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曠的右眼皮頓時跳個不停,媽的,故事真不是白聽的啊。
在過往的許許多多遊俠故事裡,有許許多多類似的描述,一個神秘詭異的洞穴,一個苦大仇深的女人……但是,好像都缺了點什麼?
只是缺了什麼呢?蘇曠一時也想不明白,他索性坐在莫拂琴床邊,伸肘靠著床頭,嘿嘿一樂:“你說的陪你,我是明白的,但是我說小琴啊,你看,我同你上床,你玩膩了,扔了我的屍首喂蟲子……老是這一套,那有多沒意思?”
這麼多年來,莫拂琴從沒有見過臉皮那麼厚的男人,她見過一心求死的勇士,見過妥協退讓的懦夫,但是眼前的男人,笑得熟稔親暱,宛如多年老友,蘇曠道:“不如這樣,你把南枝東籬都喊上來,咱們四個湊一桌,喝酒聊天賭骰子,好不好?你坐莊,看我眼色,保準那對傻子輸個精光。沈東籬又會做詩又會彈琴,叫他給你解悶,南枝那丫頭手藝特別好,你瞅瞅,她給我做的這隻手,又結實又漂亮,讓她給你也做這麼一對腿,咱們去敦煌城裡吃羊肉泡饢,吃飽了就回江南看看——小琴呀,你好久沒回家了吧?”
莫拂琴皺皺眉頭:“你以為,這一套對我有用?”
蘇曠安靜了些,語調放慢:“我們三個,大不了就是死了,我們死了,你再找新人,再玩兒——小琴,那就有用了麼?”
莫拂琴躺在床上,眼角兩行淚緩緩滲進雪白的絲綢,洇出小小的一圈,她的聲音已經開始冰冷:“你們男人,都是一樣的,花言巧語——你們,都該死——蘇曠,我再問你一遍,你肯不肯陪我?”
她冷笑著,張開雙腿,蘇曠幾乎要嘔吐出來,那是一堆什麼樣的爛肉?暗紅扭曲的腐肉,滲著觀音石乳的白沫,一股死屍的臭氣撲鼻而來。
莫拂琴笑著,等著看他的神色,一個人心中究竟有怎麼樣的仇恨和扭曲,才能這樣冷笑著展示自己的醜陋和傷口?
蘇曠緩緩說:“我不能。”
莫拂琴揮手,“拿下他喂屍蠱!”
身後的侍女好像已經見慣了這種場面,面無表情地去扣蘇曠的肩頭。
蘇曠反肘撞在兩名侍女的肋部,站了起來,他竭力壓抑動手一搏的衝動,靜靜道:“我不能,莫夫人,我有我喜歡的女人,你有你想念的男人,這對我是侮辱,對你也是。我說願意留下來陪你,就是願意留下來陪你——但你得拿我當人,也得拿自己當人,不是交配的畜生。你要我這條命,我給了你就是,至於這兩個女人,你真以為憑她們拿得住我?”
莫拂琴忽然一掌抽了過去,渾身都在發抖。
蘇曠只覺得滿嘴血腥,他竭力控制臉龐的肌肉,努力微笑:“還好,你會笑,會哭,還會生氣,莫拂琴,你是好端端的女人哪!”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來:“蘇曠,你哪這麼多廢話,她以前喜歡被男人上,現在逼著男人上,成全她就是了。”
莫拂琴一巴掌打得正順手,那人離得偏又遠了幾步,反手又一個耳光,還是抽在蘇曠面頰上。
蘇曠那叫一個氣啊——沈東籬啊沈東籬,合著我半天的心理戰術,給你一句話攪和沒了!
本來帶著沈東籬走進來的月牙兒也驚呆了,連忙雙膝跪倒:“師父……他他他,他說要見你答應你的條件,弟子不知這狂徒——”
莫拂琴揮了揮手,眼裡重又是冷厲陰毒:“你?”
