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春節,馬小河小廠又招了些人,業務擴展了,賺了些小錢,廠裡景氣許多。馬小河就對茄子袁西琳說,你不要給政府打工了,辭了,就在家閒著當太太好不好,要嫌悶,就到廠裡幫幫忙,當散心。袁西琳不肯,說,在家閒著多沒意思,廠裡的事我做不來,我工作沒有什麼壓力,工資也不低,旱勞保收的,萬一廠裡效益不好,還有我這裡頂著,何苦辭掉呢。袁西琳挺高興馬小河有這麼個想法,她霎時有夫貴妻榮的感覺。但她這麼一表白呢,就顯得她不貪圖富貴,是可以作貧賤的恩愛夫妻的料。當然,袁西琳最終還是沒答應辭去工作,儘管上班比閒著還沒意思。
袁西琳心藏愧疚,她發現,馬小河越對她好,她向馬小河吐露真情的願望就越大,這種願望越大,也就越來越有脫口而出的危險。她也想知道蘇曼的高論是否正確,只要她對馬小河坦白,結論如何,將立即證實。當然,袁西琳不是為了求證蘇曼理論,而冒這麼的大風險,她始終是從心靈出發。袁西琳是個善良的、餈粑心的女人。她的善良介於純樸與愚蠢之間,或者說,是一個詩人的率直與天真。馬小河聽她說得有道理,也沒有堅持。他忽然也想好好地疼愛一下袁西琳,彌補彌補從前的魯莽過失。
你們女人在一塊,都幹些什麼?馬小河旁敲側擊。多少天以前,袁西琳和蘇曼在福音醫院,到底去幹什麼,到底是誰有病,馬小河還是很想知道。
聊天、逛街呀,前天跟蘇曼在一起吃午飯。蘇曼談了一個男朋友,新疆人,當然只有我見過,她不讓我講,我想,跟你講沒關係的吧。袁西琳好像不想對馬小河有任何秘密,她試圖以這種坦誠,來減少隱藏那個巨大秘密帶來的心理壓力。
我是你老公啊,對老公有什麼好隱瞞的呢?再說,我一個大男人,也不會拿這些東西到處宣傳嘛。馬小河說。
是呀,蘇曼又不結婚,難免總會換男朋友,所以,她覺得也就沒有必要把每一個都帶出來亮相。她的自由,女人眼紅,男人妒忌,誰都想自由,但是自由要付出代價。袁西琳這才覺得她和馬小河像是一家人,因而有點滔滔不絕起來。馬小河比她小,以前,總是她讓著他,寵著他,現在,馬小河不但不打人了,而且還變得非常體貼,她一高興就有點收不住嘴。
談很多男朋友,那她身體會不會有毛病?正是一個機會,問題回到馬小河想了解的東西上來了,馬小河來了精神。
什麼毛病?蘇曼身體很好啊,她還喜歡女上位,呵,她說,女人學會了操男人,就有樂趣了。
她女權。她亂搞會不會得病。
後來沒往下談,兩人就躲閃關於性的話題。因為他們很長時間沒做,沒提起,好像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做愛這麼一回事。兩人各自心懷鬼胎,互相避免肉體接觸。晚上,或者是馬小河先睡,或者是袁西琳先睡,床就成了簡單的睡覺的地方。他們恐怕是世界上配合最為默契的夫妻。這會兒,兩人再次不約而同,轉移了話題。大約是治療狀況比較滿意,馬小河的馬臉雖然還是很長,但看起來長得比較舒展。馬小河說,我們去吃海鮮,要不要喊上蘇曼?茄子袁西琳忽然覺得馬小河說話的樣子很帥,原來她還沒在意,只顧急匆匆地嫁人,沒有注意這些細節,現在她發現,馬小河的眼睛有些機警的亮光,看起來精神奕奕。茄子袁西琳心裡一顫,婚是結了,戀愛似乎剛剛開始,好像很多年前誕生愛情那樣,她忽地柔情滿懷。恩愛是需要展示的,有些調情,一旦有了觀眾,主角會格外興奮與驕傲。所以袁西琳往馬小河懷裡一蹭,說,好呀,叫上蘇曼,你也順便見見她的帥哥。馬小河馬臉回蹭了一下茄子臉,看上去像兩隻交頸示愛的動物。
