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高二二班最大冷門爆出,林舜居然考了第二名,人和人是很不同的,比如丁堯堯要是能考到第二名,估計會整年笑得合不攏嘴,但對於林舜來所,實在是“人生”的巨大失敗。
趙老師找了林怒輝談話,説是高二剛剛分科,是一個非常不穩定的時期,有不少好學生是在這個時候一落千丈的。要求家長注意對孩子的教育和輔導,她小心翼翼地問,會不會是上次的案件對林舜心理有了影響?林怒輝拍胸脯保證説沒問題,他知道影響林舜的是什麼。
第一名是劉凱容。
如果這個班裏除了林舜還有人拿第一,那也應該是劉凱容了。他是天道酬勤的典範,高一還是砸了錢才進校的,數學只考了20分。但他膽敢懷抱第一名校的夢想,在高一班會的時候深情宣佈:人生能有幾回搏,不成功便成仁,某某大學,我來了!迄今為止,劉凱容的每一篇週記和心得都被當作勵志範文來朗誦。大家看着他從最後一名艱難地往上爬。重點中學重點班,誰都不是省油的燈,一次超越可能就是雙倍努力的結果,劉凱容付出多少,同學們看在眼裏。
而且打敗林舜,所有人都感同身受的喜悦。林舜一向把所有書本塞在課桌裏,從不帶回家,既不温習也不預習,用點課餘時間或者早來一會兒,就把作業解決了。而且他的學習經驗沒什麼可分享的,象數學,劉凱容會説多做一個類型的題目,做透了就能理解思路。林舜會説,我覺得數學很美。
哦呵呵,大家不約而同地想,這次還美麼?
劉凱容難以按捺內心的激動,他們這羣學生本來已經對第一名失去希望,大家都在爭第二——林舜的發揮太失常了,以前他把第二名甩下的分數,夠一個差生的總分。劉凱容是他們班比較大的,鑑於有生之年第一次拿到狀元兼過十八歲生日,他請大家吃飯,而且大出血,包了一個卡啦ok大包廂,大家去放鬆。他小心地問林舜去不去,林舜特別開心地説去啊。
劉凱容反而有點尷尬,倒是林舜很真誠地祝賀,説輸給你這樣的人,心服口服,咱們不是還有下次?
那天劉凱容喝高了,在包廂裏抓着麥克風哭得稀里嘩啦的,他説只有我一個人是交了贊助費進來的啊,我説不來,爸媽不答應啊,我要考不好我沒臉回家見他們。今朝有酒今朝醉,來啊兄弟們咱們擦乾眼淚喝完這杯繼續上路。然後他點了一首劉歡的《在路上》,唱得聲情並茂。一羣男生跟着嚎:那一天,我不得已上路,為不安分的心,為自尊的生存,為自我的證明……
林舜勸他想開點,高考不代表全部,再説他已經很好了。劉凱容搖着頭説林舜你這樣的人不懂,第一名對你來説是正常的,對我來説那太不容易。你知道嗎,我拼死拼活拿到的東西,你輕輕鬆鬆扔一邊去,人和人,多不公平。然後另一個男生指着劉凱容叫,你有什麼好哭的,我也拼死拼活,我拼死拼活還墊底,你知道我什麼感覺嗎?
可能是受傷還沒恢復,可能是那天想得太多,總之林舜也喝多了,他也跟着大家哭,得了吧,你們都知道想要什麼,我連想要什麼都不知道。
慶功會變成追悼會,方芳最冷靜,她繼續做麥霸,一首一首唱歌。劉凱容叫她別這麼冷血,方芳説,你們都不知道,最慘的是知道想要什麼,連去爭的機會都沒有。女生們給她打氣,説不就是考音樂學院嗎我們支持你,要不然夢大音樂系也是很棒的呀,去跟你爸説去!方芳搖頭,我要真特別想要那個我會爭取的,不是啦不是啦,我們唱歌。
他們瘋到十二點多,男生們負責送女生回家,林舜送方芳。
林舜騎車帶着方芳,方芳佩服:“你酒量真好,喝這麼多,一會兒就沒事。”
林舜問:“你為什麼不跟你爸爸説?有個理想多不容易。”
方芳笑着説:“不是,我家有點複雜,這個爸爸是我繼父,怎麼説啊,就是他能這麼辛苦供我上學,已經很難了,我不想再添麻煩。”她有點奇怪:“啊,我從來沒跟人説過的……嗨沒事,夢想夢想,夢裏想想就好,我還想飛呢,行嗎?”
