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發財後的日子
半夜,破舊的油燈被擦得明晃晃的,發出的光也變得亮堂堂的,除了牆角地上那個稻草鋪,空蕩蕩的房間裏居然多出了一張雕花的大桌子,還有三把精緻的椅子,因此當金還來走進門的時候,他的嘴巴就再也合不上了。
桌子上擺着滿滿的菜餚,每一樣都新鮮而精緻,色香俱全,簡直要引得人流口水,蘭大小姐正執壺斟酒,沒用的江小湖也一反常態,規規矩矩坐在旁邊,偶爾持杯自飲,俊美的臉配上優雅的姿態,根本就像是個舉止有度的貴公子,在等着客人赴約。
桌上的菜餚沒動過。
黑影一閃便到了桌前。
“清江府的獅子頭,白海城的鮮蝦,你從哪兒弄到的!小通縣的梅花火腿,松江縣的鱸魚……”足足用了半盞茶的工夫,金還來才將桌上的菜一樣樣完全數清楚,他抬眼,不可思議地看着江小湖,“太陽打西邊出來,窮小子居然大方起來了。”
江小湖面不改色,點頭:“慚愧得很,我最近突然發財了,所以打算好好請一次客。”
“你會發財?”金還來上下打量他,更覺懷疑。
“收到一百萬賭債,算不算發財?”
金還來似乎明白了什麼,差點跳起來,指着江小湖的鼻子:“喂,誰給你的!”
江小湖不緊不慢地伸個懶腰,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我前日打賭,不小心贏了一百萬,誰知那傢伙賴帳跑了,我只好找他老婆討。”
旁邊蘭大小姐眨眼,補充:“想不到四隻手愛賴帳,老婆倒是很講道理。”
金還來怒:“誰説她是我老婆?
蘭大小姐點頭:“原來不是,反正她主動拿錢替你還債的。”
“必是你們小兩口不安好心,見靈靈純良可欺,便合夥糊弄她,”金還來氣得,“我成日替你忙活,你倒好得很,居然背地裏欺負我的人?”
江小湖還沒説話,蘭大小姐先笑起來:“什麼叫你的人?”
金還來語塞,瞪眼:“男人説話,女人不得插嘴。”
蘭大小姐暗自發笑,起身:“誰稀罕聽你們説,這些菜都是涼的,我出去再買幾樣熱熱的小菜回來。”
“老婆當心。”
“恩。”.
進來時並未發現有人監視,金還來倒也不怎麼奇怪,蘭大小姐剛出去,他就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拿起筷子狠狠開吃,那模樣好象和這些菜有仇似的。
江小湖手肘撐着桌面,摸摸下巴:“都説金大教主富甲天下,我看倒像是餓死鬼投胎。”
金還來猶自惡聲惡氣:“花一百萬買的酒菜,總要吃回來!”
見他如此,江小湖收起笑,點頭:“那你多吃些。”
他伸手提過旁邊的酒壺,清清的酒瀉入杯中,美麗晶亮,芳香四溢,眼底也依稀有暖意浮上,杯漸滿,暖意漸濃。
金還來頭也不抬:“我不喝酒。”
“我知道,”江小湖放下壺,伸手將酒推到他面前,直直地看着他,折射着燈光,那些暖意變作了無數的感動,“這兩年若非有你,我……”他沒有説下去,其中暗含的感激之情卻是不難領會。“這酒你不喝也無妨,不過是我的意思,權當敬你。”
金還來抬眼看了他片刻,沒有客氣,反倒冷笑一聲:“除了我這樣的傻子,這世上有誰會無緣無故幫你?”
江小湖不語。
金還來卻不再看他了,端起酒杯一氣飲幹,若無其事道:“你打算幾時動手?”
江小湖道:“先下手未必就強。”
金還來一本正經:“看來,她已經有很多點喜歡你了?”
江小湖失笑:“靈靈回教了。”
金還來擱下酒杯,答非所問:“人情不是那麼好賣的。”
“他的時間已不多。”
“與我無關,要死的不是我。”
江小湖好奇:“你和他究竟如何結怨的?”
