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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清不楚4

    年三十,突然就下了一天的雪,雪不大,但風很大。我在學校食堂門口仰着臉看了好一會兒天空,有雪花落在我的臉上,一會兒就變得涼涼的。我在想,如果去希爾頓酒店參加新年酒會,需要什麼樣的行頭?肯定不是我穿着的笨笨的運動鞋,還有花白的牛仔褲,外貿店裏少了釦子的棉服。

    我低頭進了食堂,在門口跺着鞋子上的落雪,食堂裏大餐桌前,坐着不多的十幾個人,胖胖的大師傅端着熱氣騰騰的鍋,往餐桌上的各式各樣的飯盒裏倒着餃子,還有炒菜。我吸吸鼻子,聞起來真的有過年的味道,很香。

    我看見了祝小希,還有徐娜。

    祝小希一直冷着臉看着我,用不鏽鋼的小叉子戳着飯盒蓋上面的餃子,小叉子和不鏽鋼飯盒蓋子的金屬摩擦聲,讓坐着吃飯的人都皺起了眉頭。

    “韭菜蝦仁的,好吃。”徐娜咬着熱氣騰騰的餃子,看着我笑。

    我點點頭,也慢慢的吃了一個餃子,祝小希飯盒裏的餃子都給小叉子戳成了餛飩,祝小希看着我的眼神,象冬眠了一千年眼鏡王蛇。

    “你吃不吃?不吃給我吃?”徐娜眨巴着眼睛,看着祝小希飯盒蓋裏的餃子,“大過年的,學校真摳門,每個人才給十幾個餃子……”

    祝小希喘着粗氣,把飯盒蓋一掀,餃子被潑到了餐桌上,祝小希冷冷的盯着徐娜:“賤!”

    “還有兩個囫圇的。”徐娜笑眯眯的看着祝小希,把桌子上的餃子撿到她的飯盒裏。

    一起吃飯的人都不滿的看着祝小希,祝小希摔了飯盒轉身走了。

    “別吃了。”有同坐的學生,看見徐娜從祝小希倒在餐桌上的餃子裏扒拉着。

    徐娜的笑象落寞的煙花:“沒什麼啊,她又沒吃過,浪費了多可惜……”

    我去左手宿舍喂兔子,歐陽呼我,我猶豫了一會兒,聽着呼機的聲音在安靜温暖的房間裏面響着,還是給歐陽打了電話。電話裏,歐陽的聲音有些飄忽,有音樂的聲音,還有好多人的笑聲。

    “十八,新年快樂。”歐陽呼吸的聲音通過電話,響在我的耳邊。

    我恩了一聲,説:“你也是,快樂。”

    然後是沉默,然後電話裏隱隱約約有人喊歐陽的名字,是一個優美的女人聲音。

    “十八啊。”歐陽的聲音有些異樣。

    我對着電話有些不知所措。

    “IfIcouldsavetimeinabottle,thefirstthingthati-dliketodo,istosaveeverydayuntileternitypassesaway,justtospendthemwithyou。ifIcouldmakedayslastforever,ifwordscouldmakewishescometrue,I-dsaveeverydaylikeatreasureandthen,againIwouldspendthemwithyou……”歐陽安靜好聽的聲音傳了過來,優美的象山澗水在流淌。

    我很認真很認真的聽着,可是一句話都沒聽懂。我感覺有東西從我的眼角滑落,我放下了電話。

    大年初一早晨,有人敲宿舍門,我睡眼惺忪的爬起來,想不去來這麼早會有誰來敲門。我打着哈欠拉開門,4暮象個流氓一樣上下打量着我。

    “過年好啊。”4暮的眼神帶着放肆。

    我從牀上拽過大衣,反感的瞪着4暮:“你沒走錯吧?你來女生宿舍幹什麼?”

    4暮自顧自的進了宿舍,嗤笑:“大過年的,女生樓現在還剩幾個人啊?又不是夏天,來來去去不穿衣服,咱倆都是學生會的,我説上來找你,阿姨還能不讓嗎?”

    “你找我什麼事兒?”我警惕的看着4暮。

    4暮從手裏的紙袋子裏拿出半瓶酒,就是之前買電吉他那天在4暮哥哥家住了一晚上喝過的洋酒,後來4暮説那瓶酒是高度伏特加。

    “咱倆又不是相好的,也沒一腿半腿的關係,所以我就想着送你一瓶酒我太吃虧了,想來想去,還是送你半瓶算了。”4暮看着我吊兒郎當的笑,“大過年的,也不能一點兒東西不送你。”

    我看着半瓶帶着温暖顏色的伏特加,想起昨晚歐陽在電話裏説的英文,隱隱約約的,好像還記得一句,我發呆的自語着:“IfIcouldsavetimeinabottle……”

    “如果我可以把時光裝進瓶子?”4暮眯着眼睛看我,“你什麼時候改邪歸正了?知道學英語了?”

    我想起歐陽在電話裏優美的聲音,想着歐陽穿着風衣,站在希爾頓酒店金碧輝煌的大廳裏,透過茶色的玻璃窗,看着新年夜漫天飛舞的亂雪,對一個英文超級爛的人,説那麼好聽的英文。

    許小壞從日本北海道打來電話的時候,都快要開學了。許小壞興奮的在電話裏説北海道的壽司好吃,風光像是我們小時候看見的掛曆畫,天空藍的象純藍的英雄鋼筆水,北海道的冰雪晶瑩剔透。

    “那麼好你別回來了。”我對着電話笑着説。

    許小壞放慢了説話的聲音:“這裏雖然好,可是沒有左手啊。”

    我本來想説許小壞矯情,猶豫了好一會兒,卻始終沒有説出來,想象着許小壞電話裏説着北海道的碧海藍天,有些悵然,象記憶中的掛曆紙,一點兒都不真實。

    給小薇家教的最後一天,歐陽呼了我,讓我回學校去他們宿舍一下,他説有事兒跟我説。我放下電話有些不知所措,感覺自己的手有些哆嗦,我不知道歐陽會跟我説什麼,心裏有些忐忑不安。

    我回到學校,在男生宿舍樓下面猶豫了好久,才開始上樓,已經有學生陸續回學校了。昏暗的走廊中,我看見左手宿舍門半開着,我走到門口,看見歐陽正在從旅行包中往外拿着襯衫和牛仔褲。

    歐陽轉身看到我,表情有些不自在:“十八,我有事兒跟你説。”

    “哦。”我開始緊張,慢慢的進了宿舍,我緊張的有些不知所措,我甚至不敢看歐陽的眼睛,想起新年夜歐陽流淌在電話裏那些英文的聲音,“是,什麼事兒啊?”

