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屋子裡聚集了四路人馬,一路是剛趕到的全真教三位道人。
一路是少林寺一個年輕僧人,一個俗家弟子。
另外一路就是五旬左右,身量魁偉的乾坤筆李開先,帶著一位明眸皓齒淡妝少婦鄺夫人。
第四路就是本地人馬,是漢水流域最大幫會漕幫的副幫主董雄,親自出馬。
這漕幫源起水陸碼頭之腳力、挑夫及水手等苦力勞工,經過近百年蛻變發展,在地方上仍與一般幫會相同,但卻也在武林中佔一席位,幫中高手甚多。
現在這四路人馬會聚於漕幫預備好的這座房屋內,寒喧客氣話已經講過,開始轉入正題。
身為地主的董雄說道:在下有件事首先向各位請教明白,這件事深信各位一定極為感興趣各位同一時間來到同一地點,而由敝幫出面接待,此種情形證明事先都安排妥當,這個說明各位同意麼?
全真教三位道人,少林寺僧人,以及李開先等都點頭,甚至浮現納悶神色,這個主人的開場白委實稀奇之至,難道這種事竟值得談論?
矮壯身材,五十來歲年紀的董雄沉聲道:問題是誰安排此次聚會?
果然有問題發生了,如果這個聚會是漕幫發起,董雄當然不會有此一問。
董雄又道:在下幸會各位之時,各位口氣中皆都表示應約而來,所以在下心知有異,因為敝幫昨天才接到各位分別通知,時間、地點都一樣,事前敝幫並沒有派人向各位聯絡研商過
人人都很沉得住氣,都沒有立刻表示意見,而是靜靜等待。
李開先道:李某五天前接到貴幫一封密函,是由貴幫主龍再吟具名邀約。
全真教的蒼松老道人道:敝派也是接到龍幫主的飛函。
少林的無心和尚雖是三十多歲,外表卻年輕得好像只有二十歲,言談應對之間也看得出他一定罕得與外人接觸,甚至是第一次離開少林寺大門,他吶吶道:貧僧不甚清楚來龍去脈,只是奉命下山找到殷師兄,便一道來此。
少林這個俗家弟子殷世豪與殷世雄二人年紀比他大得多,名氣也大得多,提起流星趕月殷氏雙雄,武林中幾乎無人不知。
而無心和尚卻簡直無人聽過,尤其他稚嫩外表,使人奇怪少林寺怎會派出這麼一個人?莫非僅僅派他通知殷世豪,而他卻順道跟來開眼界的?
殷世豪說道:在下相信敝派必定也是接到通知,否則焉會貿然來拜訪貴幫?如有必要在下立刻派人趕赴嵩山查問奉答。
董雄忙道:不必了,在下先向各位報告情況,待事情了結才回過頭研究甚麼人穿針引線的問題。
在座人人都同意這種做法,董雄道:但咱們先看看目的是否一樣。
一名幫眾送上四張白紙和筆墨,於是各路人馬都在白紙上寫下幾個字。
董雄看過三張紙上字跡,微笑道:目的一樣,都是同一個人江湖野馬亞馬!
他所寫的也給大家傳閱過。
董雄神情忽然很嚴肅,甚至連聲音也放低很多,道:亞馬的確來了襄陽!
殷世豪是哥哥,他的弟弟是趕月殷世雄,三年前被亞馬刺殺喪命,所以他神情激憤道:真的是他?
董雄道:昨天敝幫還不敢肯定那人是不是亞馬,但現在卻可以千真萬確肯定保證。
乾坤筆李開先又道:為甚麼現在敢肯定保證亞馬身分呢?
董雄又道:那是因為亞馬今天近午時分,在西郊外一處草地上,跟一個老頭子動手過招那場決鬥並不精彩,全部過程每人都只用了一招就分出生死!
與李開先同來的美貌少婦鄺夫人道:與亞馬過招的對手是誰?
董雄身子略略俯前,語氣更見凝重,道:唉!原來也是一個兇名四播的厲害殺手,在他們那一行名列五大高手之一,連亞馬也不過是近兩年才湊上一腳的
李開先點頭道:二十年以來,暗殺道上,本來只有三大高手,那鬼使神差項祝便已是其中之一了!
流星殷世豪道:你都看到了?
董雄道:其時在下並沒有在場目擊,但敝幫卻已派出十二名最擅長跟蹤的人,由昨天起輪班不分晝夜,盯住亞馬這組人馬,以敝幫一位前輩尹萬里為首,而恰巧亞馬、項祝決鬥時正是輪到尹萬里帶著三個人執行盯蹤任務
殷世豪道:那場決鬥,是多久之事?
董雄道:現在距決鬥之時已有兩個時辰之久,可是尹萬里不但仍舊守在現場,還把其餘兩班人馬全都調去了。
李開先突然插嘴道:無心大師,依你看那一招過後,是誰倒下?
流星殷世豪微現不悅之色,顯然乾坤筆李開先欺負老實人,故意向無心和尚詢問。
別人對大江南北四大刀客畢恭畢敬,萬分敬畏,但少林寺哪須吃這一套?
卻聽無心和尚茫然應道:當然是鬼使神差項祝倒下,難道不是?
董雄道:大師說得對,正是那項祝倒下了。
李開先沒說話,鄺夫人居然向無心和尚開口,問道:請問大師怎生知道必是項祝倒下,而不是亞馬?
無心和尚跟男人講話應酬已經不行,何況是美貌少婦?吶吶道:那是那是貧僧的感覺
他忽然想出全部理由,於是說話變得十分流暢,繼續道:因為第一點,譚副幫主遲遲不講出兩人決鬥結果,只強調亞馬對手的厲害;其次如果亞馬已死,他們的人還留在現場幹甚麼呢?
他話聲頓住,人人以為理由已說完,而且理由已足夠充分支持他的結論,誰知他又道:其三,亞馬近兩年才名列五大高手,也就是說暗殺道不得不公認,由從前三大高手增列兩人變為五大高手武功之道固然要講火候,火候又非歲月不為功,可是暗殺道的武功講究一招就分生死,當然年輕力壯者更且威力所以在武功上推測,亞馬勝算較大!
大廳內一片靜寂,人人都用驚訝佩服眼光望著這年輕和尚。
全真教蒼松真人道:大師所論,尤其最後一點精微高妙之極,使人佩服。貧道十年前因事拜訪貴寺,曾蒙貴寺方丈大師天如神僧前輩親自接見。當時也曾結識好多位圓字輩的師兄們,多年來都時時有通過消息。只不知大師你是哪一位師兄門下?