林舜有脱口而出“行啊”的衝動。
到了巷子口,方芳就堅決不讓林舜再送了,把自行車留給林舜。
林舜不勉強,但也不放心,他捏了一片隱身草含在嘴裏,跟着方芳,想把她送進家門就走。
簡陋的筒子樓,沒有路燈,黑乎乎的,路也不好走,方芳三步兩步跑上三樓,正拿鑰匙,門就被拽開了,一個女人罵:“死哪兒去了!”
方芳辯解:“媽我跟你説了,同學考第一,請我們唱歌。”
她媽媽更生氣:“人家考第一,你高興什麼?你也考個第一給我看看啊!”
方芳跺腳:“哎呀,媽,這同學聚會哪好不去的。”
“聚會?這都幾點了?全家不睡都在等你,你知道嗎?”
“對不起對不起……”方芳低着頭:“我們今天玩得高興,有同學送我回來的。”
“同學?男生還是女生?”
方芳的父親咳嗽一聲:“女生送什麼女生啊,我看你氣糊塗了。”
方媽媽的怒火立即轉移:“你説風涼話!那你怎麼不去接她,她一個女孩子家的,一個人回來!我看就不是你生的!”
“你又來了!”
方媽媽大罵:“我嫁你算是瞎了眼了,就知道在那看球,女兒馬上高考了,兒子馬上中考了,你還真有閒心啊?我養着你們三個窩囊廢!”
男人受不了:“我又不是沒往家裏拿錢。”
“得了吧,就你那個破房子那點破錢,還不夠你兒子打遊戲的呢。”女人又叫:“小岸,你再玩遊戲我把你電腦砸了!”
一個悶聲悶氣的男孩聲音傳出來:“不玩遊戲幹什麼?聽你們吵架啊?“
隱身草的時效已經過了,林舜站在門口,隱隱有點心酸,方芳在班上素來都是熱絡活潑的一個,沒想到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跨啦——”鍵盤砸在地上的聲音。然後那個男孩暴怒起來:“受不了了,我走——”
他一把拉開門,看見了林舜。
林舜很尷尬,忙掏出車鑰匙:“嗯,方芳,我還你車鑰匙……我明天有事,怕耽誤你用車。”
方芳驚奇:“你不騎車怎麼回去啊?這麼晚了。”
林舜忙説:“沒事,你別管我了。”然後很禮貌地點頭打招呼:“阿姨。”
方芳小聲介紹:“媽,這是林舜。”
“你看這麼晚了還要你送我們家方芳,快進來。”當媽的永遠對同學很客氣,“哎呀你就是林舜啊,早就聽説了。”
林舜忙推脱:“不進去了,阿姨,我來跟您道個歉,今天班上活動,我是班長沒掌握好時間,讓同學們回家晚了,您別生氣。不早了我得趕緊回去了。”
“看人家孩子多懂事,小岸你快回屋睡覺去。”女人回頭叫:“楊千里——路上沒燈,拿手電筒送送林舜。”
那個一直在角落看球的男人站起來,林舜愣住了——就是那個酒吧裏被楊問灌洗衣粉的男人,或者説,是楊問拿來做誘餌的那個男人。
他連忙告辭,一溜煙兒跑了,跑到樓下,眼角含淚,這個家太不容易,他想,楊問你確實是個惡魔。
“砰”一聲重重的摔門聲,整棟樓都能聽見。
然後腳步飛響,那個男孩一路衝下來,他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的樣子,看了一眼林舜,自顧自往前走。
然後方芳追了出來,林舜忙説:“哎,我幫你追。”
“小岸肯定去網吧了。”方芳跺腳。
“未成年人不是不能進網吧嗎?”林舜推方芳:“行了你回去,放心我去。”
方芳將信將疑地看着他,林舜充滿責任感,大步追向小岸。
只要有在家裏關不住的小孩子,就一定有黑網吧,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林舜第一個念頭是舉報掉這一家,第二個念頭是,看看小岸在玩什麼。
他只用餘光掃了一眼小岸的屏幕,就愣住——這是一款妖怪的遊戲?
