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點是,這男人看見了我們的長相,我們不能放他走!」強納神經質地道。
「閉嘴。」香娜用力吐一口氣。不夠,再深呼吸一口氣。還是不夠,再用力吐納幾次。「好,是你們來找我的,那麼這件事情就照我的方法來處理。」
她大踏步走回牢房前。
牢裡的男人還是那副輕鬆自在的樣子,根本不像人質應該有的神情。
「史密斯先生,喝點水,吃點東西。」她拿起旁邊的一罐水和一袋零食,客氣地遞過去。伸手不打笑臉人嘛!
她的姿勢很滑稽,因為不敢太靠近,只敢站在離鐵條几尺遠的地方,手伸得長長的。男人饒有興味地看了片刻,終於在她的手開始發抖時接了過去,零食往旁邊一扔,先扭開瓶蓋喝了口水。
「史密斯先生,這一切都是誤會。」她拿出自己最為友善、最講理、最有禮貌的語氣解釋道:「如果我們保證不傷害你,平安地讓你離開這個地方,你能答應我們不要報警嗎?」
他的眉微微一飛。
「山米只是一時誤入歧途,這兩天來他們並沒有傷害你……吧?」她先回頭確定一下,三個青少年忙不迭點頭。香娜轉回來繼續說:「而且你被綁架也不是他們的錯,充其量他們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嘍羅。請你看在這些少年還有大好未來的份上,就算報警也不要提到他們好嗎?」
「嗯……」男人低沉的嗓音拖得長長的。
「我保證我們會立刻放你出來,我甚至可以給你一點錢,讓你坐地鐵回家。」她再加碼。
說完,四個人八隻眼睛同時盯著他。
一股笑意又流回他眼中。約翰.史密斯搔搔下巴,狀似深思。
「我不確定……」他慢悠悠地開口,慵懶的南方口音若換在其他的場合,香娜甚至會覺得很好聽。「畢竟被綁架了兩天不是什麼愉快的事。如果你們要放我走的話,嗯……我想我會直接走進警察局吧。」
「然後?」
「作偽證是犯法的。」他點頭。
「他要舉報我們,現在我們得殺了他了。」強納哀號一聲。
香娜簡直不敢相信天下有這麼找死的人!竟然跟綁匪……共犯說,你們要是放我走,我要立刻去報警?
「你瘋了嗎?」她脫口而出。
「沒。」他很肯定地道,笑容加深。「報警是好公民的義務。」
「好了,你們兩個去找布袋,我來找武器。」強納哀天慘地,開始指派滅口任務。
「你給我閉嘴!」香娜咆哮,三個青少年立刻僵住不動。「史密斯先生,這件事不是開玩笑的。」
「我看起來像在開玩笑嗎?」
非常!
不只像,更像一隻耍著耗子玩的狡猾大貓。
你們瞧瞧,這是人質應該有的樣子嗎?
香娜完全亂了方寸。
無計可施的她埋頭苦想,三個青少年在旁邊煩躁地踱來踱去,山米用力踢一腳空鐵桶。
忽地,約翰.史密斯的笑容微斂,側耳似乎在傾聽什麼。
「無論你們想做什麼,最好快點決定,有人來了。」他開口。
四個人同時一愣,抬頭看著他。
香娜陪他聽了一下,什麼都沒聽見。
他抽出腰上的那把槍,四個人背心同時一涼。對喔!剛才怎麼沒有人想到,有武器的人是他?
