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盞流洩著銀光的路燈不斷往後飛逝,車子在馬路上穩健行駛,一如駕駛人的性情,半點也不顯顛簸急躁,只是車內氣氛卻是一片的沉默安靜。
「葉樺……」等候著紅燈,卓容凝覷了身旁女子一眼,忍不住輕聲叫喚。
「嗯?」凝睇窗外的烏沉眸光轉移到他身上,葉樺噙著淡笑回應,臉上不見心思。
不知為何,總覺得畢業這一年來,隱隱有種被她排拒的怪異感,卓容瞅凝著她總是漾著淺笑、不露心思的臉蛋好一會兒,想問是怎麼回事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最後,他開口的卻是──
「-……喜歡志凱嗎?」話一出口,心口莫名緊揪。
「啊?」愣住,還反應不過來他這天外飛來一筆的話是什麼意思?
「-喜歡志凱,是嗎?」以為她沒聽清楚,卓容神情認真地重問一次。
「不是!」總算反應過來,她倏地漲紅了臉,連忙搖頭尷尬否認。他怎麼會以為她喜歡志凱?太奇怪了!
不知為何,聽到否認,卓容竟鬆了一口氣,心中的緊揪之感亦消褪散去,似恍然又似自語地低喃。「原來-沒有喜歡志凱啊……」
「當然沒有!」臉色通紅,她堅決澄清,同時又奇怪又納悶。「為什麼你會這麼以為?」
以為她和志凱,這實在太好笑了,他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就在此時,綠燈轉亮,卓容駕駛車子緩緩前行,對她的問題沉默了好一會兒,就在葉樺以為他不準備回答之際,他卻突然低聲開口──
「因為我覺得-對志凱比對我好。」話聲中竟隱隱有著他自己也沒發現的埋怨與撒嬌。
「我、我沒有……」結巴否認,她驚訝地瞠圓了眼直瞪著他,不懂他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一直以來,她喜歡的就是他,從來未曾變過。
就算這一年來,她試圖努力想淡化自己對他的情愫,但不可否認的,這份深藏的感情尚未成功轉化,然而他卻反而誤會她喜歡的是別人,這……這到底算是她的成功還是失敗?
想到這裡,葉樺心底又苦又澀,覺得既諷刺又可笑,然而最悲哀的是,她還得強裝笑容,若無其事和他討論感情事。
未曾察覺她故作平靜下的澀意,卓容趁空迅速覷了她一眼,隨即視線轉回到前方馬路上,口吻帶著些許自嘲。「近來,我發現找-好難,相較之下,志凱找-卻容易許多,讓我不得不懷疑若不是-喜歡志凱,就是我哪兒得罪-,才讓-故意不理我。」
「我……我沒有不理你……」眸光心虛地飄移開,她明白自己確實有。
「-不敢看我,眼底有著心虛。」敏銳察覺,直言指出。
「我沒有!」猛搖頭否認,葉樺心跳加速,嫩頰紅了一片,視線飛快轉回他身上,說什麼也不讓他懷疑。
深沉眸光與她的對上,尤其當她那染上櫻花色澤的嬌美臉蛋映入眼簾時,卓容只覺心口一動,心跳竟然莫名地失序……
「卓、卓容?」心慌低叫,葉樺好彷徨。怎麼辦?他瞧著她的眼神,好似看透了她所有心思,讓人……讓人好慌啊!
聞聲,卓容猛然回神,連忙將注意力專注在前方路況,心底則驚愕著自己的異常……該死!他到底是怎麼了?看著她急得通紅的臉蛋,竟然……有股想一親芳澤的衝動。
該死!該死!她是他最知心的女性友人,他怎可如此卑鄙下流?說什麼,他都不應該對她有超乎朋友的反應!不該!這是不應該的!
「卓、卓容?」看著他不斷搖頭像是要甩掉什麼,這回,葉樺的輕喚在倉皇中還隱含了些許困惑。
他……是怎麼了?為何突然像嗑了搖頭丸那般古怪?
