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涼風清,前廳賀客盈門,正辦著喜事的狀元府第後院,突然傳出一聲極度刺耳的尖叫。
「呀——」
前廳這會兒正熱鬧著,大夥兒忙著敬酒、道喜,當然沒人理會從後院傳出來的雞貓子喊叫聲。
「格格…格格你怎麼啦?別嚇人啊!」宮女春兒睜大了眼,驚恐地望著她從小侍候到大的十四格格嫿婧。
「你說轎子抬到哪兒了?我不是在十一哥府裡?」十四格格嫿婧扯掉蓋頭紅巾,露出一張慘白的芙蓉臉,水靈靈的眼珠子瞪得老大,質問站在喜床邊的春兒「是、是啊,奴婢也不知怎麼著,轎子自個兒就抬到狀元府了……」春兒越說越小聲,心虛地低垂著頭,連抬頭看她家主子一眼也不敢。
「轎子自個兒會到狀元府?春兒,你昏頭了?」嫿婧眯起眼,盯著春兒心虛的臉看。「上轎子前我怎麼交代你的?我不是讓你仔細留心看著的嗎?這回你害死我了!」
「奴、奴婢是一路看著啊,可是、可是貝勒爺派人一路監視春兒,押在隊後,春兒就算想也沒法兒來通知您,轎子正一路抬往狀元府啊!」春兒委屈地嚷著。
皇十四格格和和碩怡親王府的貞儀格格在同一天出閣,主要是因為皇上憂心國內的叛黨會趁著兩位格格大婚之際作亂,因此讓自己最寵愛的小十四跟著貞儀格格在和碩怡親王府同時同地出閣,以掩人耳目,等兩位格格分別安全地送入宮中和狀元府內,屆時再大肆慶祝。
但是誰也不知道十四格格——嫿婧她心頭是怎麼想的。
事實上,嫿婧她壓根兒不想嫁人,更何況是嫁給一個滿腦子之乎者也的蛀書蟲!一想起來就教她全身起雞皮疙瘩。
對她而言,以科舉出仕、在她皇阿瑪主持大殿上,一殿的文官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兒,就叫做——書,呆、子。
為了不想白白「斷送」她青春美麗的幸福,因此她設計了一樁偷天換日之計,暗中對調自己和貞儀的轎子,只是沒想到她自鳴得意的小詭計被和碩怡親王府的宣瑾貝勒識破,暗中又把花轎對調了回來。
嫿婧噘起小嘴,眼珠子轉了轉,立刻明白自個兒換轎的詭計教宣瑾識破了!春兒哪裡是宣瑾哥哥的對手?既然是這樣,那也怪不得春兒了。
瞧格格歪著頭,雪白麵孔鑲了兩顆黑鑽一般明亮的眼珠子,忽然滴溜溜轉,春兒看見了,心口一跳,悄悄退了兩步。
她從小就侍候嫿婧,雖然抓不準格格那滿腦子古怪念頭,可她知道,當格格眼珠子亂轉的時候,就肯定有人要倒大楣了!
「其實呢——本格格我心地善良,原本不想教任何人難看的,可現在宣瑾哥哥設計我,那就別怪我讓這個皇阿瑪中意的額駙丟臉了。」沉思畢,嫿婧撇著硃紅色的小嘴,羊脂般瑩白玉潤的小手輕拍了兩下,一掃愁容,反倒對著春兒笑吟吟。
春兒瞧著她家主子天真爛漫、童叟無欺的笑臉,渾身沒來由地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格格,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啊?」春兒小心翼翼地問她的好格格主子。
「喔,是這樣的啦,春兒,本格格為了讓你有將功贖罪的機會,就特別恩賜了你替本格格同額駙洞房吧!」嫿婧邊說著嚇破春兒膽子的話,同時若無其事地摘下鳳冠,順道動手脫起身上的金鏽雲霞鳳紋霞帔。
「啥?」春兒倒抽口涼氣,就知道自個兒要倒大楣了!「格、格格……你不是說笑的吧?」她實在被嚇得大舌頭了。
早知道她不該問的、問了就當替死鬼了。她只是沒料到,格格會把腦筋動到她這個什麼也不是的丫頭身上。
嫿婧對著春兒綻出美美的倩笑,手上的動作沒停,脫下了霞帔不夠,連香色袍、金鳳掛,同下款紅織裙也一併全脫了。
「格格……您該不是、該不是當真的吧?」春兒哀嚎。
「我說春兒丫頭,本格格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乖,快把這身衣服穿上吧!」
嫿婧笑呵呵地,一股腦兒地把服冠全塞到春兒懷裡。
春兒張大了嘴,傻愣愣地瞧著她家格格。
「咦?還發什麼呆?快把你身上的旗袍、領巾和腳上磴的盆底鞋脫了給我啊!」
「脫……」春兒嚥了口口水。「格格,您要我的衣服做啥?」
「啐,什麼你的衣服!現下我是你、你是我,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啊!」嫿婧細細柔柔的聲音,繞口令似地一鼓作氣說完,還自個兒動手替呆住的春兒脫起衣服來。
春兒可聽傻了,什麼我的你的……說得可真好聽啊|現下,她春兒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回她小命大概要休矣!