他說得很客氣謙虛誠懇,同時以他快七十歲的年紀以及與少林寺交情淵源,問一問師承並不為過。
無心和尚忙道:貧僧失禮,竟不曾拜見前輩,貧僧也是圓字輩,法號圓音。請前輩教誨指點。
蒼松真人不覺一愣,道:大師也是圓字輩?那就是前年接掌方丈寶位圓勝大尊者的師弟了?
殷世豪道:老仙長說得是。
他聲音態度很恭敬,因為他知道蒼松真人在全真教派身分很高,是全真教一派掌門靈松老真人的師弟。
他又道:啟稟老仙長,無心師叔正是上一任老方丈天如神僧關門弟子。
少林、全真教兩大門派對亞馬的重視,由此可想而見,大江南北四大刀客之乾坤筆李開先不過訝異而已,但漕幫副幫主董雄可就有點坐不住了。
憑這三路人馬的身分來歷,自該由幫主龍再吟親自接待才對,他本不知蒼松真人在全真教派是何種身分角色?但既然連武林名家少林高手流星殷世豪也口稱啟稟執禮如此恭敬,何須再問?
幸而蒼松真人等似乎都不曾注意這些江湖面子禮節,蒼松真人道:啊,真想不到,真想不到亞馬若是不死,被咱們碰上,我瞧無心大師這頭一關,絕對是過不了。
連乾坤筆李開先也頻頻頷首道:道長說得是,只不知亞馬現下在何處?
董雄道:根據尹萬里的報告,那亞馬和項祝在草地碰面時,他尚在稍遠處遙遙監視,及見他們說一陣話之後,忽然動手,只見這一招雙方都半途突然中止,成了對峙之局。於是尹萬里指揮手下四方監視,自己潛行接近草地他預料決鬥之二人必定對峙很久才會動手,誰知才潛行近到十丈左右,那兩人忽然一齊出手,都只發了一招而已,雙方連腳步也不曾移動!據說亞馬拔劍之快,幾乎看不見,然後兩人仍然對峙不動,項祝還說了幾句話,才突然跌倒。
雖然是事後追述情況,但那兩大殺手兇危奇險的對峙局面和氣氛,已經使人有透不過氣之感。
甚是深知箇中滋味的武術高手,體會得更深刻。
董雄又道:原先亞馬是從善護寺回城,據調查他已連去該寺四天,每天同一時間,卻是到寺後僻靜處小睡一會,這次項祝跟蹤在後,亞馬發覺了,便離開大路,躲在山坡一片小樹林內,項祝追蹤到坡下草地站住,亞馬現身出來,開始了這場生死之戰。經過情形已經報告完畢
蒼松真人若有所悟地微微頷首。
李開先說道:老仙長有何發現?能不能開示我們?
蒼松真人謙然道:李老師言重了,貧道只不過私下猜想亞馬的生涯很可憐,晚上一定不能睡,所以一有安全地方以及空閒,就趕緊補睡片刻;其次,他每天同一時間到同一地方,亦有深意,如果有人對付他,必將跟蹤他而露出行跡。換句話說,亞馬試著釣釣看有沒有魚兒上鉤其三,他八成已負了傷。
最後的結論有幾個人輕輕驚叫出聲。
蒼松真人只發現兩個人聲色不動,他們是無心和尚和李開先。
董雄道:但隨後的報告內沒有提到亞馬負傷之事,只說亞馬俯首凝視項祝屍體好一陣子,才轉身步入坡上小樹林,然後,就像煙霧消散失去蹤影
蒼松真人忍不住唔了一聲,道:失去蹤影?甚麼意思?
董雄道:在下補充一點,那樹林一共只有百來棵樹,四面地勢空曠明朗,尹萬里所佈置人手有一個在高處俯瞰總之,亞馬只要走出林外,任何角度任何時機,都逃不過他們幾個人的眼睛。
此一結局宛如奇峰突出,人人都愣住了。
董雄又道:既然亞馬不見影蹤,後來樹林內亦搜索過,當然事實上他已逃出監視不過這一點連在下至今仍不肯相信,因為當時是尹萬里親自率人在現場監視。
顯然他對尹萬里這一套功夫有百分之百信心,這是誰都聽得出的。
蒼松真人用徵求大家意見口吻道:既然尹老師尚在現場,甚至還增調人手過去,其中想必另有緣故,咱們如果到現場瞧瞧,說不定能夠了解得更深入
眾人表情,董雄一望而知,馬上道:在下領先帶路,只不知為甚麼老仙長認為亞馬已經負傷?
究竟亞馬有沒有負傷呢?
四下一片漆黑,很靜
陣陣溼潤泥土味道送入鼻中
但偶然亦有極輕微步聲以及有人擦過枝葉微響,那是從一根細如指尖的透氣管子傳來的。
江湖野馬亞馬伸直四肢仰臥,看來也頗舒服。
但是否真的舒服?
這是甚麼地方?
回憶中清晰浮現生死一瞬的剎那情景,鮮明的有如圖畫
那鬼使神差項祝,的確不愧暗殺道五大高手之一,亞馬敏銳無比,發現有人潛近之時,項祝也同時感覺到。
來人必是潛蹤隱跡的高手,對這一方面,凡是一流殺手都特別警覺,而馬上曉得,只不知來人是誰?當然要作最壞打算才行!
最壞的打算就是來人是對方的援手。
當此勢均力敵之際,有如在天平的兩端,任何一端只要加上一根羽毛,就足夠使另一端失去平衡了
失去平衡的另一端,便只有敗亡一途!
因此。他們念頭都不必轉,全力出手,愈快愈好!
項祝的竹杖宛如毒蛇吐信,從最不可能的角度戳到!
同一剎那亞馬長劍出鞘之瞬間,閃耀出炫目電光。
電光既不會觸及項祝身體,亦沒有攔阻封擋竹杖,不過劍已回鞘之時,杖尖卻還距離亞馬胸口要穴大約一寸半。
竹杖居然就此停頓不前,兩人四目交投,項祝道:我不能不承認,咱們這一行現在應該改為五大高手。
亞馬不作聲,冷漠無情望著對方。
項祝又道:但以我想來,二十年前的半匹狼端木通,必定是在五大高手之上!你你相信麼?
