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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趙宇從超市買完東西開著車回家,再次路過EGO店,頭腦中再次閃現出靈感,於是他原地停車,衝到不遠處的電話亭前,從一個人手裡搶下電話,打了起來。
趙宇看到那個人對他叫嚷些什麼,於是邊說著"對不起,我有急事"邊把一張五十元的鈔票塞進對方的兜裡,他對著電話誇張地叫喊:"喂,小芳嗎?我要見你――我有個想法,我們也許有很多事情要做――對,不,你不要掛!"
趙宇再次撥號後對著電話說:"不要掛,我求你――我有正經事――在――大觀園橋下面,那裡離你近――我會解釋一切――我會的――好吧――我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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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宇把車開到立交橋邊,老遠就看到小芳一個人站在草地上。
趙宇的車一下子衝上了橋邊的草地,這才停住,趙宇從車裡下來。
"哎,最近怎麼樣,好嗎?"趙宇問。
不料小芳卻突然發起火來:"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你想把我從床上叫起來就叫起來,你想不幹就不幹,你想回來就回來,你為什麼不替我想想?我今天早晨六點鐘才上床,我從昨晚到現在沒吃一口東西,我渴得要命,髒衣服也沒有送到洗衣店去洗,我頭痛,我還和葉青吵了架,冰箱裡的東西全爛了,廳裡的保險絲也壞了,到了晚上一片漆黑,我長了子宮肌瘤,可能要手術,我怕得要命,我回到魚頭那兒,他老對我冷嘲熱諷,我搬到葉青那兒,她老公回來了,我只好又租了一套房子――我、我聽到你的聲音簡直就受不了――你還問我你好嗎?"
趙宇在小芳說話的過程中,把她拉到車內,讓她坐下,把一筒可樂和一個漢堡遞到小芳面前。
"好了,好了,一切都會好的――先吃點東西吧。"趙宇說。
小芳一樣一樣接過東西,下意識地塞進嘴裡,趙宇給她什麼,她就吃什麼。
趙宇看著她。
小芳吃著吃著哭了起來。
趙宇把她手裡的東西拿下來,扔出車外。
"你為什麼給我打電話,接到你的電話我還化了妝。"說完小芳又要哭。
趙宇拉住她的手。
"你說的我都懂――我知道你要告訴我什麼――我也不知道怎麼辦,誰知道該拿命中註定的倒黴事怎麼辦?"
"遇到你才是我命中註定的倒黴事。"
"是嗎?"
小芳點點頭,笑了。
趙宇把反光鏡轉了一個角度,對著小芳的臉,然後看著反光鏡裡的小芳問:"店裡怎麼樣?"
小芳也在透過反光鏡看趙宇:"我們聽了你的主意,讓小姚當了總店經理,我們不用費心,只是每個月去拿錢,我們建立了一個市場部,僱了一個碩士生,那人是個笨蛋,出了不少叫我們絕望的策劃。"
"炒了他,再找一個。"
"我們把他炒了,但找到的更笨。"
"總會找到的好點的。"
"可能吧。"小芳說。
"還有什麼?"
"你走了,葉青很難過。"
趙宇低下頭。
"還有我。"小芳說。
趙宇握緊小芳的手。
"葉青真的懷過孕――不過,沒什麼了不起的。"小芳說。
"我對你們不好,非常不好。"趙宇說。
"別那麼說――是我們更需要你――沒有你,我們不會像現在這樣――我們更喜歡現在這樣――"她突然大叫,"可是你為什麼讓我們傷心啊!"
趙宇想拉小芳的手,小芳甩了趙宇的手,捂住自己的臉,忍住眼淚。
趙宇把頭慢慢靠在頭枕上。
"對不起。"趙宇說。
"到底為什麼?"
"柳燕。"
"和魚頭在一起的時候,你在酒吧追一個姑娘也為她,柳燕?"
"和苦悶。"
"看樣子你也不太堅強――"小芳說。
"是啊。"趙宇說。
"柳燕?"
趙宇點點頭。
"那是一個什麼樣姑娘?"小芳問。
"一個總是拒絕我的姑娘。"趙宇說。
"拒絕你的姑娘?"
"是。"
"很多姑娘都會拒絕你。"
"是。"
"可是――"小芳說。
"可是,我喜歡她。"趙宇嘆口氣。
"這就沒辦法了。"小芳也嘆口氣。
"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一直以為,你辦法很多。"
"沒你想象的那麼多。"
"真的?"
