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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書不免難過,中國二十年代文人的種種有關生活及心靈的辛苦真是令人同情,當然,那時還更令人同情的著名戀愛,下面再講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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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是個五四時期的時髦文人,他曾利用娶親之便,弄到一筆錢去英國劍橋旁聽學習,由於懶隋及天賦不夠,僅限於走馬觀花,什麼維也納分析學派的哲學,什麼懷特海所致力發揚的數學,什麼對當時中國十分實用的社會學、經濟學,通通被他放過,尤其是,竟讓當時的劍橋大學的精華――理性精神如春風過驢耳般與他失之交臂,卻在投機取巧心理的支配下誤入迷途,決定發展自己那不知所云的"靈性",方法是學會仿寫一些英國浪漫派的詩歌,這與當年伏爾泰被迫遊學英國的情形大相徑庭,伏爾泰專學精華,幾乎窮盡了當時英國人的文明成果,而徐志摩卻對過時的糟粕生般硬套,尤其熱衷,不幸的是,這些詩歌嚴重地敗壞了他生與俱來的中國趣味,由於他十分真摯及輕信,竟然敢於相信英國人的情感方式能被中國人所拿來,依靠頑強的自我欺騙,終於成為一個不倫不類的浪漫派中國傳人,事實上,在他身上,未有分毫拜倫、雪萊的冒險精神及革命豪情,濟慈天使般的純淨他也不具備,華茲華斯的超凡脫俗的優美他更是無從著手,他不理解,那低迴婉轉的抒情詩實為慰藉激情受挫之產物,而且,由於他治學不嚴,竟把詩中的尖酸刻薄、冷嘲熱諷紛紛省去,他不理解,歐洲上流社會實乃幾千年的歐洲精神培育而成,是人類文明史中的奇蹟,歐洲上流社會所發掘出的機智美妙然而精緻圓潤的詩情,根本無法為中國人在短時間內迅速把握,這種鸚鵡學舌、東施笑顰的結果,令他先是追逐雖然勢利但頗具風情的小家碧玉林徽因,失敗之後,恨恨殺向當時粗通文墨的交際花陸小曼,一片浪漫痴情最終得以虛假滿足,不幸就發生在這裡,我說過,無錢無法談戀愛,他終因違反這一戀愛守則而倒了大黴――他因貪圖省錢蹭飛機失事而死,浪漫主義終於從此在中國絕跡,事實上,他的死法,與浪漫主義毫無關係,卻成為浪漫主義所一慣積極蔑視嘲諷的生動素材,天真爛漫、附庸風雅竟導致如此惡果,為我輩所深深震驚,真是可悲可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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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還是不談那些離奇古怪而又辛酸畢露的中國式的著名戀愛了吧,他們倒是通過我的談論,出盡了傻風頭,可我呢,卻難免身受其害,若接著談下去,恐怕會導致我對我的戀愛越來越沒信心,甚至土崩瓦解,等有一天,我的同情心佔盡上風的時候,再談不遲,至少我的善意會指引我把那些愛情故事講得風趣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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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由於當時文人的真誠,以及他們的真話,我也從中有所斬獲,至少可以引以為戒,我從中總結的教訓是,必須繞過川流不息的壞戀愛,去追尋真正值得一談的好戀愛,必須得敢於放棄一些人間的戀愛假象,去追求那偶然閃現的電光火石,特別是,絕不能為遷就我的性慾,而與勢利姑娘談情說愛,寧可花錢買來性慾的滿足,也不能因此傷害了愛情的純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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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剛說過,但我還要一再說――壞戀愛敗壞人們的戀愛胃口,壞戀愛談多了,人們的敏感便會消失,因愛而起的種種情致也會被磨蝕,叫人產生一種覺得愛情也不過如此的錯覺,事實上,這是不對的,世上是有過談得很好的戀愛的,當我看到白朗寧夫人的十四行詩時,立即被那種超凡脫俗的愛情所震驚,當她羞澀地把那一卷兒情詩交給白郎寧時,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我也能立即為之心碎,那是怎樣的一個時刻!如果世間有哪個姑娘能寫出半首那樣的詩,也就是有白朗寧夫人一半的詩情,我就願意為她的柔情而死,絕不猶豫,因為我會有一種時候已到的強烈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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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個女人叫做克里斯蒂娜。羅賽蒂,是但丁。羅賽蒂的妹妹,她的詩如同琴弓,可以在我的心絃上拉出美妙絕倫的旋律,她的內心有一種令我為之深深震顫的悲觀情致,這兩個女人天生為愛而生,一個專為訴說愛的美妙,另一個專為訴說愛的痛苦,她們是為人類最高貴的心靈準備的奇妙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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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艾米莉。白朗特,她是從愛的風暴裡誕生的奇特女郎,她的愛披沙帶石,從荊棘叢中一掃而過,還可以衝向天空,炸成飛濺的雲霞,她在人世間竟沒有找到一個戀愛對象,叫我在嘆息之餘,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每每想到這三個女人中的任意一人,我便激動不已,如果我處於與她們同一時代,要麼就當她們的裙下情人,要麼就會因為強烈的嫉妒,把她們的情人紛紛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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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過,超凡脫俗、詩情畫意、真摯迷人、倔強不屈的愛情在世間存在過,但十分罕見,當然,還有次一等的愛情,比如繆塞與喬治。桑,從他的情詩與她的情書中可以看出,他們曾有過婉轉迷離而盲目強烈的情感,但缺乏堅定頑強的精神力量,這種愛情在歐洲倒是不太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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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更多見的是單相思,是幻想之愛,這種愛情為同性戀者體會尤深,毛姆的《人性枷鎖》與普魯斯特的《斯萬的愛情》描述過這種愛情,那偏執痛苦的撕心裂肺之愛,讀來令人氣憤不已,心酸不堪,那是魔鬼之愛,不僅叫人害怕,還叫人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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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人我要特別提及,那就是夏多布里昂,從他的書中可以看出,他是個真正的情聖,可惜,與他同時代的法國姑娘十分粗陋,不是他的戀愛對手,因此沒有喚起他天才的詩情,不然的話,以我之見,他將會把浪漫主義推向更加遙遠的地方。
