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手執一把繡著牡丹和彩蝶的紈扇坐在漆著紅漆的圓木桌旁,望著桌上兩杯還溢出繚繚白煙的熱茶,湘妃竹做的簾子還在輕輕搖動,她的唇角帶起一絲微笑,讓她的臉看起來瀰漫著一種溫和的美麗。
"青石可不是普通人可以動得了的啊。"她淡淡地說,望著茶杯的視線有一絲迷朦,彷彿回到了很多年以前,那宛如流嵐的遠古記憶,像溫和的溪流在她的心中汩汩湧動,令她的世界彷彿一瞬間便溫暖如春,"但是你可以的,昭嵐,只有你可以……"
楊颯和李幽走在回學校的路上,兩人都是顰緊了眉頭,良久,李幽才說:"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還能怎麼做?當然是繼續在酒吧裡找青石了。"楊颯嘆了口氣,說,"現在發現的那塊在太過惹眼的地方,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它取下來比登天還難。朱顏不是說一共有六塊嗎?如果能找到一塊處在比較僻靜地方的石頭,那就好辦多了。"
"阿颯,"李幽略一沉吟,說,"將一塊拳頭大的石頭鑲嵌在走廊上,正如你所說,太過惹眼,如果沒有得到酒吧老闆的首肯,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楊颯一震,抬起頭望著李幽,眉頭皺得更緊了:"你的意思是……謝經理參與了這件事?"話一說完,她就倒吸了口冷氣,那個碎石漫天的畫面又浮現在她的眼前,那個身穿西裝的男子浮在半空中,身影漸漸清晰,那張臉……竟然是謝經理!
"怎麼了?阿颯?"李幽奇道,"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小幽,你說的沒錯。"楊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說,"襲擊楚曼的人果然是鬼鬼酒吧的謝經理!"
楚曼覺得自己彷彿躺在雲裡,身體很輕,四周是一片蒼茫的白,宛如開天闢地之初,那無窮無盡的混沌,隱隱中透著一股幽香,那種香味很奇特,她以前似乎聞到過,卻怎麼也記不起來,腦子裡一片空白。
在這彷彿永遠也沒有盡頭的蒼白中,她彷彿聽到了一陣絲竹管絃之聲,悠揚而大氣,華貴而豔麗。她的心中一動,這樣的靡靡之音,熟悉卻又陌生,遙遠得彷彿另一個世界的事情。是的,她曾經經歷過這樣的情形,金碧輝煌的宮殿,身穿華衣的舞女,手執樂器的樂工,悅耳的樂曲,空氣裡瀰漫著沁人心脾的馨香,在這夢幻一般的國度,在眾人充滿渴求的眼神里,她翩然而舞。那個時候,她輕盈得宛如飛舞的蝴蝶,舉手投足間無不充滿誘惑的魅力,吸引著那高高在上的國君的眼睛。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呢?有一千多年了吧?那個時候她還不是狐狸,她只是一個普通的舞女,在宮廷裡獻舞。她是舞女之中最美麗的一個,連年邁的皇帝都為她傾心。這樣的榮寵對她來說不是幸運而是不幸。就是因為那位皇帝的愛,才使得本是凡人的她,變成了一隻狐妖。
楚曼睜開眼睛,看見一隻巨大的牢籠。
那真的是一隻籠子,一隻非常漂亮的白色的鳥籠,只是不知比普通鳥籠大了多少倍,有尖尖的頂,歐式的護欄,以及從籠頂上垂下的風鈴,一動便有清越之音不絕於耳。
楚曼就被關在這樣的籠子裡,籠子外面是一間非常大的房間,修建得彷彿西歐宮殿一樣,天花板上繪著希臘神話中的畫面,四面牆上貼著華貴的牆紙。
在這個屋子裡,放置著大大小小的鳥籠,每個籠子裡都關著一隻妖怪,有的現出原形,有的半人半妖,有的則是凡人的模樣,渾身卻透著沖天的妖氣。
這個時候楚曼才記起自己被俘虜了,在那個小路上,她中了一箇中年男人的埋伏,在力量受阻的情況下與那男人一戰。那男人不知道手中握有什麼法寶,竟然能夠將她的攻擊反射回來,幸而那男人並沒想過要殺她,否則現在她已經成了一堆包裹下的血肉罷了。
"看來你已經醒了。"一個非常蒼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楚曼一驚,轉過頭,只見那屋子的角落裡,坐了一個極其年邁的老人,他幾乎是蜷縮在身下的沙發上,一頭花白的頭髮長得極為茂盛。但是他的臉卻昭示了他的年齡,那張臉上幾乎都是如同樹皮一樣的皺紋,一條重著一條,幾乎看不清他原本的相貌,只是覺得他的年齡極老,應該已經過了百歲。
"你是狐狸吧?"老人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楚曼覺得他差不多應該已經不久於人世。難道他就是那個中年男人嘴裡所說的義父?
"你是誰?"楚曼冷著臉說,"你把我捉到這裡來,到底要做什麼?"
