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挑一的名馬,果然不同凡響,一路向北,寒意漸漸逼來。
金陵城已在望。
京冥跳下馬,向路邊小小飯鋪走去,他摸了摸囊中的散碎銀子,笑笑,找朋友借馬倒是不費力氣,不過若是蹭幾頓飯,他實在開不了口。
京冥挑出碎銀子裡最大的一粒,推到飯鋪那個小姑娘眼前——“給我一斤牛肉,剩下全要燒餅。”
那個小姑娘嚇了一跳,抬起頭,見眼前的年輕人瘦削非常,臉色極是不好,一雙明亮的眼鏡似乎蘊滿微笑,面頰上一塊青色淤血,額頭上暗紅的傷疤剛剛收了口。雖是如此,小姑娘一雙眼鏡偏偏已是轉不開地方。
“給我一斤牛肉,剩下全要燒餅。”京冥又把碎銀子向前推了兩寸。
小姑娘的臉一下子全紅了,她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物,這條道上每日都有江湖人物經過,幾個名滿天下的俠少她也是打過照面的。只是……只是這個年輕人似乎有種奇異的光彩,絲毫不被滿面風霜阻隔。
牛肉很快就端上來了,京冥笑笑,盤子顯然是擦了又擦的,牛肉切的很是整齊,瘦肉又多,汁水又足,和其他桌的當真不可同日而語。
京冥有點後悔了,早知道長得英俊就可以騙飯吃,剛才不如換一粒小點的銀子……一想到這裡,他臉上也有點發燒,訕笑著狠狠罵了自己一聲:京冥啊京冥,怎麼這樣沒出息!
那小姑娘卻又走了過來,將一碗牛肉湯放在他面前,熱騰騰地頗是誘人,目光一觸及京冥,偏偏又臉紅了,咬著嘴唇道:“我……你……你點的太乾……這個,不要錢。”
京冥目光左右一轉,好在沒人聽見這句,不然當真人丟大了。他抬頭道:“多謝。”
小姑娘一天裡第三次臉紅了。
京冥的心情莫名好了很多,他知道那個小丫頭一直在瞟著他,而且也知道,那個小丫頭一定很吃驚——這麼個文文靜靜的少年,食量實在有些驚人。
轉眼間牛肉便下去了一半,京冥硬生生將剩下一半省了下來,少時進城少不得有場惡戰,他必須隨時能吃上一頓飽飯。他隨手拈起一根竹筷,雙指一錯,筷子一分為二,京冥小心翼翼將剩下燒餅剖開,把牛肉一片片塞了進去。
“五斤牛肉,一碗麵,要快!”忽然又一個聲音傳來,京冥隨眼看去,心中卻是咯噔一下,櫃檯前那人一襲青袍,顯然帶了具面具,可惜手法頗為拙劣,行家一眼便能瞧出。
“酒菜不要麼?”小姑娘招攬生意:“我們這裡有上好的——”
“不用。”那人說話極是簡短。京冥忍不住又多瞧了他一眼,那人身形標槍般挺直,不喝酒的江湖人有很多種,他卻好像就是京冥最熟悉的那種。
那人恰好也看了眼京冥,正瞧見他大費周章填燒餅,忍不住嘿嘿一笑。
京冥的臉色有些變了——那人只是這嘿嘿一笑,卻忘了壓低嗓子,他已經聽出了來的是誰。他指了指對面的凳子,低聲道:“坐!”
那人的目光也在瞬間冷了下來,一步步走過來,坐在他對面,順手捏起一個燒餅,道:“兩錢銀子,是一盤牛肉,五十個燒餅;若是直接買牛肉燒餅麼,嘿嘿,好像只能買四十個……堂堂六道堂主,怎麼混到這個地步?”