深恐自己方才的卑鄙念頭被發現,卓容急忙收斂心神,決定以最安全的話題和她閒聊。「葉樺,我快結婚了!」
很好!這話題很安全,讓他可以提醒著自己是有婚約的人,不該對好友胡思亂想。
「是、是嗎?」心口驀地一揪,她顫巍巍的強笑。「那真是……真是恭喜你了!」明知他遲早會和那位餘小姐結婚,為何乍聽這喜訊,她心底卻還是痛的幾乎難以自持?
聽她道賀,卓容並無絲毫喜意,沉默了良久後,他淡淡道:「沒什麼好恭喜的,只是一樁沒有感情的婚姻罷了!」
怔怔的瞅凝他淡定無表情的臉龐在一盞盞往後退去的路燈映照下忽明忽暗,葉樺強壓下心中痛楚,輕聲規勸,「卓容,感情是需要培養的,就算是商業聯姻,只要雙方努力,也一定可以找到幸福的。」
就算無法讓他明白自己的情意,身為好友,她也希望他能有幸福的婚姻。
聞言,卓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人只要相處了幾次,便會明白雙方調性合不合。基本上,我和餘綺韻是很難合得來的。」
餘家大小姐驕縱外放,喜愛過著刺激好玩、出入各式派對的生活,和他這種不愛熱鬧,寧願把時間拿來辦公看書的人完全不一樣,兩個性情南轅北轍的人,婚後若能「相敬如冰」就該感恩了。
「你沒去試,又怎麼會知道?」眼中盈滿擔憂,葉樺不要他置自己的幸福於不顧。
「我從小看著我父母的婚姻,難道還會不明白。」淡覷一眼,他笑得頗為自嘲。
窒了窒,葉樺靜默許久後,終於忍不住緩聲低語,「若明知是不適合的婚姻,為何還要讓自己陷入?」這種行為,太傻了!
「也許,這種婚姻才是最適合我的。」微微一笑,卓容明白自己的人格當中,關於婚姻觀念的那一部分是扭曲的,不過對於這種扭曲,他反倒有把握能應付自如,說來可笑卻也可悲。
知道自己勸不了他,葉樺無話好說,正暗自嘆息之際,卓容已經把車轉進老巷,將她送回家門前。
「到了!」看著車窗外的漆紅小鐵門,他有些遺憾路程太短,無法再和她多聊會兒。
「謝謝你送我回來。」解開安全帶,她下車出去,在車門外彎腰囑咐。「你自己小心開車。」
「我知道。」
「那……再見了!」
話落,她輕輕的關上車門,準備目送他離去,然而他卻出乎意料地降下車窗,探頭輕聲喊人──
「葉樺。」
「嗯?」詫異回應,不知他還有什麼話要說?
「-若真交了男友,記得帶來給我鑑定,我幫-看對方好不好,要知道,男人看男人是最準的了!」話雖這麼說,想到她將來身邊會有一親密男人,心底就隱隱有股悶悶然的不舒服感。
「好……」低聲答應,她眼眶猛地一酸,隱隱浮現淚光。
為何她的聲音似乎……隱帶哽咽?
在幽暗夜色下,他瞧不清她臉上神色,心想她沒道理突然傷心哽咽,肯定是自己聽錯了,當下不由得暗自嘲笑自己神經過敏。
「進去吧!」不再多想,他催促她進屋子去。
「嗯。」怕自己一開口說話就會忍不住掉下淚來,葉樺只能悶應一聲,隨即飛快轉身背對著他,兩手微抖地拿著鑰匙打開漆紅鐵門,連回頭說聲再見也不敢地迅速鑽進門內。
看著她身影消失在門後,卓容這才緩緩驅車離開,可心中隱隱有種感覺……
他,永遠也不會對她未來的男友感到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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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天母別墅區內的某棟豪宅內,卓家一家三口難得地共聚在一起用餐,只不過餐桌上少了一般家庭全家人聚在一起用飯時會有的和樂融融談笑聲,卻多了一股生疏淡漠的沉凝氣氛。
「我和餘董談過了,婚期就定在兩個月後,你覺得如何?」讓家中傭僕收下沒用幾口就沒胃口的牛排,卓柏宏看著餐桌另一端的兒子。
「綺韻怎麼說?」吞下口中的食物,卓容沉靜反問,淡定的神色讓人無法猜出他在想些什麼?