"我沒有惡意。"老人的音調很平緩,聽不出喜怒哀樂,"我只是有收藏妖怪的癖好罷了,抓你來的也不是我,而是我的義子,你應該見過他罷?他叫謝憲浩。"
"謝憲浩?"楚曼的眉頭皺了皺,這個名字他在舞蹈合同書中見過,原來那個中年男人果然是鬼鬼酒吧的老闆。
"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是很危險的?"楚曼望著他,嘴角勾起一道冷然的笑容,"收集這麼多的妖怪,你就不怕我們聯合起來對付你?"
"你可以試試。"老人抬起左手,彈了個響指,一個美麗的女子從他身後走了出來。這個時候楚曼才看出他身後那堵雕刻著精美浮雕的牆原來竟是一扇門。
"主人,請。"女子恭恭敬敬地端上一杯酒,四溢的酒香在整個屋子裡瀰漫,幾個嗜酒的妖怪開始躁動起來。
楚曼盯著那個美麗的女子,良久才道:"她是花妖?"
"果然不愧為修煉九百多年的狐狸。"老人微微笑了笑,笑容裡竟然有一絲慈祥,"她的確是花妖,是我歷經多年才收復的。說來真是慚愧,凡人想要支配妖怪可不容易,我潛心修行了幾十年,依然只能收復這樣的小妖怪。"
"你應該覺得幸運才對。"楚曼冷笑了一聲,"如果不是因為有"那件東西",你以為以自己凡人之軀,能收復妖怪麼?"
老人對她的說法不置可否,只是兀自說道:"我已經很長時間不曾出去過了,住在這種地方真是令人覺得無聊至極,所以我喜歡聽妖怪說故事,妖怪的壽命都比較長,經歷過很多的事情,應該可以打發很多時間。小狐狸,你的眼睛裡有一股憂愁,你是一個有故事的人,有興趣陪我講幾個故事麼?"
楚曼一震,這個男人果然不簡單,他區區一介凡人,為何能有這樣的修行?想著,她不禁本能地運行體內的力量,卻覺得心中一空,頓時冷汗涔涔而下。
她沒有力量!體內一片空虛,像一瞬間被人抽走了幾百年的修行一般,她嚇得臉色大變,難道她被人打回了原形?可是為什麼她還能好好地坐在這裡,保持著人類的模樣?
老人似乎看出她的擔憂,說:"不必擔心,你現在在我布的六芒陣裡,無法使用力量,如果離開這裡,就可以恢復正常。你不必掙扎了,你衝不破六芒陣的。"
楚曼運了半天的氣,竟然體內還是空空如也,他望著面前這個老人,突然覺得世上竟然有這樣的怪人,收藏妖怪居然只是為了聽故事,他就真的不怕引火燒身麼?
"怎麼樣?考慮好了嗎?"老人緩緩飲下手裡的酒,讓身旁的花妖再倒了一杯。
楚曼陰沉著臉,咬了咬牙,突然笑了起來,她靠著鳥籠的欄杆坐下來,又恢復了那一笑傾城的模樣,說:"好啊,既然你想聽,我也不妨說出來,反正我也已經很久沒跟別人好好談過了。"
李幽將手中海報一般大小的紙放在桌上,緩緩展開,上面竟然繪著一張簡略房屋結構圖,楊颯看著那些熟悉的走廊大廳,不由得張大了嘴,說:"你到哪裡弄來的鬼鬼酒吧的結構圖?"
"這是秘密。"李幽狡黠地一笑,從筆袋裡拿出一枝極粗的簽字筆,說,"阿颯,你快來看看,你發現的那塊石頭在哪兒?"
楊颯答應一聲,將臉湊過去,指了指大廳西面那條通往二樓的階梯,說:"就在這裡。"
"好。"李幽在她指的地方畫了一個圈,仔細地望著結構圖,沉吟了一下,道,"按理來說這個陣法應該在酒吧之內,幷包裹住整個酒吧,那麼-"說著,她刷刷幾筆,在結構圖上畫出一個六芒星,道,"那麼大致位置應該就是這樣了。"
楊颯望著那隻六芒星,它幾乎將整個酒吧都圈在了裡面,六條黑色的線條在建築之間穿走,最後匯聚成一個詭異的陣法。突然,她的目光停了下來,臉臉上浮現一絲喜色,將食指在其中一個點上猛地一敲,說:"就是這裡,小幽,這是酒吧廁所的第五格,沒有比這裡更方便取石頭的地方了。"
夜晚的鬼鬼酒吧,如往常一般喧鬧而充滿曖昧的味道,無數少男少女舞動,滿眼都是飛舞的長髮,鼻子裡充斥著香菸和啤酒混合的氣味,令李幽有些想吐。但她還是忍住了,坐在角落裡,點了一杯酒精濃度極低的雞尾酒,輕輕飲了一口,不由得皺了皺眉。真難喝,真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的人都特別迷戀這種味道亂七八糟的東西,在她的眼中,只有自己家釀的茶酒才是最好的,那種暗暗浮動的酒香,入口清醇怡人的味道,再加上喝茶時庭院裡氤氳的霧氣,潺潺的水流,簡直就是極品。而這個酒吧,太過浮躁、太過曖昧,實在不是品酒的絕佳去處。
她將裝飾得十分漂亮的酒杯放在桌子上,望了望忙得不亦樂乎的楊颯,心裡嘆了口氣,道:"要餬口真不容易啊。"
"你到底在做什麼啊?"楊颯皺著眉頭走過來,遞給她一杯清水,說,"別忘了我們今天是來做什麼的。"
"我沒忘。"李幽有些不悅地撇了撇嘴,"怎麼樣?工作告一段落了嗎?"