京冥伸手將那個燒餅從那人手上拿了下來,穩穩疊在面前盤子裡,也笑笑:“金陵城裡有的是字號老店,好酒好菜斷然不至於短缺……嚴太師座下的大紅人,怎麼也到這路邊野店用膳?”用膳兩個字,說的又輕又慢。
“你……”那人剛要說話,小姑娘已經把牛肉和麵送了過來,那人忽然覺得好笑,指了指盤子:“你要是不介意,一起再用些,看來你還沒有吃飽。”
“多謝。”京冥老實不客氣提起筷子:“吃飽些,免得過會動手沒了力氣。”
“嘿嘿。”那人看來也是餓了,吃相卻極是斯文輕慢,比京冥中看許多:“我和你,沒什麼動手的機會了。”
“哦?”京冥低頭道:“看來你真的和左手鬧翻了,右手。”
“吃飯吃飯!”右手雖然帶了面具,但是聽見“右手”二字,還是微微一顫,道:“我和左手鬧翻,本來就是遲早的事情。只是,我想不通,京堂主你是怎麼回事?你……你不會和霍瀾滄鬧翻了吧。”
京冥本來就蒼白的臉色更加蒼白,渾身的肌肉似乎在瞬間縮緊,看見他這個好像被砍了一刀的樣子,右手不禁有些後悔。
“吃飯吃飯……”京冥嘿嘿一笑:“說那些不相干的事情做什麼?”
兩人不再說話,低頭大吃,他們確實都想不到,居然會有一天和對方分吃一個盤子裡的牛肉。
酒足飯飽,小姑娘走了過來:“這位爺,一共是三錢二分銀子。”
右手懶洋洋向椅子一靠,拍了拍衣囊,斜眼看著京冥。
京冥忍不住笑了,接著就開始大笑,笑得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他隨手扯出錢囊,向那小姑娘手裡一塞,一手提起燒餅,一手拉著右手,道:“走!”
“等一等……”小姑娘忽然喊道,怯怯遞過來一張帕子,水綾的面上,繡著一朵芙蓉花,她笑著:“這位……呃,公子,你的燒餅總不能總是提在手裡吧。”
京冥狂笑的神態定住了,拉著右手,一言不發大步走出了飯鋪,任由身後小姑娘的淚水潸潸而下……
這些做著江湖夢的小女孩,他向來是遇見一個,打碎一個,當真陷進那個世界,又豈是一個萬劫不復能說的盡的?
“右手,你……”京冥的話在口中轉了轉,不知該不該出口。
“嚴嵩畢竟快要倒了。”右手淡淡:“左手雖然可怕,但民不畏死,任他如何嚇不住我的。”
“恭喜”,京冥眼光變得極是奇怪,右手確實是想通了,只是這個“想通”古往今來能做到的人實在不多,他忍不住問:“你什麼時候境界變得這麼了得?”
右手不再說話,只是目光溫柔凝視著金陵城門,聲音忽然有些飄忽:“也沒什麼,不過是這裡有一個人曾經告訴我,光總是要記住太陽的——不管離開了有多遠。”
京冥心裡什麼也明白了,右手跳出了一個陷阱,但是毫無疑問陷入了另外一個。
“只可惜我已經幫不了你。”京冥道:“小楠已經不是我的人,而且她能不能接受你,我不清楚。”
“我從來沒有指望她接受。”右手道:“我殺了多少鐵肩幫的人,只有自己心裡明白。”
京冥拍了拍他的肩:“我也是從殺手過來的,右手,冤有頭,債有主,那個人如何,我心裡明白。”
右手笑笑:“這麼說你要去找他?京冥,我真是奇怪,你居然還沒死。”
京冥道:“這一點我也一直很奇怪。”
右手道:“你知道麼?這一回那個人便是叫我去殺霍瀾滄,不過我想來想去,這便是等於同你動手,說實話,我受夠了一個瘋子跟我拼命了。”
聽見這話,京冥舔了舔嘴唇,喉頭一動,有些乾澀地回答:“我和霍瀾滄,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你不必總把我扯上。”
右手目光如炬,上下打量了京冥一圈,他從來不是喜歡探聽別人隱私的人,只是點頭道:“走,進城了。“
“我幫你個忙。”京冥忽然決定:“我帶你去找小楠。至於她如何決定,沒我的事情。”
右手開始笑了:“看來我的運氣真的不錯……”
右手的運氣確實不錯,京冥毫無疑問是找人最快的那一個,當他帶著右手走進沈小楠一手組建的金陵分舵時,所有人都驚呆了。
右手沒有多話,只是將臉上面具取了下來。
“參見堂主!”沈小楠匆匆拜倒,手按在劍柄上,眼睛卻看著京冥,等他示下。
沈小楠看上去成熟了許多,頭髮緊緊束起,比起離別前的一派天真,實在不可同日而語。
“諸位請起。”京冥向前走了一步,扶起沈小楠,一頓,道:“京冥已經不是鐵肩幫的人,從今以後,大家已經可以視我同路人。”
“堂主!”沈小楠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你說什麼!”