世間只要有夏多布里昂們在,便會讓我的內心得到少許安慰,了不起的心靈在世間受挫的例子比比皆是,有時叫我興災樂禍,因為我並不孤單,那麼多倒黴蛋陪著我,他們也是追尋一生,而且是在歐洲的上流社會與下流社會之中往來穿梭,竟然也只落得戰績平平,說明談出好戀愛十分之難,因此,我談不成好戀愛,也是大勢所趨,我生在中國,運氣自然衰透了,為了彌補我的運氣,我只能如蜜蜂採蜜般地從眾多的姑娘中,東一點西一點地尋找我所要的情感,我要說,這種東拼西湊使我的愛情效率降得很低,並且,由於長期接觸下等的情感,使我的情感也受到相當程度的敗壞,對此,我能說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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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追求那致人於死命的絕對之愛,因為世俗之愛在本質上十分乏味,嬌柔造做的心靈外加毫無創造性是這類戀愛的特點,比如領著自己的女兒洛麗塔在全美國亂跑的韓伯特之戀,比如自得其樂地領著別人的妻子滿世界亂跑的勞倫斯之戀,那是把走獸的慾念披上了一層人性的外衣,全是假戀愛!我想我有責任把這些假戀愛摘出來,免得以後的人們以為愛情不夠高尚――當然,還有更噁心的,那就是在商業電影中描述過的愛情,比如《魂斷藍橋》,比如《羅馬假日》,完全是下等人的粗俗娛樂,因為那是徹頭徹尾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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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完美的愛情,只有對完美愛情的幻想,深刻的愛情除了讓人為之受難之外,沒有其他目的,但是,即使是受難,愛情也會為這受難摻雜甜蜜,僅僅是為了讓這受難更深刻,更迷人,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愛情是世俗之愛,十分膚淺,因為那種愛情的苦難過於具體,為愛而死的原因過於瑣碎與無聊,反而把愛情的翅膀給折斷了,使愛情無法一飛沖天,去面對形而上的困惑,即存在之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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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戀愛吧,必須談戀愛,人們總以為是與某個人戀愛,其實是在與自己戀愛,是在與這個世界的苦難調情,必須要指責那些無知無識的假戀愛,因為那種戀愛談得平庸不堪,粗俗無比,毫無內容,譜成音樂也不過是獸交前奏曲――但是,不要喪失信心吧!無論怎樣地希望渺茫,我還是要尋找真正的愛情,大家也都去尋找吧,與我一同尋找,不要讓愛情之火熄滅吧!要為它添加新的燃料,讓它始終燃燒,讓人們為愛而生吧,如果運氣好的話,還有機會為愛而死――普通的人,缺少創造力的人,被神放逐的人,想想看,難道還有什麼更高明的死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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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願為愛而死,我盼著為愛而死,我眼巴巴地盼著這樣做,如果那種愛無法致我於死地,那麼這種愛便對我毫無吸引力,刻骨銘心的愛在我眼裡一錢不值,如果愛消逝了,我只是記住了它,而不是隨愛而去的話,那麼這愛一定是一種假象,如果我不死,也會被這假象深深地傷害,因為無論怎麼說,迷戀假象都是一樁蠢行。
也許我太絕對了,但如不這樣,怎能令我覺得那偉大的愛情值得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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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找不到與我談戀愛的人,找不到真正的戀愛對象,到現在也未找到,但我準備著,一直準備著,我是一堆被涼曬得太久的乾柴,因為歲月久遠,加之不斷增添,又無法被點燃,因此越積越多,微微的愛情之火無法將其燃盡,而就是那微火也被不斷增添的新柴所壓滅,我誤投人世,張著焦灼的眼睛等待著那夾帶狂風的烈焰席捲而至,我為此而深夜祈禱,我苦悶地等待,我絕望地期盼,我猖狂地叫囂:來吧,死神,把你磨得最快的愛之利箭射來吧!用那帶毒的尖鋒穿進我的心吧!不要叫我這麼空等一場,不要叫我為空等的煩惱而悲傷,快點吧,動手吧,拉滿你最硬的彎弓,還要端得穩,瞄準我,瞄得再準一點,千萬不要射偏,讓我感受那被愛洞穿的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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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無論我如何地呼喚,死神竟對我毫不理睬,我倒像個蹩腳的小丑一樣成天聲嘶力竭,狼狽不堪,讓我徒勞地丟人現眼,長嘆奈何,讓我由於長期地被忽略而自輕自賤,讓我跪在自己鋪就的乾柴堆上悲傷絕望,形狀猥猝――他把我的夢中情人深深藏起,氣得我上躥下跳,悲憤異常,他的輕視令我無功而返,無地自容,他妄想讓我在人世間平淡過活,心寬體胖,無疾而終,他的陰謀刻毒無比,狡詐不堪,讓我恨得咬牙切齒,卻一無辦法,我用盡一切――企求、挑釁、謾罵――直至江郎才盡,黔驢技窮,他讓我從書本上領略別人的愛情而心酸不已,嫉妒不止,他叫我圍著愛情的風暴兜圈子,就是不被捲走,他就是不發我想要的,卻拿一個個替身糊弄我欺騙我,讓我上當之後羞愧難當――媽的這是安的什麼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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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在現實生活中,為愛而死的念頭隨著歲月的流逝漸漸變得荒唐可笑,我從十幾歲就開始給夢中情人寫長詩,對她說情話,但就是無法讓她現身,直到現在,每當我想到今生無法為愛而死,便惱怒異常,叫我變得驕傲輕率,無恥下流,一般來講,在這種長期的想愛而不得其門而入的情況下,我日益尖酸刻薄,毫無憐憫之心,每當在書中看到一段真愛,無不令我痛心疾手,真想把手伸進書裡,把那些愛得死去活來的人一一拆散,免得氣得我七竅生煙,叫我平添傷心――說實話,有些人格比我還要卑賤的人都混上了不錯的女人,真叫我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伯特蘭。