袁西琳打挺拔蘇曼電話時,挺拔蘇曼大約在床上,她的聲音懶洋洋的,似乎還混雜比較粗重的呼吸,顯然那呼吸不是來自於蘇曼,很有可能兩顆腦袋湊得很近,或者是疊起來了。什麼時間呀,還賴在床上?真淫蕩啊。袁西琳聽出貓膩來了。幹嘛,沒操的眼紅啦?挺拔蘇曼笑。考慮到你們體力消耗比較大,晚上請你們吃海鮮補充一下,我老公親自出馬。袁西琳的隱私不想除蘇曼以外的人知道。喲,你老公,新鮮詞彙呀,怎麼不說馬小河馬小河的啦,最近好像挺滋潤的嘛。得,犯不著眼紅我了。袁西琳聽到蘇曼尖叫一聲,大約是誰掐了她一下,掐在哪裡,袁西琳不知道,可能是屁股,可能是Rx房,可能是別的地方。蘇曼的尖叫馬小河也聽到了,馬小河已經做好出門的準備,因此袁西琳又催了一下,說,我們十五分鐘後到楓林海鮮館,快點呀,餓了。
馬小河和袁西琳坐下約二十分鐘,挺拔蘇曼來了,穿條牛仔褲,寬鬆的白T恤,隱約見挺拔Rx房影蹤。身邊一個牛高馬大的男人,像保鏢一樣緊護著蘇曼。咱們各介紹各的,這我老公馬小河。茄子袁西琳對蘇曼的保鏢說。他,他,喊他朱涵文就行。挺拔蘇曼故意磕磕巴巴的。於是馬小河站起來和保鏢朱涵文握手。朱涵文比馬小河高出一個腦袋,他的手很大,一下子把馬小河的手吞噬掉了。馬小河望著朱涵文寬廣的額頭,嘿嘿一笑,說,是不一樣。朱涵文笑著從口袋裡摸出煙盒,說,短小精悍好,我這是浪費材料。馬小河和大家一起哈哈大笑,邊笑邊琢磨,聽說牛高馬大的,那傢伙不一定大,不知道這個傢伙怎麼樣?同時在想這個問題的還有茄子袁西琳。她想蘇曼和朱涵文,他倆的型號,按道理比她和馬小河的要大一號,甚至幾號,但她就遇過一個不按道理生長的男人的傢伙,簡直是太沒道理,讓人覺得他晃動的大個頭,虛張聲勢得很。女人為平胸自卑,男人的傢伙小,同樣也應自卑。眼下朱涵文笑聲爽朗,風趣幽默,自信心爆棚,理當是個對得起人的傢伙,要不,也制服不了蘇曼這副強勁的軀體。
表面談笑,內裡的心理活動照常隱蔽進行。四個人,誰也不知道誰在想什麼,但是誰都知道,誰都在想什麼。朱涵文想,他和蘇曼乾的情景,肯定在馬臉和茄子的腦海裡上演過了。就像他剛才和馬小河一握手,立即想到這個馬臉男人和茄子做,或者泡妓的樣子。朱涵文是搞房地產的,搞建築設計,包攬一些建築工程,看樣子是賺了些錢,把休閒服也穿出品味來了,混身上下透著一股很懂吃喝玩樂的瀟灑味。
不過,朱涵文還挺照顧人,喝的吃的,總不忘給蘇曼搞一點。袁西琳見了就不斷地朝蘇曼使曖昧的眼色,意思是朱涵文人粗心不粗,可以考慮收一收網。蘇曼媚笑不語,嘴裡啃著一邊大螃蟹,反朝袁西琳使眼色。蘇曼的眼色信息量更大,茄子袁西琳只讀懂一二,於是袁西琳也低頭啃螃蟹。吃螃蟹有方法,蠻幹不行,所以袁西琳的手指頭被劃出血來。大約是受朱涵文影響,馬小河遞給袁西琳一張乾淨紙巾,替她把螃蟹卸成幾大塊,關鍵環節也處理好了。馬小河把這幾件小事做是認真出色,無微不至,誰看誰羨慕。蘇曼的眼色使得更歡。
話題沒有離開吃,本來就是吃來的,所以沒有什麼非聊不可。如果沒有夾兩個男的在一起,蘇曼和袁西琳肯定是聊性為主,吃很容易,花點錢就行,性這東西就不一樣了,越是花錢的感覺越差。四個人喝了五瓶啤酒,袁西琳酒量不行,就愛湊熱鬧,不知不覺就有點過量。不過,她過量時,菜也上完了,碟子基本上也空了,各樣的海鮮幾乎都嚐了一遍,已經到了尾聲。喝完龍蝦粥,大家扭腰的扭腰,挪屁股的挪屁股,好像幹了一場很累的事情。的確,吃也是件累人的事,不停地咀嚼,不停地吞嚥,像一個加工廠,一條流水線,所有的活卻只有一個人幹,開始是還有點味道,慢慢地就只是填肚子了。蘇曼暗自發笑,因為她忽然想到做愛,做愛這東西,跟吃海鮮一樣,開始是嘴饞,怎麼吃都香,吃多了,做多了,基本上就只是完成本能需求了。吃完了,服務員要收拾桌面,做完了,該起身穿衣,整理床鋪,暫時離場了。走的時候才發現,朱涵文還開一輛黑色帕薩特,好像剛從水裡拖出來,感覺溼漉漉的,乾淨錚亮。
