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城市充滿了曖昧的味道,從上空看下去就像一片漆黑的海洋,上面飄滿了五顏六色的鑽石。
兩個打扮時髦的女孩從一家酒吧裡走出來,身上帶著雞尾酒那甜膩的味道,一邊說笑一邊往回走。
街上的行人已經不多了,只有兩排仿18世紀歐洲風格的路燈還在亮著明亮的光,但是無論它們的光芒多盛,在這亙古就存在的黑夜比起來,不過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螢火蟲。
"哎,我的肚子……"其中一個長頭髮的女孩突然彎下腰來,臉色慘白,似乎十分痛苦,"我……我的肚子好痛……"
"怎麼突然就痛起來了?"另一個女孩驚訝地說,"我帶你去醫院看看吧?"
"不……不用了,小甜,"長頭髮女孩看了看四周,終於在角落裡看到一棟孤立的小型建築,"可能是吃壞肚子了,我去上個廁所就回來。"
"真是懶人事多。"名叫小甜的女孩低聲抱怨了一句,"好吧,早點回來啊。"
"知道了。"長頭髮女孩捂著肚子衝進公共廁所,小甜閒得無聊,在街邊的臺階上坐了下來,從小皮包裡掏出鏡子開始補妝。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實在等得不耐煩了,皺著眉頭從地上站起來,道:"這個小夢,難道掉坑裡了?還不出來!"一邊說一邊朝廁所走去。
剛一踏進廁所的大門,一股冷風就迎面刮過來,帶來一陣惡臭,她低咒一聲,用手捂著口鼻,走了進去。
廁所裡的燈亮著昏黃的光,將裡面幾個蹲格照得詭異無比,帶著一絲森然的鬼氣。小甜嚥了咽口水,心裡莫名其妙地慌亂起來,戰戰兢兢地叫道:"小夢,你在裡面嗎?"
沒有人說話,回應她的只有低沉的風聲。
"聽說了嗎?昨天晚上又有人失蹤了。"一個女孩坐在教室裡的桌子上繪生繪色地說,"這已經是本月的第三起了,每個人都是莫名其妙就不見了,你們說邪門不邪門?"
"別說了,我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一個膽小的女生雙手環胸,眼睛裡滿是恐懼。
"是啊,晚上在外面閒逛很危險的,這週六我都不敢出去打工了。"
楊颯坐在她們的身後,正拿著花露水往自己手臂上抹,一邊抹一邊憤怒地說,"真是該死,這些疙瘩簡直像疹子一樣,蚊子居然這麼多,早知道就叫楚曼把那蜘蛛精留下了,就算是幫我們捉蚊子也比現在強啊……"
話音未落,她就察覺到四周怪異的氣氛,抬起頭,幾個女孩正一起轉過頭,齊齊地望著她,眼睛裡滿是驚疑。
"這……這個……"楊颯尷尬地看著她們,結巴了半天,說,"我……我昨天看了本玄幻小說,那裡面的蜘蛛精非常厲害,一張嘴就是鋪天蓋地的蜘蛛……"
"這麼老套的劇情你也看?"女孩們不屑地哼了一聲,轉過頭去繼續家長裡短。楊颯這才重重地鬆了口氣,繼續擦身上長得像疹子一般的疙瘩。
"你真的想把那隻蜘蛛留下來?"一個腦袋突然出現在她耳側,她轉過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嚇得連忙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楚曼?"
"怎麼像見到鬼一樣?"劉楚曼非常優雅地在她身旁坐下,"就因為我是妖怪?我們寢室裡的妖怪,可不止我一個啊。"
"你說什麼?"她最後一句話說得極輕,楊颯聽得不是很真切,所以她追問道。
楚曼不答話,只是望著她,眼中是詭異的笑。
楊颯看著她的臉,覺得她越來越迷人了,那種迷惑人的力量並不是來自她的容貌,而是來自一種與生俱來的氣質。
"怎麼最近都沒有看到你去學生會辦公室?"楚曼嘴角帶起一道淺淺的笑。
"學生會辦公室?"楊颯皺了皺眉,"我去那裡做什麼?"
楚曼笑得詭異:"當然是那裡有個人值得你去。"
楊颯翻了個白眼,撇了下嘴,說:"你們狐狸都是這麼八婆嗎?"
楚曼誇張地笑起來:"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的表情像什麼?"