金還來看看他,伸手將酒杯推開,淡淡道:“當初他剛出道時,就砍了我教中三十三隻手,還讓他們給我帶回來一句話。”
“什麼話?”
“千手教都是窮得無賴之徒,只會做下三濫之事。”
金還來忌諱別人説他窮,甚至達到過分的地步,若有人這樣罵過他,那這個人很可能一年之內都不會再説出任何話了,關於這個奇怪的忌諱,江小湖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朋友不願提的往事,他不會多問。
所以江小湖只是一笑:“想是他當初年少氣盛,你至少比我有錢多了。”
金還來冷笑:“他不過自以為是而已,我千手教雖然乾的不算什麼好事,但教中兄弟無一件東西不是靠自己掙來的,比那些坐斂錢財之輩強得多,用刀用劍就很了不起?我只問你,輕功,暗器,使毒,易容,哪一件不是我們的真本事,未必就低人一等。”
江小湖鄭重地點頭:“是,就算他不放,我們自己也能救出靈靈來,你並沒欠他什麼。”
“不錯,”金還來將視線移回桌上,“今日的酒菜還好,就是太膩,明日換點口味吧,我要翻江樓的清蒸甲魚,食天府的酒釀鴨子,南錦閣的小筍蘑菇……”他一口氣説出幾十道菜,聽得江小湖目瞪口呆,最後才體貼地補上一句:“記得還要一罈上好的竹葉青,我不喝酒,是替你要的。”
江小湖跳起來:“喂,我好容易發了點小財,你就想賴上我?”
“朋友發財了,不賴白不賴。”
“原來富甲天下的金教主就是隻鐵公雞!”
“知道你還敢發財?”
“……”.
山莊,廳上。
“現在就動手?”説話的是位冷漠俊美的雪衣公子,他的身份已不陌生,只看旁邊那柄聞名天下的聚水劍便知道了。
“不錯。”頭戴黑笠的“主公”安然點頭。
水風輕微微皺眉,卻沒有説話。
“你我的時間都已不多,”“主公”長長嘆了口氣,其中感慨竟也有三分是真,“我已老了,不想再等。”
“你很有把握?”
“老夫從不做沒把握的事。”
水風輕沉默片刻:“要怎麼做?”
“此事老夫自有安排,水城主要對付的是金還來,到時候老夫自會叫他乖乖落到你手上,只是……”説到這裏,“主公”頓了頓,似有些為難,“要行此計的話,水城主須要屈駕在這莊子裏住上幾日。”
水風輕看看他,居然沒有直接拒絕:“這裏陣法機關太多,我不喜歡麻煩。”
“主公”鬆了口氣:“這個無須費心,難得水城主肯賞臉,老夫又怎敢怠慢客人。”
水風輕不再推辭,突然道:“聽説蘭家有位小姐。”
“主公”微愣,似乎明白了什麼,聲音裏帶上幾分笑意:“千年暖玉杯未必有傳説中那麼神。”
“不錯。”
“水城主情深一片,莫非也會動心?”
水風輕冷冷道:“我不想愧對祖宗,總要有女人傳宗接代。”
“主公”撫掌:“男人本當如此,聽説今年金秋會很是熱鬧,她也拿帖子去了,想必水城主已見過她……”
水風輕打斷他:“不是那個。”
“主公”愕然半晌,笑起來:“莫非竟是那個傻丫頭?”
“她不傻。”
“好眼力。”
“老婆總是選放心的好。”水風輕站起身,徑自走下台階,出門去了.
白色的身影消失不久,一個俏美的影子打起簾子,從另一扇小門後走出來。
“主公”沒有起身,坐在椅子上笑道:“丫頭可是不服氣?”
她朝門外看了看,媚聲一笑:“這隻證明他與江小湖一般沒眼光,與我何干,縱有不服,我也會等到你老人家事成的那天。”
“主公”滿意地收起笑:“這世上有多少事是一定的,你是最聰明的,知道什麼時候不該賭氣,我也就不多説了。”
她目光微閃,點頭:“可要動手?”