趙宇苦笑出來:"真的――別告訴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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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兩人已經能平靜地交談了,他們草地上邊走邊說。
"知道嗎,和你在一起,總覺得你挺帥――說話也帥,想法也帥――我覺得,一個人,嘴裡說不出漂亮話,腦子裡也轉不出漂亮念頭――我覺得男人的優點就是表面上的好――你的優點都在表面上――我就喜歡錶面上的優點。"小芳說。
"是嗎?"趙宇說。
"我很膚淺。"
"是嗎?"
小芳笑了:"你會看不起我嗎?"
"不會――倒是你會看不起我。"
"不會――我就是覺得和你在一起特有意思。"
"我也是。"
"柳燕,她是叫柳燕嗎?"
"怎麼了?"
"你們分手以後,你會再來找我嗎?"
"我不知道――我不想再次和她分手。"
小芳停住腳步:"原來是這樣。"
"小芳,我知道,我能讓你高興也使我高興――只是,我又碰見了她,我是個偏執狂,連我自己都受不了自己。"
"其實我也受不了自己。"小芳說。
"這真討厭。"
"哎,你知道嗎,我也正要找你。"小芳說。
"怎麼了?"
"我們假裝想賣掉化妝品小店――找人估價,你猜值多少?"
"我想會值不少。"
"那你為什麼只要30萬?"
"我覺得,30萬夠了――"
"可是,這個店現在連品牌帶經營業績,現在值200多萬――當初你有一半股份,最少可以拿到100萬以上――你知道這個,是不是?"
"買賣已經成交,就別再翻舊賬了――我很滿意,當初我投了10萬塊錢,得到一輛奔馳車――"
"我們會給你留著。"小芳說。
"千萬別――求求你。"
"我從來不是那種接受施捨的人――"
"我也不是。"
"你真沒出息――那麼大公無私。"
"你也是。"
"哎,你到底找我有什麼事?"
"我想用EGO的牌子做時裝店――如果能成,對咱們都有好處。"
"真的?"
"真的。"
"那太好了。"
"謝謝你幫我這個忙。"
"為什麼?"
"我喜歡這個牌子,喜歡這個名字――我想不出更好的名子。"
"其實這牌子是你的。"
"不,是你們的――"
"現在是我們的了。"小芳說。
"那好,這事兒就這麼定了――我還是走吧。"
"可是,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是為柳燕嗎?"
"是,柳燕。"
"我真討厭這個名字,"小芳說,"可是――滾蛋吧。"
"我先送你回家。"
"去你媽的――你辦事兒又無恥又天真――你知道嗎?"
"謝謝你告訴我這一點――我還是送你吧。"
"去你媽的――對了,這是車的手續,我知道你會賣了它,賣就賣吧,反正是魚頭的。"小芳說完,把一個紙袋往趙宇手裡一塞,便一個人走了,趙宇長出了一口氣,他目送小芳走遠,然後鑽回車裡,把車開出了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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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趙宇和柳燕在吃飯,兩人一人一碗方便麵,中間是一盤炸泥腸。
趙宇吃了兩口,說:"我有件事想告訴你,我要補送你生日禮物。"
"我也有件事想告訴你――"
"什麼?"
"我找了一個工作,是一個小服裝公司――我沒錢了。"
"別去。"
"為什麼?"
"你可以自己有一個小服裝公司。"
"可是現在我沒有。"
"你有了,它的名字叫EGO。"
柳燕不說話了,兩人繼續吃,柳燕把兩人的空碗收拾好,拿到廚房,洗了起來,趙宇接著吃剩下的炸泥腸。
柳燕回來,坐到自己的工作臺邊:"趙宇,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我不會接受。"
"你為什麼要事事抗拒我?柳燕,這對我們倆都沒好處。"
"你為什麼總想幫助我?我需要嗎,你問問我?"
"你需要。"
"我不需要。"
趙宇站起來,走到柳燕的那些塑料模特兒邊上,模特上穿著柳燕設計的時裝。
"你看看,柳燕,你看看這些,它們是你的心血,在別人逛街、喝酒、看電視的時候,在別人渾渾噩噩的時候,你在工作,在布匹市場挑選衣料,在燈下一夜一夜的學習,在設計時裝,在一針一線的縫製它們,告訴我,你為什麼?"
"這不關你的事。"
"柳燕,你總這樣說――你不能這樣――我並不是想幫助你。"
"那你想什麼?"