    歐陽站到我對面:“我今天去教務處了,看到中級會計的成績了。”

    “哦。”我長長的鬆了一口氣,笑:“是嗎?我過了吧?都跟你説過了,你給我的考試卷,還有那個筆記,我有用心看過的。”

    “十八。”歐陽看着我的眼睛:“你中級會計沒過,是59分……”

    我一愣,太突然了,我無意識的坐到歐陽的牀上,“沒可能啊?我真的,真的考試後對過答案的,我要是説自己能拿高分那是我説謊,但是六十分我真的能……”

    “十八,你知道大學的考試是很難考出59分的。”歐陽慢慢蹲到地上,摸着左手的兔子,看向我:“除非是哪個老師不想讓那個學生過,就算真的考出來59分,老師怎麼都會在平時成績上給你加一分半分的,而且你還是畢業班,你是不是有得罪會計老師?”

    我茫然的看着歐陽:“好像沒有吧?我也不認識會計老師,光是知道她姓陳,今年會生小孩兒,別的……我想起來了,期末考試的時候我們班級有人沒按照學號坐座位,會計老師讓班長考完試把名單報上去,我以為她只是嚇嚇大家,就沒把名單報過去,又不是真的*****了……”

    “我明白了。”歐陽看着我點點頭,“其實你報了那些人的名單,會計老師也未必會真的掛他們,但是你不報他們的名單,會計老師就一定會掛你。”

    我懊惱的倒在歐陽牀上,看着上鋪的牀板:“真倒黴。”

    歐陽蹲在地上呆呆的看我,我轉頭看向歐陽,他迅速站起身:“我,我先去洗衣服,你睡會兒吧……”

    想着中級會計莫名其妙的59分,我有些悵然,我忽然發現自己還是很希望歐陽能説點兒別的什麼,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

    我是被悉悉索索的聲音吵醒的,睜開眼,看見左手的兔子正在奮力咬着牀底下運動鞋的鞋帶,落日的餘暉斜斜的打在窗玻璃上,象4暮送我的那半瓶伏特加,暖暖的顏色。我身上蓋着被子,歐陽安靜的躺在左手有些凌亂的牀上,睡的很踏實。

    我就那麼看着安靜睡去的歐陽,用一種我之前從來不敢用的眼神打量着歐陽,歐陽臉部的側面線條象是完美的黃金分割點,像是小時候在幼兒園聽老師講的童話故事。故事中的王子都是完美的黃金分割點,而那些分割點都是留給公主的。

    歐陽翻身的時候,睜開了眼睛,我嚇了一跳,慌忙閉上眼睛,我聽見牀板吱呀吱呀的聲音,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有東西輕輕的蓋在我身上,我佯裝睡醒睜開眼,看見歐陽俯身把我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歐陽的臉,在碰到我眼神的瞬間,微醺的象桃花一樣,慢慢的暈開了。

    “你,你小心感冒。”歐陽慌慌的直起身體,頭撞了上鋪的欄杆上。

    左手回來的時候,我正氣的渾身發抖,因為之前我剛剛把歐陽借給我的自行車擦的乾乾淨淨,等我想還給歐陽,發現自行車再次被盜了,這次丟的是兩個車軲轆,車架子安安靜靜的留在車棚裏。我氣的差點兒撞牆,把車軲轆偷走了留個車架子算什麼?我怎麼知道他這次這樣偷?之前丟了車架子的車軲轆我早扔了好不好?

    “有人跟你開玩笑吧?”左手捏着手裏的啤酒罐兒,對我的自行車被盜的反映有點兒漫不經心,客廳的燈光忽明忽暗的。

    我在喝了兩罐兒啤酒之後,靠着沙發坐着,氣的頭暈:“怎麼可能?有這種開玩笑的嗎?第一次偷了車架子留倆車軲轆,第二次偷了倆軲轆,就留下一個車架子,他早説啊?我把那倆車軲轆留着不就行了,現在怎麼辦?怎麼把車子還給歐陽……”

    左手笑了一下,我的呼機響了,我剛想站起身,左手拽我一下,把手機遞給我,我看着呼機上有些熟悉的學校號碼打了過去。

    “哈哈哈。”手機裏傳出來尖刻的笑聲,我嚇了一跳,我以為自己打錯電話了。

    然後,我聽到祝小希挑釁的聲音:“你的自行車是我偷的,怎樣了?有本事你過來打我啊,你敢打我嗎你,我就是看不上你,我就是利用你了怎麼了?誰讓你天生就長成很想讓人踩在腳下的熊樣兒了,你有本事過來打我啊,我就在宿舍等着你……”

    祝小希在電話裏歇斯底里的嚷着,聲音大到我身邊坐着的左手都可以聽的清清楚楚。中級會計59分,兩次被盜的自行車,我心底潛藏的怒火騰的一下子就冒了出來,象火山噴發一樣熾烈。

    我站起身,就往外走,左手一把拽住我:“十八你幹什麼?”

    “不用你管,誰都不準管我!”左手的手臂我從來就沒甩開過,這次竟然被我掙脱,不知道是酒精的力量,還是怒火的力量。

    我衝到房門口,渾身發抖的開着門鎖,我咬牙切齒的跟我自己説,我一定要抽祝小希十個耳光,我招她惹她了??