亞馬仍不作聲,所以項祝永遠不知道亞馬的答案,因為項祝已然仰天跌倒了。
然而項祝的問題漸漸變成一個結,亞馬忍不住時時尋思尋想,究竟端木通是否更在五大高手之上?
另一件使他不得安寧平靜之事,便是王筱蟬她風姿樣貌簡直就是小秘密!
唉!如果她就是小秘密竟然又嫁給殺母仇人之子,竟然又僱我報仇
小秘密你知道一切後,你會怎麼樣?我應該怎樣做?繼續做下去?還是停手?
亞馬心臟陣陣刺痛,不過並非完全為了小秘密而是因為項祝竹杖杖尖射出的殺氣內勁。
項祝的確是第一流人物,雖敗亡於速度之下,但餘威猶在,這一記已經夠亞馬大慘特慘了。
這樣的傷,如果一切條件都最理想,也須得個把月時光才可痊癒;如果條件不佳,不及時醫治,則終身殘廢已算客氣了。
他須要的條件之一,當然是最好的藥物;其次是乾爽、溫暖、安靜的環境。
透氣管忽然傳來話聲,亞馬登時拋開想念小秘密的悲楚情懷,以及身上傷勢的絕望
董雄的聲音傳下來,當然此時亞馬完全不知道他們姓名來歷
董雄說道:這兒就是樹林中,各位分頭從四方八面查勘,至此會聚,不知可有任何痕跡線索?
蒼松真人道:沒有。
李開先道:我也沒有。
無心和尚遲疑了一下,才道:線索、痕跡都沒有,但亞馬當真可能受了傷。
眾人大吃一驚!自己聽得見咚咚心跳聲。
董雄恭聲道:無心大師敢是有所發現?
無心和尚又遲疑一下,道:沒有新的發現,貧僧只不過回想尹施主的報告,又到現場實地看過了,心中有這種感覺而已。
李開先道:當時聽敘述經過情形,我也認為既然尹老師潛迫近前,他們俱是第一流殺手,必定發現,並且都誤會是對方強援,所以不得不冒險全力一拼!這種情況之下,除非亞馬武功高過項祝很多,否則他自身非挨一下才可以立刻制敵死命。所以我本來也認為亞馬負傷無疑不過既然他能逃出如此嚴密的監視網,我可就不敢堅持這個看法了。
亞馬連連倒抽冷氣,從聲音判斷可以肯定此地已有三個當世一等一高手,每一個都是平生難逢強敵,這還是指未受傷以前,現在當然更是不堪一擊!
蒼松真人緩緩道:咱們請尹老師講幾句話,他的意見很重要。
尹萬里是六十左右的瘦老頭,外表全不起眼,甚至連眼睛也毫無神氣。
他嘆口氣道:在下實在慚愧之至,連那麼大一個人也看不住,盯不牢,在下豈敢發表謬論呢
人人都覺得有理,亦很同情他,連李開先都幾乎想勸蒼松真人別再問他,免得尹萬里內心更痛苦。
蒼松真人緩緩道:貧道雖然很少出門,對天下武林,奇人異士知道也不多,但尹老師大名卻聽家師兄提過,所以特以請教高見。
尹萬里倒也不甚在意有人知道他的名氣,因為他出道近四十年,跟蹤監視之術神乎其技,識得人又多,所以有人知道他,提起過他,並不稀奇。
不過他仍然隨口問道:敢問老道長,令師兄是哪一位?
董雄連忙答道:蒼松老仙長是全真教名宿,他提的那位,就是全真教掌門靈松真人。尹老你若有意見,不妨說出大家參考
尹萬里啊!一聲,連全真教掌門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實在太有面子,太光彩了!
他大大怔了一下才道:老仙長太抬舉在下啦唉!在下愚見,認為亞馬尚未逃出監視網,他負傷也好,不負傷也好,一定還未逃出,但事實上他的確不見了,在下亦無法解釋天下只有一個人能解答此謎,只有這一個人。
所有眼光都集中於這個毫不起眼老頭子身上,董雄是主人,所以他代大家發問:誰?
尹萬里道:半匹狼端木通。
聲音在樹林中迴響,但很快就消失了,正如世上的虛名瞬間消失於無盡時間瀑流中一樣。
空氣不大足夠,所以亞馬有時須得含住細管,深深吸一大口
溼潤泥土變得冰冷,因為他抵抗力已大大減弱
地底的溫度原來就比地面寒冷些,更何況溼氣已透過衣服侵襲到皮膚。
在亞馬各種考慮中,溼氣亦是使他非常傷腦筋之一,莫看僅僅潮溼寒冷而已,對一個受傷者來說,此是足以致命因素之一。
他亦知道監視網未撤,所以全世界最安全之處就是這個地洞,早在五天前他已小心佈置好,一旦蓋起來就算擅長追蹤之人,站在蓋子上也瞧不出任何破綻、線索。
亞馬還以為這一門絕技天下無人識得,原來半匹狼端木通二十年前早已經用過,這種智慧、武功都屬於第一流可怕對手,唉
幸而他們不知道半匹狼近在咫尺,否則去問他的話,一定把這個地洞翻出來。
王筱蟬是不是小秘密呢?
亞馬的心忽然陣陣劇痛,連傷痛亦一齊發作。
小秘密不是王筱蟬,亞馬又會怎樣想呢?
現在似乎只有兩條路可行,一是拼命熬下去,直到監視網撤走,才出去想法子醫治傷勢
另一條路是提聚殘餘內力,震斷心脈,永遠埋骨於此!
這條路有個好處,端木通以及其他許多想殺死他的人,都會如芒在背寢食不安,至少有好幾年使他們睡不安席
至於第一條路,確實困難重重,首先這監視網何時方撤走?一天?兩天?或者十天?八天?他絕對熬不了那麼久
其次就算逃了出去,就算他自己會醫治,但沒有最好的藥亦是徒然!
第三,就算有最好的藥,也還要有安靜、舒適、溫暖的地方休養,最少也要五天、十天,多則個把月也說不定。
漫漫長夜,無邊的黑暗
其實白天對他說來也是黑暗如故,寒冷孤寂,以及前途茫茫
他捏緊拳頭,咬牙忍受著胸中的疼痛
命運對待他向來十分嚴酷,但無數災難危險都過去了,這一回結局如何呢?