他有點好奇了。
不過還是先解決小岸,他走過去:“喂,你這樣家裏會急死的。”
小岸不理他:“他們一直着急,讓他們急唄。”
“等你考上高中,怎麼玩不是隨便你啊?”林舜説的心虛。這種胡蘿蔔每年大人都會騙孩子,等你上中學就好了,等你上高中就好了,等你上大學就好了,等你工作了就好了,等你成家就好了……明知道以後一年比一年慘,偏偏誰都要這麼説一通,有希望就是好事,熬一熬,半輩子過去了就沒什麼可熬的了。
“我也得能考上才行。”小岸認清現實活在當下。
“這樣,我幫你補習。”
“切。”
“打個賭,我幫你補習,你考不上高中,我輸你五千塊錢。”林舜用比較直接的手段:“反正你都死心了,不如試試?説不定還有賺頭。”
小岸抬頭:“你當我小學生啊?”
林舜説:“我認真的。”
小岸想了想:“你想追我姐?”
林舜受不了,這些小兄弟們在這些方面一點不笨,他説:“嗯……這個我們容後再議。”
“成交。”
“那你趕緊回家呀?”
“我做完這個任務。”
“我幫你做。”
小岸看了林舜半天,然後林舜就變成了一個代練的。
地圖上的名稱叫做:懸賞都市。
這裏曾經是繁華的城市,但自從魔王入侵,已經變成了荒蕪的,死囚行刑的地方……林舜所屬於的那個角色正在打樹妖,他看着看着,一陣噁心,不是吧,什麼遊戲畫面這麼逼真?劫荒谷,好熟悉的名字,爸爸好像説過,那是……林舜的酒勁好像忽然上來了,他的神智開始不清醒,恍恍惚惚看到了一副場景。
那是一棵參天巨樹,揚起頭來也看不到頂端,他和他的夥伴們正在叮叮噹噹地砍着,他忽然感覺到了疼痛——攻擊轉移到他身上了,林舜發現自己變成了那棵樹。他想掙脱,但根鬚和土地糾纏在一起,他用力一拔,聽見了一聲沉重的呻吟。
一起打怪的夥伴們,有一個叫做“為什麼”。
“木克土,林舜。”“為什麼”準確地喊出他的本名:“要麼是樹妖死,要麼是土妖死,你得選一個。”
“楊問?”林舜又掙了兩下,他想要變回人形。
“大陸的王者,你進來就要學會承擔。”“為什麼”左右手交握,拔開,雙刀在手,“快點選,我要出手了,我又要出手了。我上次還沒玩夠呢。”
林舜不動了:“你要砍就砍吧。”
“為什麼”慢慢走過來:“嘿嘿,男子漢了,嗯?”
林舜看着他:“楊問,今天我們去唱歌了,好多人都問,你去哪兒了,你在就好了,我都不知道怎麼跟他們説。”
“為什麼”一刀揮出:“這招不管用,再換一個。”
林舜還是那樣看着他:“方芳問,你還去文藝匯演嗎?你知道嗎?她家裏挺難的,可她就想着你拿獎了,班裏多拿十分。”
“為什麼”接着揮刀:“還不管用,再換一個。”
林舜所在的那棵樹倒了下去:“你上次收拾我,我不怪你,咱倆扯平了。楊問,我不是求你,妖界的事情我們遲早解決。不過,一碼歸一碼,今天我們好多人都哭了,你在説不定也會哭的,我今天想通很多事,我就是跟你説,做人這塊兒,同學一場,我這個班長不太盡職,對不起。”
環境消失了,還是普通的遊戲界面,“為什麼”打過來一行字:行,別煽情了,我快吐了。不難為你,恢復之前別玩這個遊戲,你受不了,ps,打落水狗不好玩,88.
全網吧的人都在看着林舜,玩遊戲玩到這麼投入的真少見。
林舜第一個反應就是下線,關機,走人,但鼠標在叉號上停了半分鐘之後,他決定把這個任務做完。他給“為什麼”回覆一條消息:我答應幫別人做任務,別砍我。
可能“為什麼”已經下線了,他什麼也沒有回覆。
林舜以前沒玩過任何網遊,他不知道可以自動打怪,這是一個回合制的遊戲,他就耗在那裏每個回合每個回合地打,足足點了兩個小時。一邊打,林舜一邊截圖,他做事一向很認真。截圖和資料發儘自己的郵箱之後,林舜總算是大功告成,這時候已經六點多,天色微明,他的腰和肚子越來越疼,剛才那兩下重擊,現在才反應過來。
林舜趴在網吧髒乎乎的桌子上,腦子裏一團亂麻——這一切本來是不可能的,就象楊問那天出手扔出來的魔法泡,楊問的攻擊施加在泡裏,林舜自己的反擊也回落在自己身上;進了這個遊戲,出手,力量會被竊取,不出手,會被攻擊。如果這就是事實,那麼寧也雄根本不需要楊問做幫手,一個人就能把全妖界滅了。他肯定是掌握了什麼巨大的秘密,才能這樣有恃無恐,步步為營。到底是怎麼回事呢?他終於可以下線回家睡個好覺,就在這時候,他看見公眾頻道里有人留言:視頻美女開始了,快來快來!