沈東籬大步走進,腿上的觀音石乳不知什麼時候抹去,他哈哈一笑:“你廢了這麼大功夫,就為這點事?來吧。”
蘇曠皺眉,不知他搗什麼鬼。
沈東籬伸出手,卻不是伸向莫拂琴,而是伸向那張床,喝道:“蘇曠,制住那個丫頭!”
月牙兒也瞧出不對,伸手撐地,縱身撲去,蘇曠勾著她手腕一提一帶,二人已經交上手,蘇曠實在不明白,如果想要拼命,早就可以拼命,沈東籬似乎有恃無恐,難道片刻功夫,真的能有什麼轉機?
沈東籬雙掌齊出,已經將那張大床推開。
床下,是一股石泉,乳白色,白得通透,白得痛快,似乎永遠都不會沾染人世間一點汙噦。
觀音石乳。
沈東籬伸手,握住了一滴滴吐出觀音石乳的蟾蜍,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蘇曠沉下臉:“沈東籬,你要是敢告訴這都是你玩的把戲——”
沈東籬笑笑:“我哪有這個本事?這都是丁老前輩的安排而已。”他的手猛地一轉,石蟾蜍的嘴忽然閉了起來,本來涓涓不絕的觀音石乳一滴也不再流出。
沈東籬看著莫拂琴陰晴不定的臉色,得意道:“姓莫的,你若要摧動佛血屍蟲,現在趁早動手,再過片刻,恐怕一隻也不會剩下了。”
莫拂琴愕然:“你,你說什麼?”
沈東籬哈哈大笑:“丁風替你裝這機關的時候,難道沒有告訴你,觀音石乳正是佛血屍蟲的剋星麼?”
十年前,丁風來到此地,發覺莫拂琴佛血屍蟲已經養成,而唯一的剋星正是洞窟裡的觀音石乳。但觀音石乳流速極慢,而且見風之後就會化為頑石,他一手佈置下這處機關,石蟾蜍背後的石窟早被掏空,就是為了積蓄足夠的石乳,毀去此地的緣故。十年前丁風和莫拂琴虛與委蛇,三年前丁風詐死,所為的,都是拖延時間而已。
這些年來,丁風一手調教出沈南枝,對於機關暗道一術,沈南枝早已青出於藍,到了觀音洞裡,漸漸摸透玄機。但莫拂琴畢竟是他心中隱痛,丁風居然守口如瓶,不肯向沈南枝透露半句。
丁風知道沈東籬是當世無雙的殺手,更是沈南枝的兄長,買通沈東籬下手,沈南枝必定隨行,為全萬一,密令冷箜篌照料莫拂琴——但冷箜篌一旦知道師父對莫拂琴有了殺念,自然而然便會出手。
丁風早已將融化觀音石乳的密藥交付冷箜篌,沈東籬第一次被制,莫拂琴令冷箜篌廢去他雙腿時,冷箜篌便將密藥先在沈東籬腿上薄薄塗了一層。適才佛血屍蟲出世,蘇曠束手無措,隨同莫拂琴進入密室,沈東籬腿上的觀音石乳逐漸重新化為乳水,卻將絹帛另一面的機關圖示顯現出來。
沈東籬在密室裡擰動機關,蓄積十年的一洞石乳便會傾瀉而出,而早已儲存在洞內的密藥藥囊亦會破裂,沈南枝打開池中機括,石乳就會逆流湧出,上千只佛血屍蟲,哪裡還有命在?
沈東籬他們明白此節,雖然覺得丁風做事未免託大,但是絕處逢生,都是喜不自勝,自然便按方抓藥,一力施行。
月牙兒本來也不願意蘇曠他們死於非命,聽沈東籬說要告訴莫拂琴丁風下落,稍加猶豫,便帶他進了密室。
如今,已經反客為主。
但蘇曠的臉色,難看得象頭驢子。
此行可謂處處兇險,他們如果一著不慎,死在莫拂琴手上,丁風恐怕也不會太過介意的吧?