    “你幹什麼?”左手有力的按住我試圖開門的手,有些疼,左手的聲音冷冷的,“你老實待着。”

    我惱火的推開左手:“你不是很能打嗎,幹嘛攔着我?少管我!我連59分的成績都能考出來,自行車給人偷了兩次,不是剩下軲轆就是車架子,我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喝了酒之後的力量會那麼大,左手被我推的往後倒了好幾步才站住,愣愣的看着我。

    “誰都別管我,反正也要畢業了,59分我也考了,還就打架的事兒我沒做過。”我拉開門,氣勢洶洶的準備回學校找祝小希算賬。

    然後,我感覺自己被攔腰抱住了,我的雙腳都離開了地面,左手有力的雙手從背後抱起我,走到客廳的沙發前,把我扔在客廳的沙發上。

    “你傻嗎?祝小希明明是故意的。”左手冷冷的盯着我,“她知道你是學生會的,現在都要畢業了,你去找她打架,這筆帳算在誰頭上?反正祝小希也是行政處分了,她還怕什麼?她會對學校承認自行車是她偷的嗎?你老老實實待著!”

    我暈頭轉向的站起來,抓起茶几上的煙灰缸威脅左手:“我不管,我都被人欺負到家了……”

    我把煙灰缸裏的煙灰倒掉,準備拿這個當武器回學校找祝小希算賬。中級會計考了59分,第一知道的人竟然是歐陽,而這次丟的自行車又是歐陽借給我的,我怎麼可以在歐陽的面前灰姑娘灰的這麼倒黴?

    左手攔腰摟住我,兩個人倒在沙發上,左手温熱的呼吸拂在我的耳邊:“十八你喝多了,別犯傻,等畢業了要是還過不去,再回來找她算賬好不好?”

    “不行!”我掙扎着,左手從我手裏奪下煙灰缸,丟向遠處,玻璃的碎裂聲充斥着夜晚的安靜。

    “你有當我是兄弟嗎?”我轉頭,能看見左手硬朗的鼻子,掰着左手摟着我腰間的雙手,“我不去打她,我就去問問。”

    左手喘息着,聲音含糊:“你在我面前,就是個女生,別逞強行不行……”

    我的手指,突然間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新學期開學那天,天氣很好。我在宿舍門口剛好撞見路芳菲和張雲剛,路芳菲穿着帶着絨毛花邊的短大衣,一雙修長的腿更加的纖細,長筒靴也好看。張雲剛幫着路芳菲往宿舍門口的樓梯上拖着皮箱。

    “十八你幫我。”路芳菲朝我笑,轉頭看張雲剛,“你回去吧,十八幫我把皮箱拖上去就行了。”

    張雲剛泯泯嘴唇,看看我,又看看路芳菲,“晚上我過來找你吃飯吧。”

    路芳菲有些不耐煩的拖着皮箱:“知道了知道了。”

    我接過皮箱,張雲剛的表情很失望,路芳菲頭也不回的朝宿舍樓裏走,我拖着皮箱跟在後面。

    路芳菲掏鑰匙開門,我終於沒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你和,張雲剛和好了?”

    “不和好還能怎樣?”路芳菲繼續開門,安靜的走廊裏想着稀里嘩啦的鑰匙聲音,“婚也定了,酒席也請了,禮錢也收了,雙方父母都認可了,我能怎麼樣?”

    我想起曲莫浮憂傷的表情,路芳菲突然摔了手裏的那串兒鑰匙,踢着宿舍門:“曲莫浮就是個笨蛋,就是個傻瓜!有便宜都不會沾,我又不要他負責……”

    “因為他想把你當寶貝。”我冷冷的把皮箱扶手塞給路芳菲,轉身就走,我聽見身後有皮箱倒在地上的聲音。

    一直到正式上課,我都沒告訴曲莫浮,關於路芳菲的任何事,因為我不知道説什麼好。我要賠歐陽的自行車,歐陽怎麼都不要,只説有機會讓我請吃飯。

    當漫天的柳絮開始飛舞在校園的空氣裏,我們到了要實習的時候了,我終於明白,我的大學要結束了。

    杜小兮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在準備論文答辯,畢業班已經開始全面實習了,答辯成了畢業前最重要的事情。我自己找了一家報社實習,給的錢不多,但比在學校實習要滋潤的多。

    我沒想到杜小兮會來找我,宿舍外面飛舞着白色的柳絮。

    “十八,我畢業了想回老家考公務員。”杜小兮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現在畢業生找工作很難,我家裏人也不想我在外面。”

    我敏感的看着杜小兮:“恩,考公務員是好事兒,應該努力。”

    “其實,公務員考試,競爭也很厲害的。”杜小兮的眼神開始閃爍,“要是能入黨,黨積極分子也行,會有更有優勢一些……”

    我點頭:“好好努力,要求進步是好事兒。”

    杜小兮終於急切的看着我:“十八,你能不能幫我跟老師説説……”

    “我幫不了你。”我打斷杜小兮:“我要畢業了,你還早着呢,好好努力吧。”

    杜小兮睜大了眼睛:“十八你能幫我的,祝小希就是你跟團委的老師推薦,她才進的院團委,我不奢求,能當積極分子就夠了,我……”

    “人但凡是有所求,就都是奢求。”我盯着杜小兮的眼睛,“我幫不了你。”

    杜小兮表情有些失落,站起身往外走,我看着杜小兮拉開宿舍門,我説:“杜小兮。”

    杜小兮快速回過神,眼神中充滿了希望。

    “我一直都以為你和祝小希是好朋友。”我看着杜小兮,“好朋友不都是不離不棄的嗎?你還是沒有和祝小希站在一起,對吧?”