「什麼?人當真丟了?」
皇太后挑起了眉,似笑非笑地望著小李子公公。
「是啊,虧太后想得周到,小吉子、小祥子這會兒早已經悄悄跟上格格了。」
小李子公公回話。
皇太后呵笑一聲。「我早知道這丫頭有鬼,她會這麼乖乖聽話嫁人?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表情得意。
小李子公公低頭稱是,卻也掩著嘴偷笑。
「老太后是如來佛,小格格怎麼翻得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小李子公公諂媚地逢迎他主子。
老太后瞄了小李子一眼,佯嗔道:「掌嘴。」心下可一點兒也不見怪。
「喳,小李子自個兒掌嘴。」小李子公公重重舉手,輕輕落下。
「這事兒,皇帝知道了?」她老太太又問。
「回太后,皇上是知道了。」
「嗯,皇帝怎麼說?」
「皇上連夜召額駙進宮,問明瞭始末,便令額駙即刻動身找回格格。」
「呵!人要真丟了,憑那丫頭的鬼腦筋,她要不自個兒乖乖回宮,咱們就找得回來嗎~」太后嗤道。
小李子噤聲,一句話也不敢回。
他怕道了句「是」,便是罵格格「鬼腦筋」。又怕道了句「不是」,就是違逆主子!那可不是開玩笑,是要殺頭的哩!
「小李子呀,你聽著!」
「喳!」小李子上前跪安聽旨。
「婧丫頭長得太俊,咱家是怕她在外頭吃虧。」老太后瞄了縮起脖子的小李子公公一眼,口氣像是順嘴提起兩句。
「奴才知道、小吉子、小祥子也明白,奴才們以性命擔保,絕不讓格格少一根頭髮回來!」
太后的口氣像順口說說,小李子可不敢不當一回事,十足戒慎恐懼地答話。
老太后眉開眼笑,慈眉善目像個活菩薩。「那好,咱家的婧丫頭可不能吃了虧,否則——小李子呀,到時咱家可唯你是問唄!」
「喳……」
小李子公公出了一身冷汗,心口撲通、撲通跳個不休……「對啦!」
老太后又想到什麼,冷不防唬了小李子公公一跳:「前些日我找出一張咱們入關前,太宗皇帝在關外埋下的大批寶藏圖。」說著,太后從身邊的寶盒中,取出一張燻得黧黑的羊皮卷子。「去,把這圖交給額駙。」
「太后?」小李子公公著實摸不著頭緒。
「讓他替咱大清朝找出失落的藏寶,立下一件蓋世的功勞。」老太后輕描淡寫地道。
「喳……」
「傳話給額駙,這圖中秘密,輕則是一筆國庫收入,重則牽連國家社稷,要他傾全力為之。
「喳……」
「去吧!」
待小李子公公捧過羊皮卷退下,老太后菩薩似的臉上,現出了一抹詭譎的得意。
「山巒靜秀,水木明瑟,想不到我大清山河是這麼美好!」
脫困而出的嫿婧像是放飛的籠中鳥,深深吸嗅一口晚涼清新的冷空氣,順道伸個大懶腰」
後頭少了一堆跟屁蟲黏著,感覺真是好太多了!
