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左依娜的那一次自然流產,就像大水沖洗過的泥土,她和平頭前進的感情,裸露出荒涼的泥土,變成一片廢墟。陽臺上的盆景,已經只有枯枝,和懸而未落的枯葉,沒有誰管它們。或者是被心底裡的絕望壓倒了,都沒意識到,陽臺上的盆景,曾經春意盎然。廢墟上還活動著兩具有生命的肉體,進入了淡然平和的狀態。女人左依娜一如既往,上班、買菜做飯,甚至比以前更為賣力,餐桌上的菜餚也更為豐盛。同時,她開始有自己的朋友。她在努力改變一種局面。
莊嚴的腳就是那四個輪子,因為他總是在他的白色本田車裡。除非是車開不進的地方,否則他肯定不會輕易擺動他自信的八字步。他對車的依賴,就像瘸子離不了柺杖。一個不怎麼走路的人,跳起舞來也是硬梆梆的。女人左依娜只和莊嚴跳過一次舞,她說,你應該多走路。於是莊嚴就約她去公園走路。如果是近處的公園,那就只限於晚上,並且是沒有月亮的晚上,因為公園裡隨時可能碰到熟人。白天的話,莊嚴就會用四個輪子把他們的腳帶到遠一點的地方,在海邊或者草地上走路。似乎真的只是為走路而走路。只有腳知道,他們走了多少路。
這個時候女人左依娜已經離開了銀行,丁蓉蓉和其他有辦法的人搶佔了編制,並且,自然流產後,只要一點鈔票,她就頭暈,並伴隨有嘔吐的噁心,就像一個對於油漆味過敏的人,點鈔成了對她的巨大的精神折磨,她沒有留戀,更多的只是厭倦。新工作是莊嚴聯繫的,在一個企業編一份內部刊物,時間上很鬆散,每個月只有幾天算得上忙碌的時間。這給他們練習走路帶來很大的方便。在某種程度上,左依娜感覺無形中釋放了一股壓抑的情緒,獲得一種獨立與解放。
女人左依娜調換工作前,正和平頭前進打冷戰,冷戰持續時間打破了歷史紀錄,已經整整兩個禮拜,家裡沒開火,彼此不說話,並且都很小心地錯開碰面機會。哪個野男人幫你聯繫的,翅膀硬了,可以飛了嘛。知道女人左依娜換工作的事後,平頭前進陰陽怪氣。哼,這就叫飛嗎?還有飛得更遠的時候。女人左依娜說得很輕。飛吧,飛遠點不要回來。平頭前進聲音很硬。女人左依娜不吭聲,心想,飛遠了,就不會回來。
今天去哪裡練習走路?下午四點多鐘,左依娜一上車,莊嚴就問。他總喜歡聽從她的意見,尊從她的意願,與平頭前進截然相反。左依娜獲得一種小小的滿足,帶著快樂的眼神,她只是笑著看了看莊嚴。但是,她看見莊嚴的眼睛,裡面有種很飽滿的東西,當她碰觸到它,那東西猛然進入了她的身體,那股力量的衝擊很大,剎那間湧向身體的每個角落,她立刻一陣頭暈目眩。她閉上了眼睛,感覺軀體像水一樣,融化,盪漾。女人左依娜很吃驚,她已經,乾澀很久了,現在,這樣簡單,就已溼潤。
你怎麼了?莊嚴聲音好輕。他的手落在左依娜的頭上,摩挲。她禁不住想用臉,去蹭那隻手。臉只是這麼想,那隻手立刻感覺到了,它緩緩地,移到了她的臉上,有點貪婪地擴大撫摸的範圍,還有撫摸的力量。手停在她的嘴唇上,食指在嘴唇四周徘徊,像一隻尋找入口的獸。被食指撫弄的兩瓣嘴唇,不由自主地微微開啟,像一隻蚌,對周圍的一切充滿信任,還有渴求。食指還在逡巡,嘴忽然一張,迅速地咬住了食指,然後放開。莊嚴用被咬過的食指,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左依娜咯咯咯地笑。莊嚴也不說話,緩緩地把車開到車少的公路上,停下來,默默地看著左依娜。左依娜低著頭,腦海裡一片混亂。風灌到耳朵裡,像刀片刮過玻璃,無比尖銳,刺耳的聲音把她攪得煩躁不安。但是很快,有一種東西,又迅速地把這些聲音淹沒,人像在綿軟的沙灘裡,被沙子摩挲著,漸漸的,搓熱了皮膚。莊嚴的眼睛,是那一片汪洋大海,她渴望,投身裡面。