“問你瀾滄姐姐吧”,京冥忍不住想摸摸她的頭髮,終於肅容道:“沈姑娘,霍幫主已經逐我出幫,你遵令就是。”
沈小楠顯然亂了分寸,忍不住一把扯主京冥的衣袖,大叫:“堂主,你胡說什麼?瀾滄姐姐怎麼會趕你走?你們吵架了麼?你們吵架了是不是?”
京冥終於還是輕輕摸了摸她的髮辮,這個丫頭,是他眼睜睜看著長大的,一直被小心照料,說是下屬,還不如說是妹子,親口告訴她這個事實,卻是件殘酷的事情。京冥不想再做糾纏,只是一指右手:“這個人,他要見你。”
右手被幹晾了好久,這才開口道:“沈姑娘,我來只是為了親口告訴你,我已經不是嚴嵩的人,我,我……”
他的臉居然有些紅了。
沈小楠盯著京冥:“堂主,難道你……你放過他不成?他兩次險些要了你的性命!”
京冥沒有回答。
沈小楠又忍不住急道:“堂主,你、你就是因為這個被瀾滄姐姐——”
京冥更是無語。
沈小楠自悔失言,大聲道:“堂主心胸寬廣,恕小楠不能及。此人心狠手辣,殺我兄弟無數,我武功雖低微,報仇兩個字還是明白的。“話語之中,竟隱隱帶了不快之意。
“京冥,你不必為我多說。”右手看見沈小楠的絕決,也是傲然道:“沈姑娘,我來這裡,只是告訴你,右手拜你之教,已知昨日之非。姑娘的光明俠烈,右手愛慕的緊——”
沈小楠臉紅了紅:“你胡說!”
右手目光掃過諸人:“各位要取我性命的,儘管上來就是,過了今日,我就沒興致了結舊帳,自當遠避山林……只是,沈姑娘,我對你的愛意,從你大江痛罵一日而起,此心可昭天日,信不信,隨你。”
一陣哐哐啷啷兵刃出鞘的聲音,鐵肩幫眾對右手恨之入骨,若不是有京冥和沈小楠在,早就出手了。
京冥轉頭道:“你何苦?”
右手淡淡道:“京冥,我今日才知道你為什麼從來都不怕死。”
生若無歡,死又有何懼?
沈小楠心亂如麻,右手當然不是真的覺得自己對不起手下亡魂,今日拼著捨棄一切,也不過為了向自己表明心跡罷了。而自己……當真從未對他動過心麼?
現在右手就靜靜站在自己面前,沒有一絲恐懼,帶著淺淺的希冀。
“住手……”沈小楠止住屬下的動作:“右手,我現在帶著兄弟,我不能給你什麼答覆。只是……無論如何,恭喜你。”
右手的眼鏡亮了起來,他忍不住想要微笑,為了掩飾臉上的笑意,用力抬起頭來——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見太陽。
“那好,告辭!”右手哈哈一笑,左足輕點,人已飄飄而去,似乎了無牽掛。
“我也該走了……”京冥回頭道:“小楠,有些事情,我希望你忠於自己的感覺。人心險惡,有些東西,盼你珍惜。”
他不忍看小楠失望挽留的神情,轉身走了出去,腳步沉重,似乎每一步都在踩斷什麼東西。
掌燈時分,秦淮河熙熙攘攘,分外熱鬧。
京冥遠遠站在河畔,看著畫舫來去,只是少了那艘“流雲”。
自己何嘗不是自私的人?明明看得出碧岫的情感,卻從未曾遠離她。
音律之交?對他來說是隨口說說,對碧岫卻是終身的擋箭牌。
看著秦淮水波,京冥不自覺的痴了……即使時光重新來過,他依然不知道能為那個女子做些什麼,她那麼驕傲地絕決了他的一切幫助,要的只是一曲琴簫合奏——不是她的,她從不希罕。
京冥提起酒樽,微斜,只是酒未出壺,就聽見了瀝酒於地的聲音,雖然極是細微,世上怕是沒有幾個人分辨的清楚。
輕輕躍起,足尖輕點樹梢,波瀾不驚——樹叢的另一側,竟然是白日剛剛分開的右手。
他緩緩將壺中酒水灑在地上——他在祭奠誰?