羅素就是一例,以前我看他的自傳,看到他高貴的母親因為受強烈的憐憫之心的指引而與瘸逼親戚通姦,真是令我大開眼界,心想這樣的女人真是與眾不同,接著,羅素青年求知時期的禁慾生活令我肅然起敬,然後他時來運轉,投身劍橋三一學院懷特海門下,與其一起合著《數學基礎》則令我讚歎,我說羅素怎麼搞數學搞得那麼起勁呢,原來是搞上了懷特悔的夫人伊芙琳,一位高貴的命婦,懷特海是個了不起的人,專業哲學家引他的話引得比羅素要多得多,他在劍橋一直以專搞旁門左道的數學著稱,對哲學也有所貢獻,這樣的人品位純正高雅,弄到的姑娘也錯不了,羅素當然不能放過,接著,羅素功成名就,開始去勾引另一命婦奧托琳,此人成為他的終生的情人,在此之餘,他還搞上一個頗具才情的女演員科利特,加之他四任妻子艾麗絲、多拉、彼得、伊迪絲,眨眼間我便隨手數出七個才女,可見對其嫉妒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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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這只是他戀愛經歷的冰山之頂,關鍵是,羅素到手的姑娘全都出類拔萃,不僅漂亮,還有才智,具有精神力量,中國姑娘這兩方面明顯處於下風,"靚女愚昧,才女根本沒有"似乎是中國姑娘的特權,從中國書裡,我從未看上過一個姑娘能符合我"長相迷人,說話風趣,感情真摯,知識豐富,有創造力,富於精神力量"的標準,而在現代,中國姑娘普遍地令人深深地失望,與她們搞什麼"大老粗之戀"我毫無興趣,而羅素到手的姑娘卻讒得我夠嗆,我這輩子能碰上其中任何一個,都會大呼幸福,恨不能當即以死相謝,當羅素寫信指責科利特"性虛榮心強"時,真是氣得我七竅生煙,真想鑽進書中,大聲替科利特反駁:"媽的,瞧你瘦小枯乾的樣子,體恤你因在童年睪丸慘遭摔傷而性能力孱弱,就算大度了,性運氣這麼好還抱怨,真是不知羞恥。"事實上,羅素確實有其不知羞恥之處,我一朝不慎,不幸在諾貝爾獲獎者的名單中竟看到了他的名字,真是令我氣憤不已,沒出息,那麼大歲數,還是貴族,竟去領一個為下等人鹹魚翻身而設的破獎,真是無恥加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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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上那些跑去領獎狀與獎金的人的歷史由來已久,在我看來,尤其是知識分子,人類用工人與農民的汗水養育的大腦,是應具備最基本的一條的,那就堅持自己的獨立性,獨立性是知識分子真正標誌,在藝術家放棄獨立性的時候,知識分子也應堅守,這是知識分子守則,獨立性就意味著一個人必須獨立地觀察世界,保持他的精神與意志的自由,他只能這樣,這是知識分子的使命,我曾對白人知識分子寄予厚望,認為他們能夠恪盡職守,為人類的未來頑強工作,充分使用上帝賦予他們的天賦,努力創造,費希特說過,知識分子的職能是有所創造,並把他的成果作為傳統傳下去,依我看,費希特由於粗心大意,竟落下一條重要標準,那就是,知識分子不僅要創造新知識,還應創造知識分子的生活方式,並把它也傳下去,作為現代社會的上等人,在精神領域裡工作的知識分子必須對世俗領域的所有東西保持一慣的蔑視,他應當與那些哄小孩的玩意保持距離,為了好意思抬起高傲的頭,他至少應拒絕名利之類的鼓勵,最多接受一下同行的善意,但絕不應接受表揚,因為認識上帝的意志是一個高尚的工作,沒有人配得上表揚從事這種工作的人,怎麼能夠迎合諾貝爾獎這種粗俗不堪的表揚權威呢?獨立性就意味著不向權威低頭,就意味著只從工作中獲得樂趣,只從奮鬥中汲取力量,怎麼能低賤到跑到北歐小國去領榮譽與實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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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羅素也意識到這一點,他領完獎的致詞沒有像別的大老粗一樣對自己的不足掛齒的工作誇誇其談,而是談了點別的,但是,於事無補,他站到了領獎臺上,就是站到了下等人的隊列中,給貴族稱號抹了黑,貴族只為國王效忠,只對國家忠誠,誰讓他一英國人跑瑞典去丟人現眼的?這種事連薩特最終都沒幹出來,卻讓羅素給幹出來了,真是令我失望,羅素也不看看,其他領獎人都是什麼人,與那幫下等人齊名有何好處?授獎者又是什麼人,他們有什麼資格給羅素授獎呢?不該呀,再怎麼著也不能往黑鍋裡蹦呀!我認為,羅素在領獎的剎那間,人格缺陷暴露無疑,當他滿臉窮酸相地接過獎狀時,我替他感到深深地婉惜,為了不讓我看不起他,要是能現在抓起手機打給過去的他,我一定會立刻撥打,並真心勸他:別領別領,一領就露餡兒了,你還嫌世上的假腕兒不夠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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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我十分喜愛文風直率、真摯認真的羅素,他的傳記我看起來覺得妙趣橫生,羅素的青少年時期過得相當充實,但我也發現他雖出身貴族,卻並不是十分高貴,不說他晚年由於創造力消失,加之不甘寂寞,瘋瘋癲癲地參加了一堆不符合身份的運動,在社會上譁眾取寵,當然,這我能理解,我年輕時也積極參加各種運動,為的是嗅蜜,當然,那時我還真沒以羅素為榜樣,而且,我從運動中也沒有得到絲毫的好處,沒嗅著新的姑娘不說,反而把手頭的給丟了,而他卻小蜜不斷,看來參加運動的動機也不純粹,至少有順手牽羊的嫌疑――真是,唉!沒什麼出息!庸俗啊!看來羅素的求知之路是走偏了,怎麼走著走著向榮譽屈服了?怎麼在特立獨行之後,還留著"與眾相同"的一手兒呢?看來貴族中的譁眾取寵之徒也有不少――算了,還是不說這些壞榜樣了,反正是題外話。
事實上,說出這種激憤之詞,更多原因是出於強烈的嫉妒心,看著他得到那樣來勁的愛情,令我難受無比,真是咬碎了嫉妒往肚子裡咽呀!我要指出,我人雖轉在嫉妒的油鍋裡,但腦子卻一點也沒閒著,看著羅素拿下一個個好姑娘,"我也想那樣"的想法怎能不令我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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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學識之內,經常會無意間發現羅素這樣的事,令我感到人生的陷阱何其之多,求聖之道何其艱難,我從小就被告知,即使是搞搞藝術創作,也要具有真正的性格,奇怪的是,這種真正的性格我在藝術史中鮮有發現,無論什麼藝術家,在誇誇其談之餘,一見名利,鄙俗立現!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成功的藝術家根本不值得我這樣的人有絲毫的敬佩,他們有所創造,往往只不過是買弄一下小聰明,卻是為了攫取更大的利益,事實上,真正的創造何其艱難!
與眾不同,與眾不同什麼?尊嚴?有何尊嚴?獨立?開玩笑!人類發自內心的榮譽感呢?它們都到哪兒去了?自由――當然依靠欺騙能獲得一些人世間的自由,不幸的是――意志與精神自由的高貴卻在普遍的追名逐利的庸俗中被殺死了!