“主公”擺手:“如今我擔心的,是千年暖玉杯。”
她也不解:“想不到水城主竟然肯答應留下來,千年暖玉杯對他真有那麼重要?”
“你若知道他是誰,就明白了,”“主公”搖頭,有些神秘,“只怕叫他拿聚水劍換,他也會答應的。”
她似乎明白過來:“如此,千年暖玉杯在金還來手上,水城主就未必是我們的人,你老人家可是擔心他走投無路,會與金還來他們合作,所以留他住下?”
“主公”嘆了口氣:“太重感情的人本不適合做大事,他的時間不多,已經揹着我們向金還來示好,放了那邊的人,雖説金還來沒買他的帳,但我不想冒險,留他在眼皮底下,辦事總是放心些,看來我們也是時候動手了,遲了未免生變。”
“你老人家擔心的不只是這事吧?”
“還是你明白,”“主公”欣慰地點頭,“江家院外除了我們和千手教的,還有一批來歷不明的人,老夫始終查不出他們的底細,只怕也是為那件東西。”
她很吃驚:“那我們……”
“主公”冷笑一聲,打斷她:“兩三年了,那些人也未有動靜,説明他們也不敢明裏和我們鬥,誰先動手,就是誰的。”
“你老説得是,但就怕……”
“我們也不只水風輕一個幫手。”
她不再説話,只是若有所思,許久,才垂首道:“若無事的話,我先下去了。”
“去吧,招待好另一位貴客。”他特別強調了“貴客”兩個字。
她輕聲應下:“是。”.
為了金還來點的那桌酒菜,江小湖整整一天都在忙活,城東城西到處跑,累得頭昏眼花,直到太陽下山。
“桂花魚。”説完最後一道菜名,江小湖差點趴在櫃枱上。
掌櫃懷疑地打量他。
江小湖苦笑,這已經是第三十六次在別人臉上看見這種表情了,莫非我天生不該有錢?於是他丟出一錠銀子:“夠不夠?”
掌櫃的下巴快掉到地上,這沒用的傢伙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娶了個能幹又漂亮還會掙錢的老婆,果然就發達了,窮小子如今也敢上這裏來點名菜!羨慕之餘,卻又一臉鄙視,其實這也是天底下男人們的悲哀,一旦娶了個出色的老婆,就算是自己掙的錢,也有吃軟飯的嫌疑。
好在江小湖是最沒用的人,並不計較這些,好脾氣地交代完畢,轉身就走。
剛出門不遠,便有一隻手將他扯進巷子。
看清面前的人,江小湖皺眉:“你又來做什麼?”
顧不得計較他的表情,蘭心落急急道:“最近她可有什麼特別的動作?”
江小湖凝神看着她:“你為何要幫我?就不怕那個人知道?”
“無論如何,你是第一個沒被我迷住的男人……”
“而且還是個沒用的男人,所以你很不甘心?”
蘭心落愣了許久,轉過臉喃喃道:“或許是吧,雖然你不喜歡我,也不記得我,可我卻不想讓你不明不白死掉……”
江小湖打斷她:“當日天水城裏有人告密,所以靈靈被他們抓住,但能認出靈靈的人,並非只有我和心月。”
蘭心落面色微變:“你懷疑我?”
江小湖反問:“那人脅迫你們,蘭大老爺就沒法子對付?”
蘭心落看了他片刻,突然垂首:“爹爹已中毒半年了。”
江小湖愣。
蘭心落勉強笑:“這事千萬別説出去,我的話你信也罷,不信也罷,當心些總不是壞事。”
説完她轉身便走,款款的步伐,優美的體態,已恢復了素日的萬千風姿。
江小湖忽然開口:“怎麼找你?”
她頓了頓腳步,低聲道:“西雲街衚衕。”.