「雖說當格格可以作威作福,可原來不當格格也可以這麼幸福。」輕聲嗤笑,體會自由自在的美好。
所以說她喜歡出宮!只可惜每回出宮,後頭總要黏些甩不脫的跟屁蟲,這不能做、那不能去,那景況同現在這樣一個人作主是全然不同的。
街上耍猴戲、走繩索、擊拳、打花鼓、演野臺戲的……過去出宮時她已經看膩了。況且現下她是「逃犯」,得趁著她那無緣的夫君沒發現前,快速出城去。
也或者,她那無緣的夫君現下已經醉得頭腦不清,正和替代她的春兒在洞房裡春宵一刻、愛惜千金……嫿婧掩著嘴笑,近來簡直再也沒有比這更稱心如意的事了。
她原不想違逆親愛的皇阿瑪和皇奶奶,可惜他們硬是要她嫁給個啃書的書呆——老天,一個書呆子吶!
光是想到兩人對看兩厭就夠悶死她的。
順利走出狀元府,雖然換上了春兒的衣服,可仍然太醒目了。
她不是頭一回出宮,自然知道身上要帶著銀子,路上她在湯羊鋪買了火腿燻肉,又在糖房買了蜜餞、乾果等等,活像要出外遊耍似地,最後才在成衣鋪買了兩套旗袍,袍子淡淡藕荷色,襯她雪白羊脂的肌膚、嬌憨甜美的容貌,一路上只有更醒目。
「這樣不成,還得找條頭巾遮一遮!」
在街上買了花巾包得整張臉密不通風,像個小村婦。
布店裡攬鏡自照,自個兒都覺得好笑。「這樣的話,就連皇阿瑪當著面也認不出我來了。」
得意之餘,大搖大擺地晃出城門,竟然也沒人攔住她。
「看來皇阿瑪養了一堆飯桶,連本格格也認不得了!」出了城門,自言自語地嘀咕著,靈機一閃,掩著嘴竊笑。「那本格格就替皇阿瑪充當欽差,一方面瞭解民間疾苦,一方面探查貪官裨吏,回宮後再要皇阿瑪開除一干恭食俸祿的米蟲!」
所以說洞房夜她出外「溜達」是對的,嫁人有啥用處?不如她代皇阿瑪巡視天下來得要緊!
天晚時,自她離城已約莫走了六里路,漸漸走進山腳下,附近沒有人家,前頭是一條腰帶似的小溪彎彎,溪畔一塊塊憐珣大石,表面平滑完整,剛巧夠一個人平躺在上頭。
看來無法投宿了,只能在小溪邊睡下。雖然是個嬌格格,嫿婧倒也隨遇而安,不以為意,不計較露宿在荒郊野外。
對嫿婧而言,要她嫁人才是一件教她痛苦萬分的事。
就這樣接連著在鄉郊露宿了三夜,尚幸這時節是仲夏期,夜晚不致過分露涼,要不她大概會凍死在離城外十多里的山腳下了。
就這樣往南方走,一連走了三日夜,走得她腳痛腿痠,連哀嚎都嫌無力,正想著老天大概要懲罰她「拋夫」的惡行,讓她就這麼不明不白地累死在荒郊野外時,前頭竟然出現了一座城鎮。
「看來老天爺公公還是疼我的,祂老人家肯定是不捨得我死!想來那也是當然的,要是我死了,世上還哪裡去找像我這麼花容月貌的美人?」對著小溪流,嫿婧得意洋洋地自言自語。
老天爺有靈,要是聽到這麼不要臉的自誇之詞,大概要替她汗顏。
「還得先找家客棧洗洗身子才成!」
三天沒沾水的她,渾身髒兮兮的還發出一陣陣異味,外人看起來已經像是個小乞丐了。
可她倒是不在乎的!像個小乞丐更好,不過在三天前她還是格格的時候,旁人總是人前人後的奉承她,想當個人人嫌棄的小乞兒,之於她而言,可是求之不得的角色,況且現下這副尊榮,也省得替自個兒惹麻煩!
進了城,找了一家名叫「悅來」的客棧,才要踏進門,就被手上甩著布巾的店小二轟了出去。
「去去去!咱們這兒開的是客棧不是救濟堂,要飯的別往咱們這兒進!」店小二仰著兩顆大鼻孔,睥睨著眼前渾身髒兮兮的小乞丐。
「喂!誰是要飯的?瞎了你的狗眼,敢轟本格」本姑娘出去?」嫿婧瞪了眼,怒視狗眼看人低的店小二。
店小二也瞪大眼。他還是頭一回見識這麼兇的乞丐!
