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大了就會變得很聒噪,在路邊攤喝酒吃辣子田螺的時候,孫思詢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講以前的事。他的父親曾得過衛天磊的指點,因此奉衛天磊為師,一生對他都很尊重。孫思詢年輕的時候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闖下過多少麻煩,最嚴重的一次被人追殺,肋骨全斷,武功全廢,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是衛天磊救了他,將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還為他調養了三年,終於恢復了九成,還指點了他一點兒法術,若不是衛天磊,他後來不可能成為孫家家長。
白小舟睜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和孫家竟然有這等因緣。
“我師傅和衛伯父是結義兄弟,思詢不是我的師侄又是什麼?”龍初夏又給他滿上二鍋頭,“來,師侄,喝。”
“不害臊!”孫思詢一把年紀,竟然小孩心性,“你才多大年紀,就敢給我當師叔。”
“誰叫我輩分高呢,說起來我師傅也是桃李滿天下,叫我師叔師公的,不知道有多少。”龍初夏喝得雙頰緋紅,有了幾分醉意,“我說師侄啊,我要恭喜你啊。聽說你們孫家最近新開展了個業務,掙錢多,還能結識權貴,孫家想要振興指日可待,恭喜恭喜。”
“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別拐彎抹角。”
“你喜歡看電影,《人皮客棧》看過吧?”
孫思詢的目光瞬間沉下去,彷彿只是一剎那,他就從老頑童變成了一個殺伐決斷從不遲疑的領袖。
“本來目標只是些流浪漢,不用擔心後患,只可惜這次孫家服務的千金大小姐太無法無天,殺了個出身顯赫的女孩,唉——”龍初夏拖著長長的尾音,“那女孩死得真慘啊,被亂箭射死的,那種骨頭做成的骨簇,好多都卡在骨頭裡取都取不出來啊,太慘了。孫家就要大禍臨頭咯。”
“我就知道你找我沒什麼好事兒。”
“這麼大的事不告訴你,難道要我直接殺到孫家去?”
孫思詢悶悶地喝了半瓶酒:“誰幹的?”
“聽說是孫智宸。”
孫思詢繼續悶著頭喝酒,喝了半宿,最後將酒瓶往地上一砸:“給我點兒時間,我給你個交代。”
把喝得爛醉的孫思詢送回他那狗窩一樣的家,白小舟輕聲問:“其實你並不覺得孫智宸是兇手吧?”
“小舟,你說孫家的人幫那些有錢人找樂子,是為了什麼?”
“錢,或者權吧。”
“那就對了,錢和權,孫智宸都沒有半分興趣,以他孤傲的個性,那些貴人在他的眼中跟臭蟲沒有什麼區別。”
“那你為什麼要跟孫思詢說……”
“你說,為什麼霍炎彬會接到孫智宸就是兇手的消息?是誰放出的消息?”
白小舟想了半天,忽然恍然大悟:“有人想嫁禍給他!”
“沒錯,而且這個人在孫家的地位絕對不低。”龍初夏雙手環胸,“否則孫家早就清理門戶了。孫家人多勢眾,我們不可能上門去抓人,就算抓了人,也無法定罪,總不能跟法官說,他們用法術殺人吧,所以還是交給孫家人自己解決比較好。孫思詢是個聰明人,他自然知道如何處理。”
“那豈不是罪魁禍首——那個KTV女孩也不能繩之以法?”
龍初夏無奈地笑:“世上總是有那麼多無可奈何的事情,明明知道是錯誤的,卻無法糾正。無可奈何,這就是人類最可悲之處吧。”
白小舟沉默。
難道期望犯法者受到應有的懲罰,也是奢求嗎?那麼051研究所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兩天後,司馬凡提來到研究所,表情依舊如喪考妣。
“我接到了上頭的命令,霍小梅的案子要冷處理了。”他陰沉著臉,接過葉不二煮的咖啡,一飲而盡,“從明天開始查新的案子。”
龍初夏沒有說話,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我託人幫忙打探過了。”朱翊凱說,“那個女孩已經被送到國外,現在很可能在地中海沿岸。”
白小舟咬著下唇,無能為力的感覺像一塊巨石,重重地壓在心頭,令她喘不過氣來。
“案子冷處理,霍炎彬說了什麼沒有?”龍初夏忽然問。
“沒有。”司馬凡提說,“連打通電話問問情況都沒有。”
龍初夏忍不住哈哈大笑,司馬不解地問:“你笑什麼?”
“我笑兄妹之情始終敵不過利益。霍炎彬一定與女孩的家族達成了某種協議,才會保持沉默。”
“啪。”白小舟拍案而起,一臉憤懣,胸口快速起伏,想要說什麼,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轉身衝出去。朱翊凱本能地起身去追,跑了兩步又覺得不妥,龍初夏推了他一把:“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
看著兩人的背影,龍初夏嘆了口氣:“曾經我也和她一樣。”
“現在不也一樣嗎?”司馬凡提說。
龍初夏輕笑,是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始終不曾改變過,只是臉上多了一層面具罷了。
“龍老師,善惡到頭終有報。”葉不二握著拳頭說,“我相信那女孩一定會遭天譴的。”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
連古人留下來的諺語都自相矛盾,善惡有報是種希望,而善惡無報才是真正現實中的無奈吧。
鹿鳴園裡還是如往常一般,鳥語花香,樹木茂盛。不知為什麼,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不自覺地走到這裡來,可能這裡是遇見那個人的地方吧,只要一想到那個人,她就會沒來由地心安。
劉明軒……
“喂,你還要跟我多久?”她回過頭,不耐煩地問身後的朱翊凱。朱翊凱笑容平和:“氣還沒消嗎?”
