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苦心成泡影
過雁低咽,霜風蕭瑟,雜草枯敗,這是座隱蔽的荒園,甚至連圍牆也有些破缺,站在園中高地,可以望見遠處亂山無數。
二人並肩而立,一名錦衣公子,一個是美麗妖嬈的蘭心落。
公子道:“看上去很容易就能逃走。”
蘭心落道:“你可以試試。”
公子讚歎:“這些機關陣法的確足擋千軍,怪不得每年要花那麼多錢維護,就算是頂尖高手,也未必能走脱。”
蘭心落笑道:“連大內第一高手都敗在易公子掌下,或者我們的機關也沒那麼厲害。”
“易某不做沒把握的事,”公子搖頭,轉臉看她,“令尊志在江湖,費了許多苦心,如今江小湖也已經被你們抓來了,可有進展?”
蘭心落蹙眉:“老婆背叛而已,一個人還有希望在,總不會那麼老實。”
“金還來?”
“正因為知道金還來必定會來營救,江小湖才這般有恃無恐,嘴硬。”
“他不一定會來。”
蘭心落冷笑:“不錯,朋友也未必那麼重要,我們已經向千手教放出好幾次信,金還來到現在也沒什麼動作。”
公子道:“他若來了,你們有把握制住他?”
蘭心落道:“這些機關你也已經見識過不少,只要他來,就一定走不了。”
公子道:“何況天水城主也在。”
蘭心落搖頭:“這你就想錯了,我們找水城主,並不是要他幫忙對付金還來。”
“是對付千手教,”公子嘆氣,“抓了金還來,千手教的人如何幹休,不如推給水風輕做個順水人情,金還來偷了水風輕解毒的杯子,落到水風輕手上也活不了,千手教自會找天水城報仇。”
蘭心落看了他半晌,掩口:“你果然是個聰明人,不枉我喜歡你。”接着又笑道:“其實水城主也算半個我們的人,他看上了江小湖的老婆。”
公子斜眸:“你那姐妹的心似乎並不在他身上,蘭大老爺可休要賠了女兒。”
蘭心落忍笑:“那傻丫頭正是惦記着江小湖,內疚得不得了。”
公子道:“我看她不傻。”
“哦?”
“出賣丈夫,至少她還知道內疚。”
蘭心落笑出聲:“你就直説我沒心沒肺好了。”
公子笑而不語。
“那又不是我丈夫,我為何要內疚,”蘭心落美目流轉,輕聲,“原來你不肯應我,是擔心這個?”
公子搖頭,移開話題:“要引出金還來,我倒有個法子。”
蘭心落眼睛一亮:“什麼法子?”
“還是和蘭大老爺面談最妥。”
“信不過我?”蘭心落故意沉下臉,轉身,“這園子機關多得很,你可得仔細跟着!”.
在新晴樓下徘徊幾次,邱靈靈終究沒有進去,默默往回走,哪知剛出城,就見到一個白衣男人立於路口,高大的身影似曾相識。
裝束雖有改變,心頭驟起的寒意卻讓邱靈靈迅速記起了這個人,不敢再往前走:“你找我嗎?”
那人轉身。
上次在天水城並沒有見到他的臉,邱靈靈也很好奇,如今總算看清楚,那是一張俊美年輕的臉,無處不透着冷漠的氣質,尤其是那雙眼睛,冷如冰霜。
邱靈靈心中畏懼,卻又不好馬上就走,既被他救過,也就想當然地認為他沒有惡意了,於是略作考慮,小心翼翼道:“上次天水城,謝謝你救我啊。”
那人哼了聲,忽然欺身上來。
他出手極快,邱靈靈根本不及反應,就被他點住穴道,扛着走了.
睜開眼睛,看到公子的微笑。
“易哥哥?”
“是我。”
心頭無緣故地痛楚,邱靈靈呆了半晌,總算記起整件事情的經過,劫她來的那個冷冷的人,竟然是天水城主水風輕!江小湖被老婆出賣,江家的仇人竟是蘭家,他們想逼江小湖説出江家寶貝的秘密,利用她引金還來救人,金還來被水風輕帶回天水城了!
剛才不是還在地牢裏麼,記得金還來被帶走,她哭昏過去了,怎麼在這兒?又怎麼會見到易輕寒?
“你救了我嗎?”