會不會被命運打倒?為甚麼這許多事,愛情、仇殺等,都發生在他的身上?
他想起對何不歡說的話:從現在起,為你自己活著,為我活著!
她當時能在重傷垂危之際,因這句話而奮力突圍逃出,後來她承認是為我活著。
而現在,我又是為誰而活著?
縱然不能長相聚,也要長相憶;
天涯海角不能忘記,我們的小秘密
晴朗天空,燦爛陽光,使山寺附近的楓樹林彷彿比平時還要紅些,空氣中含著濃濃秋意,瀰漫著大地,山寺平添無限蕭索寂寞
善護寺本來香客不多,但從昨天中午開始到今天中午為止,都陸陸續續來過許多撥人
全寺最忙碌的就是小沙彌智空,因為每一撥人巡視過全寺,表面上仍有燒香禮拜,最後總要找到智空談一談那個年輕,有刀疤的,絡腮鬍子的年輕人。
智空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何事?但從開始就一口咬定一種說法,很生動亦很簡單,但秦老員外兒媳婦之事卻隻字不提,以免有損好人家婦女的名譽。
他後來乾脆坐在寺後那座亭子,免得每次都要帶人跑來看一看。
一陣步聲傳來,智空連眼睛也懶得睜開,反正一定又是有人來查問亞馬這件事。
但那陣步聲雖是停於亭內很靠近他,卻老半天沒有言語。
智空睜眼一瞧,反而為之失笑,起身道:師兄請坐,從哪兒來的?
原來是一個很年輕,樣貌很端正清秀的和尚,智空一望之下就很有好感,這種風采氣度,以及雍容慈悲的味道,才真正是佛門中人。
他那誠懇純真笑容,更使人增加好感,說道:不遠,從嵩山少林寺來的,我叫無心,你是不是智空師兄?
智空嘆口氣,道:為甚麼你也是那些人之一呢?
無心和尚道:這就是三世業力之故,你想想看,我二十年未出過山門一步,當然更不認識甚麼亞馬、野馬可是我師兄吩咐我走一趟,我有甚麼法子呢?你以為我不想安安靜靜在寺裡修行麼?
智空露出同情之色,道:的確是無可奈何的事,業力,這就是業力,做成一條命運之路讓你走,直到獲求解脫涅盤,也未見得能擺脫得業力的左右。
無心和尚道:你想得很多、很深你是不是時時想這些問題?
智空道:是呀,若不是想通想透,我怎會出家呢?
無心和尚道:不過我目前卻要找亞馬,我非儘快找到他不可
智空道:很多人都想第一個找到他,甚至有女的,很年輕漂亮的一個鄺夫人她為何也要找亞馬呢?亞馬究竟是甚麼人?
無心和尚道:亞馬有個外號叫做江湖野馬,是個殺人專家,有銀子就可僱用他殺死任何人,沒有人告訴你?
智空道:有,但你說的我才相信,因為我覺得他不是那種可怕的人。
無心和尚道:可能我們出家人對一切看法與常人有點不同吧,總之我心中亦有你那種感覺呢
智空又驚又喜,道:如果你亦有這種感覺,請你相信我,他必定不是冷血的人。
無心和尚道:我從未見過他,所以不能肯定你說的對或是不對
智空道: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對或是不對。
無心和尚道:但是奇怪,為甚麼我也感覺你是對的
智空很高興,道:我是對的麼?
無心和街道:事實上據我所知,他的確殺死過不少人,大部分是著名的武林高手,所以他的仇家都很厲害至少我們少林寺也要對付他呢!
智空喃喃道:他不會是冷血的人,如果他殺很多很多人,一定有原因,卻不是冷血
他們又談了一陣,無心和尚才辭別,並且留下住址,以便有事可以聯絡。
之後又有兩撥人來找智空問東問西
智空根本不知這些人的來路,亦不想知道
總之他在暮色中回到自己禪房時,已疲倦不堪
智空拿了面巾、木盆出去,洗抹之後再回到房中,準備好好睡一會。
明天一透早他還要起來做功課,他該把煩亂的心儘可能平靜下來。
但他不但不能靜心,甚至連躺下來也不行,因為床上已經有一個人,而此人一望而知就是江湖野馬亞馬。
亞馬很狼狽、很可憐,面色憔悴蒼白,頭髮全身都有泥上沾染。
智空低念一聲阿彌陀佛伸手摸摸他面龐,發覺還溫暖未死,才放下心。
這時亞馬睜開眼,聲音微弱,道:你幫我?還是趕我?
智空感覺得出這句話含有逼人傲氣,他很奇怪為甚麼亞馬到這等地步景況,還高傲得出來?
他道:我當然幫你,我甚麼話都沒說,特別是秦家兒媳婦之事。
亞馬竟展齒一笑,道:給我一點開水,我又要服藥了。
智空連忙倒杯水給他,道:你生病了?要不要找大夫?
亞馬道:不是生病,是被人打傷,普通大夫治不好這種內傷。
智空道:你自己的藥行嗎?
亞馬說道:也不行,只能稱稍壓制一下傷勢,恢復一點氣力,唉我餓死啦
這個人身有嚴重內傷而又會覺得肚子餓,智空很想不通這道理,他匆匆出去弄幾個饅頭一點鹹菜回來,亞馬居然一下子就吃個精光大吉。
然後他又去提了一桶水進來,道:你也該洗一洗
智空最後下一個評語,道:你的確跟我不同,跟別人亦不一樣,你是婆娑世界上另一種特別的人
亞馬道:這兩天誰來找過你?
智空一五一十、簡單扼要告訴他,最後道:你惹那麼多人都不要緊,卻不該跟那鄘夫人或是和少林寺結仇!
亞馬道:你知不道鄘夫人是何等來頭?
智空只好搖頭,道:無心師兄沒提及。
亞馬道:她一定是鄺魁元的妻子,而鄺魁元便是武林三大世家之一揚州鄺家的長子嫡孫鄺家在武林勢力之大,恐怕跟少林、全真教都不相上下。
他停歇一下,又道:鄺魁元是去年端午節被我殺死的。
智空倒抽一口冷氣,道:那麼他的未亡人找你報仇,豈不是天公地道之事?
亞馬道:當然啦,不過單單鄺夫人還不行,所以她把大江南北四大高手之一的乾坤筆李開先也請了來我本來想不透為甚麼李開先肯出馬,原來是揚州鄺家找他。
智空橫下心腸索性多問一點,道:那麼少林寺呢?全真教派呢?