「瞧你一身髒兮兮的!不是要飯的?是要飯的我就敢轟你,怎樣?」店小二擋在大門口,一臉兇相。
「不怎麼樣!」嫿婧從懷裡掏出銀子,在店小二跟前兜了一圈,又揣回她自個兒懷裡。
店小二兩顆眼珠子跟著白花花的銀子兜轉了一圈,見銀子又收進袋裡,他狠狠嚥了口口水。
「要飯的?現下要飯的我有錢,有錢就是大爺!」嫿婧襯著見錢眼開的店小二,踐得二五八萬。
這會兒就算店小二不情不願,也得低聲下氣地招呼:「咳,姑娘,裡邊兒請吧?」
「要飯的我——可以進去了?」嫿婧指著自個兒髒兮兮的鼻頭,一眼高、一眼低睥睨著店小二。
「當然,當然可以!」
嫿婧滿意地點頭,小手一揮。「好狗不擋路。」
店小二臉上一陣白、一陣青。
嫿婧撇起嘴,大搖大擺地晃進客棧大門。
選了一桌傍窗的位子,因為她身上的異味,周遭吃飯的客人閃的閃、拋白眼的拋白眼,沒一個臉色好看的!
嫿婧反倒樂得自在,沒人在旁邊璣咕、閃得越遠越好,她可以清清閒閒地吃一頓飯。
只有鄰桌一個臉上沒啥表情的酷男是個例外,自始至終無動於衷地照舊吃他的菜、喝他的酒,一副天塌下來也不干他事的酷樣!
瞧這男人好看是好看,可惜就是臉上沒啥表情,喜怒不形於色,比起她那酷酷的皇阿瑪半點也不遜色。
點的菜上桌了,肚子早餓得機哩咕嚕叫,迫不及待塞了滿嘴食物,邊偷偷襯著眼觀察人家酷男吃東西,心底好奇得很,無聊的幻想著酷男蹲便桶的德行……忍不住「璞哧」一聲笑出來,嘴裡還來不及嚼爛的飯菜,很不給面子地噴了對面滿桌!
氣氛一時變得有點尷尬,酷男那雙筷子裡還挾著菜的手停在半空,挺直的背脊微微僵住,眼睛瞪著他來不及入口的菜,就是不肯往嫿婧這桌移。
「呃,我、我不是故意的,要不,我賠你一桌菜好了!」人家沒找她麻煩,她自個兒先理虧了,吞吞吐吐地道。
她可是從來不認錯的,更遑論賠罪了。
「店小二,撒掉酒菜,重新換一桌來。」男人眉頭皺也不皺,面無表情地放下筷子,從頭到尾也沒正眼瞧過嫿婧。
吐吐舌頭,想來打從出孃胎起,就沒人敢這麼漠視過她!
雖說現下她活像個小乞丐,那勢利眼的店小二至少還會瞪她幾眼。她算是惹了他,他居然連正眼也不瞧她一眼?
他是修養太好還是人遲鈍了?她懷疑有人會麻木到這地步,連別人把唾沫噴到飯菜上,他可以連眼睛也不眨!
「喂,小乞丐,你把人家客官的菜弄髒了,是不是該賠錢給人家?」
酷男都不說話了,店小二卻莫名其妙地打抱不平,分明是想找她麻煩!
「笑話,我剛才不是問過了,是他——」指著對桌的酷男,姿態倒像是存心挑釁。「是他——不要我賠的!」一面斜襯著眼睥睨找麻煩的店小二,小人得志地哼笑。
把人家的沉默當成不計較,這種厚臉皮的行為是隻有她嫿婧才幹得出的事。
「客官哪有說不要你賠?」店小二拔高了聲,裝腔作勢,一副主持正義的架式。
嫿婧索性大搖大擺地走到鄰桌,也不怕身上的異味嗆死人,笑吟吟地對住人家問:「喂,你要我賠錢就說一聲,不要我賠錢就喝你的酒吧!」
男人一句話也不回她,只管吃店裡重新送上來的菜和剛燙好的酒,仍然沒正眼瞧她。
「瞧!他都不說話了,你喳呼個什麼勁兒?」
嫿婧得意洋洋地對著店小二說,順道拿起著桶裡的筷子,伸長手挾了一箸子的菜送進自個兒口裡。
嘖嘖,她吃了他的菜,他居然還能視若無睹哩!