這倒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十年前,莫拂琴的戾氣遠沒有今日之重,丁風如果肯好好待她,又何至於屍骨成山?
只是沒有時間解釋,遠遠的,一片喊殺唾罵聲震天震地地傳來。
一個守門的少女連滾帶爬前來報信,卻被觀音密室內的情形嚇了一跳,她哆嗦道:“觀音大士……敦煌城不知哪裡來了好多江湖客,說是要取咱們的性命……”
莫拂琴哪裡還有半分觀音的模樣,只冷笑:“好狠的手,好辣的心,竟是不給咱們留半分活路。”
蘇曠和沈東籬對面一望,心裡都是雪亮——這群江湖豪俠平日可沒這樣的膽子,今天既然群起而攻之,那麼不消說,自然是丁風暗中傳出了消息。
沒有人喜歡被人當棋子用。
沈東籬一腔殺氣散了大半,扭頭道:“莫拂琴,你自行了斷吧。”
莫拂琴臉色灰敗,大勢已去,這似乎是最好的結局。
她抬起頭:“月牙兒,你送我一程……我不想死在那群臭男人手裡。”
月牙兒叩了個頭,“是。”
蘇曠卻終於忍不住怒道:“沈東籬,你非要殺她?”
沈東籬不禁奇怪,一路上喊打喊殺、非要大老遠跑來打抱不平的,好像是眼前這個人吧?剛才差點送命的也是他吧?怎麼一會兒功夫,就轉了性子?難道莫拂琴給他下了什麼迷藥?不象啊,這一臉欠人錢的樣子,分明就是蘇曠真實面目的寫照啊。
沈東籬不知如何做答:“廢話。”
莫拂琴催促:“不用你假惺惺,月牙兒,你還等什麼,動手啊!”
月牙兒含淚,一掌直切向莫拂琴心口,莫拂琴微微閉了眼睛,似乎已經認命。
蘇曠伸手,隔下月牙兒的右掌,輕聲道:“等一等。”
打殺奔跑的聲音越來越近,隨之而來的還有女孩子們的尖叫聲,兵刃相交的金鐵聲,沈南枝大聲指揮與冷箜篌柔聲勸慰的聲音,一道道機關暗門開啟的聲音……甚至還有,一絲絲風沙呼嘯的聲音。
莫拂琴知道自己落在外面那些人手中恐怕死狀慘烈萬輩,一掌向自己額頭擊去,蘇曠一把抓住她手:“莫夫人,我們剛才的約定,還算不算數?”
莫拂琴驚呆:“你說什麼?”
蘇曠深吸了口氣,“我說,我陪你去找丁風算帳!”
沈東籬怒道:“蘇曠,你胡鬧什麼?”
蘇曠一時語塞,只得輕聲道:“沈兄,是兄弟的,讓開。”
他也不知自己賭得是哪口氣,只是胸中憤懣,覺得今日說什麼也不能讓莫拂琴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裡。
密室的大門訇然中開,也不知多少江湖豪客,衝了進來。
蘇曠啞然失笑,十年來莫拂琴殺人無數,也不見有明門正道上門討伐,只一聽說那個“妖婆”沒了“妖法”,居然一起轟轟烈烈打上門來。
人群中有人大聲譏笑:“沈東籬,堂堂第一殺手,是收了銀子不幹活的?”
“嘿嘿,那個就是蘇曠,果然天殘配地缺……”
沈南枝只急得滿頭冒汗,人在江湖,孑然一身特立獨行,甚至下手毒辣偏激詭異都沒問題,但若公然和江湖正道為敵,就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公敵,蘇曠這麼帶著莫拂琴,恐怕根本走不出這座石窟。
更何況——為好友,為俠士,為哪怕一個路人賣命總算有個說法,蘇曠……這這這,這算得什麼?沈南枝低聲勸道:“蘇曠,你打抱不平成習慣了麼?這個女人殺人無數,陰狠險辣,你不為死在她手下的亡魂們想想?”