「綺韻那兒,餘董自會負責,你不用操心。」揮了揮手,卓柏宏不認為那會是問題。
「可不是!餘氏企業還得仰賴咱們卓家的照應,餘董自然想巴上這門好親事,恨不得早點把女兒送進咱們家當媳婦賊呢!」臉上粉妝描繪精緻,一身貴氣打扮的卓夫人──趙麗如以數十年如一日的冷嘲熱諷尖銳道,其實也不是反對這門婚事,只是向來說話就是習慣左刮右削,非要讓人難受不可。
餐桌上,兩名男人早習慣她這種令人不舒服的說話方式,兩張相似的臉龐未起一絲波瀾,依舊沉穩得很。
「既然如此,那我沒什麼意見,隨你們。」神色淡然,好似不是在討論自己的婚姻大事,卓容逕自低頭切著牛排,心想著迅速用完這一餐就可以離開了。
沉思地看著這個容貌、性情皆與自己相似,可自小就不親的兒子,卓柏宏其實心底是有些遺憾的。
老實說,他是個會令全天下當父親的人都感到驕傲的兒子!自小,品學兼優,無須人煩惱;進公司後,工作認真努力,能力一流,絕非一般只知吃喝玩樂的二世主所能比擬,但是……他們父子倆就是不親。
說來,應該是自己的錯吧!
兒子小時,他專心致力於事業,從來就沒時間和兒子培養感情,加上為人母親的妻子原本就只是他為了擴展事業所娶進門的千金大小姐,只知道追求時尚與玩樂,向來是沒耐心在家當個賢妻良母,生下孩子後只會把小孩子丟給傭人照顧,夫妻倆總是各過各的生活,十天半個月不曾見兒子一面,導致孩子自小就與雙親感情疏離。
在這種環境下長大,兒子竟難得的沒有變成只會撒錢玩樂的敗家子,反倒認真上進,沉穩得令人讚賞,只不過他已早過了需要雙親的年紀,加上自己亦不是個懂得表達感情、主動溫言關心的人,兩人生疏的父子關係也就這麼的延續下來了。
想到這兒,卓柏宏心中對兒子有種既驕傲又內疚的感嘆。
唉……他不懂得如何與兒子相處,卻知道怎麼做可以創造出更強盛的企業版圖給兒子,而與餘家聯姻就是方法途徑之一,但為何總隱隱覺得兒子口頭上雖然從未反對過這樁婚事,但心底卻是有抗拒的?