“右手!你果然在這裡!”一個聲音高叫:“我聽雲錦樓的人說有個年輕男子搶了一壺酒就跑,沒想到果然是你!”
“這個……”右手忍不住想把酒壺向背後藏,丟死人了。
“你在這裡做什麼?”清脆的聲音轉眼即至,但是慢慢低了下來:“盧……你在祭奠盧姐姐?”
“是。”右手道:“那日我躲在小船裡,眼睜睜看著她點火,卻不能也不敢上去救她……甚至,武田如果沒有來,我說不定就會動手殺了她——只是,沈姑娘,你來做什麼?”
沈小楠毅然抬起頭:“我來找你啊。”
“什麼?”右手一驚。
“我想了整整一天,我不想學瀾滄姐姐。”沈小楠這才有些侷促:“等我們剷除了嚴嵩,我們、我們就——”說到最後,聲音已經細如蚊蚋,但還是堅持著說完:“我們就一起走!”
右手一把擲開酒壺,緊緊抓住沈小楠的手,驚喜道:“小楠!”
沈小楠輕聲道:“我今天想,我們都是孤兒,我如果不是被京大哥霍姐姐帶大,又不知是什麼結局。右手……你肯走出來,我很開心。”
“不要喊我右手!”右手喜不自禁,扯著小楠:“從今而後,我不想再聽見那個名字……我不是右手了!”
“語無倫次。”沈小楠輕嗔,卻不肯把手抽出來。
右手忽然詭異地笑了笑,低聲道:“從今而後,我叫沈右,好不好?”
“無恥!”沈小楠嘻嘻笑道:“做什麼和我一個姓?”
京冥聽得心頭陣陣痠痛,右手,不,沈右當是有福之人,慢慢會忘記那個代表著無盡黑暗的名字——
而他呢?
京冥臉上,露出了一種奇異的,絕望而坦蕩的笑容,從他六歲那年開始,便伴隨了一生。長老的占卜牢牢刻在腦子裡——他,是惡神安格拉-曼紐所寵愛的對象,他註定要承受所有的罪惡和詛咒,直到善神取去他的生命。
原來海的另一端的詛咒,從來沒有一刻離開他的身軀。
京冥本想找沈右問清楚當日的情形,但還是終於沒有打擾這對難能的戀人。
“帶她走!”京冥的聲音從上空蕩過:“沈右——”
沈右先是一驚,又是一笑,索性將小楠緊緊攬在懷中,嘿嘿道:“偷聽的傢伙,也不怕耳朵長瘡,不過這小子功夫倒是真有長進……”
沈小楠倚在他懷裡,輕聲:“胡說,不許你再和京大哥動手。”
沈右只是緊緊一攬沈小楠的腰,算作回答。
“我們去哪裡?”沈小楠問道。
“你……”沈右奇道:“你不回分舵了麼?”
“和你這個大魔頭在一起,幫中兄弟會怎麼想?”沈小楠嘻嘻笑道:“不回了,再不回了。有心行俠,在哪裡都可以的。”
“好!”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昔年流雲畫舫影過秦淮的時候,江畔的流雲樓也是盛極一時,樽中美酒從未斷絕。
只是現在,短短兩個月,卻零落的不成樣子。
“盧媽媽”,京冥輕釦門扉,不自覺地有了些愧疚。
“啊……啊……客官……”一個花甲之年的年邁女子奔了出來,身上一身芙蓉坊繡料的袍子,袖口和領襟卻磨得有些發白,她臉上正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大聲招呼著客人。
“我是京冥……”京冥道。
盧媽媽一見京冥,顫聲道:“京公子……你,總算來了!”