"什麼?"
"像只被踩到脖子的鴨子,哈哈哈哈……"
她一陣不顧形象的大笑,楊颯不禁頭痛起來,為什麼她偏偏遇上了這麼一個怪胎呢?
"對了,"楚曼止住笑,"今天晚上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誰?"
"見了你就知道了,"楚曼朝她拋了個媚眼,"我要逃課,晚上來接你。"
楊颯看著她囂張地將逃課說得理直氣壯,不禁惡向膽邊生。
不行!一定要忍住!楊颯咬咬牙,她是狐狸,絕對不能得罪她,否則以狐狸那睚眥必報的個性,她今後一定會吃不了兜著走的。
"怎麼,楚曼又逃課了?"李幽拿著幾本書在楊颯旁邊坐了下來。
"她有逃課的資本啊。"楊颯無奈地說,能夠修煉成人的狐狸怎麼說也有百歲以上吧,那她懂的東西豈不是比老師的要多得多?況且她也不必為了以後就業擔心,做妖怪真好啊。
"對了,阿颯,"李幽道,"我找了個家教的工作,今天晚上可能要晚點回來。"
"家教?"楊颯這時才想起自己要找兼職的事情,覺得一個頭變兩個大,為什麼她就這麼倒黴?
"那你得小心點,"她突然想起幾個長舌女生說的失蹤事件,擔心地說,"最近外面似乎很不安全,要不讓思然陪你去吧。"
李幽看了看在旁邊埋頭讀書彷彿百毒不侵的思然,笑道:"不必了,你還怕我會出事不成?"
"也對。"楊颯點了點頭,李幽的功夫那麼好,恐怕到時候有危險的不是她,而是那些可憐的歹徒。
中文系的課大多都集中在上午,下午對楊颯來說是最無聊的,天氣又熱,只能在寢室裡看書。她買了一堆報紙,只看裡面的招聘啟示,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原來自己真是一無是處,別說學歷和特長了,就是身高相貌她也達不到應聘的要求,莫非除了家教,她只能做清潔工?
突然,她眼前一亮,被一個豆腐塊般大小的招聘啟示吸引了,鬼鬼酒吧招收服務員,工作時間從晚上九點到凌晨兩點,底薪九百元再加提成,似乎是份不錯的工作。楊颯心中一動,用剪刀將那豆腐塊小心地剪了下來,揣進牛仔褲的口袋裡。如果真能找到這份工作,以後她的生活就不成問題了。
快到六點的時候楚曼終於回來了,帶著楊颯七拐八拐地在街上繞彎子,也不知過了幾個十字路口,終於來到一條小巷前,楊颯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條熟悉的小巷,這不是一個月前她受傷的地方麼?楚曼帶她來這裡幹什麼?
這個時候她才想起來,那天她之所以會在這裡遇到那些混混進而受傷,就是因為跟蹤楚曼,看來楚曼是什麼都知道了。
"你還愣在那裡幹什麼?"楚曼在巷子裡招手,"快跟上,就快到了。"
看著一身白衣的楚曼,楊颯突然想起一部韓國的恐怖電影,片裡的女鬼就是這樣在幽深的巷子裡向過路的人招手,然後把他騙進巷子裡殺掉的。想到這裡,她不禁毛骨悚然。
"快點啊。別耽誤了喝茶的時間。"楚曼著急地催促道。
"喝茶?"雖然楊颯不是很明白,但看那隻狐狸的意思似乎不是想要吃她,也罷,就跟去看看吧。
巷子很深,兩邊是爬滿青苔的古老石牆,楊颯實在想不到在這裡竟然會有這樣一家古董店,湘妃竹做的竹簾,櫻桃木的桌椅,繪有山水丹青的宮燈,充滿了歷史滄桑的古董,精緻的銅製香爐,空氣中浮動著彷彿來自遠古的幽香。
最令楊颯驚訝的還是那位身穿大漢曲裾的年輕女子,她站在那張圓形的木桌邊,正往香爐裡添著香料。那身淡藍色的曲裾繡滿了白色的暗花,衣緣是嵌著銀絲的連雲紋,看上去典雅而高貴,楊颯幾乎要認為自己穿越了時空,來到了遙遠的兩千年前。
"是阿颯嗎?"年輕女子笑了起來,笑容溫暖明亮,"快,快坐。"
"你……"楊颯看著她的打扮,不忍將目光移開。
"我叫朱顏,"女子用香匙盛起幾塊燒透了的小塊木炭放入香爐中,然後再均勻地撒上一些特製的香灰,"我在家裡都穿這樣的衣服,各朝各代的都穿。"
"朱顏大人,酉時快過了,趕快喝茶吧,"楚曼著急地道,"我可是等了很久呢。"
"你慌什麼。"朱顏用香箸在香灰上戳了幾個洞,然後再放上一片銀夜,最後才從一隻袖著金色鳳凰的紅色香袋裡取出一枚香丸,碾成碎末,用食指和拇指捻起一小撮,灑在銀葉上,然後蓋上香爐的爐蓋,道,"這枚香丸是根據楚國宮廷流傳下來的秘方製成,其中最名貴的配料是從巫山神女腳下采來的瑤草,其他人參、靈芝自是不在話下,要喝九冥茶,這品"瑤香"是不可或缺的。"
"九冥茶?"楊颯奇道,"那是什麼茶,為什麼我以前沒有聽說過?"
