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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啊啊啊——師姐到底是什麼時候冒出個爹啊……」

    「啊啊啊——你問我,我怎會知道啊……」

    竹舍內的小巧廳堂,一男一女兩道年輕的聲音哇啦哇啦叫著,完全被這驚人的訊息給震得頭昏眼花、腦袋空空,只能不知所措的圍著桌子踱步轉圈圈,有時還會一個不巧的撞到對方,互瞪一眼後,又繼續邊叫邊轉,模樣甚為可笑。

    正當兩人繞著圈圈雞貓於鬼叫之際,驀地,華妙蝶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忽然停下腳步,一臉嚴肅的發問了——

    「師兄,師姐的爹,我們該叫什麼?」

    「呃……」被問得一愣,華丹楓頓足深思——只因從小就在紫雲峰長大,接觸的人不多,人際關係單純,對於稱謂並不是那麼熟悉,當下搔著頭想了許久後,終於語帶遲疑的給出答案了。

    「師爹吧……」

    他心想,一般師父若是男的,稱其夫人都是師母,那麼相對而言,師父的夫婿、師姐的爹,他們應該是要叫師爹才是。

    再說,現在叫師爹,等以後就可以……可以直接把「師」字去掉,直接叫爹了。

    想到這兒,華丹楓臉上倏地一紅,愈來愈覺得「師爹」這個稱呼實在是棒極了。

    師爹?是這樣叫嗎?

    華妙蝶有些懷疑,總覺得好像怪怪的,但一時也想不出究竟是怪在哪兒,隨即眼一瞄,忽見他莫名其妙的臉紅傻笑,頓時不由得滿心狐疑,正想問他是在傻笑個什麼勁之際,卻聽「咿呀」一聲輕響,師父的房門被輕輕推了開,而他們等待許久的人終於從門後轉了出來。

    「師姐!」異口同聲歡喜叫喚,兩人飛快的迎了上去。

    早料到兩人肯定是守在廳裡等著她,沈待君毫不意外的任由兩人簇擁著來到竹桌前坐下,神色不變的靜待兩人開口。

    「師姐……」心情激盪的緊抓著親親師姐的手心,想到這些日子的分離,華妙蝶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我們找你找得好苦,以後別再丟下我們了……」

    「就是啊!」同樣眼眶泛紅,華丹楓也有些哽咽。

    「師姐,我……我好想你……」

    他只用「我」,而不說「我們」,藉以表示自己對她的特別心思。

    聞言,沈待君心中微微一蕩,眸光下意識的凝向他,隨即在心中苦笑搖頭——

    不,是她多想了!師弟此言不過是師姐弟情誼而已……

    思及此,她的心中只覺得苦澀,可臉上卻波瀾不興的迅速轉移了視線,將目光停留在還緊拉著自己的師妹身上也因而錯過了華丹楓熾熱眼眸中一閃而過的受傷與黯然。

    不知兩人之間的眼波交流與暗潮兇湧,華妙蝶只是一個勁叨叨絮絮的訴說著久別之情與尋人路途上所發生的一些大小事,而沈待君則始終含著淺笑靜靜的傾聽,頂多就是在她埋怨自己的「狠心拋棄」時,這才柔聲哄個兩句。

    過了好一會兒,終於覺得控訴夠了,華妙蝶這才眨巴著大眼好奇詢問:「師姐,你什麼時候多出個爹來了?」

    他們才分開這麼一段時間,師姐就認了個爹回來,這也太驚人了吧!

    一旁因為被師姐避開了目光,心中萬分難受而許久沒出聲的華丹楓,這會兒終於開口了。

    「是啊!師姐,我們怎麼都沒聽師父提過她還有這麼個夫婿?」

    沈待君聞言,不禁失笑。

    「娘沒跟你們提過,不代表就沒有啊!」

    唉……這兩個傻師弟妹,若是沒有爹親的存在,她又怎麼會出生呢?