亞馬道:反正他們都有人被我殺死,而且都是大名鼎鼎的高手。
智空垂頭尋思半晌,忽然道:但我還是覺得應該幫你,我為甚麼要幫一個滿身血債的殺人兇手?
亞馬立刻閉上眼睛,道:好了,別說了,我得先洗洗,再好好睡一覺
智空走出房間,關住門,還加上一把鎖
這個原來是殺手之王的秦老員外,雖然年逾六旬,但全身的肌肉皮膚以及面龐五官,都有如中年人,甚至比中年人還強健年輕。
王筱蟬看得見自己全身雪白肌膚,尤其是碰觸磨擦到他毛茸茸的胸部和健壯的雙腿時,更感覺自己身體的嫩滑。
她望著自己右手無名指那隻翡翠戒指,暗中嘆一口氣
其實只要她轉過戒指左側,就會有一支細如牛毛,卻淬有劇毒的鋼針伸出
只要輕輕一刺,就算是一條牛也立刻全身僵硬而死亡!
死亡之前任何動作都絕對不會有!
所以王筱蟬想刺死仇人的話,真是比吃豆腐還容易,但她為何不動手?
她從未見過如此壯健的人,更未見過如此風趣博聞的人,與他在一起簡直只有輕鬆愉快而絕對不悶,尤其是昨夜她裝得很有醉意,也像現在一樣赤條條,一絲不掛,但秦烈居然一上床就呼呼大睡
雖然半夜也有摟住她,纏著她,卻沒有真個侵犯她
她甚至看不出他有侵犯她的意圖。
今夜兩人都沒有喝酒,秦烈依然一上床就閉目大睡,不過王筱蟬卻發現他的秘密,原來在他上床之前,已經在秘室外面的一間臥室,一連玩了三個姬妾。
這正是一枝濃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她便是一枝濃豔,現在枉自為了別人的雲雨巫山而斷腸,而輾轉不寐。
但如果秦烈侵犯她,她戒指上那支毒針豈不是早已刺入他任何一處肌膚之內?他豈不是已變成一具死屍?
究竟她希望他要侵犯她?抑或不希望?
秦烈堅實粗壯的胳臂,忽然落在她挺聳乳房上,王筱蟬居然覺得很舒服,甚至蜷縮入他懷中
而她亦不知何時輕輕撫著他胸口的黑毛,一隻手也伸過去扳纏住那男人身體
她並沒有忘記曾經親眼目睹這個男人強姦母親的全部過程
母親從掙扎,抗拒,抵死不從,到緊緊纏住他,歡愉呻吟,欲死欲仙
但是事後,她卻發現母親死了,連只六歲的弟弟也被殺了
但為甚麼她心中的感覺如此奇怪?她居然全無仇恨,反而很想奉承他,任他為所欲為?
愛恨本應分明,但為甚麼事實並非如此?她為甚麼一絲一毫都不恨他?反而只感到他的魅力?只願意承受他任何蹂躪?
秦烈這時忽然醒了,睜開眼睛,說話時嘴巴居然沒有睡過後的臭味。
他道:你為何睡不著?
王筱蟬把頭鑽入他胸膛,道:我不知道。
秦烈將她抱緊,這是第一次於清醒有意識狀態下抱往她,道:從前二十年前,有一個女人,很像你,像得不能再像。
他嘆了口氣,道:我很愛她,卻必須殺了她,因為那時我是職業殺手,有人花錢要我殺她
他竟將她摟得緊了些,顫聲道:一直到現在我都在後悔,我真該放棄殺手生涯,與她一起逃到天涯海角
王筱蟬身子顫抖一下,她想起母親
然後他的手伸來,撫摸她光滑細緻的軀體
她的手也伸出去撫摸那壯健厚實的胸膛
秦烈突然道:你還沒有脫光
王筱蟬驚訝得回答:沒有脫光?我身上連一件衣服都沒有
秦烈捏住她纖指,把戒指脫下來,聲音更溫柔道:現在你才真正脫光
亞馬裹著被子,沉沉睡去
但是他睡得並不安穩,傷痛中有噩夢連連
亞馬的夢境中有誰?又是小秘密麼?
淚水從兩頰不斷流下,那隻白嫩玉手溫柔地替他拭淚,好柔滑、好香的手,保證可使天下男人心迷神醉
亞馬伸手握住那滑嫩白細的手,牽過來在嘴上親吻著
這隻手竟突地抽走!
亞馬亦忽然清醒!
他一醒就百分之百清醒,完全的冷靜
所以他連眼珠也沒有轉動一下,就清楚知道此刻替他拭淚的纖手卻絕非夢境,而是真真實實有血有肉,並且溫香嫩滑得使人心軟。
問題只出在香味上,小秘密不是這種香味,所以亞馬忽然恢復極端冷靜清醒。
她是誰?她怎能找得到此地?他是否認識我?
認識包括有仇及無仇兩種,她屬於哪一種?
是不是智空小和尚叫她來的?莫非她就是酷肖小秘密的那個秦家兒媳婦王筱蟬?
但絕對不是,因為她現在用的是右手,而王筱蟬右手有一隻翡翠戒指。
當然翡翠戒指隨時可以除下不戴,但這個女人絕對不是王筱蟬,因為她的坐姿顯示,她可以應付他任何突然攻擊。
換言之她不但練過武功,而且練得非常好,好得可以列為武林高手而無愧。
可是王筱蟬不懂武功,她行路講話以及舉手投足等動作已告訴亞馬。
他翻身坐起,卻因周身精赤,只得拉過被子來披在身上
他睜眼看見一張很美麗迷人的面龐,雖然在昏暗燈光下仍然散發眩目的明豔。
她已非少女,因為她的風韻成熟迷人,同時她的裝束亦是少婦而非少女。
她微微而笑,露出一排潔白齊整的貝齒,笑容親切可愛得教人一望而知她心中絕無惡意。
她輕輕道:你一醒來就完全清醒麼?從來都是這樣?連使你流淚的夢境也沒有區別?
亞馬嘆道:很少女人能有如此深刻細密的觀察力我很佩服你,也很羨慕你丈夫的福氣。
她搖搖頭道:千萬別羨慕我丈夫,因為他已經去世!