"這種茶並非凡間之物,你以前當然不可能聽過。"朱顏笑道,從內室端出一隻茶盤,上面陳放著一套雕刻著繁複的圖案,彷彿是清明上河圖的紫砂茶具,"這套茶具雖是明代之物,但集制砂世家陸家五世之功才做成,也不算玷汙了這千古奇茶。"說著,便為楊颯和楚曼各添了一杯,放到她們面前,微微笑道,"請。"
楊颯端起茶杯,一陣異香撲鼻而來,混合著空氣中浮動的"瑤香",令人神迷。她覺得眼前有些恍惚起來,輕輕飲了一口,幽深的香味縈繞唇齒之間,彷彿口舌之中開出一簇簇來自九泉之下的花。
"九冥茶來自九泉之下的冥府,"朱顏淡淡地說道,望著面前兩位少女軟軟地趴在桌上,已陷入深深的沉睡,"採取黃泉路上的曼朱莎華,冥河邊的女歧花,十八層地獄最深處的九夷草以及輪迴道中三千年方開一次的帝妃花,在冥火之下細細烘焙而成,它的功效是……"朱顏的嘴角勾起一抹渾濁而神秘的笑意,"可以讓飲者回到前世,重溫那或幸福或迤儷或不幸或平淡的一生。"
李幽從學生家裡出來已經是九點多了,她拖著疲憊的身子在行人稀少的街上走,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那簡直就是她所見過的最強的學生,如果只是頑皮的,她還能輕鬆對付,可是這孩子的腦袋裡就好像有知識過濾器,他可以將數學高考題做得一分不差,卻連武則天是哪個朝代的人都說不出來,真不知道他的父母是怎麼對他啟蒙的,偏科偏到這個地步!她重重地嘆了口氣,看來接下來的一週得重新整理教學計劃了。
李幽站直了身子,狠狠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頓時覺得精神氣爽起來,腳下的步子也分外輕快,她這麼晚回去,恐怕室友們要擔心了吧。
就在這個時候,迎面走來一個推著垃圾車的清潔工,身上穿著非常普通的橘黃色清潔服,垃圾車用一塊油布蓋著,兩隻輪子壓在馬路上,發出軲轆的響聲。
李幽的眼神突然冷下來,她可以確定,那個人絕對不是清潔工,他身上的衣服太乾淨了,乾淨得就像新的一樣。
與此同時,她敏感的肌膚感受到了一股濃烈的敵意,從那清潔工的身體裡散發出來,像波浪一般湧動。她不動聲色地繼續往前走,步子和呼吸一點都沒有變化,就像什麼也不知道一般。
那清潔工越走越近了,最後和她擦身而過。
李幽眼神一凜,迅速轉身,一腳踢飛了他手裡的鋼管,還沒等那人反應過來,她的另一隻腳已經踢了出去,帶著凌厲的勁風,不偏不倚直中那人的膝蓋,空中立刻響起清脆的骨頭碎裂聲,那人一聲慘叫,仰面摔了下去,抱著自己的膝蓋不停地打滾,身子弓得像只蝦。
李幽看了一眼那輛垃圾車,將油布一掀,裡面竟躺著一個穿著暴露的少女,被綁得結結實實,嘴巴和眼睛都蒙上了黑布,睡得正沉。
"原來少女連續失蹤事件就是你們做的!"李幽朝地上那人喝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什麼要這麼做!"