    「哎呀!師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倒是說啊!」噘著嘴,華妙蝶心急催促。

    早知道一旦與他們重逢,關於爹親的事終究會被問起,沈待君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緒,這才緩聲敘述分別後的那段日子,她雲遊至陰山採藥,卻因緣際會的救出了受奸人所害而被困在絕崖巖洞內的爹親,失散了二十餘年的父女倆這才得以重逢相認。

    聽她緩緩訴說一切經過,華丹楓、華妙蝶兩人雖然都是安靜的不打岔,可臉上的神色卻隨著她的描述一會兒驚。一會兒喜;一會兒訝、一會兒怒,表情豐富至極。

    未了,待她聲音終於停歇,華丹楓已是氣得大拍桌子——

    「是哪個奸賊害師爹的?我們找他算帳去!」怒聲大吼,他甚是不平。

    可惡!就因為奸賊的陷害,竟累得師父苦等師爹這麼多年,最後還天人永隔,難再相見!

    如果……如果哪天他也被人所害而再也見不到師姐,那……那……那他會瘋掉的。

    想到這兒,他不由得一陣寒顫,益發替師父、師爹感到難過。

    「就是!」華妙蝶也同仇敵愾的叫道:「是哪個奸賊這麼可惡?我們一定要幫師父、師爹報仇,替他們討回公道!」

    見他們為自己的爹孃抱不平,沈待君心中甚覺欣慰,只是……

    「師爹?」揚起眉,雖然大概知道是在叫誰,但她還是忍不住為這個稱呼感到好笑。

    「師父的夫婿不就叫師爹嗎?」華丹楓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那也該叫師丈才是!」頭疼撫額,為這個亂七八糟的叫法感到無奈的直搖頭。

    「原來如此!」恍然大悟,華妙蝶擊掌喊道:「難怪剛剛我總覺得哪兒怪怪的。」

    哪知華丹楓卻不依了,瞪著眼,很堅持道:「可是叫師爹比較親切,我就是要叫師爹。」

    聞言,華妙蝶猶豫的看了看師兄,然後很義氣的決定師兄妹要同進同退。

    「既然師兄不改口,那我也不改口,就叫師爹吧!」

    不知師弟那點小心思,只當他是孩兒心性,加上對稱謂也不是那麼的在意,沈待君當下微微一笑。

    「隨你們了!」

    開心的咧嘴一笑,華丹楓把話題又轉了回去,「師姐,陷害師爹的究竟是誰,你可知道?若是知道的話,咱們去吧他給揪出來,好好替師爹出一口氣。」

    點了點頭,沈待君淡淡道:「其實那人,你們也認識。」

    那個陷害師爹的奸賊,他們也認識?

    華丹楓、華妙蝶兩人驚訝的面面相覷,絞盡腦汁開始過濾起這段時間以來所認識的江湖人,可思來想去卻還是幔個底,最後兩雙充滿疑問的眼眸又往師姐看去,無聲催促她快點說出答案。

    怎麼分別了這些日子,還是這般不用腦?

    搖頭嘆氣,沈待君輕輕吐出一個人名,「武家莊莊主——武仲連。」

    「什麼?」

    「是他?」

    不敢置信的大叫起來,華丹楓、華妙蝶感到驚愕萬分,怎麼也沒料到兇手竟然會是那個廣結善緣,以擅於調解江湖紛爭而備受敬重,人稱「武仲裁」的武仲連!

    兩人瞠目結舌,傻眼了好一會兒後,最後華妙蝶的神色由愕然轉為崇拜,「還是師姐厲害,從一開始就看出那個武仲連是個假惺惺的偽君子!」

    回想起當初刀因為與「黑風堡」的過節而暫住武家莊,並且和武仲連有過幾次短短的接觸,她就忍不住佩服起師咀在第一次見面時,就私下評論過那個武仲連並非如表面上看起來那般的善心與古道熱腸。

    如今看來,師姐當初的那番話,完全沒有錯啊!