去瞧瞧那些可憐的當代英雄吧!去看看他們站在領獎臺上的自我標榜吧!去瞧瞧電視名人吧!去看看那些親自參加自我推銷及宣傳的反叛專家吧!去看看報紙上對著根本不認識的讀者傻笑的成功者吧!真不知道從小有沒有人教給他們不知羞恥是怎麼回事!即使作為一個稍有自尊心的市儈,我都能對他們產生強烈的蔑視之情,毫無希望,毫無希望――瞧瞧那些可悲的笑話,下等人中譁眾取寵自取其辱的人比比皆是,靠寫出幾首不疼不癢的抒情歌起家的約翰。列儂,得意忘形,騙到錢與名之後居然還不當即收手,終於贏來苦果,被一狂熱歌迷當場擊斃,真是死得其所,活該倒黴――誰讓他在那些胸無點墨而又狂熱無比,拿著到雞毛當令箭的蠢貨面前載歌載舞的?讓笨蛋高興毫無價值,因為高興之餘,笨蛋毫無例外地只會樂極生悲――當代的人生越來越像一個假貨市場了,努力叫賣全是為了某種低賤的慾望與目的――那傳說中的與生俱來的高貴在何處呢?看來,維特根斯坦的貫穿一生的粗暴是有理由的,怪不得令我如此著迷,與勢利之徒為伍的滋味一定不太好受,憐憫應對準那些無能但恰當的人,甚至是愚昧的人,而對待稍有所能便想以此巧取豪奪的人,粗暴是必須的,更不用提那些身無所長,卻一貫連蒙帶騙之徒了。我猜想,老維對缺乏摯誠的人有一種天性中病態的敏感及厭惡,他之所以打斷老波普爾在劍橋的講演,說明老波普爾身上多少都具有一定的賣弄氣質,但我也不排除其他原因,比如老維具有特別強烈的學術上的好勝心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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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題再次被我扯遠了,但我現在已不為這件事而感到不適了,我現在認為,無論什麼寫作,必須要先擇最重要的說,為了一個破故事繞過重要的東西,是一種油滑作法,是一種文字欺騙,而只要是欺騙,就是一團迷霧,就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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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激憤之下,我丟開手頭工兒,開始寫作一個浪漫愛情故事,故事大意是,有一天,我在迪廳裡的包房裡認識了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性格像我一樣激烈,傲慢而無教養,但我們一見鍾情,她家裡很有錢,生平也沒有遇到什麼真正的倒黴事,因此十分純潔而善良,她自信而真摯的氣質深深地打動了我,十分湊巧,她竟是文學愛好者,對我的小說十分好奇,希望認識小說後面的那個人,她幾乎是憑本能就認出了我,我們拉著手,一起來到包房附近的露臺上聊天,她有一個父母僱請的跟班,處處盯著她,因此,我們一起設巧計擺脫了那個跟班,我們來到街上,姑娘與我坐在街邊,訴說她在青春期遇到的煩惱,我自是對她百般嘲諷,於是我們打起了嘴仗,她失敗了,因此十分氣憤,當她知道我就是她喜愛的小說作者時,爭強好勝之心佔了上風,她堅持認為自己已經長大,而我卻認為她仍是小孩,只對她說小孩感興趣的話題,但她不愛聽,她對成人世界更加好奇,我們一直爭論,長時間的爭論,後半夜,我們餓了,她要請我吃飯,由於我非常不願意領受姑娘請客,於是我諷刺她說:你還是用你掙的錢請我吃飯吧。
不幸的是,相當自負的她卻接過我的話茬,半小時後,我們來到三里屯街邊,她站在一排路邊妓女的行列中,出於對她的責任心,我百般勸阻,但她執意不聽,甚至我放棄了請她吃飯的念頭也不行,她是如此地爭強好勝,如此地激烈,令我震驚,我一向不願違背別人的意願,於是只任她任性下去,此刻,我已忘記我是一個成年人,我認為到了最後關頭她自會退縮,而且,後半夜,嫖客是如此稀少,她站黑暗處,機會幾乎沒有,為了爭強鬥狠,也出於萬一的安全考慮,我從旁邊的一隻雞手中買了兩個避孕套,遞到她的手上,不料她卻對我一笑,用有點抖的手接過避孕套,我注意到,她的那種笑是那麼驕傲,甚至令我暗吃一驚。
當時是冬天,雖然沒有風,卻十分寒冷,她的臉被凍得慘白,她有點緊張,但只要是面對我,卻能帶出一絲笑意,我知道,那是故意做給我看的,她要在內心深處保持自己的驕傲,因此絕不認輸,我們就這樣僵持著,一言不發,她站在我前面的馬路邊,與旁邊一隻雞拉開距離,我站在她身後,偶爾她回頭向我一笑,還甩甩頭,吹一聲口哨,我知道她在故作輕鬆,於是過去拉她,說這件事到此為止,但她利用這個機會嘲笑我,並說我沒有任何權力管她,我只好退回去,靜觀變化。
一些汽車及出租車快速過去了,另外一些開得比較慢的車也過去了,我們等了半天,毫無動靜,也許因為太晚了,嫖客們不願在冬天的深夜尋訪妓女,接著,像是約好了似的,一輛輛載著嫖客的出租車和私人車來了,為了顯示她的毫不畏縮,她故意站得比其他妓女都要靠前,她很自信,因為她比所有的妓女都要漂亮。
我意識到危險,再次提醒她,她不屑與我爭論,於是我仍然只得站在一邊,忽然之間,我想出一個主意,可以結束這種荒唐的局面,我對她說,我們不能總是在這裡站著,而且我也餓了,我們應約定一個時間,如果她還未弄到客人,這頓飯就歸我請,她答應了,我問她多久,她對我揚了揚眉毛,說十分鐘。
我放了心,因為十分鐘很快就會過去,但就在這一刻,一輛私車停在她面前,窗戶放下,有人問她價錢,她說一千,比通常的妓女貴出十倍,且聲調倨傲,明顯不是行中人,但因為她十分漂亮,嫖客們把車又往前面開了一點,停下,大概是在進行思想鬥爭,或與同車人商量,片刻,嫖客的車退了回來,要求她降價,她堅持原來的價格,兩下相持了一會兒,嫖客們走了,我看錶,只剩下兩分鐘了。
我鬆了一口氣,點上一支菸,邊看著表邊來回走動,忽然,她回過身來,面帶笑意,對我用十分輕鬆的口氣說:"哎,一千塊,太多了,咱們沒有必要吃那麼貴的飯,是嗎?"我點點頭,但她的口氣是那麼輕鬆,就如同下決心後,想開了什麼事情似的,令我有點不安,但是,一切都太晚了,只見她忽然兩下便脫掉了全部的上衣,甚至連胸罩也脫掉了,她把那些東西扔給我,把一塊腕上小表也扔給我,對我說:"看好啦,一分鐘!"
她仍然十分自然地站在那裡,夜風中,她的驕傲甚至不允許她發抖,她的背影是那麼漂亮,如同春雨後剛剛破芽而出的新枝,連兩旁的雞也往她那裡看,於是她成了一個不幸的焦點,半分鐘後,一輛本來疾駛而過的汽車突然停住,大概是被她吸引住了,車窗搖下,我拿著表,看著鈔針,我想他們只需相互說兩句話就能把時間混過去,我就可以走到她身邊,把鬧劇結束,但是,我聽到一聲車門響,我抬起頭來,發現她已上車,正通過車窗向我招手,她仍然不馴地笑著對我高喊,叫我不要離開。
我大叫一聲,向汽車飛奔過去,但汽車卻在眨眼間開走了。
半小時後,她回來了,完完整整地站在我的面前,挺著的胸膛,我幫她穿上衣服,急於想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在把胳臂從袖口中伸出來的一刻,張開手,裡面有一張一百元的紙幣,她問我:"請你吃飯夠嗎?"
她認為自己很完整,因為她沒有輸給我,她的驕傲一點也沒有損失。
我們吃飯時,她神態自若,還趁機挖苦我:"你不要抱幻想,胡思亂想沒有用,我不會騙你,當然也不會騙嫖客,我得謝謝你的避孕套,因為它真的幫了我的忙。"她忽然從褲子口袋裡拿出一個裝著精液的避孕套,在我眼前一晃,站起來,打開門,隨手扔出飯館之外,回來對我說:"我得去洗洗手。"我被驚得目瞪口呆,她卻跑去洗手間了。
一頓飯之後,我成了她的第二嫖客,她對我說,只有毫無東西拿得出手的姑娘,才把女人本身就具有的自然本領看得重要,也不想想,那並不稀罕,因為姑娘人手一份――可以想見,她認為自己另有所長,相當驕傲,但正是由於這一點,我愛上了她。
在我們相處的過程中,她一直保持著她的這種奇特的驕傲,而隨著我對她的愛意加深,我的性格卻起了很大變化,我再也無法用強硬的態度對她,因為我們之間的爭強鬥狠無論誰輸誰贏,都會傷害對方。
故事快結尾時,她用我們最初見面的驕傲對我說:"笨蛋,十分鐘,你後悔嗎?你寫小說時能想到這樣的題材嗎?"