“恩。”
來不及計較他會突然出現在這兒的原因,邱靈靈撲到他懷裏,淚如雨下:“你救救金還來,你快救他,他們找了天水城主幫忙,他被抓走了!”
公子抱住她,不語。
邱靈靈抬臉,含淚望着他,期待:“你去救他好不好?”
“易哥哥只能救下你,”公子搖頭,略有些內疚,“這是他們的地方,他們看在易家份上不會動我們,但要等事情過後才放我們走,這裏處處機關,連易哥哥也出不去。”
“那怎麼辦?天水城主是我們的仇人,會殺他的!”邱靈靈顫抖,要下牀走,“我去救他!”
“要救金教主,就要先離開這裏,”公子拉她入懷,呵斥,“外頭機關重重,到處都是蘭家的人,你若再被抓住,如何救金教主?”
邱靈靈果然不再掙扎。
公子柔聲安慰:“放心,易哥哥會想法子儘快帶你出去。”伸手取過一碟點心:“聽話,先吃些東西,有了力氣將來才好去天水城救人。”
邱靈靈緩緩收了淚,發呆。
公子雙眉微皺,冷眼看了她半晌,忽然抬手拍了她睡穴。
小貓重新倒回牀上,失去知覺,與此同時,有甜媚的笑聲響起:“易公子當真小心得很。”.
蘭心落倚着門,斜斜看他:“倒多虧了你,原來這丫頭對金還來那麼重要,但如今金還來已經落入水風輕手上,我卻不明白,你還留着她有什麼用?”
公子面不改色往椅子上坐下,沒有接這個話題:“老婆背叛,朋友落入仇人手上,一個人在絕望的時候,有什麼秘密也不重要了,江小湖不會支撐太久,大事將成,易某該恭喜你們。”
蘭心落眨眼:“心落也該恭喜易公子,《白日驚風劍譜》與江家財富指日可待。”
公子微笑。
“水風輕已帶着金還來回天水城了,千手教只會知道他們教主是水風輕所害,但這丫頭是千手教的,”蘭心落看着牀上的人,美目中閃過一絲冷意,“若將來消息泄露……”
公子打斷她:“不會。”
“你倒護她得緊。”
“自己的女人,當然要護。”
“啊,自己的女人,”撩人的聲音一撥三折,蘭心落拍手,“你的女人在你懷裏為別的男人哭,易公子的胸襟果真無人能及。”
公子看她一眼,淡淡道:“為師兄哭一哭沒什麼不妥,至少這樣的女人叫我放心。”
蘭心落臉色微變,咬唇看了他片刻,忽然又笑了:“我是真的喜歡你,你何必拿這些話刺我,莫非你真打算收了這丫頭?”
公子沒有回答:“你喜歡的是易家三夫人,這個身份或許更好助你們完成大事。”
“我的確想過那個位置,但你為何不肯相信,更多是因為你,”蘭心落緩步走到他身旁,纖手落在他肩上,幽幽道,“既然懷疑,我也情願作妾好不好?”
“有這等美妾,實在是易某的福氣,”公子搖頭,“但易某不想時刻擔心後院起火。”
蘭心落橫眉:“我在你眼裏就是這樣?”
公子道:“女人太美太聰明,地位卻及不上別人,總會心有不甘。”
“你的意思,我連這丫頭也比不上?”淡淡的。
“你比她強太多。”
“那你……”
“因為你太聰明瞭。”嘆氣。
蘭心落瞪了他半日,吃吃笑起來,往另一張椅子上坐下:“説這種話的,通常都是不夠自信的男人。”
公子不介意:“放個聰明女人在身邊,會讓我覺得自己太多餘,太無趣,你看你,根本不需要男人保護,隨時都可以全身而退。”所以世上總有笨男人和聰明女人的組合,而聰明男人身邊也會陪着個笨女人。
蘭心落收起笑:“你以為自己真那麼強,不需要幫手?”