    一旁,華丹楓雖然同樣感到驚愕,但隨即神色轉為若有所思……

    嗯……武仲連是當年的四大公子之一,而四人中又有一個在二十多年前莫名其妙失去蹤影,下落不明,莫非……

    「師姐……」猛地抬起眼,他的表情顯得異常嚴肅。

    「師爹該不會就叫沈雲生吧?」

    聞言,沈待君詫異的看著他,似乎沒料到他這麼快就把所有線索全都牽連在一起,並且推斷出答案來,可隨即欣慰的點頭笑了。

    「是的!」

    呵……看來在分開的這段日子,師弟是有些成長了,遇事也懂得思考了。

    猜測成真,華丹楓並不覺得高興,反而忿忿的開罵起武仲連的卑劣。

    而華妙蝶剛開始還有些想不起來沈雲生是誰,只覺得名字有點耳熟,似乎在哪兒聽過,直到聽師兄罵了好一陣子後,這才想起沈雲生不就是當年四大公子中,不論是武藝、才識、人品、相貌皆最為出類拔萃,可卻莫名其妙下落不明的那個嗎?

    吼!原來師爹還是這麼有名的人,可如今卻被害得這麼慘!

    猛然頓悟,華妙蝶也氣憤得跟著開罵了。

    聽著兩人唱雙簧般你一言、我一句的咒罵著武仲連,沈待君連想插嘴的機會都沒有,只好任由他們開懷的罵個夠。

    直到好一會兒後,兩人總算罵夠了本,發現怎麼都沒聽見師姐的聲音,轉頭朝她望去,卻對上她似笑非笑的凝睇,當下不由得訕訕然的搔了搔頭,馬上乖乖的噤了聲。

    「怎麼我都不知道你們兩個這麼會罵人,一開口就停不了,嗯?」沈待君淡淡開口,表情說不上是責備,也並不嚴厲,但卻自有一股身為師姐的威望。

    雖然他們替爹親抱不平是很令人感到欣慰,但這並不代表她就願意看到兩人動不動就「出口成髒」,心虛的摸摸鼻子,華丹楓很聰明的轉移了話題。

    「師姐,為何武仲連要害師爹?」

    聞言,沈待君下意識的摸了摸胸口,在兩人不解的目光下,她緩緩從領口拉出一枚玉佩。

    「為了這個。」

    「咦?」不約而同的發出疑問聲,華丹楓、華妙蝶兩人滿頭霧水,畢竟他們都很清楚那枚玉佩是師姐從小就佩戴在身上的。

    輕輕的撫搓著玉佩上的紋路。她垂下眼眸,喟然輕嘆,「這枚玉佩上刻著藏寶圖,武仲連就是為了搶奪這枚玉佩才會設計陷害爹,奈何人算不如天算,爹早將玉佩送給了娘,也因而讓他的野心落了空。」

    「哇——」華妙蝶忍不住驚歎,縱然以前早己看過那枚玉佩無數次,也沒感到有什麼不同,可如今得知上頭竟然刻有藏寶圖,突然之間覺得那枚玉佩似乎發出金光了。

    「師姐,讓我瞧瞧!」笑嘻嘻的要求著,她這回倒要仔細看看刻有藏寶圖的玉佩究竟有何不同。

    知她只是好奇,沈待君大方的將玉佩遞了出去。

    於是一時間,就見華妙蝶將玉佩從上到下,從左到右,甚至高舉在眼前翻來覆去的東瞧西看,就連華丹楓也湊過頭來跟著一起評頭論足,最後只是異口同聲的落下令人啼笑皆非的評論——

    「花紋雕得不錯,師姐戴起來挺好看的!」

    話落,兩人聳聳肩,毫不在意的將玉佩還了回去,一點也不為藏寶圖而心動。

    早知兩人心性,沈待君不由得微微一笑,接過玉佩戴掛回去後,她柔聲道:「你們兩個風塵僕僕的回來,應該也累了,先回房去休息吧!」

    聞言,華丹楓有些遲疑。

    「不先去跟師爹打聲招呼嗎?」想起先前兩人還打了一場,他覺得有必要去向未來的「爹」討好一下。

    「不用了!」搖了搖頭,沈待君溫言軟語道:「爹剛躺下歇息,明兒個你們再去看他吧!」

    「師爹會不會討厭我們啊?」想起剛剛誤打了一場,華妙蝶不禁感到憂心忡仲。

    爹親現在除了她,大概誰都討厭吧!