當然,按照經典浪漫愛情故事,最後我們還是因爭強鬥狠而分手了,留下無窮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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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按照經典浪漫愛情故事,是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的,自尊心與驕傲永遠不是文學的好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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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以後的一個深夜,大慶在北京修完了影片,利用業餘時間,他看了我的第三本書的書稿,臨走前,我們坐在我的車內,討論我的小說,他認為我的小說結構過於簡單,內容完全一鍋粥,缺乏整理,但也能迎合時代潮流,因而得以存在,我認為,大慶並不知道我要創作什麼,雖然他比別人更加知道一些,他有他的小說觀念,與我的不同,我認為我在表達對人生一些基本問題的看法,比如信念之類,因此,很難做到前後統一一致,但我仍然願意聽他的意見,在這世界上,極少有人嚴肅地對待寫作,因為寫作通常被看作飯碗,人們對待寫作的嚴肅程度,絕不會超過他們對待飯碗的程度,人們對寫作的態度僅限於關心是否能夠得到世俗認可的成功而已,但大慶不是這樣,他認為創作很重要,從這一點上看,我認為無論他說些什麼,都是值得一聽的。
我們正說著,電話響起,傳來皮皮的聲音,她喝醉了,與我說了幾句醉話,中間夾帶著些浪言浪語,皮皮說起浪言浪語來十分自然可愛,看來她很擅長酒後之言,她依然約我去包房玩,我飛快地答應了她,針對她的浪言浪語,我也告訴她,如想與我睡覺,我完全同意,我不是那種小氣的人,只要是在肉體上令我沒有惡感的姑娘,我只要沒事兒,都會一律答應,只要她講明時間地點即可,她接著浪聲浪氣,我只好把這話說了兩遍,她這才放了心,掛下電話。
事實上,皮皮的浪聲浪氣比我講的還要可愛,我們打電話時,通過她的聲音,我甚至感到她的一雙酒窩兒也在幫著她,左右開弓,合唱似的一起對我浪聲浪氣,每念及此,我便會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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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以後,我在"布娜娜"包房再次遇見皮皮,這次聚會由她組織,意外地,我還見到一個前輩作家,不知出於何種內心的苦悶,居然跑到這種地方來丟人現眼,一般說來,我對毫無才華的作家興趣不大,對與我氣質截然不同的作家也無瞭解的慾念,但這位先輩卻讓我感到十分好奇,不是因為別的,一方面,是由於他擅長爭強鬥狠的性格,另一方面,就是因為他的語言天賦,那是北京的口語精心培育出的有趣之花,不幸的是,居然開在一個井市之徒的身上,於是,在我眼裡,他成了一個奇妙的混合物,一方面,學識平平,缺乏特別的精神力量,另一方面,他卻有一種出色的語言天賦,能利用他與生俱來的這種天賦,把他對這個世界的真實感受基本完整地表達出來,好笑的是,他從未意識到他的天賦,並且,在他的創作生涯中,他總是在常識裡打轉,並不注意汲取更可靠的知識來發展他的天賦,雖然,這樣使他的天賦看起來顯得十分自然,然而,未經後天苦心精營的天賦,一般都會很快夭折,不然就會安於表面化而不是駛向縱深,成為貪圖安逸最終流於油滑的犧牲品,我在他身上就看到了這種凶多吉少的現象。
事實上,所有具有能夠充分表達自我的人身上都有一種魅力,當然,那個自我必須足夠豐富,(不然魅力就會變成騷擾,)這是語言天賦帶給人的奇怪的魅力,具有這種魅力的人,能使別人更願意接近他,因為別人從他身上,能夠清楚地看到在自己身上還未完全成長、並且十分模糊的人性。我注意到,他的臉上有一種深刻的孩子氣,在他酒後爭強好勝、豪情萬丈時,這種孩子氣以一種近乎頑劣的神態表現出來,無疑,這是一種在成年人身上鮮見的自然流露,因此,顯得十分可愛,因為那使他顯得很真誠,實際上,我一直對他很感興趣,甚至想為他寫一本傳記,但當我問及他有沒有記日記時,他說沒有,令我十分沮喪,他好像從未意識到,真正有所創作的作家,在社會里幾乎都是不道德的,都會無情傷害周圍的人,但從長遠看,正是這種不道德,才使作家能保持對寫作的真誠,客觀地記錄自己對人生的見解,從而對人類的心靈有所貢獻,因為真正的聖人並不很多,要順從自己的天性,並誠實地面對它,總會讓無知無識、充滿偏見的人不滿,當然,比起朝聖之路,誠實無疑更加容易。
比起與他同輩的作家,他顯然更具勇氣,但這種勇氣不是出於理性要求的責任感,而是出於北京人的天性――爭強好勝,我認為他有一種總要在各個方面勝出的虛榮心,在這種虛榮心的督促下,他的好勝心及坦誠的天性被激發出來,以至於他可以不計後果,率性而為,這使他在文壇獨樹一幟,不幸的是,他也並未有意識地發展他的獨樹一幟,而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從事他不自覺的飄忽不定的文學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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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見此人,我急於向他打聽的不是別的,而是在文學成功之後,是否有豔福上身,我得到了肯定的答覆,這令我十分欣喜,我一向認為,文學是貧瘠的事業,要想在上面有所作為,不得不放棄很多世俗快樂,但他居然為我闖出一條亂交之路,怎能不令我有如耳聞仙樂,感到由衷地高興呢?
此外,我還向他徵詢了一下我的文學能力,以此來決定我是否走上文學的人生方向,我認為,只有具有一種特殊能力的人才能理解別人的相同的能力,說的話才可信,如果一個無才能的文學笨蛋鼓勵我,我還真不能當真,因為我認為這樣的人不具備基本的判斷能力。事實上,他對我十分坦率,有時還表現出北京人特有的仗義,他向我介紹他的寫作情況,對我有問必答,幫我分析了一下當代別的作家,鼓勵我寫作,聽到他的話,我竊喜不已,我就像從他那裡領到寫作通行證一樣喜上眉梢,要知道,有文學才能是搞文學的基礎,沒有這個,就是廢再大勁也白搭,我有一個深刻的苦惱,就是一直無法對自己的文學能力做出判斷,因此,創作方向十分搖擺,一會兒覺得應當投身電影,但被電影無情踢回之後,又放眼文學,伸腳試試深淺後,卻舉棋不定,有時,人生就是這樣,維特根斯坦見到羅素時,最強烈的念頭就是想從羅素口中得知,自己有無哲學才能,雖然他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幾次差點利用這種才能把羅素逼到絕境――當然,我的心裡總算一塊石頭落了地,他的話令我搞文學的豪情頓生,懷裡揣著他發的這張通行證,不管是真是假,我都認為我此行真是有所斬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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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那天晚上,文學前輩一直致力於磕藥,HI得十分高興,根本沒工夫搭理我,我們壓根兒就沒怎麼說話,上面所言都是我們以前見面時發生的,在包房裡,他不是騎在姑娘身上,就是被姑娘騎在身下,兩隻手拉住姑娘,做圓周運動,他喜愛與姑娘拉拉扯扯,搖頭晃腦,糾纏不休,這是他來勁的時候,而在一般的情況下,他也是在與姑娘說話,或與別人說話,他極少一個人墜入孤獨,這使得他的個人狀態缺乏一種力度,看來他跑到這裡,就是想急於擺脫孤獨與寂寞,他的存在是建立在與周圍人的關係之上的,只有在與周圍環境發生關係時,他的存在才得以確定及保證,我想,他若不是作為一名作家向這個世界傾訴,也會作為一名情人,向遇到的姑娘傾訴,或者,作為一個在社會上擔任角色的人,向所有有關人員傾訴,總之,他一定且必須是一個傾訴者,若是他傾訴成功,那麼,他的文學便會出現新意,但若是老調重彈,那麼就會因乏味而失敗――由於他具有這種擅長傾訴才能,無論如何,我相信,在世間,他必是一個精於討好姑娘,並使姑娘倍感風趣的小情聖,不然,也會成為一個與這個社會死纏濫打不休、令社會不勝其煩的奸滑鬥士。
我坐到他身邊,只見他把坐在腿上的小妞推到一邊,然後轉過頭,興致勃勃地對我說:"咱倆一人寫一本HI小說,怎麼樣?"