流雲樓裡,已滿是塵埃,空空蕩蕩的連個僕役也不見,只有這錦衣的老媽子在枯守。
京冥摸了摸衣囊——空空如也,連適才的一樽酒也是現討來的,他尷尬地笑了笑:“盧媽媽,這流雲樓……”
“早就沒了客人!”盧姓老嫗坐下,嘆道:“本來想把樓盤出去,只是價高了沒人要,低了……我捨不得。”
“你放心”,京冥點頭道:“過幾天我找個人來和你談價錢,你……找個鄉下宅院,收拾了過日子罷。”
“謝公子……京公子是好人哪,只可憐了我家碧岫!”盧媽媽忍不住拭淚。
京冥本以為這鴇母一見他必然怒火中燒,定要責怪他連累了流雲畫舫,也下定決心任那老媽媽打罵。沒想到她竟然這等鎮定。
“媽媽,碧岫可留下什麼東西?”京冥問道。
“沒了……早沒了,那孩子什麼都放在船上,畢竟那船也是公子你動手修過的。”盧媽媽嘆道:“這孩子,也算去了好去處,她這一走,秦淮河的女人不知翹了多久的這個!”說著,她用力一伸大拇指。
“媽媽,我來問一件事情,前些日子有沒有兩男一女來過這裡?”京冥還是直奔主題。
“有!有!”盧媽媽忙道:“那兩個男的,怎麼看都不像好人,問了好些話。倒是那個姑娘,瞧著溫柔可愛。”
溫柔可愛?京冥苦笑了下,急忙問:“他們都問了些什麼?”
“京冥,你管事還真多!”一個極陰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京冥身子向左一側,回頭看時,只見一條黑影遠遠遁開,再回過頭來,盧媽媽撲在地上,背後上已插著一枝袖箭,眼看沒了氣息。
京冥不假思索,一掌震開盧媽媽身後窗子,騰空躍了出去。
窗外就是秦淮河,只是射箭的人絕想不到京冥居然看也不看就直接奔出,一驚之下,急急駕著小舟離開。
京冥心中已是怒極,這一躍之勢宛如雷霆,橫空一轉,那人還沒回過神來,京冥已經落在小舟上。小舟立即重重一晃,掌櫓之人轉過頭來,眉清目秀,正是盧媽媽口中那個又溫柔、又可愛的女孩子——小林徹子。
小林確實沒想到京冥動作快到這個地步,但也絲毫不懼,雙手寒芒一閃,兩柄短刀直刺過來。
“找死!”京冥手下毫不留情,不閃不避,空手直入小林空門,立掌如刀,小林急躲已來不及,曲池穴被掌風掃中,左手短刀落了下來。
京冥左足一踢,右手接刀在手——他恨極眼前女子亂殺無辜,三刀斜劈,罩住上中下三路空門。
小林徹子見京冥面如寒霜,心內微生懼意,只是她自小除了兄長,也沒敬服過什麼人,咬牙挺刀迎上,這一回招招小心,絲毫不敢大意。
京冥“哼”的一聲,手中一柄短刀越來越快,噹噹噹當一連四刀,一氣劈出,比起尋常人一刀只快不慢。小林本想找他空門,但見京冥只攻不守,出手既重且快,刀刀殺著,絲毫沒有罅隙可尋,轉眼間二人已過手四十餘刀,京冥一式快過一式,一刀狠過一刀,身法隨刀式而轉,如水銀瀉地,綿密鋪陳,小林居然無一招還手之餘力。
小林雖是女子,但武功之高,不讓鬚眉。但是伊賀劍術講究輕靈穩準,京冥這一路快攻純屬陽剛,小林只覺得似乎一刀刀似乎都撞上生鐵,手臂痠麻之極。京冥趁勢一刀斜挑,小林一口真氣沒轉過來,手中刀已被挑上半空,京冥的刀尖正指著她面門。
“我欠小林一條命,今天就饒你一命,廢了你一身功夫,免得你作孽!”京冥冷冷道。
“你們鐵肩幫不也是殺手出身?”小林向後退了一步:“你以為你是武士麼?”