哪裏有美女?林舜隨便問問。
就在教室啊……那哥們挺好心,又或者是遊戲公司的托兒,總之林舜好奇地跟着他一路跑到學校,進了教室,果然看見了視頻裏的……美女。
居然是丁堯堯在衝着大家招手:hi,大家好!
早起的鳥兒有食吃,丁堯堯素來是無利不起早,好不容易有份兼職做,當然是兢兢業業熱情十足。
當然啦,比較重要的是,現在爸爸媽媽都還在睡懶覺,偷偷摸摸上網誰也發現不了她。
丁堯堯做事很簡單,她一直在玩一款遊戲,玩得很高興,看見遊戲官方正在招美女去視頻,有銀子當然賺,丁堯堯立即提供了資料,申請很快被批准了。
她激動死了,十二年了十二年了,爸爸媽媽的勞動結晶終於開始熠熠閃亮了,她的智慧雖然還沒被承認,可是她丁堯堯也是美女了。
客服好像發給她一個教程,丁堯堯連課本都不愛看還教程,她刷刷牙洗洗臉,穿上最好看的衣服,然後就直接上線。
然後整個頻道就聽見了她和客服的對話聲:
——有沒有搞錯?我特地穿了吊帶裙,你居然只要我的臉?
——私聊私聊!
一分鐘後再次聽見對話:
——好了我明白了,那現在怎麼玩?
——暈,你什麼都不知道來幹嘛?沒人你就等着,有人你就……唱歌吧,別的你也不會。
林舜他們是丁堯堯的第一批客人,丁堯堯等了很久了,她迫不及待地問:“3x+5y=6,9x²=1089,x是多少,y是多少?誰知道啊,告訴我一聲。”
林舜如果是人類已經氣到腦溢血了,偏偏那個一起進來的還搭腔:“x是11,y是。”
“謝謝謝謝,你真是好人啊,我們等一會兒再唱歌。我還有一道英語翻譯,你也幫我看一下好不好?”丁堯堯叼着筆桿子,很認真地説。
那位活雷鋒閒的無聊,居然説“好啊”。
然後看美女視頻就變成了幫小美女寫作業,太不公平了,另一個玩家大概想起來也有作業沒寫:“哎這位大哥,我看你蠻閒的,初三化學題你會不會?你幫我寫,我給你10個元寶。”
系統深處,傳出來客服疑惑的發問:“小熊,不對吧,我們計劃不是這樣的……”
反正不管計劃是什麼樣的,丁堯堯今天愉快地唱了兩首歌,破天荒地在週六一早寫完了作業,並且賺到了冰激凌錢,她覺得非常滿意,並信誓旦旦表示明天再見。
作業做完了才可以玩遊戲,這是家裏的規矩,丁堯堯一轉身就登陸了遊戲。
她的遊戲世界,是在一週前開啓的。
她在遊戲裏有個小小的家園,她覺得是整個遊戲世界最美麗的家。那還是第一次做家園任務,要種四棵羽果木四棵蘭草然後砍伐她們,丁堯堯不樂意了,漂漂亮亮的我幹嘛要砍它?她接着忙碌,家園的這邊是試驗田,那邊是花卉區,參天的大樹拱衞着自己的小房子,白石子鋪的路面一直到傳送門。眼看着綠樹成蔭,野花爛漫,藤蘿曳蕩……家園裏有個系統配備的管家,能幫忙做些打掃院子澆澆水之類的雜活,還會繼續分配任務,可是丁堯堯用了它一次就再也不理他。
有一天一個陌生的聲音説:“提醒你,這些都是要砍掉的。”
丁堯堯摘下耳麥,又戴上,沒搞錯吧,誰在和自己説話?