    心下暗忖,沈待君不好直言打擊兩人,只能苦笑的婉轉道:「爹受困在絕崖巖洞二十餘年,性情有些孤僻難相處,脾氣也不太好,你們若因而受氣,可別與他計較。」

    「當然不會!」再次異口同聲的說,兩人的頭搖得像個搏浪似的。

    見狀,沈待君心中甚覺寬慰,再次催促兩人快去歇息,哪知華妙蝶卻像是深怕她再次不見般的死黏著不放,說什麼也不肯離開她身邊,甚至要求著要她陪自己一塊兒睡,讓一旁的華丹楓聽得暗自咬牙切齒,心中急得不得了。

    可惡!師妹是在胡攪蠻纏什麼呢?他還有話想私下對師姐說,若是讓師妹霸佔了去,他要找誰訴情哀?

    想到這兒,他急得直跳腳,忍不住猛使眼,奈何……

    「師兄,你幹嘛呢?眼抽筋了不成?」瞪著他不停抽動的眼角,華妙蝶一臉的莫名其妙。

    師妹這不是在扯他的後腿嗎?真是氣死人了!

    華丹楓霎時臉都綠了,更加賣力的在師姐背後擠眉弄眼,盼望著就算沒能心有靈犀一點通,至少半點通也行。

    奈何適逢黑煞凶日,華妙蝶那僅存的半點靈犀也被阻塞,絲毫不通,累得某個師兄險些悲憤的噴淚。

    「怎麼了?」不知兩人在耍什麼把戲,沈待君下意識的回頭朝他瞅去。

    「沒、沒事!」彷如四川I變臉般,華丹楓倏地端正了表情,裝出若無其事樣。

    「師姐,別理師兄,他近來總是這樣古古怪怪的。」在尋人的這段時間,華妙蝶看多了他一個人有時傻笑,有j寸又糾結成一張酸梅臉的怪形怪狀,根本見怪不怪了。

    真的沒事嗎?

    沈待君有些擔心,隨即想到什麼似的搖頭苦笑……

    罷了!她只能是他的師姐,可不能再逾矩的表露出超過師姐弟的情感,否則只會讓他感到尷尬與為難,屆時恐怕就連這種若無其事的表面平和也將崩塌,再難回覆了。

    所以……她會謹守一個身為師姐的分際,僅止於此。

    思及此,她的心中感到一陣酸澀,可臉上卻神色不波的維持著淺淺笑意,不讓自己的情緒洩漏分毫。

    「既然沒事,那就早點去歇息,別累著了。」話落,她匆匆移開眼,轉身往自己房間而去。

    「師姐,等我!我還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呢……」笑眯眯的追了上去,華妙蝶黏皮糖是當定了。

    「怎麼……這樣啦……」目睹兩人親密的連袂離去,被單獨留下的華丹楓簡直是欲哭無淚。

    「我也有好多話想跟師姐說啊……」

    悲憤的只能蹲在牆角畫圈圈,他生平第一次這麼怨恨師妹的存在。

    嗚……師妹,壞人姻緣衰三代,你別殘害自己的後代子孫啊!

    雖說回到了紫雲峰,也找著了師姐,但接連幾日,華丹楓一直過得很鬱悶。

    是的!他很鬱悶。

    第一鬱悶——師妹就像塊討人厭的狗皮膏藥般死黏著師姐,就連晚上也要黏著師姐同睡一床,害他根本就沒法與師姐獨處,好乘機傾訴情意。

    第二鬱悶——師爹從頭至尾都不給他好臉色看,雖然對師妹也是如此,但是對他似乎態度更差,就算想討好也無處下手啊!