"我――我欣賞你,我願意為你投資,願意成為你的合夥人,願意看到你的創作成果被人認可。"
"你這麼想想就夠了,但別為我做什麼――我不想接受無法償還的幫助。"
"這不是幫助,是投資,是合作――是我的機會,也許你從這裡走出去,沒走多遠就會碰到一個投資人,把你的設計全部買下。"
柳燕笑了:"那是做夢。"
趙宇:"不,那是一種可能性,生活裡有很多可能性,一但那些可能性變成現實,人們就把它叫做夢想成真。"
"趙宇,你要永遠記住,那些可能性是不存在的――你是個夢想家,只有你把它們看作可能性,除了你,沒有人會這麼看的――你的汽車呢?"
趙宇笑了:"果然不出你之所料――賣了。"
"然後呢?"
"然後,我要帶你看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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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從出租車裡下來,趙宇便對柳燕說:"你看。"
柳燕面前,是一個剛剛裝修完的燈火通明的時裝店。
柳燕看了看,然後便前前後後來回走動,她看著時裝店,再看看趙宇,然後鼓起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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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宇拉著柳燕走入店內,柳燕在仔細地看著這個空空的時裝店,趙宇在一邊看著。
"喜歡這個名字嗎,柳燕?"
"什麼名字?"
"店名,也是時裝的牌子――EGO。"
柳燕走到趙宇對面,摟住他的脖子。
"我喜歡,趙宇,設計風格也喜歡,燈光的顏色也喜歡,位置也喜歡,什麼都喜歡,可對我來說,它太貴重了。"
"你要嗎?"
"不要。"
"柳燕,我說過,它只是一個生日禮物,每年我都要送你生日禮物――每年你都會接受,每年也都為生日禮物爭吵,每年也都會叫我痛苦。"
柳燕抓住趙宇,兩人退到牆邊,他們接吻,柳燕依次關掉所有的燈。
黑暗中,趙宇聽到柳燕的聲音:"每年我對你都有新發現,每年你也會弄到別的姑娘,每年我的自尊心都要被傷害,每年我都要重新對自己建立信心,每年我都要問自己,他究竟需要什麼,他在尋找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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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這個時裝店,柳燕開始了緊張的工作,除了在服裝加工廠制樣衣,就是拾綴店裡的一攤子事兒,招人,跑公商,忙得團團轉,但柳燕樂此不疲,她十分興奮,覺也睡不好,經常半夜從夢中騰身而起,夢遊似的做起各種事情,趙宇本想伸伸手,但時裝對於他是一頭霧水,不知從何做起,於是乾脆不聞不問,很快,店裡掛滿了新制出的衣服,無論如何,小店開張了。
令趙宇感到奇怪的是,沒有出現顧客盈門的情況,顧客平常,生意平常,就像其它的小店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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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以後,趙宇來到EGO店接柳燕下班,看到柳燕脖子上掛著一把軟皮尺,在店裡走來走去。
"怎麼樣?"趙宇問。
"我們開業了,但並不成功,人們來看看,拿起一件衣服,走進試衣間,然後出來,把衣服重新擺到架上,收起錢包,走了――為什麼?幫我想想,趙宇。"
"很多原因。"
"很多原因――比如。"
"比如,這條街上有17家時裝店,比如,價錢太貴,人們無法接受,也許你設計的時裝並不是人們想要的――誰知道呢?"
"17家時裝店不是理由,價錢在同等檔次的時裝裡也不算貴。"
"設計很好,很有個性,也很成熟。"
"但是,人們不理解,不需要――人們需要什麼?這是個問題,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答案是什麼?"
"沒有答案。"
"那怎麼辦?"
"想想。"
"我不會空想,趙宇,我不是那樣的人。"
"我和你一起尋找答案。"
"怎麼找?"
"你說呢?"
"只能上街。"
"對,我們只能上街――"
"那就從明天開始――明天是新的一天。"
趙宇摟住柳燕,吻她。
柳燕聽到趙宇在她耳邊說:"知道嗎,柳燕,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原因――除了聰明之外,你還是個對明天充滿好奇的姑娘――你是那麼年輕――當你沉浸在自我當中的時候,你變得那麼漂亮,不落俗套,有時候我覺得,在世界面前,只有你一個人能驕傲地挺起胸膛,充滿叫我無法理解的勇氣,彷彿你並不在乎這個世界似的――多少次我想擺脫你,從你身邊離去――可是,可是我無法做到――一想到沒有我你能生活得一樣快樂、一樣自然就叫我受不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愛你,但我知道是什麼東西把我一次次拉回到你身邊――這種情感叫我感到難過――我幹過很多事,說過很多話,有過很多東西,可那些都是我不需要的,我不知道什麼是我真正需要的,我曾經問自己,什麼是叫人生活下去的理由?什麼東西才有充分的力量叫我認為生活有意義?不用提那些具體的東西――汽車、房子、性、漂亮的風景,支配別人的慾望――所有那些東西都叫我懷疑――可是你不一樣,你是那麼具體,象動物那麼孤獨、那麼自然,又有人的力量――你還會生長,會變化,擁有著一切美好和邪惡,還有著一切的矛盾,一切的真誠――只要你在人世一天,我就沒有勇氣對這個世界說再見。"
"趙宇,有時候我覺得你是我的鏡子,我有的東西你全有,另一些時候,又覺得你是我的對立面,我沒有的東西你全有。"
趙宇和柳燕靠著牆坐到地上。
"你聽――"趙宇說。
柳燕和他一起聽。
"聽見了什麼?"