“我是你的管家。”
丁堯堯不奇怪了:“管家管家,是你管我的家,我愛砍不砍,你管不着。”
管家告訴她:“我可不僅是你一個人的管家,每個人的家我都在料理。”
丁堯堯明白了:“就是類似於經紀人的那種NPC?你天天在每個家裏做一樣的事情,煩不煩?”
管家説:“奶奶的,換誰誰不煩?”
丁堯堯和管家一起笑起來。他們坐下開始聊天,聊啊聊啊丁堯堯説:“你帶我去找其他人怎麼樣?他們應該也很無聊吧?”
“這個……”管家猶豫了,工作時間不得擅自離崗。
“走啦,你沒跳過課嗎?”
於是丁堯堯被引薦到南瓜村的別樣世界。
這是一個美麗的地方,有着綠茸茸的厚氈子一樣的草坪,有着安靜的象孩子瞳孔一樣的湖水,有一棟又一棟不大的木房子,牆縫裏長出紫羅蘭,屋頂上搖着風信子,在四周種着春之草,夏之花,秋之果,冬之心……老村長,鐵匠大叔木匠大叔雜貨鋪老闆,都在快樂地生活着。有一條清澈美麗的小河,從村長家一直流到村外,南瓜村總是有明亮温暖的陽光,工作不忙的時候,他們就坐在河邊小橋旁,一邊吃着剛剛摘下來的,還沾着露水的野果子,一邊聊天。
丁堯堯愛死他們了。雜貨店老闆綠野兔會在和玩家交易的時候扣下那麼一點銀子,中飽私囊,木匠鋪的大叔隔三岔五地扛着斧頭,用他的初級膠水來修橋,而那架破橋也過幾天就倒一次,他説身為員工總要看上去忙忙碌碌的,這樣,頭兒才會欣賞。老村長叫每個玩家去南瓜村郊外給女兒送信,其實阿蘿姑娘翹着二郎腿坐在家裏,和老爹一起玩仙人跳。他們共同的樂趣是八卦,整個大陸有很多故事可説,好不容易來了個新鮮聽眾,大家集體變身八卦狂。
“大家好,喂,我做了視頻美女,你們誰要去看?”丁堯堯大喊大叫地跑進村子,她忽然想起來這些人都沒法去看,她捂着嘴巴,尷尬地站在那裏。
保育員夢夢很温柔地打圓場:“我們有你,哪裏還用看視頻呢?我煮了薑絲奶茶,正要去村長家裏邀請大家一起享用,堯堯,來吧。”
老村長博學,風趣,健談,丁堯堯的各種問題他似乎都能回答。
丁堯堯今天的問題是:“如果我想在這裏找一個人,最快最有效的辦法是什麼呢?”
“問他的賬號,加他的好友啊。”
“可我不知道他的賬號,我甚至不知道他在不在這裏。”丁堯堯補充説:“他是個妖怪。”
老村長一時不知怎麼回答她,過了半天,才説:“堯堯,你和別的妖怪可不太一樣,人類看不見我們,妖怪們進來玩不了遊戲,你是個例外。”他做出結論,“我們猜,是你沒有開啓戰鬥技能的原因。”
丁堯堯進遊戲直接開啓了生活技能,選擇了園丁作為職業,但是戰鬥職業她一個都沒興趣。她在這裏和在夢城一樣,危險的地方堅決不去,不打怪,也不被打,只在村裏轉悠,喝喝茶曬曬太陽,養花養草,其實蠻好玩的。
“算了我就是隨便問問。”丁堯堯最害怕看一羣人愁眉苦臉,她正準備窩在老村長的大躺椅上,喝着奶茶消磨一點時間,聽見了遙遠的呼喚聲——堯堯!
丁堯堯火速強行關機,正要走出房間,看見爸爸臉色鐵青地站在門口:“堯堯,你在幹什麼?”
丁堯堯做睡眼惺忪狀:“什麼也沒有啊,我剛剛起牀,正問白琳要不要來我們家寫作業……”
電腦耳麥裏傳出關機音效。
丁建書眉頭一皺就往裏走,丁堯堯張開雙臂攔着他:“我的房間,你不許進去。”
丁建書一把推開堯堯,大步走進她屋子裏,伸手去摸機身,滾燙。
“媽媽”,丁堯堯尖叫:“爸爸闖到我屋裏了。”
她跑出去告狀,媽媽坐在客廳裏,臉色也很難看,一隻手一直放在桌子上,看見她啪得一拍。
另一張沙發上,坐着林舜。
“丁堯堯!”丁建書拿着個小本子走出來,往地上一摔:“這是什麼!”