蘇曠冷笑:“沈姑娘,莫拂琴就算該死,但也不該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
沈南枝臉一紅:“你,你要去找我師父?”
蘇曠點頭。
冷箜篌急道:“她做的事情,與我師父何干?我師父如不出此下策,天下便要武林陷入浩劫,你、你可曾想過?”
蘇曠無語良久,只堅定道:“冷姑娘,你那天下水樓的賬簿上,終於可以添上我一樣大大的惡行了。”
沈南枝和冷箜篌對了個眼色,齊齊出手,沈東籬也已經一劍刺向蘇曠懷中的莫拂琴,他們都是一樣的心思——總不成殺了此人,蘇曠還非要和自己拼命不成?趕緊了結此處的事情,以後陪罪也好解釋也罷,總好過蘇曠被一群暴怒的江湖大俠們亂刀分屍了。
蘇曠手裡多了一個人,眼睛已是血紅一片,他左臂抱緊莫拂琴,右手急揮反切在冷箜篌右上臂上,肩頭一撞,將她身子撞開,順勢左腿旋起,反踢沈南枝腰際,下手利落乾脆,毫不容情,只沈東籬一劍已到,二人武功本就在伯仲之間,蘇曠哪裡還應付得來,可他偏偏認準了死理,胸膛一側,任由沈東籬一劍刺入他右胸。
沈東籬急急收手,自己被反撞之力帶得踉蹌幾步,只見蘇曠臉色極是難看,望著他冷笑:“水池裡你救我一命,沈大俠,咱們兩清了。”
一個人群中的刀客覷準機會,抖手打出一枚飛鏢,沈東籬一劍點在刀鋒上,飛刀在空中微微迴旋,徑直奔向人群——沈東籬不敢置信地望著蘇曠:“小蘇,你說什麼?你為這麼個女人跟我絕交?”
看著這些一路並肩作戰,生死與共的朋友,蘇曠又是悲哀,又是暴怒,不,不是“這麼個女人”,他無法解釋清楚他要捍衛什麼憤怒什麼,只覺得胸膛一口氣越來越憋悶,索性賭氣哈哈一笑:“不是你,是你們!”
他上衣已經在池邊脫去,赤裸著上身,一時也沒法子割袍斷義,一狠心,將左手扯下,向地一擲:“三位要麼讓開,要麼併肩子上吧!”
一滴淚,從莫拂琴臉上落下,她一把推開蘇曠,跌在地上,輕聲道:“蘇曠,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蘇曠重又抱起她來:“一……一刻夫妻白日恩,你之後要死要活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是現在,我管定了。”
他對某些事情,已經偏執到了固執的程度。
他要定了一個“交代”。
那些衝進來的江湖豪客早已按捺不住,也不知誰大喊一聲,刀光劍影間,無數人衝了上來。
月牙兒一直在看著這一切,忽地大叫一聲——“不好!佛血屍蟲!”
一側的石門大開,無數黑壓壓的小蟲密密麻麻,向人群撲了過來。
佛血屍蟲,那些地獄裡奪命的怪物,莫非根本就沒有滅絕?