    第三鬱悶——師姐現在整天都忙著照顧師爹了,食衣住行樣樣細心照料,他他他……他在一旁看了都心酸酸,弭知不應該,卻還是忍不住嫉妒了。

    最最鬱悶——他發現師姐有意在迴避他!

    雖然與他交談時一如往日那般的柔聲細語,彷彿那曾令兩人糾結為難,導致後來短暫分離的情思從來不曾存在過,可在神態、舉止上卻是明顯的守禮而疏離,再也不曾為他撫平過一絲亂髮,也不曾替他整理過一次凌亂的衣衫了。

    這樣的親和卻又疏離,讓他感到不知所措又覺得萬分難過,所以鬱上加鬱、悶上加悶,覺得自己都快憋出內傷來了。

    想到這兒,華丹楓的目光不自覺朝屋簷下整理藥草的師姐瞄去,果然看見師妹那黏皮糖就緊黏在身邊,當下不由得垮下臉直嘆氣。

    唉……他開始考慮打昏師妹,把她拖到樹從下埋起來的可能性了。

    這廂,他在哀聲嘆氣;那廂,華妙蝶則是蹲在師姐身邊竊竊私語……

    「師姐,你說師兄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了?」

    「這話怎麼說?」驀地停下手邊的工作,沈待君奇怪的看著師妹,臉上滿是訝意。

    「你不覺得師兄這些天總是鬼鬼祟祟的偷瞧你嗎?」神神秘秘的靠在她耳邊小聲嘀帖,華妙蝶直覺認定師兄肯定是做了虧心事才會這樣。

    沈待君一怔,隨即鎮定強笑。

    「有嗎?」

    這些天,她有意無意的總會避開師弟,免得他為難,自己也難堪,加上又有爹親要照料,空閒時間不多,是以倒是沒怎麼留意到師弟的異常。

    「當然有!」點頭如搗蒜,華妙蝶指證歷歷。

    「瞧,師兄現在又在偷瞧了。」

    聞言,沈待君心下一跳,直覺的轉頭朝師弟望去,卻見他神色慌張的飛快撇開眼,這讓她原本微微揚起的心緒頃時沉凝,垂眸黯然澀笑……

    師弟對她終究只是師姐弟之情,她還在期盼著什麼呢?

    太傻了啊……

    「別胡說,肯定是你眼花了!」收回目光,她佯裝無事的說道。

    「哪有!」嘟著嘴,華妙蝶可不這麼認為。

    「明明師兄這些天一直很怪……不不不,應該說打從師姐拋下我們,自個兒雲遊天下後,師兄就一直怪里怪氣的,有時還像是丟了魂兒般的恍恍惚惚,問他在想什麼也不說,詭異極了」,肯定是在苦惱著該如何面對她那超越師姐弟之情的情思哪……

    心中苦澀的暗忖,沈待君的臉上依然強撐著一貫的淺笑,不動聲色的轉移話題。

    「別淨是胡思亂想,那些龍藤草處理好沒?」

    雖然師父與師姐皆精於醫術,可華妙蝶卻始終興趣缺缺,假借著整理藥材只不過是想賴在師姐身邊的藉口罷了,實際上根本就是口動手不動;如今一被問起,她馬上嘿嘿乾笑——

    「師姐,師爹的腳什麼時候要開始治療?」搔搔頭,心虛的顧左右而言他。

    沈待君心知肚明她的毛病,如今提起也只不過是想轉移她的注意力,於是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後,這才輕聲目答道:「等我處理好手邊的藥材,等會兒就可以幫爹醫治了。」