人已離去,江小湖卻還皺着眉,站在原地發呆,似乎有什麼想不通。
“你相信她?”一隻小手扯他的衣角。
身旁的女孩子居然沒有穿黑袍,而是換了身白底鑲紫邊的漂亮衣裳,額上仍留着整齊的劉海,只不過,漆黑的長髮已不似往日那般簡單用紅繩束起,而是精心地綰了起來,首飾不多不少,卻無一件不是珍品,豔麗的形容配着小臉上單純的神情,更覺可愛。
江小湖有片刻的詫異,隨即挑眉:“乖靈靈,你説我該相信誰?”
“當然是老婆啦。”邱靈靈倒揹着手。
“你這般打扮,哪點還像個小偷?”江小湖笑起來,仔細端詳她,惋惜,“若非我家有隻母老虎在,我必定把你娶回去。”
邱靈靈臉紅,恨恨道:“你們男人都不是好人,見到好看女人就丟了魂。”
“小祖宗你別冤枉我,老金確實不是好東西,我卻是大大的好人,”金還來不在,江小湖膽大許多,探手從她頭上取下支釵,看着它心疼不已,“真丟魂了,那傢伙對你果然是最捨得的,這蝴蝶紫玉釵天下再無第二支,原來竟送與了你。”
邱靈靈咬了咬唇:“因為我要嫁人了,所以他把這釵和火蟾送給我當嫁妝。”
江小湖驚:“嫁人?”
她默默點頭。
“嫁給誰?”
邱靈靈轉身,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是易輕寒哥哥。”
易家在江湖上名聲赫赫,由於地處北方,其富貴與當初的江家並稱“南江北易”,孰料世事無常,江家突逢鉅變,單剩了個“北易”,這是前話不提,如今人人盡知,易家不僅是武林名門,還有江湖首富的稱號,兩年前更是出了位得意的三公子易輕寒,人才出眾,品性温和,交遊甚廣,掌法之高妙可列入江湖前三位。
不過極少有人知道,易家與千手教其實極有淵源,千手教創教始祖金四海與易家祖宗易南山本是莫逆之交,所以千手教偷遍天下,卻從未動過易家的主意,而易家也從未乾涉過千手教任何事情,實是教規祖訓之故,如今兩位前輩仙去,易家與千手教雖談不上交厚,私下卻也互不侵犯,禮數有加。
比起金還來那傢伙,易輕寒實在更配得上你,江小湖暗罵,拍拍她的肩膀:“他讓你嫁?”
“他打算為新晴樓的晴思姑娘贖身。”邱靈靈奪過他手上的釵就跑了。
第二十二章神奇的暖玉杯
不愧是名酒樓,天剛黑下來,各種菜餚瓜果便源源不斷送上門,擺了滿滿一大桌子,紅綠相映,香味飄了滿屋。
等到半夜,金還來果然又來了,説也奇怪,最近院外那些監視的人似乎都憑空消失了,不見蹤影。
一一數過菜餚,金還來點頭表示滿意:“還算齊全。”
江小湖道:“稍後酒買回來,就都齊備了。”
金還來拉過椅子坐下,不客氣:“我不喝酒,你慢慢等。”
“我見過靈靈了。”
金還來面不改色“恩”了聲,拿起筷子就吃。
“她要嫁給易輕寒。”
這回金還來連“恩”也免了。
“你同意的?”
“千手教與易家本有淵源,何況易家在江湖上名聲勢力皆不小,易輕寒那小子對她也不錯,能嫁過去是她的福氣。”
“你這教主倒盡職得很,連嫁妝都替她備好了。”
金還來擱下筷子,淡淡道:“火蟾和蝴蝶紫玉釵總不算太寒酸,她是我師妹,我不能叫那邊看不起她,過去受欺負。”
“受不受欺負,你管得了?”
“誰敢動她,我金還來也不是吃閒飯的。”
“誰還敢動她,”江小湖苦笑,“你既有這份心,又何苦逼她。”
“我逼她?”金還來對這個話題很惱火,語氣也暴躁起來,“我只説易輕寒那小子不錯,你嫁他不會吃虧,她自己轉身就答應了。”
“你當她是狗?乖乖送你出去找女人,然後守着門等你回來?”江小湖不緊不慢拿起筷子,“依我看,跟着易輕寒比跟着你好得多。”
金還來噎了噎,丟下筷子:“不錯,她原該跟着易輕寒。”
“就因為你要替那個什麼晴思姑娘贖身?”