人群當即大亂,衝在前面的人忍不住後退,而後面觀戰的已有多半扭頭就跑。
蘇曠看得明白,縱身向那扇石門衝了過去……
沈南枝抬手,又放手,放手,又舉手,如是三番,卻終於未曾阻止他。
混亂的人群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這才發現那些黑壓壓的小蟲不過是些蜘蛛蜈蚣類的普通毒物,一時惱羞成怒,但沈家兄妹擋在月牙兒面前,誰也不敢上前取了那小姑娘的性命。
“追……”腳步嘈雜,正義之聲震響半壁江山,有人領頭,追向蘇曠逃離的方向。
那扇石門,是通向上層佛窟的,無數飛天栩栩如生,飛天像裡,一尊千手觀音的雕像,冷冷俯瞰眾生。
風起,黃沙漫天,戈壁灘依舊莽蒼,蓋過多少情仇恩怨。
而敦煌小城,依舊熱鬧如昔,賭酒猜令的喧囂合著駝鈴的清脆,彷彿響過千年。
黃沙,卷不過黃河;朔風,吹不到江南。
黃山山谷的暮秋,竹露滴清響,萬壑鼓松濤,安靜不似人間。
丁風的手在發抖,那一方發黃的絲帛,赫然放回到了桌上。
那個風塵僕僕面容灰敗的年輕人,一雙眼睛倒是亮的出奇,冷冷地盯著他,“有個人,要找你聊聊。”
丁風沒有問他怎麼找到這裡,他有天下第一的機心,也有天下第一的巧手,他知道,世上並沒有機關可以複雜過人心。
竹屋之後,炊煙裊裊升起,一個三十餘歲的婦人託著幾樣小菜轉了過來,卻不見夫君,只看見一個年輕人離去的背影。
她微笑,“年輕人,你找什麼人?”
那年輕人沒有回頭,但他的聲音沉穩而安定:“大嫂,我是過路的。”
婦人並不在意,自顧自地收拾桌子,今日做了拿手的三味青筍,配一壺好茶,想必今夜夫君心情應該很好吧。
她的目光忽然頓住——屋裡小櫃上,一方小小的香木奩居然打開了——她記得曾經偷看過一眼,那裡曾有副明月鐺,夫君寶貝得緊,從不肯拿出來給她看。
她摔下托盤,匆匆向山下奔去,不對,一定有什麼不對的事情發生過。
那個年輕人應該還沒有走遠,可是怎的追不到他的身影?
婦人急了,滿山遍野地亂走,終於在一棵巨松下發現丁風頹然的身影。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婦人急忙問,丁風好像一瞬間老了幾十歲,整個生命似乎已經耗幹,婦人直覺和那年輕人有關:“有個男子去過我們家,丁郎,他是找你的?他有什麼事?”
丁風扶著她的肩頭,一步步向家走去:“沒什麼、沒什麼……他,過路而已。”
婦人敏感地發覺,那副明月鐺,似乎已經不見了。
她想問,又不敢問,只覺得夫君全部的重量都壓在她的肩頭,她只喃喃道:“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保佑,可別出什麼事情才好……”
不知為什麼,丁風的手,猛地抖了起來。
山腳下,竹影裡,一個焦躁的聲音傳了出來:“他……不會對師父不利吧?”
一個男子寬慰:“他說了讓那兩個人自己解決,必定不會插手。”
女子遲疑了片刻:“那就好……她,應該傷不了師父的。”
男子悠然一嘆:“這也未必,有時候傷人,未必需要武功。”
女子雖然看不見臉,但幾乎可以想象她愁眉苦臉的樣子——“你說,他跟咱們,是不是真的絕交了?”
男子苦笑:“這個……蘇曠的毛病最多,誰也說不準。”
遠遠的,一個身影悠然踱步而下。
竹林裡的女子啊呀一聲:“咦?莫拂琴呢?她死了?”
男人搖頭:“不象,你看蘇曠一路悠哉悠哉。”
女子皺眉:“總不至於她走了吧?”
男人道:“你去問問他,不就知道了?”
女人怒道:“你怎麼不去?想想這些天他的臉色我就生氣,你以為他是誰?我非得觸那個黴頭?”
男人頓了頓:“也是,誰還巴結上他不成?小肚雞腸,生氣拉倒。”
那個身影走得近了,放聲唱起歌來,震得竹頁上的露水倏倏而落——
欠命的,命已還……
欠淚的,淚已幹……
欠債的,你幾時還啊幾時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