店小二瞪大了眼,鄙視她這種無恥的行為。「小乞丐,人家客官不同你計較,你不要得寸進尺了!」
嫿婧全身髒兮兮,店小二嘴裡罵著,也不敢當真伸手去轟她。
「你知道什麼?喏,這個人——舉起箸子指著人家帥男。星燦的眸子掠過一抹惡作劇的光芒。因為他自始至終無動於衷的表現,實在太讓她沒面子了|「你知道他為什麼不計較?」挑起一眉一眼斜睨著店小二,接著露出無邪的笑臉,理所當然地說:「因為——他是我的未婚夫!」
語出驚人地宣佈,店小二兩眼差點沒瞪突出來,酷男也終於有了反應——他冷冷地撇過她一眼,冷凝的眸光簡直足以把人凍成千年寒冰。
但就這冷得足以凍傷人的一眼竟然、竟然讓嫿婧全身發毛、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怪事!她長這麼大還沒被嚇過。心口撲通通地亂撞了幾下……真是好討厭的感覺啊!
「這會兒你瞭了吧?我可是他從小指腹為婚的未婚妻!」
她嘴硬地同店小二胡扯下去,跟角餘光瞥到他正瞪著自個兒瞧,眼神仍然冷得可以把七月的沸水化成寒冰。
一個要飯的膽敢這麼明目張膽的挑釁嗎?見小乞丐說得這麼篤定,店小二原本一千、一百個不信,也開始懷疑起來。
「客、客官?這……」
店小二吞吞吐吐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男子已經從懷裡掏出錢拋在飯桌上,然後一聲不吭起身走人。
「喂喂,我那一桌呢?你也得替我付帳啊!」
嫿婧在他走出客棧前快手快腳地抓著人家衣服,打定主意賴定了他!
男子波瀾不驚的俊臉終於有了表情,他淡淡皺起眉頭,瞪著被嫿婧死拽住的衣袖。
然後,他照例冷冷撇過她一眼,二話不說丟下銀子,等她放手。
「我可不放,我可是好不容易找到你的!」她拽著人家衣袖,用力搖頭,以表決心。
是啊!她可是好不容易找到肯替她付銀子的傢伙,怎麼能隨便放手?
男人眯起眼,平靜無波的臉開始醞釀一股怒氣。
「放手!」他沈聲低喝,聲音抑揚頓挫地,煞是好聽!
嫿婧再一次使勁甩頭,索性攔腰抱住了人家——男人起先是一愣,像是料想不到世間竟然有這麼寡廉鮮恥的女子,居然主動抱住男人!
然後回過神來,如燙手山芋般甩開她的手,二話不說地掉頭離去。
「喂喂,你等等我啊!」嫿婧從快步走到小跑步、快快跑,非常吃力地勉強跟在他後頭。
「你這麼跟著我到底有什麼居心?」
男人忽然停下質問,嫿婧一時煞不住車,竟然一鼻子撞到他硬邦邦的胸前。
「唉喲!」
揉著自個兒的鼻子慘叫,疼得她眼睛鼻子全皺在一塊兒了。「突然停下來也不先打聲招呼,你想謀殺天下第一大美人嗎?」她咕咕噥噥地嘰咕,只顧著揉自個兒的鼻子。
「別跟著我!」男子不耐煩地出言警告,不屑再同她牽扯下去。
誰知道,丟下話後才剛要轉身,衣袖又給人扯住了——「喂喂,你自個兒走了,丟下我一人怎麼辦?」口氣十足像她是他的責任一般。
他瞪大眼,匪夷所思地盯住自個兒被拽牢的衣袖,眼光慢慢往上移,終於瞪住個兒只夠得及胸口的小矮子。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嫌我髒、嫌我臭?那簡單啊,你帶我到客店投宿,等我洗淨了身子,你肯定就不會討厭我了。」嫿婧心無城府地接著往下說。
男人兩眼瞪得更大,確定生平沒見過這麼不知羞恥的女人!