亞馬道:無福消受美人恩,是世上很常見的事情。
她又搖搖頭,輕聲清晰道:老實告訴你,他死在你劍下。
亞馬吃一驚!尷尬得講不出話。
她又道:你現在還羨慕他麼?
亞馬過一會才嘆口氣,道:如果我早知道鄺魁元有妻如此,我很可能不出手,你信不信?
鄺夫人嫣然而笑,美眸射出喜悅光芒,道:謝謝你,不過你就算甚麼話不說,我也不會暗算你我的理由可能很荒謬,但請別誤會我喜歡你、愛上你
亞馬無法接腔,他答不上話,只能聽她繼續說道:我只能說那個鄺魁元,雖然武功高明,人也長得挺帥,但他不是大丈夫,不是男子漢。如果他不是生長於武林三大世家的揚州鄺家,可能又不一樣,總之我知道你殺他非常非常不容易,能殺死他的人一定是天下無雙之士,亦一定有非殺他不可的理由。
亞馬卻冷冷道:沒有甚麼理由,只因為有人出錢,要他死
鄺夫人也冷冷接道:與另一個女人一起死!
亞馬為之目瞪口呆:你都知道?
但覺平生所有驚奇之事加起來遠比不上這一次。
鄺夫人又道:我迢迢千里前來此地,為的只是想見你一面,看你一眼;卻想不到居然還能與你談幾句話?
亞馬道:但乾坤筆李開先絕對不放過我,對不對?
鄺夫人道:對!他是你的難關之一,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亞馬道:我明白,除他之外還有無心和尚以及蒼松真人卻不料你比他們更高明,從今後我絕不敢小看女人了。
鄺夫人欣然微笑,那不可方物之明豔,使亞馬又感到眩目。
她的紅唇皓齒忽然貼近他面頰,好像正要吻他,亞馬嗅到馥郁芬芳的體香,甚至感到她醉人的呼吸氣息
不過她的眼睛、表情很嚴肅,因為她在他耳邊輕輕道:希望你的傷勢沒有影響你視聽能力,看來我只不過比別人來早一步而已,所以男人也不可以小看。
原來她只不過要在他耳邊講話,並無其他意思。
亞馬悄聲道:你快走,給別人看見對你很不利,我可以拖延他們一下
鄺夫人道:你何不作躲藏打算?
亞馬道:其實你也知道,莫說現下多一個你,變成兩人要躲,就算沒有你,我也躲不了。
鄺夫人說:好,我且躲到你身後,俟機逃走但最後我有句話要告訴你。
女人很多時候的確婆媽羅嗦,亞馬嘆口氣道:是甚麼話?
鄺夫人道:如果你心中的傷痛會使你殺人,你不如殺死那傷痛!
說完,她宛如滑溜的魚一般,翻身坐到亞馬身後,儘量貼在他背上與他重疊。
這女人身材嬌小,又因為厚重的被子披上,從前面看來,竟也躲藏得毫無破綻。
只有亞馬自己知道,因為陣陣沁人香氣傳來,而她那高聳柔軟的胸部緊貼在赤裸的背上,傳來的體溫亦使得亞馬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
房門又被推開之時,亞馬還想著她的話,但是心中的傷痛真的能夠殺死麼?
是她腦子有問題抑是我聽錯呢?
燈光照出門口一個清瘦瘦削的老道人,接著風聲颯然,房中又多出兩個佩劍道人。
亞馬坐得更直了,長劍就平放在面前,但他並未伸手去摸,只是凝神盯住這三個道人。
事實上他目光只凝視著門口的老道人,他的冷靜以及堅強氣勢,形成森寒可怕的殺氣!
但他這樣的漠視,卻也使得另外兩名年輕的佩劍道人驚怒交集。
兩名道人動作劃一整齊鏘!一聲兩劍都已出鞘!
亞馬仍然不動亦不說話。
雙劍一上一下襬出架式之後,劍上精芒驟盛,森森劍氣也使得屋內忽然變得很冷。
全真教內家劍術,天下無雙,確實不是虛譽,只以這兩名道人而論,就足以教任何與全真教為敵之人,膽戰心驚。
亞馬依然不動,依然凝視老道人而不瞧那兩道人一眼。
老道人忽然道:亞馬名不虛傳,果然堪作敵手。
那兩名道人長劍微顫發出嗡嗡之聲,老道人喝道:收劍,未得我允許前不許擅自拔劍!
兩名道人失措地退後兩步,各自收劍入鞘。
老道人道:亞馬,貧道是全真教派蒼松,這兩個是我的師侄玉璇子、玉璣子。他們的師父青松,三年前死於你的劍下。
亞馬這時才開口,道:青松道人我記得,但是他的劍術似乎遠比不上這兩位。
蒼松老道人道:你的眼力很了不起,玉璇子、玉璣子三年來苦練雙劍合壁之術,若是雙劍齊出,青松師弟的確遠遠不如,他們現下已算得是敝派最精銳人物。
亞馬道:這是貴派機密,為甚麼要說給我聽?莫非你認定今晚一定可以殺死我?
蒼松仍然和藹說道:你不要誤會,雖然看你的情形,今晚單憑他們就可以殺你,但我並非因此而說出那些話。
玉璣子、玉璇子都露出茫然神色,顯然蒼松老道人有些話並沒有告訴他們,所以他這種態度很令他們迷惑。
亞馬道:如果你說今晚竟肯放過我,我絕不相信,你究竟想說甚麼?
蒼松老道人道:正是想告訴你,今晚我們不打算動手。
玉璇子、玉璣子一齊驚訝出聲,而亞馬亦忍不住冷笑一聲,道:莫非是要我束手自縛,讓你們帶返全真教審訊?
蒼松道:當然不是,如果敝派只打算殺死你為青松師弟報仇,今晚應該是英浚風師弟站在我這個位置。
亞馬眼色有點沉重,道:全真之鷹英浚風?對,應該派出他來才對!武林盛傳他誅仇狙敵,千里之內來去如風,可惜我竟無緣見到這等絕世高手。
玉璇子、玉璣子都輕輕嘆口氣,他們心中更加遺憾,因為若是英師叔出馬,亞馬現在還能說話那才奇怪呢!