「你們是要放我出去,還是要我浪費一顆子彈?」他把槍口對準門鎖。
反正也不準備關他一輩子,香娜回頭叫人:「山米,鑰匙呢?」
「香娜,我不確定這是個好主意。」山米遲疑地道。
「不然你們真的打算殺人滅口嗎?」
根本沒那個狗膽的三個人咕噥兩聲,保羅從牛仔褲口袋掏出鑰匙,丟給香娜,她迅速走過去打開鐵門,再迅速退回山米身邊。
四個綁匪神情比肉票更緊張。
約翰.史密斯推門而出,單手退出彈匣,檢查一下還有多少子彈。異常熟練的手勢讓香娜明白,這是一個習於使用武器的男人。
無形的恐慌化為有形的冷汗,在她的背上凝聚。
「運氣不好,現在不是我的最佳狀態。」他的語氣輕鬆,進彈匣、上膛的動作卻充滿致命性。
「……不好意思,史密斯先生,我們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她抓住山米的手臂。
「兩輛車,朝這個方向過來,大概兩分鐘後會到。車身很重,所以應該坐滿人,保守估計八個,外加武器。」他環視一圈,尋找安全的逃生路徑。
他用「聽」的就聽出這麼多東西?
「你是誰?為什麼有人要綁架你?」香娜緊張地道。
「嗯。」他摸摸下顎。「我不確定是哪一邊的人。」
「你有不只一邊的敵人?」
「每個人都有不只一邊的敵人。」
「我沒有!可見你做人真成功。」
「不,是你人生不夠成功。」
「……」
「香娜,他說得有道理。」
「閉嘴。」她紅著臉敲弟弟頭。
×的,竟然無法反駁這個邏輯。
約翰.史密斯確定唯一的出口只剩下前門。後門和其他逃生出口早在當初廢棄時就直接焊死。如果在以前,這對他不是問題,但……現在不是他的「最佳狀態」,他的眼光往頭頂上的玻璃窗望過去。
雖然狀況不佳,比起毫無內力的人,他的身手已經算矯健,旁邊堆高的雜物讓他可以輕易的攀上去。
所以,現在到了抉擇的時刻,他想怎麼做?
他停下來,輪流看著面前的四張面孔。
她是一個挺漂亮的小姑娘,看起來頂多二十出頭。明媚的大眼,濃濃的黑眉,五官搶眼而分明,亮麗的黑鬈髮在臉頰旁跳躍,粉白的肌膚因激動而蒙上一層豔麗的紅雲。
砰砰輕響,他已經聽見兩條街外,車子駛過一個凹洞,底盤輕輕撞到路面的聲音。
他快速考慮過一遍所有的可能性。
他可以讓他們走,但他們逃不出兩條街就會沒命。
也可以大家一起留下來,然後全部被射成蜂窩,雖然可惜了這樣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
他可以自己走,這個方法最簡單。不過,他要是想走的話,早就走了,情況和之前依然沒變。
最後他把決定權交給他們。
「你們想活嗎?」
四個人不約而同點頭。
「為什麼?」
幾個人互視一眼。
「什麼叫『為什麼』?有誰會沒事想死?」香娜皺眉道。
「我就認識一、兩個。」不知為何,他的笑容裡沒有太多喜色。
他面前的四張臉,雖然他的世界渺小而微不足道,但每張臉上清清楚楚是驚疑不定,以及對生存的強烈慾望──這是一種他已經許久不曾感受過的慾望。
他突然發現,他不想看見這四張臉在他面前嚥下最後一口氣,起碼不是今天。
最後,他在心裡做了決斷。
「你們,」他對兩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鬼點點頭,「緊跟著我,儘量不要發出聲音。你,」他對山米點一下。「照顧你姊姊,讓她跟上來。」
然後,四個人眼睛一花,他已經竄到幾公尺高的窗臺上,嘰嘰嘎嘎一響,把沉重生鏽的窗框往外推開。
推一道足夠人鑽出去的縫後,他對他們勾勾手指。四個人完全沒有遲疑,迅速跟上,因為他們已經聽見門外有幾輛車子停了下來。
山米的神色讓香娜知道這不是意料中該出現的訪客,而約翰.史密斯「聽」見了,而且知道他們有武裝。
突然之間,跟著他一起逃好像是比較明智的選擇。
保羅先跳到最低一層的一箇舊木箱上,箱子晃了一晃。
「啊!啊!」他在箱頂努力穩住自己。
約翰.史密斯看天空一眼,嘆了口氣。
「『安靜行動』這四個字對你們有意義嗎?」
「謝謝,您嘲諷的天性真是幫了好大的忙。」香娜對他假笑一下。
門口的步伐越來越明顯,大門被人推開了,其他幾個小朋友加快速度,山米扶著姊姊踩上舊木箱,四個共犯加一個肉票,安靜無聲地進行他們的脫逃行動。
「玉衡失蹤了?」
天機的嗓音淺淺的,和他——她的人一樣.