"我什麼也聽不見。"
"我也聽不見――我總想,要是有人告訴我們應該怎麼做就好了。"趙宇說。
"誰也不會告訴我們的――我們回家吧。"
"為什麼?"
"我累了,你也累了,明天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我們還要摟在一起睡覺――只要睡著了,明天你就不會疲勞,就會有新的東西出現在你的身體裡――趙宇,我非常感謝你幫助我,也非常想讓你不再痛苦――我們來到世上,不是我們的主意,所有的人都像我們一樣,都得為生活而掙扎,都以各種各樣的形式感受著我們感受的東西――他們和我一起陪著你,你並不是唯一一個面對生活不知所措的人,你還有那麼多事情可做,你還有那麼多明天,也許一切都會變化,也許你自己也會變,你不要那麼急不可待地想知道一切,你多等等――你耐心點,好嗎?"
趙宇點點頭,摟著柳燕,把店裡所有的燈都關了,然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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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趙宇和柳燕一起逛時裝店。
他們跑了一天,從一個櫃檯,到另一個櫃檯,他們到處跑,小攤兒也去了。
仔細觀察,趙宇發現,原來世上有那麼多服裝,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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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兩人踢掉鞋後,便爭先恐後地疲憊地倒到床上。
"怎麼樣?"柳燕問。
"我想吐。"趙宇說。
"我也是。"
"你幫我拿筒可樂來。"
柳燕扔掉鞋,看著自己的腳:"我的腳破了。"
"那算了,反正我也不渴。"
"你睡覺嗎?"
"我渾身沒勁兒,可不知為什麼,腦子裡倒挺興奮――"
"真的嗎?"
"真的。"
"我也是。"
"你親我一下。"
柳燕費力地轉過身,親了他一下。
趙宇突然從床上跳起來:"我好了,你怎麼樣?"
"給我拿一筒可樂來。"
趙宇轉身,走到廚房,給她拿了一筒可樂,打開,送到柳燕面前。
柳燕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也從床上下來。
"我們得吃點東西,你把水燒上吧。"柳燕說。
柳燕走進廚房。
趙宇把電熱水器接上電源,對柳燕喊道:"剛才街上的漢堡白吃了?"
廚房裡,柳燕開始煎雞蛋:"我又餓了。"
趙宇走到她身後看。
"你覺得問題出在什麼地方?"
"出在設計方面――還有包裝――你說呢?"
"我非常不願意承認,但感覺你說對了。"柳燕說。
"我看了很多標價出售的服裝,它們有什麼自己的特點?它們沒有自己的特點。它們有什麼風格?沒有風格。它們有什麼想法?沒有想法。它們為什麼標價有高有低?不為什麼――這是一個非理性的時代,這又是一個標準化的時代,如果你要低於它的標準,它就淘汰你,如果你要高出它一頭,它就把你攔腰斬斷,這就是所謂齊頭並進的多元化世界,你的設計就是對它的挑戰,可你遇到什麼情況呢?沒有人理睬!人們太容易滿足,他們不想見到叫他們感到費力的東西,他們不肯多動腦筋――其實看看美國片在世界範圍裡流行就能得出這個結論,這個世界的成功建立在這樣一個基礎上,它會想盡各種辦法爭取大多數人的認可――美國片就是給八歲到八十歲之間的人看的,他們都能看懂,而且看完了以後感受也相同,記得《真實的謊言》嗎?於是,影片成功了,我討厭這種成功,這其實是商業的成功,我也討厭商業,商業找到人類最基本的共同之處,它填平了各種文化種族的差異,使整個世界一體化,使人們之間的差距縮小,使多姿多采的世界變成一個大雜燴,於是,在北京,我們可以看到巴黎人穿什麼,東京人在穿什麼,法蘭克福人在穿什麼,實際上,所有的人都在極力相互接近,相互討好,真是無聊到了極點――你的設計,起初我以為沒什麼了不起的,現在看起來卻非常了不起,你不和他們一樣――現在我終於知道你天天在燈下幹什麼了――柳燕,你的工作很有意義――但卻是做著和通常意義上的成功相反的事――在我眼裡,這是真正的成功――很了不起。"
"真的嗎?"柳燕問。
"真的――"
柳燕把煎好的雞蛋盛進盤子,拿了幾把勺子,趙宇跟著她回到廳裡。
柳燕坐下,趙宇坐在他對面。
柳燕衝了兩杯咖啡,用小勺攪動著。
"趙宇,你也喝杯咖啡吧――我懂得你說的是什麼,我也懂得你為什麼那麼憤怒,可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件事――我們可以放棄,我們只不過是適應潮流,爭取成功罷了,要是堅持下去,你會損失金錢,我會損失時間,看起來我們就像堅持錯誤一樣。"
柳燕笑了,然後低下頭吃煎雞蛋。
"我們得想想這件事――"
"趙宇,在和你分開的那段日子,我想了很多,我認為我找到了目標。"
"什麼目標?"