“奇怪!奇怪!”金還來青了臉,霍地站起身,“你算老幾,連我找女人也要管?”
江小湖不理會:“你從未替誰贖過身。”
“如今我看上了。”
“靈靈比她好十倍。”
“你見過?”
“靈靈比她好。”
金還來氣得冷笑:“既這麼喜歡,你何不娶回來?”
江小湖怒,跳起來:“你以為我不敢?”
兩個人眼瞪着眼,活象兩隻好鬥的公雞,彷彿隨時都會打起來。
金還來待要開口罵,門外卻傳來一個聲音:“什麼不敢?”
江小湖馬上坐回去。
金還來沒有像往常那般嘲笑他,也跟着悶悶地坐下,順手撈過旁邊的空酒杯,看了看又放回桌上,神色逐漸落寞起來.
蘭大小姐抱着個酒罈,走到桌邊,放下,拿袖子擦擦額頭:“酒在這裏,跑了我好遠才買到呢!”
發現氣氛不對,她好奇:“怎麼了?”
無人回答。
半日,金還來突然道:“跟着他,的確比跟着我好。”
江小湖嘆了口氣,拍拍他的手臂:“也罷,事情既已決定,何必多説,但願你不會後悔。”
蘭大小姐懶得理會他們兩個,將那隻酒壺倒滿,拿過酒杯正要斟酒,突然心中一動,問金還來:“你那隻千年暖玉杯真的能解百毒?”
金還來看看江小湖,俊臉上恢復痞痞的神氣,充分發揚“朋友妻不欺白不欺”的精神:“想看的話,就過來陪本教主喝上一杯。”
蘭大小姐紅着臉瞪他。
江小湖伸手:“拿來。”
金還來倒沒有再玩笑,手一抬便丟了件東西在桌上,赫然是隻通體碧綠的玉杯.
玉杯小巧精美,拾在手中也毫無普通玉質的清涼,反倒暖洋洋的帶着温度,十分舒適,蘭大小姐心下詫異,翻來覆去細細地瞧了許久。
終於,她放下杯子:“雖不知是真是假,但這玉質的確不是凡品。”
金還來未及説話,江小湖卻彷彿想到什麼,伸手搶過:“老金該用不上這杯子,不如暫且借我幾日,如何?”未等金還來答應,就收入懷中。
蘭大小姐驚訝:“你要來做什麼?”
江小湖看着她:“需要它的人不少。”
蘭大小姐呆了呆,垂下眼簾:“不知它是不是真能解百毒?”
“水風輕花大價錢從關外買回來的,豈會有假。”
“連‘半月露’也能解?”
“不知道,”這回金還來想也不想就先開口了,“沒有人試過。”
他説的是實話,“半月露”其性陰寒狠毒,江湖極其少見,一旦中了它,須有獨門解藥才能活命,否則半個月後寒氣入骨,全身血凝,必死無疑,這是種江湖上人人聞風喪膽的毒藥,縱然千年暖玉杯在手,又有誰敢冒昧嘗試?這簡直就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蘭大小姐不再説話,默默倒了杯酒,飲幹。
“老婆……”江小湖搖頭似要説什麼,突然間臉色大變,迅速扳過她的肩,“老婆你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俏臉紅得似要滴血,蘭大小姐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只覺頭昏昏的,全然不知,有墨色汁液正從自己的嘴角沁出。
江小湖着慌:“老婆別動!”
他兀自伸手擦拭,旁邊金還來卻手一推,酒罈酒壺全都被掃落於地,一雙筷子閃電般在蘭大小姐身上點過,封住要穴.