他們的所在之處是「南集團」位於紐約市中心的總部,樓高七十五層的七十四層,天機的住所.第七十五層屬於他們神龍不見首尾的主子,南先生.
天機也是除了南之外唯一住在集團總部的人,這多少說明了她的地位.
七星之中沒有明確的排行,天機是大家公認的頭頭,除了主上以外的第二把交椅.
因為遠在千百年以前,她的地位便是如此.
天機的住所也不若一般豪宅,她的家是她練道之所.
五行八卦,奇門遁甲,茅山道術,星象堪輿,占卦卜算,這些在世人眼中已經失傳的秘術,其實全存在天機那千百年的古老靈魂中.
辛開陽常開玩笑,她開壇算出來的敵人方位,比GPS衛星定位還要準.
此刻他們在天機專門研究八卦圖的一個房間裡.瑤光知道開了燈之後,這裡實際這是一個二十平方公尺的方型空間,可現在她彷彿感覺周圍擠滿了隱隱綽綽的人.
知道這個空間讓瑤光不太自在,天機輕輕一笑,揚了揚手.
「楊克.」
她的輕喚一起,燈光大亮,所以秘境幻境盡皆消失.左邊那道白牆突然裂出一個缺口,從同色的門扇後頭走出一個高大沉默的男人.
天機的貼身護衛立刻站到她身後.她撫了撫身上的白袍,輕道:「到客廳去說吧!」
「好.」瑤光鬆了口氣.
兩個女人走了出來,一條長長的白廊彷彿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在天機的住所,便是得習慣這許多玄幻之景.
「你不是抓著開陽一起來的嗎?」天機輕笑.
「他說你那些古古怪怪的東西讓人退避三舍,他要到客廳去等.」瑤光微微有些笑意.
天機的笑跟著揚起.
穿著秀白長袍的她,足如不沾地般往前滑去,雙瞳沒有焦距,瞳眸深處卻閃動隱隱光華.
識破天機必須付出代價,她的雙眼便是她的代價.
天機的眼,只見陰,不見陽.累世如此.
到了客廳,浪子開陽大刺刺地蹺著腳,坐在沙發座裡;看兩個美女走進來,咬著棒棒糖的嘴一咧,說不出的落拓瀟灑.
「坐.」天機一揚手,背後的長影如鬼魅般出現,扶她坐進一張紅木的單人沙發椅,又無聲地退到暗處.
「是若妮要你戒菸,還是你自己想戒?」瑤光坐在最要好的兄弟身旁,對他嘴上的棒棒糖微笑.
「噯,我像是怕太太俱樂部的人嗎?來,親一下.」他臉湊了過去.
「好啊!」瑤光不閃不躲.「等等,我拿手機拍下來,若妮應該會喜歡我的新桌面.」
辛開陽的臉堪堪在她的臉頰兩公分遠停住.
「嘖,陰險.」他咕噥一聲,又沒姿沒勢的癱回去.
瑤光輕聲笑了起來.
知道有人可以把這頭野生豹子拴住真好.
但是眼光回到天機的身上,她的心又是一沉.
他們七兄妹,連著主子,有著永遠無法對人言的奇特身份——因為他們都已經活了千年.
不是單獨的一生,而是生生世世,不斷的投胎輪迴,牢記著前塵往事,就這樣過了一千六百多年.
一開始主上得了「天外神人」的恩允,隨著天機一身玄妙秘法越練越深,他們的轉世之道也越來越簡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