她按照《投資與理財》的指導,給自己建立了收支帳,比如視頻美女的收益就放進了“意外紅利”欄目,爸媽每月給的零花錢在“固定收入”欄目。這些都是毛毛雨,重要的是一筆八萬元固定長線投資,標註是:考慮寧氏A股。
丁建書想打孩子了:“解釋!”
丁堯堯辯解:“那個是水徵文大賽的第一名獎金……我還沒到手呢,到手了之後,怎麼處理也是我的事嘛。寧叔叔的股票一直在漲,我很看好他的,我——”
她説不下去了,她發現丁建書氣得手都在抖,她搞不清楚,爸爸生什麼氣呢?
這個十萬塊——按照寧也雄的説法,到手了先扣税,那已經只有八萬了——雖然還沒到手,丁堯堯已經將之視為囊中之物。她問過寧也雄可不可以買他的股票,因為《投資與理財》上面説,有閒錢最好拿去投資長線產品,她只認識寧也雄一個老總,而且大家都説他很厲害,想必是能賺到錢的,那就分一杯羹好了。寧也雄對她天才橫溢的規劃讚許有加,又順便提醒她,萬一虧了呢?丁堯堯滿不在乎,説反正現在給我我也沒用;給老爸老媽他們會不停嘮叨,説我不該和你攪和在一起,而且我媽很敗家,給你我放心,我看好你哦。
寧也雄逗她玩,那你真的不怕和我混在一起?丁堯堯不以為然,她説我現在是未成年兒童,沒有辨別是非的能力好不好?我覺得你還不錯啊,萬一不是好人,也得等我成年了再説。他們那些事情我聽不懂,要弄懂很傷腦筋,傷腦筋就會很難過,很難過爸爸媽媽也會很難過,那樣幫不上忙還添亂,多不好。寧也雄讚許有加,又問,你真的不怕我對你有企圖?丁堯堯呸了一聲,你當然有啊,不就是沒人陪你玩。
她鞭辟入裏,寧也雄一時有生女當如丁堯堯的感慨。
同樣的論述,丁建書有家法處置的衝動。他指着丁堯堯:“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着爸爸媽媽?”
丁堯堯頂嘴:“那不叫瞞着,是有些事我願意告訴你,有些我不願意。你們不也都瞞着我,什麼都不告訴我。”
周小雲説:“爸媽是為了你好,有些事你知道多了不好。”
丁堯堯激動:“我也是為了你們好,我的事你們知道多了也不好。”她火氣上來了,指着林舜:“是你告密的對吧?就是你就是你,我又沒招你沒惹你,你打不過寧也雄,不要拿我出氣。”
丁建書怒不可遏,一揚手就要打,他從來沒有動過女兒一個手指頭,真要打還真下不去手,手掌在半空顫着,丁堯堯已經眼淚橫飛地咬了他一口,叼着他的手哭:“媽媽——爸爸打我——”
周小雲趕緊過來抱着女兒,“有話好好説”,她也有點不高興,“堯堯本來好好的,都是那個楊問帶壞的。”
“你胡説!”丁堯堯一把推開媽媽。丁建書和周小雲震驚了——丁堯堯胸口起伏着,臉漲得通紅,死死抿着嘴,這是她第一次氣急敗壞,但沒有掉淚。她轉身走進自己房間,拿出手機,故意用很大的聲音打電話:“白琳嗎?我跟爸媽吵架了,我要到你家裏去住兩天,好,你等我啊,我馬上來!”
她噼裏啪啦地收東西,小小年紀,居然學會用離家出走要挾父母了。不一會兒工夫,丁堯堯揹着書包昂首挺胸走出來。
“堯堯,別胡鬧。”林舜試圖拉她。
堯堯甩開他,繼續看着爸媽。氣鼓鼓地説:“白琳家也有東西吃,也有牀睡,我不要你們了!”
丁建書氣不打一處來:“讓她去!”
丁堯堯一跺腳,轉身就出門。
周小雲急了:“你怎麼當爹的,説什麼話啊,怎麼能由着她去呢?”