眯起眼,壓抑著怒氣和嫌惡,他沈聲低喝:「快放手,你自己找地方住去!」
許是個為了生活不得不賤賣身體的丐妓,往她手裡塞了一錠銀子,他花錢消災,當是可憐她!
「你不一塊兒去嗎?」死揪著人家的衣袖,錢是不客氣地收了下,可卻沒放手的打算。「好好好,偷偷告訴你好了,我可是一個大美人喔!」挺神秘地蹭到人家胸口,踞著腳尖、仰著頭才構著人家的脖子,小小聲地悄悄說:「想想看,如果讓一個大美人跟著,保證你會很有面子的喲!」拍拍人家帥男的胸口,因為沒有預期中柔軟,順道好奇地搓掐了兩把……男人倒抽一口氣,然後仰起頭吐氣,似乎在壓抑著瀕臨發作的怒氣。「拿了錢就快走!」甩開那雙白白淨淨的毛手,終於暴躁地吼出來。
「不行、不行,你請我吃飯,對我好,就是我的恩人!」嫿婧自有一套邏輯。
她認定自個兒是格格的時候,別人就算再怎麼巴結逢迎她都是假的。現下她是個小乞丐,他肯對她好,這才是真的。
「不必!」
帥男的忍耐顯然已經到了極限,粗魯地想拉回自己被霸佔多時的衣袖,小乞丐竟然當是好玩地跟他——拔河?
「放手!」惱怒地呼喝,拳頭掐得死緊,手上已經青筋畢露。
「不可以放手的,我這個人最不喜歡欠人了,何況是一飯之恩?」
一個人要是死皮賴臉起來,自然有很多藉口。不同只在,自個兒覺不覺得,這種藉口簡直厚臉皮到可恥的程度。
「你到底想怎麼樣?像是再也受不了,終於被逼談判。
再也沒見過天底下有這麼不要臉的女子!
天知道!他為什麼要跟一個自個兒賴上來的小乞丐談條件?
嫿婧眼珠子一轉,對住人家吃吃笑。「沒怎樣啊!有欠有還,我跟著你,什麼時候有錢,就什麼時候還錢!」
男人僵住,全身忽然沒來由地冒出一陣雞皮疙瘩。
死皮賴臉的小乞丐要跟著他?
「我說最後一次——放手!」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吐出口。
嫿婧眨巴著晶亮亮的大眼望著人家,忽然明白自個兒好像把他給惹惱了?
「喂,你叫什麼名字啊?」突然沒來由地想問他名字!
真是奇怪啊奇怪,這個男人不是不理人就是生氣,好像天生討厭她耶!怎麼會這樣呢?這世上應該只有一個人跟她天生犯衝啊……男人愣了一下,眯起眼,一聲不吭。
「不告訴我,我就不放手,而且會一直跟著你喔!」可愛的笑臉,天真無邪的口氣……根本是小妖女的威脅!
「說了你就放手?」男人口氣僵硬地間。
嫿婧眨眨眼,可愛地衝著人家微微笑。
「先放開!」
人家可學聰明瞭,這回裝可愛也不能矇混過關了!
「不行哪不行,我說過你不說我是絕對不會放手的,小女子一諾千金啊!」可疑地同他繞起口令。
男人半晌不吭聲,似乎在估量小矮人兒話中的可信度。嫌惡地望了一眼自個兒被揪得死緊的袖子,皺起眉頭,終於被逼得開口回答」
「納真。」
「啊?」
一時沒聽清楚,懷疑自個兒是因為日有所思以致產生幻聽,疑惑地皺起眉頭,她湊近他跟前,瞪大了眼睛。
「我的名字,納真!」
仰著上身避開她湊過來時偎在自己身上的柔軟,不自覺皺起眉頭,下意識重複一遍,以期甩脫這個棘手的大麻煩。
「納、真?」嫿婧眼睛瞪得老大,看怪物似地直盯著人家瞧。
「你說你叫——納真?」
男人皺起眉頭,把她的反應當成是有意攪和不清的警兆,耐心用盡同時,扯回被霸佔多時的衣袖子,像避開瘟疫似地,掉頭揚長而去。
「他說他叫……納真?」
人都走遠了,嫿婧還愣在原地喃喃自語。
納真?可能嗎?
老天爺公公……不是跟她開玩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