"成功唄――我當時覺得應當爭取成功,不管是什麼方式的成功,應當爭取被認可,這樣可以把生活內容擴大,最起碼,爭取成功是積極的――但現在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你把我弄暈了――在我搞設計的時候,我只想著怎麼把衣服做得更好,更有意思,並沒有想到別的――我覺得只要是好的設計就會有人喜歡――可你一下子把它們推到市場上了――然後,一夜之間,我們就面對眼前一大堆問題――告訴我,你有什麼主意?"
"我沒主意。"
"別騙我了,你有很多主意――你要不是主意多,就不會像現在這樣。"
"你真想知道嗎?"
"那當然了。"
"我們也許有個不妥協的辦法――我們可以加強宣傳,擴大生產規模,理論上這樣做會有更好的結果――可是,但我們現在力量太小,沒法完成這件事,但如果哪個大公司願意的話,我們可以跟他們合作。"
"但大公司都有自己的套路,有自己的設計,自己的市場。"
"所以,我們現在沒有辦法――但我們可以暫時不做決定――因為歸根到底,我們並沒有失敗,仍然有人在買我們的衣服,我們雖然沒有贏利,也沒有虧本兒,我們還可以維持,我們什麼也不改,我們就這麼堅持下去。"
"堅持下去的結果有兩種,也許,我們的情況會慢慢變好,更可能的是,會慢慢變壞――我們的一切努力最終會變成一種姿態,不合作的姿態,它也許有意義,但沒準兒它會變成競爭失敗的例子――我想,我們現在得為生存而奮鬥,然後,才是其它。"
趙宇吃完了,他扔下勺子站了起來,並來回走動。
"我們現在不是生存著嗎?我們沒有流落街頭,沒有四處借錢,沒有餓死,我們永遠永遠也不會落到那個地步,生存是沒有止境的,不僅是指讓現在的生活條件變好,還得讓子孫萬代的生活條件變好,這是與他們同流合汙的藉口。"
"趙宇,你永遠是那麼不切實際,你永遠對垂手可得的東西不在乎,永遠對一般流行價值提出疑問――你知道嗎,你也像別人一樣工作,卻不是為了謀生,而是為了尋找生活的意義,你為什麼不到大學研究哲學而在社會上混呢?不是說通過知識能追求真理嗎?追求真理是件私事,而謀生卻關係到很多人――這一點你想過嗎?你知道你在現實生活中追求的是什麼嗎?我告訴你,是失敗――你不想贏得大多數人的認可就是在追求失敗――這是商品社會。"
趙宇重新坐下來,喝了一口剩下的咖啡:"我知道,我對自己有認識,所以我感到很難過,我自相矛盾,處境尷尬――我怎麼辦?我送你的生日禮物都不怎麼樣,總是叫你感到不舒服――而送你別的我又會感到不舒服――我把你當成一個特殊的人,我只對你說實話,我只想跟你一起做我想做的事,可我卻無法幫助你――你知道,有些人已經完蛋了,還有些人將會完蛋,我是第三種人,我正在完蛋――很多時候,我不喜歡我自己,現在我就不喜歡我自己――知道那是什麼時候嗎?就是我無法做出決定的時候。"
"我吃飽了,你呢?"
"我不知道――"
"可我不想再談這件事了。"
"我也是。"
"那就睡覺吧――也許明天我們會有新想法――"
柳燕躺到床上,趙宇看了看她,也躺了上去,兩人燈也不關,腦袋各衝一邊,分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