“哼。”京冥刀鋒隨之逼上:“鐵肩幫決不會對一個不會武功的老太婆下殺手,我只要你一身功夫,已經是寬大之極。”
小林徹子冷笑:“你做夢!”她左手一晃,一片淡紫煙霧瀰漫,人影在剎那間消失。
京冥嘿嘿一笑,人已穿過煙霧,直接躍入水中,藉著一躍之力,直追前面的小林徹子。他自小海島出生,瀾滄江畔長大,一身水性之精純,猶勝陸上功夫。何況明教密宗心法本來就講究陰柔一路,藉著水力,幾乎不受阻礙。
小林還沒來得及逃出多遠,身後掌力又到,無奈之下,她一刀又揮了出去。
京冥身形一扭,右手探出,扣住小林脈門,用力一扣,將她右臂扭過身後,小林吃痛,啊喲一聲,已喝了兩口水下去。
二人離岸不遠,京冥劃了兩劃已到岸邊,將小林提了上來,冷冷道:“小林姑娘,不巧的很,在下對貴國功夫向來都有些好奇,這門隱術,我倒也見過幾次的。”
“你……你要怎麼樣?”
“和剛才一樣,要你一身功夫。”京冥右手之上,已密佈真氣。
“好!你動手啊!”小林挺起胸膛,素來嬌怯怯的眼睛滿是狠意——雖然是隆冬天氣,小林卻只穿了件罩衫,剛才在水裡一被浸透,整個身材幾乎都勾勒了出來,胸膛幾乎要把衣襟撐破。
六道堂極少和女子打交道,京冥更是從未遇見過小林這樣的女人,滿蘊真氣的手掌一頓,竟不知如何下手。
“你打呀!”小林向前逼近了一步。
京冥又是一聲冷哼,右掌輕揮,一記耳光落在小林臉上。啪的一聲脆響,小林玉雪般的面頰上,頓時多了五道指痕。
兩道勁風破空而來,一左一右襲向京冥左右兩肋,隨後一聲怒喝:“住手!打女人算什麼男人?”
這兩道勁風來得極快,京冥躲閃已經不及,只得身形一傾,向前直撲,身形與地面幾乎平行,勁風過頸而去,才手一按地,直躍起身來。
只這一閃,左右兩乘快馬已經掠過,左邊騎士伸手將小林提到馬鞍之上,哈哈大笑道:“京冥,我們的恩怨,請到台州算吧!”
看著三人絕塵而去,京冥忍不住冷笑——這就是東瀛人的道義?打女人不是男人,背後放冷箭倒是男人了。
而且,小林徹子畢竟不該殺了盧媽媽滅口的,盧媽媽本來倒可能什麼都不知道,但是小林這一動手,卻證實了京冥的揣測——他從來就不相信,當年武田曻家來到中國只是為了看看碧岫或者遊山玩水。
他的推測如果沒錯,那個人的罪責又多了一宗——
宋世常頭顱中取出的密報像是刻在腦中一樣,京冥的拳漸漸握緊,血紅的小字在眼前浮現:三十五年,火鷹支使程鈞、謝文二人,於霍幫主酒囊中下幻劑共十七次,武功片刻盡失,旋解。
在戰場上,武功盡失片刻是什麼下場?
京冥一直都想不通,師父怎麼會被一個普通錦衣衛斬殺,但是無論他用什麼方法,都測不出蹊蹺之處,直到那一刻才終於明白。十七次幻劑,終於有一次碰上了錦衣衛的圍剿,這樣的下毒,著實算計得滴水不漏。
火鷹就是為了這個殺了宋世常滅口的吧?只可惜天網恢恢,他偏要程鈞謝文二人將人頭帶到他面前,不然,自己恐怕已經是泉州海邊樹林裡的一具屍首了。
天網恢恢,火鷹,天網恢恢,你我都躲不過的……京冥不知在對誰輕輕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