    「哦」了一聲,想到骨頭要被硬生生打斷再接起,華妙蝶整張臉不由自主的皺成一團,感同身受的覺得自己的卻也痛了起來,不禁對師爹寄予無限的同情。

    「師姐,師爹重新接骨肯定會很疼,我下山進村裡買些好東西回來幫師爹好好補一補吧!」她心想,在醫術上雖然幫不上忙,但是其他方面還是可以盡上心力的。

    沈待君甚感欣慰,可嘴上卻笑道:「這些天,爹對你和師弟的態度可不好,你不怪他嗎?」

    聞言,華妙蝶偷偷的朝師父墓旁,躺在竹榻上曬著暖陽的師爹瞅了一眼,隨即做了個鬼臉竊笑。

    「師姐,師爹也就只是吼一吼,根本就是紙老虎一隻,沒什麼的。」

    事實上,剛開始她確實有點被師爹惡劣的態度給嚇到,尤其每回叫他「師爹」時,他總是勃然大怒,氣得像是要把她和師兄給撕碎似的。

    但因為師兄堅持要這麼叫,還打死不退,她只好捨命陪師兄;加上叫了那麼幾回合下來,她便發現師爹氣歸氣。吼歸吼,可倒也從沒出過手,於是她便認定了師爹只是紙老虎。

    甚至她每次見到人就衝著他「師爹、師爹」的叫上那麼幾聲,美其名尊長敬老,實則是在故意氣人,然後自己在暗中偷樂。

    紙老虎?

    朝爹親瞅去一眼,回想起這幾日來他與師弟妹對於稱謂上的『僵持不下』與有趣互動,沈待君禁不住笑了,不導不承認師妹的形容還真有那麼一點貼切。

    「別讓爹聽到你這麼說他,否則有你好受的。」纖指輕戳了一下師妹的額頭,她悄聲囑咐。

    「那是自然!」俏皮的吐了一下舌頭,華妙蝶霍地起身,笑嘻嘻的朝「紙老虎」揚聲喊道:「師爹,我要進村裡買些好東西給你補一補,你有沒有特別想吃些什麼?」

    此話一出,就見原本閨目休憩的沈雲生猛地睜開眼瞪了過來,怒氣勃發的開罵,「不許叫我師爹,滾!」

    得到預料中的反應,華妙蝶得意的格格嬌笑,朝他扮了個鬼臉後,便滿心暢陝的奔下山去,轉眼間不見蹤影。

    「蠢貨!我絕不承認芸娘收了這兩個蠢貨當徒弟!」還在兀自發著怒火,沈雲生臉色鐵青至極。

    其實有師弟妹這樣「刺激」爹親,爹親感覺有活力多了。

    有趣的暗忖著,沈待君強忍著笑來到他身邊,柔聲哄道:「爹,師妹是頑皮了一點,你別與她計較。來,我們進屋去吧!」話落,準備蹲下身揹他。

    然而一隻健臂驀地打橫斜出,阻上上了她的動作,隨即清朗的嗓音揚起——

    「師姐,我來背師爹吧!」已經暗中注意了許久的華丹楓,見機馬上飛快湊了過來,自告奮勇的獻殷勤。

    事實上,他從剛剛就一直很懊惱!

    明明好不容易師姐終於正眼看他,兩人視線正面對上,誰知他卻突然緊張得心兒怦怦亂跳,在慌亂之下匆匆別開了眼,待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麼之後,悔得險些以頭磕地,差點就要捶胸頓足,仰天長嘯以示哀怨。