    杜小兮低着頭,卷着衣角,不再説話。

    路芳菲拖着我去她姑媽家,去了我才知道她姑媽家住的是別墅,路芳菲讓我給曲莫浮打電話。

    “為什麼?”我躺靠在別墅碩大的客廳裏舒服的沙發上,看着路芳菲價格不菲的春裝裏有些曼妙的身材,“你又不會和張雲剛分手。”

    路芳菲氣勢洶洶的盯着我:“喜歡就一定要結婚嗎?現在都什麼年代了?”

    我看着壁櫥牆壁上的壁畫發呆,可能我真的錯了。

    “你就幫幫我好不好?你們六月份就畢業了,我就見見曲莫浮都不可以嗎?我姑媽今天剛好不在。”路芳菲坐到我旁邊,把手機遞給我,“只是吃吃飯,聊聊天,又不是什麼大逆不道,我真的喜歡曲莫浮,可能這輩子我都不會遇到他這樣的男人了,十八……”

    我接過精緻小巧的手機,猶豫了好久,撥了曲莫浮宿舍的電話。

    那天,曲莫浮來的很晚,路芳菲在別墅的客廳裏焦躁不安的走來走去,一直到傍晚,我才從窗户裏看到曲莫浮從出租車上下來。曲莫浮穿着一身黑色的運動裝,很飄逸,曲莫浮俊朗的面容在黑色的運動衫裏顯得更加的清秀,象武俠小説中游走江湖的劍客。曲莫浮在別墅外面看了好一會兒,按響了門鈴,路芳菲慌慌的往外跑去開門,走到門口差點兒摔到了。

    晚飯很豐盛,路芳菲也很用心,但曲莫浮很沉默,喝了點兒葡萄酒,連話都不説,路芳菲説了很多笑話,沒有人笑,包括我。有的笑話真的很好笑,我想不到可以為誰笑,曲莫浮泯着嘴唇看着酒杯,眼神中滿是傷感。

    我隔着餐桌遠遠的看着,路芳菲和曲莫浮真的很配,才子佳人,曲莫浮的淡定儒雅,渾身清透着一股靈氣和飄逸,路芳菲美的不可方物,我想不到哪個男人見了她能不動心,即便是任性的張揚。

    在廚房洗水果的時候,路芳菲非常小聲的對着我的耳邊説:“十八,你晚上睡樓下,別上樓,樓上有我姑媽收藏的一些古董,我們這就上去,不吃水果了……”

    路芳菲温熱的氣息拂在我的耳邊,我手裏的蘋果差點兒掉了下去,路芳菲象個白色的幽靈一樣飄出了廚房,然後我聽見高跟鞋踩在樓梯上的聲音,還有路芳菲的笑聲。悄無聲息的水流從我手裏的蘋果上流過,我懷疑我又在做夢。

    那天晚上,我記得清清楚楚的,我一個人坐在寬大的客廳沙發裏翻着雜誌,別墅裏安靜的象很多世紀前寂寞的宮廷,空蕩蕩的。然後,我聽見曲莫浮憤怒的聲音,我手裏的雜誌掉到了地毯上。

    曲莫浮説:“你把我當什麼了?你幹嗎那麼輕賤你自己?你幹嘛輕賤我??”

    然後,有清脆的耳光聲音,我站起身,呆呆的看着樓梯,曲莫浮摔了門,喘着粗氣急急的從樓上下來,看見我,曲莫浮低下頭,抓起大衣,跑了出去。我猶豫了一下,追了出去。

    “曲莫浮!”我喊了好久,跑在我前面的曲莫浮終於停了下來,背對着我好一會兒都沒説話。

    我小心的走過去,曲莫浮猛的轉身看着我,我看見有淚水流淌在他的臉上。

    “十八,我這輩子都不會動手打女人的。”曲莫浮憂傷的看着我,“我打路芳菲,我更疼!!她輕賤她自己我可以不管,可是她輕賤我,我這輩子都會永遠珍惜的情感,換了你,你會怎樣?我喜歡她就一定為了要她的身體嗎?”

    我也憂傷的看着曲莫浮,我什麼話都説不出來。

    四月份,我買了米思維的白色襯衫,參加了畢業前第一次招聘會,熙熙攘攘的招聘會大潮中,我被擠得暈頭轉向,合適的不合適的投了一堆的簡歷,還丟了一支鋼筆。我開始羨慕之前師兄師姐們還有國家分配的那個大學時代,就算畢業後拿張報紙喝杯茶混混日子,最少還可以旱澇保收。

    從招聘會回到學校,我竟然在校園裏遇到了左手,多少有些意外。實習、答辯還有找工作,我已經好久都沒見到左手和方小刀了,我只知道方小刀已經聯繫了天津的一傢什麼公司,畢業後就正式掉檔案過去。

    “去喝點兒東西吧。”左手打量着我,朝學校咖啡廳的方向看了看。

    “畢業後有什麼打算?”我疲憊的看着左手,雖然聽小諾説要跟左手去廣州混。

    左手喝了一大口咖啡,皺眉:“想去廣州試試,索多多説那個地方更自由一些。”

    我忽然就感覺到心裏空蕩蕩的,像是什麼被掏空了一樣,這種失落感是在左手説出去廣州之後。

    “北京其實也可以的。”我泯了一小口咖啡,看着左手的反映。

    左手轉臉看着窗外,聲音淡淡的:“我在北京什麼都做不了,廣州酒吧多還能混混日子,有些事兒不該想的最好別想,人要是不走,就會總惦記,挺沒勁兒的。”

    “你都想什麼了?”我敏感的盯着左手,“你連跟人打架都不怕,還有什麼怕的?”

    左手看我一眼,不再説話。

    “這些統統賣了,能換張去廣州的火車票就夠本兒。”小諾噼裏啪啦的從牀鋪上往下扔着亂七八糟的東西,有充電燈、英語詞典、小書架,連牀墊子都不要了。

    我遲鈍的看着小諾:“你們真的去廣州?”