還是那隻手,壓在左依娜的手上。手背青筋突起,但他表現得想當輕柔。他僅僅是壓在她上面,食指彎曲,在她上面,划著小面積的圈。她忽然翻了過來,手心朝上,手指與他互相交叉、套牢,手心和手心印在一起。他的手心在跳。她的手心在跳。他和她一動不動。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他說。嗯。她已經說不出話。我結婚八年了。她叫杜梅蘭,比我大三天。很漂亮,比你漂亮。我這樣說你不要生氣。他捏了一下她。她手指軟軟的,不做反抗。我和她經人介紹相識,三個月內,就閃電式的結婚了。你想知道原因,對不?原因很簡單,一是我和她相愛,二是都到了結婚的年齡,三是身體也很需要了。她覺得,該把那美好的靈肉相交,保留在新婚之夜。我也是第一次。我們的確等到了那個晚上。很好。後來的日子就有些平淡。杜梅蘭懷了四次孕,每次都自然流產,問醫求藥,無濟於事,婚後第五年,杜梅蘭再次懷孕,並且生下了我女兒。
你女兒,在哪裡?
在老家湖北。她外婆帶著。杜梅蘭一直想出國,想瘋了。去年借公派考察時機,留在了英國,在那邊赤手空拳博綠卡,說要為孩子創造良好的條件。
她的想法很好。
她嚮往國外的生活。我不想出去。矛盾。你呢?跟我說說你。他把她翻上來,他自己墊到下面。她有點紅,是他壓的。他心疼的揉了幾圈。
我是要離婚的。我想了很久了。我離只是因為我想離,並不是因為……
知道。我知道的。他在她上面使點力,打斷了她。她感動他的理解,點了點頭。
她又說了很多。天黑了。眼裡亮了。夜鳥在巢裡飛出來了。
一個巡警走過來,敲著車窗,說,不要長時間在這裡停靠,最近搶劫十分猖獗。莊嚴朝巡警敬個禮,把車發動,說,我帶你去一個安全地方。左依娜渾身酥軟無力,閉上眼睛,腦海裡彩蝶飛舞。一會兒,車進了一片住宅小區,躲進了停車場的樹影裡,熄了火,四周圍安靜得嚇人。兩人往車後排一坐,四長手臂立刻纏緊了,並且難解難分。他掀起她的外衣,嘴唇觸上她的Rx房,她立即發出一聲低沉的尖叫。當他包含著它,她被一股力量席捲而去,穿越車窗,向天空飛翔。她飛過六棟501的樓頂,圍繞那個小區旋轉,像剛剛領到新房鑰匙那樣,接著她穿越501臥室的窗戶,在嘩啦嘩啦的玻璃碎裂中,向另一扇窗口呼嘯而過。她看到平頭前進躺在床上,滿懷疲憊,她還聽到他肚子裡飢餓的聲音。她心裡閃過一絲疼,想停下來,去給他弄點吃的,但是,她已經被那股力量席捲,飛出了501。那力量越來越猛烈,越來越狂野,所到之處,樹被連根拔起,海上掀起巨浪,天上地下,茫然一片。她管不了。她不管了。她感覺胸在膨脹,它們像她的另一個她。它們說,我愛你。她心裡也說,我愛你。她緊緊地抱住他的頭,緊緊地貼著它,好像洪水中,抱緊一棵樹;溺水時,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駕車時,握住手中的方向盤。他在兩隻Rx房上長久地勞作。她的身體扭曲成浪,一波一波往前推擁。車窗上凝結了一層白茫茫的霧氣,他慢慢地剝光了她,再迅速地剝光了自己。
車內的熱量加大了,霧氣凝結成無數顆水滴,從玻璃窗上下滑,蚯蚓一樣,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