話音未落,背後就有陰風疾嘯而來,速度之快,簡直匪夷所思,連李幽都不禁變了臉色,現在無論側身躲閃還是跳起都來不及了,唯一的辦法只有……
她猛地轉身,雙臂往前一擋,只聽"咔"的一聲,一隻粗壯的腳硬生生地撞在了她的手臂上,一陣鑽心的疼痛和推力幾乎就要令她跌倒,她連忙後退幾步穩住身形,那道黑影又撲了上來。
那是一個穿著薄麻西裝的男人,戴著墨鏡,看不清相貌,但依稀可以看出他已經不算年輕,大約四十開外,但身手卻絕不含糊,李幽與他交手後才真切地體會到四十歲是男人的黃金時期這句話的含義。他使的是一種詭秘的古老拳法,速度卻快得驚人,每一招、每一式都絕對準確,卻又變化多端,李幽竟隱隱地感覺有些吃力。
一絲興奮從她的心底深處升了上來,除了父親以外,她竟然能夠遇到一個可以與自己過五十招而不敗的,而且戰得如此酣暢淋漓。
這世上能夠勝過李幽的人不多,其中多是宗師級人物,這樣的前輩自然不會輕易與李幽這樣的小輩動手,她已經很久沒有戰得如此痛快了。
顯然對方也和她有同樣的想法,只是他的臉上多了一份驚訝,似乎不敢相信一個普通的高中生竟然能夠接自己這麼多招,而自己卻越來越吃力。
兩人戰了一百多招,身為女性的李幽終於感到了性別差異所帶來的嚴重後果,她的體力無法再這樣無止盡地消耗下去。
"救我……"就在這個時候,地上的"清潔工"虛弱地叫道,朝著中年男人伸出手,"求求你,救我……"
中年男人心中一動,虛晃一招,向李幽的小腿掃去,李幽擋過那招虛招,下盤不穩,只得慌忙朝後退去,姿勢狼狽。中年男人乘機一躍而起,掠到"清潔工"的身邊,一把將他抗到肩上,以極快的速度朝長街盡頭飛奔。
李幽沒有追過去,她知道再糾纏下去自己會吃虧的,況且垃圾車裡還有個女子,若是被人家用調虎離山之計騙走,就得不償失了。
總之,救人要緊。
楊颯睜開朦朧的雙眼,朱顏正坐在一旁靜靜地品茶,見她醒過來便笑道:"如何?睡得好嗎?"
"我怎麼睡著了?"楊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真是太失禮了……"
"哪裡,"朱顏遞給她一杯醒目茶,道,"剛剛睡得如何?做夢了嗎?"
"夢?"楊颯眸子裡閃過一絲迷惘,"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哦?夢見什麼了?"朱顏一喜,臉上是難以抑制的興奮。
楊颯眼中的迷惘更盛,彷彿瀰漫起滔天的大霧,鋪天蓋地,"我……我忘了……"
"忘了?"朱顏皺了皺眉,眼睛裡是難以掩飾的失望,"莫非茶出了什麼問題?"
"什麼?"
"不,沒什麼……"
"忘了也好啊。"一聲低低地嘆息,楊颯轉過頭,見楚曼一臉哀傷地望著面前的紫砂茶杯,實在難以想象她居然有這樣的神情。
"有些事情不記起來更好。"楚曼抬起頭,悽然一笑,笑容裡充滿了千年的哀傷、千年的痛苦、千年的等待,"遺忘原本就是造物主賜給萬物眾生尋找幸福的天賦,痛苦的記憶留下來只會帶給人更多的痛苦。"
"但是有些事情就算再痛苦,人們也不願意遺忘,"朱顏淡淡笑道,"你們該回去了,天已經亮了。"
"什麼?天亮了?"楊颯嚇了一跳,窗外果然已經大亮,早晨溫暖的陽光灑進來,在地上映出窗戶上翻覆的花紋,"我們已經睡了這麼久了啊?"
"那我們就不打擾了。"楚曼起身告辭。
"慢走,有空來玩。"朱顏朝楊颯微微一笑,轉過身繼續泡茶,端著茶壺的手卻因激動而顫抖,心裡不停在唸叨著,"我知道你回來了,從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你終於回來了。昭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