    “當然了,我從小到大,除了家門口就是咱們學校,其他的地方就去過盤錦,還是幫我姥爺買大米了,我這次就要去廣州,索多多和左手都去,我怕什麼?”小諾底氣十足,“索多多都説了,廣州那個地方,只有懶人,沒有窮人,錢那麼好賺,我幹嘛不去?”

    許小壞塗着指甲,嚷嚷:“我也要去!”

    “你別去了。”小諾不屑的看許小壞,“我們去哪兒是賣力打工,你去哪兒幹什麼?十指不沾陽春水,賣笑還差不多,呀……”

    許小壞朝小諾撇枕頭,轉臉看着我笑:“十八,聽説留京名額搶的都要打破腦袋了,你不是北京市優秀畢業生嗎?要不要也搶一個?”

    “我沒那個本事。”我苦笑。

    論文答辯通過了,剛好是個優,聽毛可説,優秀論文學校會給四十塊錢的獎金,但論文導師沒給我。我覺得自己真的變了,剛上大學的時候,我會覺得蒼蠅也是肉,一分錢可能也會爭取,畢業了,四十塊錢,跟一分錢比起來,那得多大塊肉啊?我卻不好意思找導師要。

    五一放假期間,學生會提前在學校大禮堂前面的小廣場舉行了畢業生舞會,文體部把活動中心的所有燈光都搬到了小廣場,夜晚就顯得非常隆重。我已經從學生會卸任了,所有的活動都不用我操心了,只是學生會辦公室的鑰匙我還沒有還給4暮。

    小廣場人很多,畢業班的,還有不是畢業班的人,都擁擠在一起,嚮往快樂永遠是大家的天性。我被許小壞和小諾拽到舞會,許小壞去找左手,我看了一會兒,有些打不起精神,轉身準備回宿舍,聽見有人喊我名字,是歐陽。

    歐陽穿着白色的運動衫,牛仔褲,笑吟吟的看着我。初夏的夜晚,閃爍的霓虹燈光,還有熱漲的氣氛和音樂,想到即將到來的畢業,我的心裏充滿了傷感。

    “十八,我請你跳舞好不好?”歐陽站在我面前笑。

    我慌慌的搖頭:“我,我不會,真的不會。”

    “沒關係,我會。”歐陽依舊笑着,握住我的手,拽着我走向飛舞着音樂的小廣場,快畢業了我才發現,歐陽的手原來是那麼柔軟。

    歐陽把我的另一隻手輕輕的搭在他的肩上,小聲説:“放心吧,我小時候跟我媽媽學過國標舞,我媽媽是國標舞冠軍呢,小時候都是我帶我妹妹跳舞,別緊張……”

    我的身體隨着歐陽身體轉動的方向,笨拙的移動着,音樂的節奏對我毫無用處,還好是小廣場的角落,沒有人注意我的動作。歐陽的身上有着淡淡的薄荷味道,我搭在歐陽肩膀上的手慢慢攥成了拳頭,另一隻被歐陽握着的手心濕漉漉的,是汗。

    應該我往後移動的動作遲鈍了半拍,歐陽和我撞到一起,歐陽的臉頰撞到了我的額頭,我聽見了自己的心跳,我站着不敢動,歐陽也沒再動。

    “十八。”歐陽的呼吸拂在我的耳邊,低低的聲音:“IfIcouldsavetimeinabottle,thefirstthingthati-dliketodo,istosaveeverydayuntileternitypassesaway,justtospendthemwithyou,ifIcouldmakedayslastforever,ifwordscouldmakewishescometrue,I-dsaveeverydaylikeatreasureandthen,againIwouldspendthemwithyou……”

    新年夜熟悉的英文在我的耳邊響起,帶着歐陽身上的味道,我的意識空白了。

    歐陽鬆開我的手,低頭看着我,好一會兒,歐陽低聲説:“這首詩的意思是,‘如果我能把時間存入一個瓶子,我要做的第一……’”

    “我不想知道什麼意思,我不喜歡英文。”我打斷歐陽,轉身離開,我甚至不敢回頭看歐陽的表情。

    我在學生會辦公室,把鑰匙和之前4暮送我的半瓶伏特加一起交給4暮。

    “你是想和我一起喝酒,還是想把酒還給我?”4暮坐到桌子上,眯着眼睛打量我。

    學生會辦公室的窗户,剛好能看見小廣場的舞會,熱鬧依舊,擁擠的人羣裏我沒有看見歐陽。

    4暮收了鑰匙,從旁邊的飲水機裏拿出來兩個紙杯子,倒着烈性的伏特加,吊兒郎當的笑:“你啊,跟我哥一樣,太喜歡剋制自己,活着沒勁兒,應該説你們這代人,我哥當初追我嫂子的時候也是,4年了才把話説利索,累都累死了。”

    我看着窗外嘆息,想起歐陽在我耳邊説起的那段英文,這可能是我這輩子聽過的最美麗的一段英文了,但我一點兒都不想知道這段話的意思。

    4暮把倒滿伏特加的紙杯子遞給我,邪邪的笑:“沒想到我們還能一起喝酒,真不容易。”

    4暮喝了一口酒,皺了好一會兒眉頭:“不過,我哥和我嫂子的感情還真是夠好的,都結婚五六年了,還跟初戀似的,NND,這什麼酒啊?是男人喝的嗎?”

    我看着4暮好一會兒,沒有説話。

    “幹嘛這麼看我?喜歡上我了?”4暮流氓的笑。

    我把手裏的紙杯子放在辦公桌:“我是在想,畢業以後不用再看到你這副猥瑣的樣子,生活會不會更美好一些?”