如果,兒子真的不滿意這樁婚姻,只要說出來,他是可以不顧雙方面子,退掉這門婚事的。
縱然心底思緒萬千,卓柏宏臉上依然波瀾不興,淡定的一如往常。「你考慮清楚了嗎?有什麼不滿意的,儘管說出來!」他在給兒子機會。
「我說了,隨你們!」淡淡回應,卓容完全沒興致多談。
聞言,卓柏宏輕輕的點了點頭,覺得既然事情已經決定,加上自己也沒胃口,當下逕自起身想離開,然而才站起來,胸口猛地一陣窒悶劇痛襲來,讓他登時頭暈目眩地再次跌坐在椅子上,猛冒冷汗直喘氣。
「爸?」卓容詫異輕喚。
「柏宏,你還好吧?」趙麗如大叫,尖銳的嗓音颳得人耳膜生疼。
「沒、沒事!」捂著心口,卓柏宏冷汗不斷。
「還說沒事?你都全身冷汗猛喘氣了!我看還是趕緊送醫院檢查看看,免得出了事就不好……」畢竟是多年夫妻了,雖沒有情愛,但多少也有點關心。
趙麗如瞧他這模樣,不禁慌得猛扯著嗓子喊叫,聲調直往上飆高。
「我沒事!」沉聲低喝,制止了妻子足可當殺人武器的恐怖高音,卓柏宏冷汗涔涔地再次站起身。「只是突然有些不適,躺著休息一下就可以了!」
「爸?」眉頭微擰,卓容心底莫名有股不安,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堅持送他到醫院檢查。
「沒事!」揮了揮手,卓柏宏捂著胸口,不讓兩人多說地顫巍巍往房間方向走去,準備先去休息調養。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卓容難消心中的那股不安,原本想用完餐便離開的念頭不由得擱下,與母親兩人互視一眼後,兩人生疏地沒有話題好聊,卻又默契十足地雙雙來到起居室,一個看公文,一個看電視,兩人各做各的事,沒有交流卻又似乎同時在守候著誰。
在電視節目的罐頭笑聲中,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一個鐘頭過去,房間內的人卻一直沒有動靜,趙麗如率先忍不住了。
「我去看看你爸!」話落,迅速朝男主人臥房而去。
聞言,卓容僵坐在沙發上,心頭隱隱不安,卻猶豫著自己究竟該不該跟著進去瞧瞧。
然而不到半分鐘,一道驚天尖叫自臥房內猛然響起,讓他再也用不著猶豫,直接跳起來朝房間方向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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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過世了?」驚訝低呼,葉樺簡直不敢相信。「什麼時候的事?」
「嗯。」點了點頭,周志凱同情的嘆氣。「三天前,好像是突然間的猝死。」
「猝死……」喃聲低語,葉樺怔怔的看著眼前冷飲,怎麼也沒料到他十萬火急找自己來咖啡廳碰面,就是為了告訴她關於卓容父親死訊的消息。
「可不是!」有些感嘆,周志凱突然覺得注重身體保養很重要。「聽說平常身體挺健康的,看不出來有什麼毛病,誰知躺在床上休息就突然走了,完全沒有預警呢!」
唉……古人說得好,生死有命,逃也逃不掉哪!
「那、那卓容呢?他好不好?看起來精神怎麼樣?」想到卓容遭逢喪父之痛,心情肯定悲傷不已,葉樺急忙詢問,滿心滿眼都是擔憂之色。
「他……看起來很平靜。」有些遲疑,周志凱忍不住補上一句。「我覺得平靜過頭了!」
「什麼意思?」心口緊揪。
「意思就是他很平靜地在處理所有的喪禮事宜和公司業務,把兩方面都處理得太好、太完美了,完全看不出絲毫的情緒反應,異常的讓我覺得他可能壓抑過頭了!」唉……他擔心的也就是這個!
就算是再怎麼生疏的父子關係,總不可能完全無動於衷,人太壓抑絕對是不健康的啊!
聞言,葉樺眼底滿是憂慮,輕聲詢問:「卓容他現在回到天母老家住了嗎?」
「沒有!他還是住在自己獨居的公寓。」周志凱先前才打電話給卓容,所以非常確定。
輕咬著粉唇,她有些坐不住了。「那我過去看看他。」
「去吧!」周志凱就在等她的這句話。
事實上,他就是為這目的才特地找她出來,只因心中很清楚,有些肉麻的安慰話兒,由同是男性的自己口中說出來就是怪,但由女孩子來說可就不一樣了。
再說,他總覺得葉樺比較能貼近卓容的心靈,而有些心事,卓容也比較願意對葉樺傾訴,所以……派她去就對了!
朝他示意地點了點頭,葉樺無法再多耽擱一分一秒,飛快拎起皮包奔出咖啡廳,隨手招了輛計程車迅速離去,一切動作毫不拖延遲疑。
咖啡廳內,透過玻璃窗看著計程車疾馳而去,周志凱只希望她的前去能對卓容有幫助,讓他把情緒都發洩出來,就算是放聲痛哭一場也好,畢竟太壓抑真的很傷身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