白小舟吸了口氣,擠出一道笑容:“我沒事,你不用跟著我了。”
“你的笑很假,看來氣還沒消。”朱翊凱一副明察秋毫的表情,“我知道一個辦法,可以讓你平心靜氣。”
“什麼方法?”
少年的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把瑞士軍刀,刀鋒閃爍著寒光,白小舟後退一步:“你,你要幹嗎?”
“別緊張。心理學上說,憤怒如果不發洩,就永遠不會消失。只要把它發洩出去,不就萬事大吉?”少年手一抬,軍刀飛出去,牢牢插入樹幹,“我小時候一有不順心的事就喜歡扔飛鏢,後來改成飛刀了,也算是自學成才。你可以試試。”
白小舟看著他,覺得他扔飛刀的樣子很像那個人,他的側臉溫柔又俊美,有一種能吸住人眼睛的力量。
“那……我試試。”白小舟接過他遞來的刀,用力扔出去,刀背撞樹,只有跌落在地的份兒。朱翊凱笑道:“你這不叫扔飛刀,你這叫扔垃圾。”說罷將刀塞進她手中,然後握住她的手,輕輕抱著她的肩:“肩膀壓低,對,就是這樣,扔出去。”
軍刀在空中劃了一道美妙的弧線,穩穩當當地插進樹幹:“怎麼樣,是不是很簡單?”
白小舟此時已經雙頰緋紅,低著頭說:“我,我還有作業沒寫,謝謝你,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白小舟逃難似的回到自己的寢室,她渾身都燥熱不安,只有雙手冰冷。她一邊用手為自己的臉頰降溫一邊看著鏡中的自己,她的容貌絕對稱不上漂亮,最多隻能算五官端正罷了。朱翊凱人長得帥,家世又好,沒理由會喜歡她的,她一定要把持住。
她在心裡默唸:“白小舟,你要記住自己的身份,你和他是雲泥之別,你絕對不能喜歡上他,絕對不能。”
日子只平靜了一天,白小舟一邊享受著葉不二煮的咖啡一邊看檔案的時候,朱翊凱推門走了進來,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小舟,你相信善惡到頭終有報嗎?”
“不會是那個女孩遇到車禍了吧?”
朱翊凱遞給她一張報紙,頭版頭條刊登埃及暴亂,開羅混亂,多人死傷。
“這和那女孩有什麼關係?”
“可靠消息,那女孩本來在希臘,昨天突發奇想去了埃及旅遊,沒想到埃及爆發暴亂,她在參觀國家博物館的時候中流彈身亡。”
白小舟捧著報紙的手在顫抖,難道這世上真的有天報嗎?
“我要去告訴龍老師。”
“她已經知道了。”朱翊凱道,“不過,我覺得她並不高興。”
“為什麼?”
“不知道。”
咖啡館的廣播里正播放著輕快的爵士樂,空氣中瀰漫著一種焦糖和咖啡豆的氣息,昏暗的燈光和裝飾用的玫瑰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曖昧。
“真是難得,龍老師竟會主動約我來喝咖啡。”霍炎彬在桌對面坐下,笑容淡然。
“我是來恭喜你的。”
“何喜之有?”
“為妹妹報了仇,難道不值得恭喜嗎?”
霍炎彬臉上的笑容有一瞬間僵持,隨即恢復:“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我早就知道你不會善罷甘休,和他們所做的交易也不過是權宜之計。”龍初夏身子往前傾了傾,“其實你一開始就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親自給妹妹報仇,只可惜,你礙於她的家族,不能親自動手。”
霍炎彬點了一杯拿鐵:“龍老師,你很有想象力,不過你所說的話,我都聽不懂。”
“聽不懂沒關係,心裡明白就夠了。”
“龍老師,有個問題我一直很疑惑,你們是專門處理非自然事件的,而利用法術殺人根本不可能上法庭,那麼兇手最後怎麼處置?”
龍初夏沉默。
“到頭來,還是隻有以暴制暴。”霍炎彬攤開雙手,“這就是現實,總要有人來主持正義。”
龍初夏直視他的眼睛:“你覺得你是正義的嗎?”
“我從來沒說過我就是正義,我只是一個失去了妹妹的守法公民。”霍炎彬淺嘗咖啡,“龍老師,你是一個聰明的女人,聰明得超出我的想象,但是越聰明就會越多困惑,遲早有一天你強加在自己身上的壓力會把你壓垮。”
龍初夏冷睨他一眼:“多謝關心。”
“不管如何,我很感謝你為我妹妹盡心盡力,無論有什麼事,儘管來找我。”他執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輕吻一記,“今天的咖啡味道非常香醇,我很喜歡,希望你也能喜歡。”說罷,在桌上放下幾張大鈔,“告辭。”
龍初夏望著桌子中間那支紅玫瑰,酒紅色的花瓣嬌豔欲滴,她目光迷離,彷彿沉浸在某種悲傷裡,難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