    “你放心吧,絕對不會更美好。”4暮又喝了一大口伏特加,臉漲的通紅,“很多年過後,你會發現我就是你內心深處藏得非常隱匿的那個你,你就會明白,我們其實是最好的朋友。”

    小諾所有的家當加在一起才賣了80塊錢,畢業生都要瘋了,基本上是不管什麼東西,只要給錢就賣,小諾嘟着嘴説幸好還有學生證能再添點兒錢能買個半價票。

    我領了在報社實習的第一個月薪水,錢不多,但很興奮。

    下班的時候,我路過商場,計劃給左手買個禮物,竟然鬼使神差的在商場的音像店買了一本週華健的卡帶,我記得歐陽説他喜歡聽周華健的歌。我在商場轉了半天,給左手選了一條皮帶。

    左手和方小刀的生日是放在一起過的,方小刀説是要在畢業前好好的熱鬧一下,那天選的是一家KTV,許小壞和小諾扯着脖子唱的熱熱鬧鬧的,左手坐在角落裏,低着頭,一個勁兒的抽煙,好像周圍的人都不存在一樣。本來我想在左手生日上把皮帶送給左手,但我看到許小壞給左手買的一套精緻的POLO皮具,我就打消了自己的念頭。

    許小壞瘋了一樣的唱着千百惠的那首《當我想你的時候》,歌詞不多,反反覆覆的就是“當我想你的時候”,許小壞一邊唱一邊搖晃着左手的手臂。我的眼睛都要暈了,我拿了一罐兒啤酒,出了KTV,坐在台階上茫然的看着外面來往的車輛。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見方小刀在背後叫我,我看着手裏包裝簡單的皮帶,頭也不回的遞過去:“送你了,送誰都一樣。”

    然後,我聽見方小刀笑着的聲音:“你到底送給誰啊?”

    我抬頭,看見方小刀和左手竟然都站在我面前,我有些尷尬,剛要收回手,方小刀一把搶過小盒子:“我看看皮帶的扣子就知道你送誰了。”

    左手點了一支煙,轉臉看着別處,方小刀比劃了幾下皮帶,丟給左手:“肯定是給你的,這個尺碼不對……”

    “我給我自己買的。”我惱火的拽過皮帶,冷淡的看着左手和方小刀,“我先回學校了,明天還得上班。”

    我還沒走幾步,左手追了上來,我聽見方小刀在背後笑的賊賊的:“玩兒的開心點兒!!”

    我把皮帶一圈兒一圈兒的在手裏卷着,左手低着頭,沉默了半天,聲音悶悶的:“幹嘛買男人的皮帶?那麼難看。”

    “我喜歡。”我賭氣的看了一眼左手。

    左手從我手裏拿過皮帶,在腰上比劃了一下,我眼角看到尺寸差不多。

    “給我吧,不適合你。”左手看了我一眼。

    我心裏有些不舒服:“許小壞給你的多好啊,那一套皮具幾百塊,我這個才幾個錢?四十塊都不到。”

    左手轉臉看了我好一會兒,我被左手看的心虛,伸手想拿回皮帶。左手不鬆手,僵持了一會兒,左手掰着我拽着皮帶的手指頭。

    “送給我吧,我喜歡。”左手的聲音淡淡的,我慢慢鬆開皮帶。

    電視劇和小説裏有最美麗的台詞,女主人公會説“可不可以不走”?或者説“能不能為我留下來”?左手在舞廳毫無猶豫的把我推開的那瞬間開始,我就知道我永遠不會説出這樣的話來。

    “這次去廣州,會去多久?什麼時候回北京?”這才是最適合我問的話。

    左手搖頭,聲音裏透着寂寞:“不知道,可能會很久,也可能會在那邊安家,走哪兒算哪兒吧,不想想太多,累。”

    左手點了支煙,轉臉看着我:“要是我結婚了,你記得和胖子一起去喝杯酒,我就沒什麼可惦記了。”

    “你幹嘛這麼説?”我心裏開始莫名的難過。

    左手吐了一口煙,嗤笑:“你以為我這種人還有將來嗎?你還可以投簡歷找工作,我連簡歷上寫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會混。”

    我最後一次去自習室,沒看到歐陽,他的課桌收拾的乾乾淨淨。我拿出那本週華健的卡帶,本來想寫點兒什麼,想了半天,還是決定什麼都不寫。我把沒有開塑料封的卡帶放到了課桌的最裏面,那裏面有歐陽喜歡的英文小説。

    我站在綜合樓自習室門口,打量了綜合樓上上下下的樓層好久,這個記錄過我大學痕跡的教學樓,還有自習教室,我終於要離開了。畢業是一場夢的結束,更是另外一場夢的開始。人這輩子,只會不停的做兩個夢,一個是開始,另一個是結束,等到不用開始和結束的時候,人生就結束了。

    下樓的時候,我最後一次回頭看歐陽的課桌,記憶中那個温潤如玉的大男生終究成了一種悵然的往事,那熟悉的薄荷味道的香□,安靜的笑容,乾淨的眼神,柔軟纖細的在我記憶中會彈鋼琴的手指。那個會説流利的英語,有同學在麻省理工和早稻田大學的大男生,曾經在我畢業前的夏天,在中級會計課剛好打鈴上課的時候,急急的走進教室,停在我身邊笑着説“你身邊有人嗎”?