不出所料,地上白沫翻翻,毒在酒裏。
千手教本就長於使毒,因此金還來很快分辨出了毒性,不過是江湖上常見的一種劇毒,但其嚴重程度也不可小看,若一個時辰之內無解,便再無活命的可能了。
江小湖嚇得魂不守舍,忙亂半日,總算想到懷中的千年暖玉杯,頓時大喜,立即取出來:“老婆不怕,有它,它能解毒!”
胸中悶痛,蘭大小姐勉強鎮定:“沒事的小湖。”
“死不了!”金還來伸手奪過玉杯,“拿水來。”
清水瀉入杯中,不過半盞茶工夫,居然就化作了淡淡的紫色,蘭大小姐看得發呆,差點都忘了自己此時是身中劇毒,命懸一線。
“可以了。”金還來晃晃杯子。
“我來,”江小湖搶過玉杯,遞到蘭大小姐唇邊,“老婆喝吧。”
蘭大小姐擔心:“這真行嗎?”
“當然行,”江小湖很有信心,“若不是寶貝,老金怎麼肯下那麼大功夫去偷?”
蘭大小姐看看他,又看看金還來,不再猶豫,就着他手裏的杯子一飲而盡。
不消片刻,臉上反常的血色漸漸退去,蘭大小姐只覺渾身舒泰,待金還來替她解開穴道,又站起來走了幾步,發現全然無事,不由欣喜萬分:“怪不得此杯被盜,水風輕會那麼生氣,有了它,你再也不必擔心被人下毒啦!”
江小湖搖頭:“能給他下毒的人還沒生出來。”
千手教精於用毒,蘭大小姐對這句話深信不疑,踢了踢腳下的酒罈碎片,忽然緊張萬分:“那人為什麼要在我的酒裏下毒?”
江小湖沒有回答,酒是老婆買回來的,但也是她先喝的,若當真如蘭心落所説,那人又怎會連她也害?何況寶貝的秘密如今還不知道,説是害他江小湖就更不可能了。
“只怕他下毒的對象並不是你,”金還來輕描淡寫敷衍過去,伸個懶腰,意味深長地看着江小湖,“這麼一攪我也沒胃口了,杯子且借你幾日,別弄丟。”
江小湖笑笑,目光漸黯.
大槐樹底,雨點透過枝葉滴下,地面已無干燥之處,不遠處的雨簾裏,一個美人撐着素傘緩步而來。
青黑色披風,紅色錦裙,搭配起來十分得體,尤其是在這種陰雨天氣裏,使人看上去有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她嫣然一笑:“你找我?”
江小湖欣賞地打量着她,答非所問:“你很美。”
饒是蘭心落見過不少男人,聽過的比這好聽的奉承話更是不計數,然而此刻她還是禁不住臉紅了,垂下眼簾:“謝謝你。”
江小湖隨手遞給她一件東西:“拿去,三日後還我。”
那不過是隻碧玉的杯子,除了精緻些,看上去也並無奇特之處,蘭心落頓覺疑惑:“這是……”
“我想,你爹爹或許用得着它。”
蘭心落呆了呆,面色一變:“莫非這就是千年暖玉杯?”
江小湖含笑不語。
“它不是在金還來手上麼?”
“我與老金的關係,在你們眼裏只怕早已不是秘密了。”
聽他這麼説,蘭心落有些赧然:“你為什麼要幫我?”
江小湖嘆了口氣:“他是你爹,你既不想讓我死,我自然也會幫你。”
蘭心落沉默半日,突然抓住他的手:“那件寶貝的事是真的,白日驚風劍譜也並沒被毀掉!”
江小湖看着她,平靜地點頭:“不錯,祖傳絕技,爺爺怎捨得毀了它。”
蘭心落搖頭,美麗的眼睛透出無數焦急之色,聲音也變了調:“你快些逃吧,離開這裏,最好走得遠遠的,不要再回來!”
江小湖嚇一跳:“我能去哪裏?”
背後這麼多雙眼睛,一個沒用的江小湖能逃到哪裏去?蘭心落怔了怔,縮回手,很快恢復平靜:“沒什麼,你要當心。”
江小湖狐疑。
她待要再説些什麼,終是欲言又止,放低了傘沿,快步離開.