他們也隱隱感到報仇之事好像有點問題,似乎並非把兇手殺死就一了百了那麼簡單。
蒼松老道人徐徐道:敝掌門師兄對我說,修道人自應清靜無為,沖虛自守,報仇殺人之事可免則免,他說你且趁此機會代我去瞧瞧那個亞馬,如果實在不能不出手,也絕不能以眾欺寡或是乘人之危
他的聲音既和藹親切而又十分誠懇,這才是真真正正有道之士,亞馬想道:這才是全真教派真正一代高手的風範氣度,絕對不像那青松道人跋扈、橫蠻、貪婪。
蒼松道人又道:貧道既已見過你的面,印象甚是深刻,同時你又恰好陷於重傷危難中,所以貧道決定不出手,我們會暫且留在襄陽,等你傷愈見面再談當然,如果你過不了重重劫難,咱們今生永不相見亦有何妨?
亞馬目送那三名道人踏著夜色冉冉行去的背影,心中但覺他們簡直是神仙而不是凡人
寺院本來已夠寂靜,何況遠處山中,沉沉秋夜靜得連雞鳴犬吠之聲也聽不見。
亞馬但覺寂靜得異乎尋常,任何人遠匿山中寺院而又是這種時刻,保證絕不會有這麼多的訪客。
亞馬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因內傷而影響判斷力?他本認為躲到智空此處最妥,但事實卻完全不是這樣子。
他根本沒有時間再躺下,而緊貼在他背上的女人也似乎不打算現在就出來。
因為現在已有第三批訪客到了,是少林寺的無心和尚。
無心和尚再三打量端詳對方,然後驚訝說道:亞馬,你居然還能動手?
亞馬冷冷道:我為何要動手?又為何不能動手?
無心和尚道:第一、你內傷不輕。第二、我剛才看見的人是全真教蒼松前輩,還有玉璇子、玉璣子那兩位道兄,這三人英氣內斂,是一流人物,你就算勉強動手,也絕不能跟他們拼鬥。
亞馬道:我只跟高手拼鬥,像你少林寺無心和尚也有資格。
無心和尚恍然道:你真是很高傲的人,怪不得智空師兄不敢告訴你。
亞馬訝道:智空?他何事不敢告訴我?
無心和尚道:他來找我,請我趕快來醫治你的內傷。
亞馬道:胡鬧,他根本不知道你我之間的問題。
無心和尚道:他知道,我日間已告訴過他,但他亦知道我一定肯醫治你。
亞馬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鄺夫人、蒼松道人不殺他已經是大大的奇蹟,但是如果比起這無心和尚之舉,那又小巫見大巫了。
由於他想不通自己怎可能有這麼好的運氣,所以長長嘆氣道: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誰?知不知道我跟少林寺的過節?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講甚麼話?
無心和尚道:我當然知道,如果你敢相信我,肯服下敝寺秘製大元慈悲散再嚴重的內傷,三天就能痊癒。
亞馬仍然懷疑自己的耳朵,道:智空呢?他為何不來?
無心和尚道:他走得慢,我卻不得不趕快一步,因你如果及早服了藥,雖然不能馬上恢復全力應付強敵,但至少有足夠氣力可以逃走,等到內傷養好再說。
亞馬道:你一定忘記你們少林寺還有流星殷世豪這個人?他雖然矮你一輩,但在少林寺頗有地位,說話也很有分量,你先想想他,然後決定給不給我藥。
無心和尚取出一個瓷瓶拋了過來,笑道:我已為他頭痛老半天,怎會忘記他呢這瓶藥分五次服下,每隔六個時辰服一次。
亞馬接過藥瓶,訝疑交集道:你為何肯將如此寶貴、天下無雙的靈藥給我呢?
無心和尚道:等你好了,我們若有機會見面,再談這個問題好麼?
亞馬果然二話不說,當著他的面倒出一些白色藥來,一口吞服,收起瓶子,閉目調息一陣。
無心和尚微微一笑,悄然消失在夜暗中去
亞馬泛起自信自傲的笑容,望向沉沉夜空,此生所走道路是對是錯?不但自己心中明白,看來世上竟然亦還有別人明白
明豔無倫的鄺夫人,勸他不如殺死心中傷痛,但世上任何人心中之傷痛,用甚麼武功,用甚麼刀劍能夠殺死呢?
背後的一雙纖纖玉手,不知何時已悄悄從他的兩肋下穿出,繞到了他的胸前,攬住了他健壯的胸膛
亞馬心中一動,發覺她按住的竟是他左右軒明穴
一股溫馨柔和的內力緩緩傳來,只聽她輕聲道:不用怕,我在用內力助你行功,使藥效行開,療效更好
亞馬卻捉住了她的手,牽到唇邊親吻著,道:你如真要助我行功,我有更好的心法
熾熱的聲音在發抖:甚麼心法?
亞馬道:這是智空的房間,他很快就要回來了
鄺夫人道:而且太多人知道你躲在這裡,我要把你換個更安全的地方!
亞馬道:甚麼地方?
鄺夫人道:我的房間!
那個做兒子的秦叔泉,已經在同一暗影中站了三個通宵
白天因為有很多僕婢經過及武師巡邏,所以只好回到自己房間拼命喝酒,喝醉了倒頭大睡。
但這房間的擺設佈置、色彩以及氣味都能使他感到窒息,感到痛苦。
這房間有太多嬌妻的影子,嬌妻氣息
床上仍然凌亂,甚至殘留穢跡,那是他與嬌妻抵死纏綿的結果。
但是此刻,自己的嬌妻卻正在與自己的父親抵死纏綿!
其實黑夜裡獨自站在那株巨大槐樹下的滋味同樣不好受,只不過在黑暗中他可以靜靜淌淚。
而且離他不遠有一道院牆,燈光從院內透上牆頭。
而那燈光輝煌的房間,正是他父親所居。
因而當他望著院牆上光輝之時,似乎可以看見王筱蟬赤裸著身體映出炫目白皙的光芒。
槐樹只能遮擋秋露,但擋不住夜風帶來的無盡寒冷
院牆內那些房間卻都十分溫暖,地毯都很厚,牆壁用帷幕遮隔,所有傢俱都加上毛料套子。
甚至還有散發熱氣的暖爐,所以任何身體很弱的人,在那些房間裡也可以一絲不掛而絕不會傷風。
秦叔泉亦知道所有房間內的女人總是赤裸著身體,因為他父親秦老員外,一向要所有姬妾如此。
秦叔泉雖然穿上絲棉長袍,但仍然覺得很冷,寒氣從心中冒出而且頭昏腳軟。
他咬咬牙齒,開始攀爬上槐樹,一直爬到可以俯視院內的高度才停止。
他只希望能夠看見王筱蟬,哪怕是這樣遠遠望一眼也好。
三天本是很短的時間,可是你如果知道心愛的青春美麗妻子,不論日夜都光著身子,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你一定覺得三天比三百年還長。
尤其這個男人正是自己的父親!