    每個人的生命裏都會遇到一些自己要不起的東西,你不去要,那個東西就還在原地,如果你硬去要,失去的就更快,可能連記憶裏那點兒美好都沒有了。

    4暮有一句説對了,我們這代人,愛的都太隱忍,太顧忌,太壓抑,也都太剋制自己了,那些永遠沒有辦法橫衝直撞説出去的話,就都成了青春歲月裏的硃砂痣。

    路芳菲找我喝酒,哭的一塌糊塗,路芳菲説她真的很喜歡曲莫浮,喜歡那個會舞劍會太極拳的男子。曲莫浮飄逸的身影,俊秀的臉龐,溢動着靈氣的眼神,還有修長纖細的手指測字的時候在桌子上劃來劃去留下的那些痕跡,其實都讓路芳菲喜歡的不行。

    她找他測字,只不過想知道他在她的生命裏到底佔據了多少?他不給她測字,只不過是害怕他在她的生命里根本就沒有什麼分量,每個女人生命都有幾個他,但他怕那些他都不是他。

    路芳菲的眼淚滴落在酒杯中,我知道她沒有辦法不和張雲剛結婚。我想起曲莫浮在雍容奢華的別墅裏,打出的那記響亮的耳光。曲莫浮説他這輩子都不會打女人,路芳菲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他打路芳菲是因為她輕賤自己,更輕賤了他。

    愛情不是用來輕賤的,曲莫浮很喜歡路芳菲,但他不想只要了她某個瞬間的身體。路芳菲不知道,曲莫浮那樣做,是真的把她當寶貝。

    七月,最大的哀傷就是畢業前離別。

    左手和曲莫浮離開北京的時間將會是同一天,曲莫浮給我打電話,我好久都沒説話。

    曲莫浮在電話裏笑笑説:“本來還有些話想跟你説,只能等以後機會了,保重。”

    我也笑笑説:“保重。”

    其實,我想去送左手,兄弟和朋友終歸是不同的。

    左手和小諾、夭夭出發前,許小壞讓大家都去她叔叔的房子聚餐,吃散夥飯。

    那天許小壞化了很久的妝,CD的香水,蘭蔻的粉底液、唇彩、睫毛膏,就連腿上細密的汗毛,許小壞都精心的剃了剃。然後是超短裙,白色帶蕾絲花邊的小襯衫,高跟鞋,水波紋的項鍊,還有扎頭髮用的珍珠頭花。

    小諾坐在牀板上數着她的襪子,一雙,兩雙,三雙……

    我躺靠在牀上,煩躁的看着許小壞,我在想,如果我是男人,如果我是一個正常的男人,見了許小壞會做什麼?我閉上眼睛,想了好久,都是一個答案,一個男人最原始的答案。

    方小刀已經去天津的企業報道了,來吃散夥飯的只有我和小諾、夭夭、許小壞,還有左手,左手用了我那天買的皮帶,靠着沙發睡着了。許小壞在美容院做頭髮,還沒回來,小諾和夭夭在紙條上寫着去廣州需要準備的東西,寫的密密麻麻的。

    我起身去廚房洗水果,許小壞叔叔的品味很高,廚房裝修的象五星級的酒店,就連水龍頭流出來的水都那麼安靜。我在案板上切着西瓜,左手低着頭走了進來,我聽見廚房的門在左手的身後發出啪嗒一聲,關上了,我切西瓜的手有些發抖。

    “小心手。”左手有些粗糙的手,拿走我手裏西瓜刀。

    我竟然有些語無倫次:“其實北京也沒什麼,幹嘛非得去廣州?”

    左手轉臉看着我,西瓜刀上往案板上滴答着紅色的水果汁。

    “我從小到大一直都很辛苦,我也不在乎將來還有什麼辛苦的日子沒經歷過?”我避開左手的眼神,我感覺到自己的臉都紅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説什麼,“我都不怕,你有什麼可怕的?”

    左手低頭接着切西瓜:“女生幹嘛那麼辛苦?總會有心疼你的人,找個條件好的,之前已經吃過那麼多苦了,以後好好過日子吧……”

    左手突然扔了手裏的西瓜刀,我看見有血跡從左手指尖滲出來,滴在廚房的地磚上,殷紅殷紅的,我慌張的用手去摸左手滴血的手指,血跡沾到我的手上。左手把手指放到水龍頭下衝着,我呆呆的看着左手的背影,我突然很不想左手離開。

    “左手!!”許小壞拉開廚房的門,帶着驕傲的美麗,驚愕的看着左手:“呀!你的手怎麼了?”

    許小壞衝過來,拽過左手受傷的手指頭,上面還有血跡,許小壞想都沒想就把左手的手指頭放進她的口中,電視劇和小説中才會有的鏡頭。我心裏剛剛堆積起來的某些東西,突然之間就碎了,碎的一塌糊塗。

    “你幹什麼?”左手抽回手,聲音有些責怪。

    許小壞的皮膚在美容院的護理中有些晶瑩剔透,許小壞朝左手嘟着嘴:“電視劇中不都説了嗎?這樣可以預防破傷風,我想感動你不行嗎?別人誰會寶貝你的手指頭?客廳有創可貼……”

    我恩了一聲,蹲在地上擦着瓷磚上的血漬,沒有説話,左手和許小壞走出廚房,我拼命的擦着地磚上的血滴。

    晚上吃飯的時候,都喝多了,沒有人笑,這一別不知道還會什麼時候再見,就説廣州遍地是錢,那麼撿到錢是不是就是最快樂的?

    “咱倆,夭夭,咱倆要是不賺上十萬塊錢,絕對不回北京。”小諾喝的暈頭轉向,“我想好了,賺了錢我回來北京就在王府井買一廁所,吹牛,咱就要那繁華地段,這就叫有錢燒的,不買房就買廁所……”

    許小壞笑靨如花,看着左手笑:“我跟你去廣州唄。”

    “去唄。”左手喝了一口啤酒,沒什麼表情。

    “我要你親口對我説,説你要帶我去廣州,我就跟你走。”許小壞挨着左手的肩膀,吐氣如蘭。

    我看着啤酒杯發呆,左手喝了半杯啤酒,轉臉看着許小壞精緻的臉:“好,我帶你去!”

    “那你幫我收拾東西。”許小壞吃吃的笑,拽着左手踉蹌的往房間裏走,“我東西很多的,都在房間裏……”

    左手跟在許小壞後面,進了房間,我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音,還有門鎖咔噠的聲音。我仰頭靠在沙發上,只閉了一下眼睛,就感覺有東西從我的眼裏慢慢的滑落下去,原來我留不住那麼多,我真的努力過了,我以為我什麼都不怕。

    小諾叫囂着:“在王府井買廁所虧嗎?誰説虧誰不會算賬,那地段多少人來來往往的?每個人兩毛錢,十個人就是兩塊,一百個人就是二十,一千個人是兩百,一萬個人呢,是兩千,十萬個人呢?那就是兩萬,就王府井那地段,哪天不得有個十萬八萬的人口?”