“你怎麼站這兒淋雨!”聽到聲音,江小湖回過神,一片陰影籠罩至頭上,隨後出現在面前的,是一隻握着傘柄的纖纖玉手。
摸摸他身上的衣裳,蘭大小姐嗔道:“出來亂跑也不説聲,你看身上都濕透啦,還不回去!”
江小湖看看她,忽然抬起手,將那隻小手連同傘柄緊緊握住,低聲笑:“老婆對我真好。”
“當然啦。”
“今後也一樣?”
蘭大小姐微愣,“恩”了一聲,轉臉看看四周,拉着他就走:“雨大了,我們快些回去吧。”
“好。”剛吐出這個字,江小湖就覺腦後一涼。
蘭大小姐驚叫:“小湖!”
眼前景物漸漸模糊,江小湖還未來得及開口,便失去了知覺.
四周黑漆漆的,若能伸出手,必定看不見指頭,耳畔一片死寂,這地方空氣質量似乎不太好,隱約還夾雜着一絲黴味,睜開眼醒來,江小湖就發現自己到了這樣一個地方,他幾乎要懷疑眼睛出問題了。
兩隻手有些麻,似乎是被一種很細很韌的絲綁着,綁得很緊,他試着動了幾下,那絲竟越發緊起來,直勒入肉中。
江小湖苦笑,放棄掙扎:“總算動手了,出來吧。”
沉默許久,黑暗中果然有人説話了,聲音有點沙啞,也有點悶,明顯是刻意改變的:“江小湖的確不像傳説中那麼沒用。”
“我沒用得很,”江小湖打斷他,很無奈,“明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我若有用些,如今也不至於束手無策。”
“你很聰明,一直藏得很好,幾乎連我們也騙過了。”那聲音略帶着讚賞。
看不見對方,江小湖也就沒那麼害怕,既來之則安之,他乾脆往背後牆上一靠:“你不該這麼急着動手的。”
“不錯,”長長的嘆氣聲中透着一絲疲憊,“但我實在已等得太久,人老了,就沒那麼多時間去等,明知這法子並不高明,也未必有用,卻還是想試上一試。”
“值得麼?”
“那件東西我實在太好奇,也太想得到了。”
江小湖疲倦地笑:“原來我江家滿門血案,只是因為你的好奇。”
那人似乎也很遺憾:“我並不想殺他們,但那一夜他們誰也不肯説出那件寶貝的下落。”
“因為他們並不知道。”
“所以我才想到了你,江孟生前最得意最疼愛的神童孫子。”
“那你何苦還要殺他們?”
“我若不殺他們,説不定今天死的就是我,斬草除根的道理,你不會不明白。”
江小湖喃喃道:“自然明白,何況他們還認出了你。”
那人突然沉默了.
“你等了這許多年,如今抓我來,該不是想逼供?”
“你以為?”
“我不會笨到以為你費盡心思,只是為了用同樣的法子試探我。”
“的確不會。”
“你試過這麼多次,應該知道,像我這樣的人,那些法子用來折磨折磨倒可以,若要逼供,只怕不是什麼好法子。”
“的確不是好法子,”那人笑了笑,“但你就不擔心你的妻子?”
江小湖不説話了。
那人早已料準他的反應,悠悠道:“想必你也猜到了,這是間地牢,她就在你的隔壁,和你一樣不能動,旁邊放着鞭子,而且腳下還燃着一盆火,只要我吩咐一聲,那火很快就會燃得更旺了。”
江小湖的心直直沉下。
“你就忍心看着她受折磨?”猶如諄諄的勸導,輕輕的聲音裏不帶半分惡意,“只要你説出那個秘密,我便放她來見你。”
“有了那個秘密,我立刻就放了你們。”
沉默。
黑暗裏,江小湖終於開口了,語氣中帶着奇怪地笑:“我若説出那個秘密,只怕死得更快。”
“你不怕我殺了她?”
“你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