃,未來的夫君,是所有王子裡面最有可能登上單于寶座的人。
而他,通往王者之路的唯一障礙,便是眼前這個惡名昭著的太子冒頓。
論地位,我是如日中天,他是每況愈下。
論情感,我認識蕖丹在先,他對我又好得沒法挑剔。我要不是傻了,就是別有居心,才會甘冒如此大的風險,將他這個廢儲救回來與蕖丹作對!
對了,我是傻了!
我腦子有病!
就當是這樣吧。
他懷疑我是對的,若不懷疑,他就不是冒頓,而是第二個蕖丹了。
我這樣想著,心下一陣黯然。
世人多愚,總是想要千方百計地知道自己的未來,以為如此,才可以趨吉避凶。哪裡知道,正是因為多知,才會給自己帶來一些原本不會有的災難。
譬如伏琅。
他絕不是我甘願犧牲掉的奴隸,而只是,上窺天機之後,老天給我的懲戒。
我黯然向冒頓行了個禮,轉身欲走。
他卻在此際開口問我:“你也相信巫師的話嗎?”
我腳步一頓,答非所問:“那麼我說,太子總有一日會成為匈奴之王,你又相不相信呢?”
他果然冷冷地哼笑了一聲,“就憑你這一句話,哪怕有十個腦袋也不夠人砍。”
“太子繼位為單于,這句話有什麼不妥?”我沒有回頭,但我知道,他心裡一定如我一般有著這樣的困惑與不甘。
然而,正因為這句話是從別人嘴裡說了出來,他才會感到惶恐與害怕吧?
我的唇邊慢慢揚起一絲譏誚的笑意,為我這無可奈何的小小反抗。
言畢,我迅速走了出去。在離開大帳的瞬間,我聽到他彷彿愉悅又彷彿冷酷的大笑聲。
“好!好一個天下最聰慧出色的女子,我倒要看看,你的夫君是不是真的能成為草原之王!”
我下意識地抬頭,視線與站在不遠處的呼延冉珠相接。
那一瞬間,我彷彿自她充滿憂傷的眸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從這個夢魘跌入那個夢魘……許多畫面在眼前紛亂地閃過,過去的,現在的,將來的,古代的,現代的……但配音卻永遠只有驚雷般的一句:你的夫君,會成為千百年來最英明偉大的草原之王!
你的夫君……
我的夫君就是蕖丹!
我終於肯正視這一點。
說也奇怪,等到我終於下定決心,接受這個事實的時候,才發現,要接受它並不困難。
蕖丹的善良,幾乎是世間少有的。
這一點,我也不得不感激頭曼單于,正因為有了他近乎於偏執的寵愛,蕖丹才能完全孤立於世間的一切邪惡之外,單純得有如一張白紙。
“王妃,睡袋已經鋪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幫您卸了妝,您早點歇息吧。”阿喜娜從垂幕後面轉了出來,見我握著梳子呆呆地望著那道藏青色的布幔,忍不住回頭審視了一眼。布幔是按照我的意思,頂端做成活結,串在繩索上,然後將長索從大帳的這一頭牽到那一頭,牢牢固定起來。
早晨將布幔拉開,懸垂著流蘇的藏青色布幔用同色繡著飛鷹圖案的布帶圈起來,鬆鬆地打著褶皺垂在一邊,整個大帳便呈現在眼底,一覽無遺。
到了晚上,拉上布幔,精美華麗的帳篷裡便像是憑空多出來一道藏青色的牆,一分為二,我與蕖丹各踞一邊,互不相擾。
我怔怔地看了布幔一會兒,嘆了口氣說:“還是收起來吧,天氣這麼熱,那帳幔後面又不通風,真虧他在裡面睡了那麼久。”
阿喜娜聽了,又驚又喜,“王妃改變主意了?”
我睇她一眼,“我只說收起布幔,可沒說收起地上的睡袋。”
可小妮子還是一副興高彩烈的樣子,“不忙不忙,王妃這不是開始關心起蕖丹王子了嗎?”
我又好氣又好笑地搖了搖頭。
都說女人的心是六月的天,說變就變。就在不久之前,這丫頭還一心鼓動我去找冒頓想辦法拒絕這門親事,可這會子,大婚才幾天?她又一門心思地偏向於蕖丹了。
連我這個當事人都有些難以適應。
不過幸好,我對冒頓,或是蕖丹,都不像她所以為的那樣。
如今的我,不想來王庭也來了,不想做這個勞什子王妃也做了,事情似乎一樣也沒有順遂我的心意。
然而,我想,若這個身體不是被我佔據著,而是賀賴曦央本人在這裡,恐怕她也不會比我做得更好吧?
命運,是早已寫好的一部戲,我們不過是些演戲的人,只有投入或不投入的差別,而沒有改寫的能力。
那麼,我除了選擇做一個不甚投入的表演者外,還能如何?
“阿喜娜。”怔怔地想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覺得無聊。便開始和阿喜娜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這幾乎成了我成日裡打發無聊時光的唯一消遣。
“嗯?”她一邊為我拆卸著頭上繁瑣的珠花,一邊漫應了一聲。
我從銅鏡裡注視著她靈巧的雙手,好一會兒,才接上話頭:“王庭可是你的家鄉?”
“不是。”她搖了搖頭。
“那,你可曾想家?”
“不想。”
我一怔,脫口而出:“為什麼?”