    幸虧小諾當初沒有在王府井買廁所,沒過多久,公共廁所就取消了收費,還得往外搭清潔人員的費用。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在陽台呆了一夜,抽了一夜的煙,一直到紅色的太陽慢慢騰騰的升起來,我才發現原來時間過的那麼快。

    早上六點,我回到房間,小諾和夭夭睡的一塌糊塗,我搖醒小諾,我告訴她不去送他們火車,路上多保重吧。宿醉醒來的小諾忙然的看着我,象看陌生人。

    我走出房間,看到對面房間門開着,許小壞玉臂橫陳,躺在寬大的牀上,睡去的面容全是滿足。左手的襯衫、許小壞的超短裙丟在地板上,還有我送給左手的那條皮帶,我低下頭朝門外走去。洗手間門被推開,左手穿着牛仔褲,□着上身從裏面走了出來,我裝着沒看見,低頭走向房門。

    “十八。”左手有些嘶啞的聲音,滿是落寞。

    我按住房門的扶手,沒有回頭:“今天不能送你們火車了……”

    左手的手按住我的肩膀,我感覺到了疼,我伸手想拿開左手握住我肩頭的手,左手很用力,我的手怎麼都掰不開左手的手。

    我惱火的轉過身,壓低聲音:“你幹什麼你……”

    左手猛的抱住我,我短衫外面的手臂,貼近左手□的上身,我不敢説話,我怕吵醒房間裏的許小壞,還有小諾和夭夭。

    好一會兒,左手的呼吸才拂在我的耳邊,左手低低的聲音:“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從一開始就錯了,我能説的,就只有對不起,你就當我什麼都不是吧,不管我怎麼往回退,都沒有一個像樣的開始……”

    “我該走了。”我難過的推開左手,拉開房門,左手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我,我也從房門外看着左手,房門慢慢的關上,門鎖發出清晰的咔噠聲音,我們什麼都看不見了。

    我匆匆忙忙趕到火車站,曲莫浮已經辦好了行李託運,我氣喘吁吁的跑到曲莫浮面前,看到曲莫浮靈動的眼神里滿是傷感。

    “保重。”曲莫浮看着我,好久,才説出這麼一句話。

    我點頭:“你也保重。”

    站台上來來往往的人羣,都是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

    我和曲莫浮互相看着,看着看着,兩個人都落淚了。我的眼淚從來沒這麼直接過,滑過我的臉頰,落到站台上的水泥地面上。曲莫浮的眼淚在他的眼睛裏轉了好久,才象一條線似的滑落下去,其實男人的眼淚並不會比女人少。

    站台上開始有人看我和曲莫浮,有誰知道我和曲莫浮放肆流淌下來的淚水卻都不是為對方而流?

    “你會怪我當初沒有告訴路芳菲,你喜歡她嗎?”我哽咽着看曲莫浮俊秀的臉龐。

    曲莫浮用手飛快的抹了一下眼角:“那你會不會怪我沒有告訴你,左手喜歡你?”

    然後,我們互相看着,都笑了,眼淚還都掛在臉上。

    然後是握手,然後是告別,曲莫浮拖着小小的旅行箱走向車廂,走了幾步,曲莫浮站住,轉身再次走向我。

    我站在原地笑着看曲莫浮:“怎麼了?”

    “十八。”曲莫浮擁抱我一下,在我耳邊小聲的説:“那一年,我們險一險都差點兒愛成了,都説愛不成才是真正的愛情,就當我們都擁有了一次愛情吧,過了千禧年,我們再也不會象上個世紀那麼青青澀澀的戀愛了,就當是美好的回憶吧。”

    曲莫浮拍拍我的肩膀,笑着拖着小皮箱走向車廂,曲莫浮的背影乾淨的象一朵祥雲,我好久都沒有回過神兒。

    當火車慢慢啓動的時候,曲莫浮從車廂裏隔着玻璃,笑着朝我招手,我也笑着朝他招手。人生可能會有很多個路口,不知道在下一個路口,我們還會不會再遇到?

    我離開那天,天空飄着細密的雨絲,歐陽呼了我,我在地鐵旁邊的公用電話亭回電話,歐陽説他才看到周華健的那盤卡帶,他想見我。

    “十八,你在哪兒?我過去找你好不好?”歐陽急促的呼吸在電話裏聽的清清楚楚的。

    “我已經走了。”我看着熙熙攘攘的地鐵入口,歐陽的聲音很温暖很温暖,但不屬於我。

    歐陽緊張的聲音:“十八啊,我想告訴你那段英文的意思,好不好?”

    “不好。”我安靜的對着話筒説。

    歐陽急促的聲音:“為什麼啊?”

    我對着話筒笑:“知道什麼意思了,我可能會更難過,不知道,我反而會更快樂,我會記一輩子,好不好?”

    “十八啊,我的簽證很快就要下來了,你能不能聽我説……”歐陽異樣的聲音,“其實小林是我的……”

    我打斷歐陽:“歐陽,我不能。”

    我硬着心腸掛了電話,我疲憊的湧入地鐵口擁擠的人流中,身邊來來往往的路過的人會撞到我,我跌跌撞撞的拖着破舊不堪的皮箱,皮箱的輪子划着水泥地面,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音。有些東西,即使説出來也改變不了什麼,我依舊是花崗岩,而歐陽永遠都是漢白玉,不對等的愛情就像我和左手,做兄弟痛,不做兄弟,更痛。

    我轉頭看向我剛剛打電話的報亭,細密的雨絲無聲的落下,一滴淚水從我的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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