馬小河的表現,使袁西琳臉放光彩,倍覺溫馨。她相信,是幸福把她的心裡撐得很飽滿,而不是那些螃蟹和龍蝦。朱涵文把他們送到樓下就載著蘇曼走了。風一吹,袁西琳覺得酒勁有點上湧,說不清是幸福得飄飄然,還是酒精的昏昏然。袁西琳進門就撲在沙發上,一隻手還壓在胸口下,嘴裡喊著,小河,小河。馬小河說,我給你泡杯濃茶,醒醒酒。然後他嘴裡嘟嘟嚷嚷,沒怎麼喝呀,怎麼就醉了。袁西琳聽見杯子碰撞的聲音,像在芭堤雅的酒吧,那個白牙齒的黑人,很曖昧地用他的酒瓶瓶頸,和她的酒瓶瓶頸糾纏,每喝一口,就糾纏一次,她當時還故作嬌媚地笑,現在,她有點想吐了。小河,小河。她又喊。別吐,別吐,我把垃圾桶拿來先。袁西琳耳邊“咚”一聲,不重,馬小河把垃圾桶放在她的頭邊了。“咚”的聲音,像黑人的皮帶落在床頭櫃上,她驚悚。黑人剝光自己,光溜溜像只大黑猩猩。大黑猩猩比馬小河壯實,器官膨脹起來,比馬小河大一百倍,比馬小河的大腿還要粗壯。她很驚訝,驚訝得都不知道激動。大黑猩猩用英語和她調情,用英語撫摸她,用英語讚美她,說她是嬌小玲瓏的東方美女,她昏昏然,飄飄然,糊里糊塗解了衣寬了帶。
小河,小河。袁西琳又喊,她噁心了,那隻黑猩猩把黑手伸進了她的嘴裡,在她的肚子裡攪拌,她噁心了。小河,小河。她喊。馬小河拍著她的背,說,吐吧,吐吧,可以吐了。嘩啦,她順從他,不顧一切地吐了出來。她嘩啦吐了三個回合,仰身往沙了一翻,嘴裡說,小河,我對不起你啊!袁西琳眼睛溼漉漉的,也不知是嘔吐的眼淚,還是哭泣的眼淚。怎麼了,你怎麼了?馬小河警覺的豎起耳朵。馬小河不敢動,生怕一動,就把袁西琳的話給嚇得縮回去了。我,我,我做錯了事,我在泰國,叫了鴨。袁西琳斷斷續續地說,馬小河一字不漏地聽清了,怔了一下,也一字一頓地說,你、再、說、—、遍。這時候,袁西琳似乎清醒了,眼裡滿是恐慌。馬小河的眼睛緊咬著她,絲毫沒有放鬆的意思。他聽到了什麼?他沒聽清什麼?袁西琳惶惶地想,她希望他什麼也沒聽清楚。但是,等於某次登陸註冊,她已經輸入了第一次密碼,馬小河這臺電腦,已經記下了第一次輸入的密碼,他的眼睛,在等待她再一次輸入,然後確認。
我說什麼了?她含含糊糊地問。蘇曼的警告忽然跳進她的腦海,她想搪塞。再說一遍,快點。馬小河不耐煩,態度像那隻事後收錢的黑猩猩。小河,冷靜下好嗎,我承認,我一直想對你說,我沒說,我怕說。袁西琳語無倫次。說什麼?馬小河頑強地等待確認。他明明知道怎麼回事了,他就是要讓袁西琳羞恥。我喝多了酒,和一個黑人搞了。袁西琳聲音衰弱。她終於成了俎上的肉,任馬小河剁砍了。“啪”,袁西琳還沒來得及痛苦一下,臉上捱了火辣辣的一巴掌。
差貨!馬小河狠狠地罵。
馬臉變了形。
茄子臉變了形。
小河,對不起你,我說出來,心裡好受些,欺瞞你,我也很累了,我現在有病。袁西琳摸著一邊臉,仍堅持著說。
什麼病?
性病。
丟你老母,你這個賤貨,肯定傳染給老子了!
小河,你原諒我。
袁西琳準備好了,讓馬小河打,讓馬小河罵,讓他氣憤,她都不還擊。但是,她沒想到,馬小河僅罵了一句,就走開了。他的褲襠垂得很低,看不出乾癟的屁股的具體位置,但一起空蕩蕩地走開了。馬小河進了洗手間,袁西琳聽見噼哩啪啦的聲音,她知道馬小河在整理東西,他肯定把她的浴具清到一邊,儘管早就分開了,他把兩人的用品挪開了更遠的距離。她聽見他甚至把牙刷牙膏也拿出來,不在一個筒子裡放了。他恨不得把她清理乾淨,他覺得滿屋子都飛舞著傳染的細菌。袁西琳已經完全清醒了,但是頭還是有點昏,她不想動。她從馬小河的聲音裡,判斷他的情緒,再想著自己怎麼辦才合適。後來,她聽見馬小河在洗澡,洗完澡,他往另一個房間裡扔了些床被,然後怦地把門一關,就再也沒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