一句話就激起了我的好勝心,我差點馬上伸手從褲兜裡掏出筆就寫,以此來證明我對這個提議的贊同,因為我早就有此打算,特別是見到有些土鱉作家把HI小說寫得一塌糊塗的之時,做為對他們的糾正,我也覺得這件事值得一做,我當即答應,並在片刻間就開始了構思,臨來前早已服下的右旋安非他明使我的思路突飛猛進,但由於線索太亂,無法理清,這使我十分生氣,我恨不得把早已服下的藥吐出來,因為那些以前的剩藥本來我就不想吃,而且,由於自負,我感到勝算在握,因為對於此種磕藥生涯,我十分熟悉,而前輩作家則剛剛開始,由他陪著我寫,令我感到有一種找到對手的快樂――要知道,寫作是需要相互激勵的,沒有對手的寫作就像單獨狩獵一樣,只會令人掃興,而壞對手只能讓你的丟人現眼,想想我下面列出的一種倒黴情況――我與一個笨蛋獵手一起比賽看誰先能打到一隻野獸,我與他一起出發,向目標飛奔前往,一聲槍響之後,獵物走失,倒是他先發制人,一槍把我撂倒在地,這種情況該是多麼地令人遺憾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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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躇躊滿志、卻又不得要領之際,包房的門開了,皮皮走了進來,後面跟著榮容以及她一班小夥伴,我與皮皮招手,皮皮舉起胳臂開始跳舞,榮容手拎一個盤子開始發藥,她的身影從我面前一閃而過,然後坐在不遠處的桌邊,我見她穿了一件淺黃色的比本人應穿的大一號T恤,手裡拿著一張卡片,在盤子裡熟練地分藥,狀如聰明伶俐之小男孩,然後一手拿吸管,一手拿盤子,一個個遞到需要的人手裡,前一次見到的失戀導演摘下墨鏡吸過之後,盤子便遞到我手上,我推拒了,然後盤子向下傳,片刻,音樂忽然換了,比先前的為之一新,隨後,在片刻之間,大家高興起來,紛紛起來跳舞,令人精神為之一震,只見失戀導演揮動手臂,雙眼眯成一條縫兒,像是試圖撥散黑暗,下定決心,再戀一次,爭取再受傷害,好讓倒黴成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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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人的眼睛是自有道理的,在心靈的指引下,它會主動追尋那值得一看的事物,而把心靈不關心的東西忽略過去,透過包房裡的微弱的燈光,我發現,我的眼睛已在不受控制地轉來轉去了,我知道,它自己在尋找它的目標,右旋安非他明在我體內起了作用,看樣子並沒有過期,藉助兩根大麻,我主動誘使自己沉入一種意識輕浮的狀態,我發現,我的目光在包房裡掃視幾下,停在榮容身上,她的移動能夠牽動我的目光,如果她站在某處不動,我的目光就停在某處,她要是走來走去,我的目光就會跟隨著她,我發現,她明顯與這裡的其他姑娘不同,但我說不出不同在哪裡,我放棄掉頭腦中要寫的小說,乾脆踏踏實實地觀察她。
我發現,她十分靈巧,在燈光下顯得很好看,更重要的,她臉上沒有常人所有的那種愚蠢的淡漠,而是有一種高興,這種高興隨著音樂,或者與她一起跳舞的夥伴而顯示出不同的層次,但看起來都很令人愉快,有些人就是這樣,會長出一副令人愉快的模樣,具有這種模樣的人並不是很多,即使在很多美女身上,令人愉快的表情也是一閃即逝,通常獨自一人的時候,人的臉部是呆滯的,而在有人在的時候,多數人臉上會出那種所謂客氣的表情,但那種表情十分虛假,是被社會長期訓練出來的,因此,沒有任何不敬的含義在內,為的是大家在彼此看來看去的時候,不使別人感到難堪,也就是說,人的表情難得有生動的一刻,但凡生動,必然含有某種內容,或仇恨,或溫柔,或關心,或激動,只有那種表情之下,人才略顯自然,而自然中最自然的,就是我所稱之為高興的表情,它源於內心的某種快感,一旦那種表情浮上面頰,人的表情自己就會煥發出光彩――現在,在節奏急促的音樂中,在人們伸出的手臂與擺動的身軀之間,我看到榮容的表情就在煥發出光彩,令我看起來感到十分愉快,她並沒有笑,但分明有一絲笑意在她臉上盪漾,就像她對所有見到的東西都有好感一樣――現在,她就是這樣,又好看,又高興,就像一個奇蹟,而奇蹟總是顯得那麼不真實,帶著這種表情,我想,她就是當即死去也會回來,她就是回來,也不會比一個幻影更真實。
如果能夠,我想我應該在那一刻告訴她這些,如果她愛聽,我還要告訴你,在每分鐘180拍的trance及黑暗的光影中,她顯得又纖細又可愛,又白皙又靈巧,她舞動在我的幻覺中,而且,愈來愈真實,就像根據我的想像生長出來的幻影漸漸獲得了生命一樣。
我確定,她就是那種姑娘,最好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有型,我的意思是說,從她的身上,你一眼就可看出有關她的內容,而且,她是一類人中最突出的――她有一種百無聊賴、無所用心的小混混所特有的那種型,無論她怎樣表現,這種型都跟隨著她的身體而不會丟失遺落,然而,她並不為此而煩惱,她走到哪兒是哪兒,只專注於離她最近的情感,此外,別的東西很難引起她的注意――我不由得嘆道,真是一個神奇的小混混――當然,神奇之處,還在於看起來始終令人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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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裡,大家跳舞跳得十分開心,臨近散場,還跑到包房外面的舞池裡去跳,天明時分,包房裡混滿了不請自來的生客,一些相互熟悉的人只好走上露臺,朝陽升起,文學前輩也在其中,他與失戀導演是朋友,兩人講著在剛剛一夜中所獲得的感受,我不時插嘴與他們閒聊,皮皮坐在我對面,顯得很爽快,她不時拿出一個裝著大麻的小煙具,給願意吸的人吸上一口,我見到榮容也站在一邊,被汗水衝過的臉上,眼睛眨來眨去,始終流露出一種高興,她的短髮並不伏貼,於是她就時常抖一抖,使短髮顯得散亂有致,她的肥大T恤看起來十分洋氣,像是從哥哥的衣櫃裡隨手拿出穿在身上的,褲子中段的拉鍊打開,露出一段膝蓋,她聽別人談話,很明顯,不是那種漫不經心地一聽,而是隨著講話人的話語有所反應,儘管玩了一夜所有人都很累,臉上都有一種無法掩飾的疲倦,但她夾雜其中,仍顯得十分清新,事實上,即使是像她一樣年輕的姑娘也很難在玩了一夜之後而保持住那種清新,她並不漂亮,而只是好看而已,但卻比千篇一律的漂亮更具性格,我認為她十分出色,還很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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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她要了電話,並問她有沒有人送她回家,她說沒有,我說我願意送她,她答應了,於是,在大家紛紛回家之際,我趁機送了她兩本我寫的書,讓她坐上我幾周未洗,垃圾箱一樣的汽車,當然,還有跟她一起來的兩個小夥伴,一個眉清目秀,一個平平常常,兩人坐在我的汽車後座上,很乖的樣子,並不惹人厭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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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車上,我沒話找話地與榮容閒聊,具體內容忘記了,只給我留下一種印像,那就是她表現出與她年齡並不相符的一種驕傲,我猜想她大概因為家境不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吧,事實上,送她到家,驗證了我的感覺,她家住在一套相對比較貴的住宅小區內,位於四環邊上,但我由於一向開車不記路,並未明確知道是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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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容那種小混混的樣子,給我留下深刻印象,這個結果,就是皮皮再一次叫我去"布娜娜"玩的時候,我恨不得搶在她還未叫我之前就答應,對著電話,我甚至點了點頭,你可知道那是一幅什麼樣子?