    如今,「眼中釘」師妹好不容易終於閃人,他當然要把握時機了。

    「誰要讓你這蠢貨背了?」怒目瞪人,沈雲生眼底幾乎要噴出火來了。

    「還有我說了,不許叫我師爹!」

    「我是師父的徒兒,自然要叫你師爹,除非你根本不是師姐的爹!」華丹楓一臉堅持的表明理由,並且還不忘展現體貼心意。

    「再說,師爹現在瘦歸瘦,可在精心調養下也漸漸的康健好轉;而師姐這麼單薄,還要揹著你進進出出,久了也會受不住的。」

    哼!這些天總是看著單薄的師姐揹著師爹,他的心中只覺得萬分不捨,幾回想過去幫忙皆被師爹給轟走,可今天也再也忍不下去了,一定要把這事兒給挑明瞭講。

    沈雲生聞言大怒,厲聲喝罵,「蠢貨!我自然是芸孃的夫婿、君兒的爹,但那不表示你就可以叫我師爹!」

    「可是……」華丹楓還有話要講。

    「住口!」大聲喝斥,沈雲生見他沒有動作,不由得又橫眉豎眼的瞪人。

    「不是要揹我嗎?還不快點!」

    哼!他雖然不喜眼前這個蠢貨,但是仔細想想,這蠢貨說得也沒錯,總是讓君兒揹著他進進出出,確實太辛苦她了,所以這體力活兒就讓這蠢貨來幹吧!

    華丹楓被喝得一愣,待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後,頓時嘴角都笑咧到耳後了,二話不說馬上蹲下身。

    「有什麼好笑的?你這蠢貨!」見那刺目粲笑,沈雲生滿心不悅,邊罵邊移動身子往他的背上趴上去的同時,還不忘重重的朝他的後腦勺狠敲一記。

    被敲了一記爆栗響,華丹楓疼得齜牙咧嘴,可並不影響他的好心情,俐落的一把將壞脾氣的師爹背了起來,在斥罵聲中腳步平穩的往屋裡走去。

    後頭,沈待君目睹兩人令人啼笑皆非的互動,當下不由得搖頭輕笑,趕忙跟進屋內。

    不一會兒,當華丹楓終於把沈雲生背到床上安置好後,回頭一看,卻見師姐取出了藥缽,專注而細心的捂著長著細絨的藥車,最後還倒入一種沁得清香的透明液體,使之成為膏狀物。

    「師姐,你在做什麼?」禁不住好奇,他湊過來探看。

    感受到他突如其來的靠近所帶來的體熱與氣息,沈待君手中微微一頓,心跳一時間不受控制的有些混亂,面色也微微泛著暈紅,可還是強自鎮定回答道:「我準備幫爹重新接骨,這是「石鈴草」,對接筋續骨很有療效。」

    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華丹楓捧起搗好的藥膏,很熱切的自告奮勇。

    「我也來幫忙。」

    「你這蠢貨能幫得上什麼忙?」床榻上,沈雲生鄙夷冷嗤,心知肚明自家娘子的一身醫術就只有女兒傾心習之,至於華丹楓、華妙蝶這兩個蠢貨連皮毛也沒學得。

    「至少能幫忙打斷師爹的腳骨。」笑眯眯的反駁,華丹楓很清楚要重新接骨前,得先把他那扭曲糾結的骨節給盯斷。

    被堵得一窒,沈雲生勃然大怒,正待再次開罵,一旁的沈待君只好連忙開口勸阻——

    「行了!你們別忙著鬥嘴,還治不治傷呢?」

    果然她一出聲,兩個男人頓時住了嘴,只是一個神色忿忿,一個則是笑咧了嘴。

    不理會兩個男人天南地北的各異情緒,沈待君逕自來到床邊,纖手在爹親右腳扭曲糾結的骨節上仔仔細細的摸了又摸,最後抬眸低聲問道:「爹,可以嗎?」

    「儘管來吧!」沉著聲,沈雲生期盼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輕輕的點了點頭,她柔聲又道:「師弟的內力比我好,由他動手好嗎?」不是她不願意親手為之,而是由內力較深的那個來震斷骨節,較能掌握好分寸與力道,不至於一個施力過猛而震成碎骨,那就更難醫治了。

    聞言,不信任外人的沈雲生下意識的就想反對,但當對上她祈求的目光後,只能忿忿的怒瞪著已經開始摩拳擦掌的華丹楓一眼,然後勉為其難的點頭答應了。

    見狀,沈待君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而華丹楓則是躍躍欲試的撩起袖子,在她的解說與指示下,大掌握上扭曲骨節,開始運勁準備動手。