“我已經沒有家鄉了。”阿喜娜平靜地說,“在我三歲的時候,我們部族打了敗仗,全族的人都被擄來王庭,做了大單于的奴隸。而我的記憶是從王庭開始的。”
戰亂時代,燒殺劫掠,爭搶土地、財富、女人和奴隸,這些,原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只是我總以為,它還離我非常遙遠。卻沒想到,它其實就在我的身邊,打著深深的烙印。
我一時沉默下來,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阿喜娜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又是一眼,嘴唇囁嚅了幾下,像是想說些什麼,卻終究沒說。
我想,我能猜到她想說的話,但是,她卻一定不能明白我心底的想法。
過了一會兒,她果然鼓起勇氣說:“王妃如果想家了,為什麼不求蕖丹王子陪您一塊兒回去看看呢?”
是啊,為什麼不呢?
如果我提出這樣的要求,蕖丹是一定會答應的。
但是,我卻絕不能那樣做。
不能將蕖丹送入賀賴巴圖魯那一隻老狐狸的嘴中。雖然,我很有可能會因此而獲得與巴圖魯做另一場交易的機會。
用蕖丹交換霍戈!
這個念頭曾經在我的腦海裡轉過無數次,但我終究還是做不到。我還不夠心狠!
遠遠不夠!
所以,註定,我要揹負良心與情感的雙重摺磨。
“阿央要看什麼?”驀地,蕖丹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嚇了一跳,猛然回頭。
“王妃說想回……”
我忙打斷阿喜娜的話:“我說你今晚回來得這麼晚,一定是看到什麼好玩的東西了,趕明兒我也想看看。”
蕖丹不疑有他,神情間帶著某種激越的情緒,像是還沉浸在進帳之前的歡愉之中,“你說對了!我的確有好玩的東西給你看。”
我與阿喜娜對視一眼。
“你瞧!”蕖丹從肩上卸下箭壺,獻寶似的遞到我的面前。
裡面只有一支箭!
我漫不經心地拈起來,看一眼,似乎和普通箭簇沒有什麼兩樣。於是,又微笑著遞還給他。
“你瞧不出來?”蕖丹得意地接了過去。
“那你告訴我,它怎麼好玩了?”
他興沖沖地從牆上取下一副強弓,彎弓扣弦,利箭劃開飄曳的燭火,發出銳利的嘶鳴,而後“砰”的一聲,斜插入柱。
“怎麼樣?好玩吧?”那樣孩子氣的笑臉。
“好玩好玩!”阿喜娜拍手叫起來。
我實在不忍掃了他們兩人的興,便也跟著笑了。雖然,響箭、絆馬繩、套馬索……早就是蒙古人倚仗著稱霸草原、征戰四方的利器,然而,那些對於我來說已經是故舊紙堆裡的傳奇,對於他們來說,卻還是幾百年後未曾發生的未來。
所以,他們的興奮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為什麼它會響呢?為什麼?難道它也有嘴巴會唱歌嗎?”阿喜娜又疑惑又期待地問。
“唔,讓我猜猜。”我故意偏頭想了好一會兒,才用不太確定的口氣問:“這支箭的箭尾應該會有小孔吧?”
“哎呀。你怎麼知道的?”蕖丹果然驚呼起來,聲音又高又尖。那是少年人在獲得了喜愛的事物之後,最愛發出的聲音。多年以前,當我接到省重點高中的錄取通知書時,也曾這樣興奮過。
但,那已經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我亂猜的,不是真有孔吧?”我裝傻。
蕖丹取了箭來,再次放入我的手中,“你瞧!”
“真的耶!”這一次,是阿喜娜。她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議地崇敬的神情,“箭尾真的是空的耶!王妃你好聰明。”
呃?
我一下子愣住了。
這就叫聰明?
忽然想起以前看過的那些穿越時空的小說,女主角只需哀怨纏綿地吟誦幾句後人的名句,沒見識的古人們便會一時驚為天人!
可惜,古代沒有著作權一說,不然,等到後世那個詩人真的吟出了那句千古名句,一定會有人告他侵權了。
這麼想著,我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笑得阿喜娜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我也懶得向她解釋。
如果我現在對她說,我以前見過這樣的響箭,而且在我們那裡,就連孩子玩的玩具都比這個複雜得多,高明得多。
她一定不會相信吧?或許還會認為我腦子有問題。
算了!
她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吧。
“要說聰明,我哪比得上這支箭的主人?”我挑眉笑睇著蕖丹。不是我誇獎自己的夫君,雖說他缺少帝王將相那種成就霸業的才能,但是在其他某些方向,他還是很有些小聰明的。
哪知道,蕖丹卻沾沾自喜地道:“那就是你也承認冒頓哥哥聰明瞭?”
“冒頓?”我心中起疑。
“對呀,就是冒頓哥哥。下個月王庭要舉辦叼狼大會,各部落的勇士們都要前來參加。冒頓哥哥說,年年都是大夥兒你掙我搶的沒什麼意思,他便做了這種帶響聲的箭,在賽前表演給大夥兒瞧瞧,添添興。”
“就這樣?”
“是啊,冒頓哥哥就是這麼說的。”蕖丹肯定地點了點頭,然後,又興致勃勃地對我說:“你要是喜歡,下次我帶你到太子帳篷裡去,那裡還有好多新奇又好玩的東西。”
我低下頭去,久久注視著手中的鳴鏑響箭。難道,太子真如蕖丹所說的,做這樣一種箭出來只為了好玩?難道,他真的只是眾人眼裡那個玩物喪志的紈絝子弟?
難道,他真的甘願從此以後遠走漠北,再不踏足王庭?
不不不……
我心裡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地說。
那不是真正的冒頓!
可是,真正的冒頓又是什麼樣子的呢?
我不知道!
我想,整個王庭,除了他自己,不會再有任何人知道!
精明如側閼氏,親密如呼延冉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