事實上,我的頭腦中出現一種預感,算了,還是不談愚蠢的預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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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我回家看望父母,與他們吃了一頓便宜的蘇聯飯,晚上八點多,送他們回家,然後我給約好晚上一同消磨時光的老頹打了個電話,老頹沒在服務區,於是給皮皮打電話,皮皮說她正在華僑大廈的老竇酒吧看拍戲,於是我就去找她,她介紹她的發小兒老金給我,老金與我一見如故,他比我大兩歲,但比我混得時間長多了,連群奸群宿都混過,他大學在北建工學建築,也不知北建工的課程中有沒有淫窩設計專業,不然老金定會發憤苦讀,現在他開了一個裝修公司,他本人未發福前長得像偶像明星金城武,但沒有金城武那種裝純的蠢勁,他年紀輕得似乎稱不上老花賊,但性閱歷老得似乎惟有叫老花賊更合適,總之,他是個昔日帥哥,我想姑娘很難抵抗他的長相,更無法抵擋他的寶馬車,我們聊天,我發現他也在想形而上的問題,生死――關於人生的意義――關於人生的更高目標――等等,我們還約好,如果我有一天厭煩了北京的一切,上路遠行,他與我一同去,我寫作,而他則在每一個城市嗅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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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與我聊天的時候,老金電話不斷,全是姑娘打來,令他應接不暇,但他仍願與我談話,事實上,他接到眾多姑娘電話這一點強烈地吸了我,雖然我並不贊成長期的淫靡不堪的生活方式,認為那樣定然枯燥,但若連短期的淫靡不堪都不曾嘗試,我也認為那是空駛了一趟人生,我不是那種哭著喊著往淫窩裡扎的人,但若真能辦倒,我竊以為,那麼哭著喊著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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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老金不勝電話之騷擾,我們起身前往"布娜娜"包房,一進包房,再次遇到前輩作家,有意思的是,這裡有一個姑娘,是個小可愛,像個寶寶似的盤腿坐在沙發上,在唱著卡拉OK,那是個芭團的姑娘,這一幕,完全是從日本偶像劇場搬來的,不過搬到迪廳的包房裡則有些怪異――沒過多久,包房裡響起了電子音樂,大家吃了藥,開始HI,關鍵是,那個姑娘也來了,我是說,榮容――我看到她,那個神奇的小混混兒,我知道她是一個北京姑娘,先學舞蹈,又在新加坡學商科,然後回到北京無所事事――那是一星期前,我送她回家時她告訴我的,但這一次,她像是變了,穿一條卷著褲腿的帥仔褲,下面是一雙高爾夫運動帥鞋,與褲子十分相配,看起來兩樣東西都顯得很有型,還有她的上身,是一件細花紋的黑色緊身T恤,配上她的短髮,以及燈光下蒼白地笑著的表情,更顯得異忽尋常的特別,她與包房裡幾乎每個人問候,與朋友擁抱,從這裡走到那裡,如同一朵開在鐵鏽上的會四下飄動的銀花――最致命的是,她的細腰――幸虧她還不會使用她的細腰,不然我當晚就會更加醜態百出。
但就是這樣也夠了,她的一身裝束,使得她的氣質如此引人注目,當然,她仍像上一次一樣,忘我地為別人著想,熱情地舞動,熟練地給別人發藥,這使得她身上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有型,她十分自我,專注而從容,似乎她已意識到,只要她一高興起來,那麼整個包房的人都會與她一同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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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來前,我剛剛連續奮戰近20小時完成了劇本,出來混完全是因為工作完成之後的興奮,此時,我已十分睏倦,皮皮給了我四分之一杯的藥水,我喝了下去,差點睡著,但我仍能強撐著看榮容,她從我面前走過我便看她的細腰,她走出幾步,我便看她的帥褲和帥鞋,只要有機會,我便對她做出笑臉,表示我對她的好感,儘管毫無必要,我還是毅然恬不知恥地與她多次打招呼,我感到我已被她逐漸吸引,我與別人聊天,等待時機,準備拉住她一起說話,我仍舊睏倦,緊張地寫劇本過一天與一般性地過一天相差很遠,此刻,我頭腦呆滯,哈欠連天,完全不知是什麼東西撐著我依然坐在那裡,一會兒,她HI了起來,與幾個小夥伴抱著HI,我起身去洗手間洗了一次臉,把兜裡剩下的一顆右旋安非甩明吞入腹中,為了讓我振作精神,我又跑到外面露臺上抽了一支大麻,然後迅速來回走動,好讓藥力快快發作,一刻鐘後,我回到包房裡,榮容仍在那裡,我路過她身邊,走向前面的座位,她坐在老金腿上,輕輕搖晃,突然,毫無理由地,她抓住了我的手,她的頭仰著,短頭髮垂向地面,她用牙齒咬著下唇,我忽然看到了她的大眼睛,漂亮、無神而寂寞,一瞬間,我墜入一種深淵似的情感之中,覺得這鬼影綽綽的包房裡眨眼間虛幻異常,而我的手裡,竟抓著一隻突然伸過來的手,頓時,除了這隻手是真實的以外,我感到一切都已徒然破碎融化――只有榮容的那一隻手,那一隻手是這裡惟一的血肉,與我的手由同樣質料製成,一模一樣,有溫度,有生命,然而卻缺少生命的熱情,我抓著她的手,用力抓住,她仍在看著我,但目光似乎已越過我,看到我身後的什麼,目光空洞而專注,一種無法言喻的涼意從我後背泛出,我握緊那隻惟一的手,握緊了再握緊,我伸出另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奇怪的是,她就像是得到安慰一樣,從靜止的狀態中走出來,她開始坐在老金身上扭動,而我的手仍拉著她的手,彷彿是我把生命通過我們緊緊握著的手注入到她身上一樣,她重返人世,而我卻仍一飛沖天,躍入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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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著她的手,看著她,對她笑,我看到她是那麼年輕,我看到她走在一條陌生的街上,我看到她在街邊咖啡座停下來,在陽光裡喝咖啡,我看到我坐到她身邊,與她說話,她伸出手,我拉著她的手,對她說,我們說說話吧,她問我,我們說些什麼呢,我說,說些什麼都可以,她說,從哪裡說起呢?我說,從你第一次懷孕說起吧――於是她開始說了,一直說到第一百次――當我正要記住她的話的時候,燈亮了,我發現,我的手是空的,她的手已經抽走,而她已經不見,我站在座位邊,一個人跳舞,再見了,現實世界,是的,我已經飛了,不想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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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又一次抓住她的手,那時她正與一個姑娘抱著跳舞,我坐在姑娘的背後,於是就用手扶著姑娘的後背,於是拉住了她的手,我用力地捏住她的手指,她的指尖在我的手心裡,我感到她跳得特別高興,她笑著搖著短短的頭髮,十分好看,她對跳舞有一種熱情,而她的身體完全能夠聽從熱情的擺佈,是的,她非常協調,我即使飛高了也能知道她非常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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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在中間的門廳裡的圓形沙發下又見到她,我坐在她身邊,她正與一個男孩相互說著什麼,那個男孩與她糾纏著什麼事情,我不耐煩地為她說話,"那就不要來往了!"