直到現在才知道失去王筱蟬竟然比死還難過,可是知道已經太遲!世上很多感情或事物,往往等到失去之後才發現真正價值。
他當時很怕死,所以極贊成那個主張,利用王筱蟬來釣魚。
但現在,他卻寧可死,他根本不覺得繼續活下去還有甚麼樂趣
他的確活不下去,因為他忽然從兩丈多高樹梢跌墜,身體碰地發出蓬的一聲巨響。
他四肢掙扎了幾下便永遠不再動彈
沒有人知道他是失足掉下?抑是另有別的原因,例如受到突然驚嚇或者被人推跌
這時王筱蟬正把滿杯香甜葡萄酒灌落肚子,暖氣從肚子生起,包裹了心臟,使她充滿迷亂的歡樂。
她檀口中還含著一口美酒,又由於她整個光滑白嫩的胴體,正坐在那壯健男人懷中,所以她很容易將紅唇貼緊他的嘴唇,然後把美酒送到他嘴裡。
在這個真正男人的懷抱中,她根本不會想起外面的世界。
她本非情慾氾濫的女人,她甚至現在還要用酒遮掩忘記這男人與秦叔泉的關係,但她不知這是為甚麼?自己會無法自拔地變成一條最會纏住男人的蛇。
她隱隱感到自己真心愛上了年紀比她死去的父親還大的秦老員外!
僅僅三日三夜的抵死纏綿,但燒起來的愛火情焰,卻已輕而易舉焚化兩年夫妻之情。
是不是僅僅情慾之火燒昏了頭?是不是畸型的比正常的更刺激、更震撼,所以便誤以為是愛情?
現在他又恣意地進入了她,又溫柔又有力地攻擊她
這種攻擊是有節奏、有韻律的,是結婚兩年來從丈夫那裡得不到的
她終於體會到當年母親為何要那樣糾纏呻吟
此刻她就正是象那樣糾纏呻吟
漸漸地,她又被推上了歡愉的高峰
但是還差一點點,天花板角的一枚銀鈴卻發出清脆好聽響聲
秦烈從她豐腴的肉體上爬起來,退後幾步欣賞她好一陣,才披衣出去。
王筱蟬嘆了口氣,漸漸要冷卻下來,但他馬上又回來了,匆匆脫衣,撲到床上,重新又進入了她
這一次,他更用力、更勇猛,似乎要將她搗破!
這令得王筱蟬很快地節節敗退,馬上要崩潰
他卻氣息咻咻地在她身上衝擊,在她耳邊嘶叫:你是我的了,從現在開始,你真真正正是我的了
王筱蟬四肢癱軟中漸漸回神過來
這個老人,今天為甚麼反常?為甚麼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
為甚麼說出那樣奇怪的話?做出這樣奇怪的事?
王筱蟬本想問他說甚麼?但是還沒有來得急問出口,那老人就顫抖著爆炸了!
他一定是徹底的崩潰了,深深地埋入她,纏住她,痙攣著一洩如注
她突然有些心驚,用力要推開他:不,不能這樣,你可能使我懷孕!
老頭子卻仍是緊緊纏住她,深深埋入她:我就是要你懷孕
王筱蟬一驚!叫道:為甚麼?
老頭子這時卻忽然道:叔泉死了。
王筱蟬嬌軀一震,定定神,眼淚便傾瀉而出
秦叔星竟然死了?那個年輕清秀的男人,真的永遠離開這個世界?
他死的時候心裡想甚麼?是否正在想著我?
老頭子忽然又抱住了她,埋頭在她胸膛,壓低了聲音道:那個亞馬顯然開始行動了。
亞馬代表死亡,代表危險,王筱蟬已感到威脅壓力,眼淚不覺停止,忽又發覺秦烈豐厚有力的手掌,又開始遊走她全身
她似乎在短短時間內,邁過長長人生旅程,酸甜苦辣霎時嚐遍
不知是誰?亦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歌聲
縱然不能長相聚,也要長相憶;
天涯海角不能忘記,我們的小秘密
王筱蟬聽著聽著,忽然露出好奇異、好迷惘的神情
棋道高手絕不浪費每一子,所以很多表面看來只是一著閒棋,其實卻是極厲害有用的伏兵!
有時候幾乎可以扭轉整個局勢!
亞馬雖然不是棋道高手,卻是暗殺道第一號人物,所以他每一子到緊要關頭,都會發揮意想不到的妙用。
快到中午,正是街上行人最多之時
即便是最緊張、忙碌,大舉出動的漕幫幫眾,也不覺鬆弛下來
何況大半年來優遊閒居的雨過天青徐浩,走在街上,更是心無掛慮,但覺日子過得甚為舒服,堪稱滿意。
天香樓有幾味小菜很合他胃口,何況已有幾個老不正經的有錢朋友,吃吃喝喝順帶商量郊遊門路,確實是人生一樂
但離天香樓還有一個街口,徐浩忽然停步,全身精神力量霎時已集中,貫注於迎面而攔住去路的一個人身上。
徐浩腰間佩劍隨時隨地可以拔出來,正面決戰,多年來已不知應付過多少次?所以他一點也不緊張、不匆遽。
直到他確知那人是江湖野馬亞馬,心情才轉為沉重。
徐浩往善護寺時,見過這個額頭有刀疤,蓄著短髭的青年,所以知道一定不會認錯人。
但亞馬為甚麼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在這通衢大道,攔住去路?難道他閒得無聊來找我麻煩?
徐浩道:你是亞馬?
亞馬道:你是徐浩?
徐浩道:莫非我竟是你名單裡面的一個?
亞馬道:本來不是,直到昨天夜裡秦叔泉跌下大樹之後才是。
徐浩心中霎時震驚,但是旋即鎮靜,拍拍佩劍,冷笑道:你樹敵還不夠多麼?
亞馬眼中毫無表情,道:像你這種對手,老實說愈少愈好,但我今天一定要殺死你。
徐浩又笑一笑說道:你相不相信?不到三十招就會有人趕到,而你便陷入天羅地網中!
亞馬仍然淡淡道:三十招?我殺人從來不超過五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