"差不多了,陳爽說他幫我頂一下。"楊颯用下巴點了點那個在吧檯後面表演調酒特技的年輕男人,說,"我們最好現在就去,這是人最多的時候,反而不會被人懷疑。"
"也好。"李幽站起身,神色卻突然一窒,楊颯發現她的異樣,說,"怎麼了?"
"別往後看,"李幽皺起眉頭,"有人在監視我們。"
楊颯一驚,心想,難道我們的企圖被人發現了?怎麼可能,這件事情只有她們兩個人知道,除非有人未卜先知,否則絕對不可能發現她們的意圖。
"小幽,我們怎麼辦?"楊颯握緊了拳頭,覺得手心裡滿是冷汗。
"別出聲,"李幽冷著臉,用極低的聲音說,"監視我們的應該是個男人,那塊石頭在女廁所裡,量他也不敢跟進來。我在這裡盯著他,你去取石頭。"
楊颯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徑直往廁所的方向走去。李幽則坐在原處,繼續慢條斯理地喝雞尾酒,只要監視她的人不動,她也絕對不會動。
隱約間,她似乎聽到一陣低沉的嘆息,那是男人的聲音,充滿磁性,她不禁用眼角掃了那男人一眼,能夠擁有這樣嗓音的人,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
當她看到那個男人的時候,不禁呆了一呆,那竟然是一個很英俊的男人,舉手投足間不自覺地流露出高貴的氣質。這樣的男人應該屬於瑞典夏日午後的青草別墅,那種可以看見蔚藍的海和漫山遍野薰衣草的地方。可是,為什麼他會來這裡呢?
一恍神之間,李幽眼前竟然漸漸朦朧起來,彷彿這一生中所有的畫面都如同放電影般在她眼前一一浮現,故園裡那一樹如火如荼的桃花,綠波盪漾清如泉水的池塘,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敲擊著大石的更漏,以及那手執長劍、身穿白衣在桃花樹下飄然而舞的父親和年幼的自己。可是,她卻看不到母親,她年年月月思念著的母親。沒有了母親,那座唐代古式園林,就像一場不完整的夢。
"媽媽……"她夢囈一般輕輕唸了一句,身子軟軟地倒了下來,隨即便被一隻有力的手抱住,那是一個非常英俊的男人。他將李幽橫放在沙發上,脫下西裝上衣蓋在她的身上,轉手遞給一個服務員幾張百元大鈔,說,"好好照顧這個女孩,直到她醒過來。"
"是,先生。"服務員恭敬地回答。
男人朝廁所的方向意味深長地望了一眼,嘆了口氣,說:"也許……那個女孩可以……"
楊颯紅著臉穿過幾對靠在牆上親熱的情侶,走進了廁所。鬼鬼酒吧的廁所與大廳隔了一個幽深陰暗的長廊,裡面貼滿了明晃晃的白色瓷磚,乾淨得能照出人的影子,卻讓人覺得有些徹骨的寒冷。
廁所裡似乎沒有人,楊颯在心裡默默地叫了一聲幸運,徑直來到第三格。打開那扇塑料門,一股香味撲鼻而來。那味道十分奇怪,既不是花香,也不是水果香,但是卻深刻地瀰漫進人的肺裡,讓人覺得有些窒息。
楊颯並沒有把那味道放在心上,小心地關上門,在貼滿瓷磚的牆上小心地搜索,食指和中指的指關節敲在瓷磚上,發出沉悶的"得得"聲。她仔細地聽著,細心分辨每一塊瓷磚的聲音,由於太過專注的緣故,她並沒有發現廁所裡瀰漫起了一層薄薄的霧。那是一種接近於玫瑰般顏色的霧,詭異的香味越來越濃。
突然,她的指頭落在其中一塊瓷磚上,發出"得"的一聲脆響,她心中一陣狂喜,從衣服裡取出早就準備好的匕首,用刀尖劃開瓷磚周圍水泥,然後小心地將它取了下來。
一道輕柔的綠光溢了出來,楊颯驚喜地望著那塊鑲嵌在水泥牆裡的青石,心中一陣激動。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周圍的空氣冷了下來,身後的門板發出刺耳的聲音,就好像尖利的指甲劃在門板上一般,讓人牙齒髮酸。她轉過頭,瞳孔立刻放大了,她看見在那塑料門與天花板相隔的縫隙中有兩束黑色的絲線蛇一般遊了過來,楊颯倒吸了口冷氣,不,那不是絲線,那是頭髮,妖怪一般有生命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