她學我,對那個男孩說:"那就不要來往了!"男孩生氣地走了,我抓緊時間,問她願不願意單獨與我說話,她說行――得到她的允許,我欣喜若狂,直盤算著是一會兒就帶她回家,還是等我狂睡一天以後再打電話給她另約時間――我說過,我喜歡乍然而起的情感經歷,對磨磨蹭蹭很不耐煩――我認為一有感覺,就應當騰身而起,立刻投入,並乘勝追擊,不讓激情在等待中消耗殆淨,我認為情感的熱望若不立即兌現,那麼貶值在所難免,我喜歡單刀直入,張嘴就說,我認為所有的拖延都有股拿腔拿調的不良氣味,至少那種小心翼翼在我眼裡缺乏強烈的情感所必須具有的誠意及緊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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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是說,我坐在她身邊的那一刻,我認為一切順利,那急促的愛情在我心中快速升起,萬事大吉,只等待著她的情感的遙相呼應,我感到十分幸運,在這髒亂差的迪廳包房竟能遇到一個特別的姑娘,就如同看到一朵鐵鏽中的銀花――是的,她就是鐵鏽中的銀花,我已確定,她並不堅硬冰冷,而是柔軟溫暖,熱情奔放,並且,為我而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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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一會兒,榮容又一次跳舞,音樂換成一部商業電影的主題音樂,是一首毫無內容的單調電子舞曲,但在我當時感情充沛的耳中,卻顯得非常的意境縹緲,老金與她一同跳,看來兩個人都喜歡那支舞曲,他們跳得幾乎像是表演,但比表演更隨意,令人感動。
過後不久,不知榮容用了什麼辦法,竟叫來一位已兩天兩夜未睡的發藥豪俠,因此那天夜裡大家都十分盡興,到結束前,大家再次狂跳不止,意猶未盡,此刻外面已是天光放亮,而黑暗的包房裡卻仍如夢境,我已沒有半點力氣,但卻十分清醒,我注意到,榮容有一種可愛的得意表情,這種表情只在一個舞蹈動作中可以表現出來,那就是,她會像跳印度或新疆舞那樣,節奏極快地橫向擺動她的腦袋。
另外,我還注意到,榮容照顧起別人來十分自然。
我還注意到,她有一陣兒面對我跳舞,像是故意跳給我看,但在我,除了對她傻笑不止以外,再無更多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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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一包房的人真是HI得可以,一直到早晨八點多鐘,我的身體疲倦到了極點,但仍無法睡去,我們一行人從迪廳出來,前輩作家問我跟不跟他們去桑拿,我神情恍惚地說不去了,於是走到停車場,打開車門,準備開車回家,但我不知能否做到,我開始盤算是否先坐出租車回家,睡醒後再來取車,我關上車門,坐在汽車邊上的馬路沿上,看著街上的車輛與行人,竟覺得置身於一個完全是想像出來的世界,我發現,榮容不在這個世界裡,她不見了,於是我清醒過來,拿起電話,想給她打個電話,但我的手機沒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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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緊牙關,決定開車回家,到家後便抄起電話,打給榮容,我對她說我覺得她跳舞很好看,事實上,我說話時眼前全是她跳舞的樣子,其中切換著她說話走路和站住的樣子,我想我不應說她漂亮,確切地說,她很有型,我從未遇到姑娘如此有型過,我們說了沒幾句話,她的手機沒電了,電話中斷,我放下電話,失神地坐著,眼前是窗子上方綠色的遮陽傘的所呈現出的綠色,那種綠色在我眼裡儘管破舊黯淡,卻奇怪地顯得清脆欲滴,彷彿會發光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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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洗了澡,倒到床上,輕輕睡去,我剛剛開始睡眠,就落入了雲海,我在雲海裡游泳,阻力很大,後來我學會了飛翔,阻力就消失了,雲海很薄,使我能夠在藍得接近透明的天空與混濁的大地之間穿行,我彷彿總是與一個巨大的翅膀交錯而過,翅膀扇動著,前所未有的柔軟,就像水中游動的魚,然而那翅膀更像是翅膀的陰影。
少頃,我醒來,彷彿是睡了很長時間,一看錶,才十分鐘。
198
我再次睡去,我被電話鈴聲吵醒了,先是一個文學雜誌找我什麼事兒,我聽了沒幾句便掛了電話,不久,電話又響,我摘下後說打錯了,再次掛掉,然後是又一次睡眠,然後電話又響了,長長的電話鈴聲持續著,鈴聲終止,我忽然醒來,發覺腹中飢餓,我坐起身來,靠在床背上,腦海中出奇不意地想到榮容,接著,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細節――榮容在早晨到來時吩咐一個人去為大家買了一箱水,她竟然沒有要找回的零錢,而是給了那個買水的人――我不知我的記憶是怎麼回事,但這件事確實是憑空出現在我腦海中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姑娘給另一個人小費,而這個人卻是榮容。
也許這件事是我想像的,我說過,她很帥,並且,帥得很有型。
199
我看錶,已是中午一點鐘,我到冰箱裡拿出兩瓶酸奶喝了,然後又泡了一盒泡麵,也吃了,然後再次回到床上,希望再次睡去,不幸的是,我再也睡不著了,於是起身來到書架邊,挑了一本書,坐在我的轉椅上看,奇怪的是,我十分喜愛看書,拿著奧茲的《我的米海爾》看個沒完,而且,看得津津有味,只是我看了兩個小時,才看了不到20頁,這太奇怪了――我再次想睡去,再次失敗,我打開電視,坐在沙發上看了一會,直感到噁心,只好關掉,我知道,我吃了太多的興奮劑,因此雖然身體疲憊,頭腦卻仍舊興奮,我感到乏力心慌,強撐著也無益處,於是吃了兩片安眠藥,準備再次睡去,我倒是睡去了,只睡了兩個小時,便又在電話鈴中再次醒來,我乾脆摘掉電話,這才放心睡去,卻意外地被門鈴聲吵醒,我打開門,一個推銷員站在門口,氣得我恨不能把他揪進來暴打一頓再放出去,我極不禮貌地關上門,頭暈腦漲,可我知道,再也別想睡著了。
200
我向CD機中放入幾張唱片,讓這些唱片自動連續播放,而我就坐在沙發上聽著音樂出神,那是老海飛茲拉的一組小提琴曲,曲曲感人至深,海飛茲是我最初聽音樂時喜愛的一名提琴手,但聽了一圈兒,到最後,小提琴手中,我仍是最喜愛他,事實上,在所有的演奏者中,我最喜歡他,可惜他只能演奏小提琴,他十分冷靜,質樸,有力,但速度偏快,這意味著,他在演奏時經常是熱情洋溢的,他能把每一個音符都拉得清楚,並且,不錯過重要的樂思,很多被稱為有力量的樂手,是通過放慢速度來演繹他們認為重要的樂思的,但這對海飛茲並不適用,他完全用不著那樣做,有人說他演奏風格冷峻華麗,我認為,不是這樣的,海飛茲的演奏很清楚,但並不華麗,他只是熱情而已。
我很少提到樂手,因為我一向認為樂手普遍地不值一提,而且,通常樂手總是一無是處的,他們就像是某本書的朗讀者,他若聲情並貌,那麼顯然是在自我表現,令人噁心,如果太過冷靜,則讓人感到學究式的乏味,一旦他強調了內容的一個方面,必會丟失另一個方面,因此,樂手很難恰當,不會作曲的樂手那就根本不值一提,儘管人們在理解音樂上十分依賴樂手。
而且,我最討厭激情型的樂手,特別是某些所謂著名的鋼琴家,由於他們不夠冷靜,想入非非,經常使一段本來十分蹩腳的音樂顯得出奇的荒謬,而出色的音樂到了他們手裡,那簡直就是災難,當然,還有更大的災難,那就是――正是他們的演奏,最能獲得無知無識但又喜愛附庸風雅的人理解,據我推測,大概是兩下里都被自己的賣力而感動了吧。
海飛茲是個例外,儘管他只依靠小提琴來演奏,但他仍能表現出一種恰當,更多的音樂內容能夠被他展示出來,我認為他在直覺上有一種對音樂的理解力,他從不把音樂搞得晦澀難懂,也不會流於輕浮,很多毫無價值的音樂在他手上也能叫人聽得下去,他生前經常在舞臺上演出,我聽了兩張他在告別演奏會上的演奏,儘管受到現場心情的影響,但他仍能恰當地演奏,在掌聲中,他的演奏仍舊沒有走偏,琴聲一響,他似乎就進入了一個無人之境,他對的音樂內容的展示十分專注,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我想他是一個奇蹟。
因為海飛茲,我的心情平靜下來,頭也不暈了,我一連聽了幾個小時,中間不覺睡著一次,又在無意之中醒來,接著聽海飛茲的小提琴,就像沒睡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