丁建書擺擺手:“她以為同學家是自己家?住兩天就住兩天,知道什麼叫家了,以後就不亂跑。”
“這不是讓人家家長看笑話嗎?”周小雲急得團團轉,但是她太瞭解老公,丁建書這個人外表温和,內心極度固執,女兒剛才真硬頂下去,他真的會動手打人。別看他平時老婆大人長老婆大人短的,真遇到事情,一家之主的威嚴不容挑釁。
“寵壞了,把堯堯寵壞了。”丁建書扶着頭,很有挫敗感。孩子長得太快,總是把她當成什麼都不懂的娃娃看待,但她古靈精怪地旁顧成人世界,而且還有了一套自己的行為準則。他們夫妻總想變成一個玻璃罩子,讓孩子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地渡過童年乃至少年,但是,罩子外面的世界那麼強硬地滲透進來,罩子裏面的小小人兒那麼好奇地想要鑽出頭去。他們……能怎麼辦?
他只有對林舜説:“王儲——”
林舜不敢當:“丁叔叔,在夢城你就喊我林舜。”
丁建書苦笑:“堯堯她還小,許多重大利害她不懂,這些事我希望……”
林舜説:“丁叔叔放心,這不是公事,是私事。”
這邊兩個人談話,那邊周小雲翻箱倒櫃地找家長通訊錄,好容易找到白琳媽媽電話,連忙打過去:“白琳媽媽啊?我是丁堯堯的媽媽,哎,堯堯剛才説要去你們家玩……啊?什麼?你們都在醫院,白琳外婆生病了,家裏沒人?”
“糟了!”三個人一起反應過來,這個小丫頭又把大家騙了。
“快追”,周小雲扭頭看看窗外,去拿隱身草,“你們説這孩子會不會去找……”
“她一定去找楊問了,我們走。”丁建書也焦躁起來。
丁堯堯如果速度夠快,她應該已經到了寧氏傳媒大廈。她去找的不僅僅是楊問,捎帶着還有寧也雄。
林舜站起來:“丁叔叔周阿姨,你們不能去。你們不去,楊問還會送堯堯回來,你們一去,這事兒就大了。”
周小雲聽不得這種話:“做父母的找女兒,天經地義。”
丁建書卻冷靜下來,楊問不至於傷害堯堯,寧也雄也不至於對一個小孩子下手,堯堯的危險並不算大……如果真的有危險,他們夫妻兩個也不是寧也雄的對手。
林舜説:“寧也雄以前都是玩陰的,這次他要是敢挑明瞭,我們全公會也不是吃素的。丁叔叔,我們一起商量一下,做最壞的打算。”
“什麼最壞的打算?就是你剛才非要讓她出門!”周小雲暴怒起來,聽他們爺兒倆説的煞有介事,好像女兒真的有什麼危險似的。她也不是一個服管教的主兒,一跺腳就飛出窗户,直奔中心大街。
丁堯堯下了出租車,一路狂奔,她知道也就是爸媽都氣急了,不然肯定騙不了多久。
大廈門口的保安攔住她:“小朋友你找誰?”
“楊問在這裏嗎?”
“什麼?”
“**遊戲公司在幾樓?我有預約哦。”丁堯堯委屈了,大廈人來人往的保安都不查,幹嘛非要攔着她?
“小朋友你到那個前台稍等一下好嗎?”保安很客氣,“那個阿姨幫你問一下。”
“不行來不及了!”丁堯堯甩開小腿往裏飛奔。
這棟大廈裏半棟樓都是寧氏產業,她這麼找人,不啻於大海撈針。她隨手撈住一個胖乎乎看起來很和善的年輕人:“請問……這裏有沒有一個叫楊問的?”
“沒有。”年輕人實事求是:“哪個部門的,我幫你問問?”
“算了,我找寧也雄。”小姑娘一副將就將就算了的架勢。
年輕人被嚇了一跳,你找寧也雄,我還沒機會見寧總呢。他正準備層層上報,等候批覆,韓楓沙已經疾步而來:“小熊,你回去工作。”又向丁堯堯和藹地笑笑:“是堯堯吧?你寧叔叔正忙,他讓我帶你去找楊問,跟我來。”
丁堯堯跟着韓楓沙走到電梯間,另一部電梯正在上升,門縫裏一陣陣透風。韓楓沙笑笑,手心紅光一閃,電子樓層出現了“-1”,她説,“去吧堯堯,你楊哥哥就在那裏。”
來的應該是堯堯的母親,她已經動了怒火,整層樓風正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