    「師爹,我要動手了喔!」帶著些微緊張,他出聲警告。

    「少羅唆,要就快點!」怒目斥責,沈雲生嫌他太婆媽。

    好吧!既然要被打斷腳骨的人都這麼說了,華丹楓也不再遲疑,當下巧勁一震,頓時就聽「啪嚓」兩聲悶響,隨即一聲倒抽涼氣也隨之響起。

    迅速看了爹親一眼,只見他的額際沁出豆大冷汗,削瘦的臉龐因刺骨的疼痛而扭曲變形,沈待君知道事不宜遲連忙擠上前去將原本扭曲,可如今卻被震斷成兩截的骨節扳正,然後在忍痛的抽氣聲中迅速在斷骨處敷上厚厚一層由「石鈴草」所搗碎的藥膏,最後纏上紗布,再以兩塊木板固定住。

    當一切大功告成,她才松心的輕吐了一口氣,想用衣袖拭去額際汗水,一條手巾卻自動的覆上面頰,輕柔異常療幫她擦著汗珠。

    「師弟……」沈待君愣愣的看著手巾的主人,一時間竟忘了要躲開,恍若無人般,華丹楓親呢的為她擦去汗水舌,這才赧紅著臉收起手巾,可眼中卻漾著柔軟又堅定的光彩。

    「蠢貨,你在幹什麼?竟敢當著我的面佔君兒的便宜!」床榻上,沈雲生慘白著臉痛得冷汗直流,可在見到那過於二親呢的舉動時,頓時氣得一佛出竅、二佛昇天,隨手抓起一個硬物就往華丹楓的頭上砸去。

    由於這記偷襲來得太過突然,加上華丹楓又盪漾在自己的款款柔情中,絲毫沒有警戒心,是以就聽見「砰」的一聲,他被砸了個頭昏眼花,而地上的「兇器」——只茶杯則是滾啊滾的滾到房門邊。

    瞠目結舌的瞪著地上的茶杯,沈待君看了看抱頭哀號的師弟,又瞧瞧怒火噴勃的爹親,霎時一股莫名的笑氣直主胸口溢,所幸最後一刻,她勉強壓住到了嘴邊的笑意,連拖帶拉的趕忙把師弟推出房間外,因為她瞄見爹親已經芏動手尋找第二件「兇器」了。

    「那個蠢貨竟敢佔你便宜!我要殺了他,絕對要殺了他……」沈雲生氣急敗壞的怒吼著,恨不得馬上下床將人給大卸八塊。

    「爹,好了!好了!別動氣,師弟只是幫我擦擦汗,沒其他意思……」柔聲細語的哄著,沈待君心中其實很複雜。

    一來欣喜於師弟在面對她時,似乎已回到過往師姐弟相處時的景象,不再面有為難與尷尬;二來卻又對於他的親密舉止依舊會影響自己,讓自己心神恍惚,失去一貫的鎮定而感到苦澀與黯然。

    「擦汗?」沈雲生大怒。

    「男女授受不親,那蠢貨是什麼身份,有什麼資格幫你擦汗?」

    想到自己不在的這二十來年,自家女兒極有可能已經被佔去無數便宜,他更是氣沖斗牛、怒火狂燃。

    面對暴怒的爹親,沈待君有些無語,當下無奈的暗歎了一口氣。

    「爹,師弟只是幫我擦擦汗,哪是佔什麼便宜,你別胡思亂想。再說,你正在養傷,可別妄動真氣,否則影響了傷勢復原,那就不好了。」

    好言好語的勸哄著,她有點頭大的抉著爹親躺好。

    「來,你肯定是累了,先睡一覺,好好休養。」

    床榻上,在女兒的安撫聲中,沈雲生又咒罵了好一會兒,最後實在抵不過傷痛的折磨,終於體力不支,累倒沉入夢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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