公子道:“當然需要,但不一定非要找女人,我不認為你會比劉白更忠心,何況女人一旦變心,比誰都可怕。”
蘭心落揚眉:“征服一個聰明女人不容易,也會很有趣。”
公子道:“男人要征服的東西太多,征服一個,就會找下一個,好在對手換多少都沒關係,但身邊的人我不太喜歡經常換。”他含笑看她:“我會替她征服別人,而她只需要征服我就夠了,除了在牀上。”
蘭心落冷冷道:“你這種人,也只配看上這種笨丫頭。”
公子不生氣:“聰明女人可以掌握很多東西,包括男人,可我不喜歡被掌握,所以能征服我的女人絕不會太聰明。”他隨手從几上果盤裏取過一隻梨,“要玩,我對手不少,要幫忙,我手底下人也多,你可以做的事,許多姑娘都能做,我不認為你會比她們伏侍得更盡心。
俏臉已漸發青,酥胸劇烈起伏,蘭心落倏地站起來,走兩步又停下:“你似乎忘了,如今你還在我們的地方。”
公子笑着點頭:“原該客氣些,只是我不喜歡被女人威脅,殺我容易得很,要投靠朝廷,和易家鬧翻沒有好處,心落姑娘是做大事的人,何必執著於一個男人?”
“難怪你會幫我們除去金還來,”蘭心落看着牀上的人,嘲諷,“你以為這丫頭就不會變心?她若知道你害了金還來……”
“她不會知道。”
“你倒很有把握。”
“要堵住一個人的嘴很容易,”公子淡淡道,“或許有個消息你早該知道,蘭大老爺曾於五年前在臨安秘密納妾誕下一子,對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女兒,他會如何處置。”
蘭心落拂袖離去.
桌上供着幾枝菊花,房間瀰漫着淡淡的藥香,透過雕花的窗欞,可見濃濃暮色。
“想到出去的法子了嗎?”
公子搖頭:“這裏處處機關,説是足擋千軍也不為過。”
落入仇人手中整整三日,金還來活着的可能性能有多少?邱靈靈喃喃道:“水城主不會殺他的,對不對?”
公子看看她,唇邊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柔聲:“當然。”
“小湖大哥呢?”
“被關在地牢裏。”
“他們會不會殺他?”
“沒説出江家異寶的秘密,應該不會,”公子嘆息,“但可能馬上就會了。”
邱靈靈緊張:“他……”
“他已經答應説出那個寶貝的秘密,換得一次逃命的機會,但他應該逃不出多遠。”公子收了笑,看向窗外。
老婆背叛,朋友被擒,這似乎是一個人處於絕境中的再正常不過的反應。然而生意人都知道,凡事都還有個萬一,這讓他有點不安。江小湖不像是好對付的人,沒有武功,明知必死,會不會對仇人開個玩笑?蘭家孤注一擲,明日一早發現上當,一個人處心積慮謀劃多年,希望突然落空,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就算顧及易家面子,千手教的丫頭也必定難逃活命,而易家人,絕不會為個沒進門的女人大動干戈。
當然,江小湖也可能真的妥協,此刻離開就是毀約,白白賠盡兩千萬銀子,唾手可得的江家劍譜和財富,以及後頭的全盤計劃。
公子苦笑,轉身,斷然道:“我們要儘快離開這裏。”
邱靈靈忽然拉他,悄聲:“我會易容,這兒不是有很多巡邏的人麼,你去抓一個來,我先扮作他混進去,看能不能打聽到出去的路。”
道理沒錯,但被蘭家人抓住,小貓的命就一定保不住了,公子拒絕:“那太險。”
邱靈靈還要勸,卻被他強硬地止住,知道再説也沒用,她沉默片刻,似乎想到什麼:“當初在天水城被抓,水城主放過我,為什麼又要抓我來?”
“因為他要解‘半月露’,向金教主示好不成,只好與別人合作,抓你引金教主上當。”
“水城主怎麼會知道我和金還來的關係,肯定是小湖大哥的老婆説的,”邱靈靈氣得跺腳,“原來她那麼壞!”
公子微愣,隨即笑了:“對,她原本就是蘭家的奸細,連自己的夫君都出賣,還是靈靈最好。”笑意漸深,他抬手捏捏她的鼻子:“不急,易哥哥自有法子帶你出去。”.
沉沉夜色中,十來個守門的人毫無預兆地倒下,一道影子鬼魅般掠出莊外。
公子放下懷中人:“好了。”
邱靈靈有些難以置信:“你怎麼打聽到路的?”
因為我和江小湖的老婆做了筆交易,替她解了穴,公子沒有回答。
邱靈靈想了想,小聲央求:“你……能不能再去救小湖大哥出來?”
那小子自有人救,公子目光閃爍:“你該先救金教主。”
邱靈靈道:“不是啊,金還來説過,小湖大哥武功很厲害,身上有近三十年的內力,我們快去找他,一起去天水城救金還來啊。”
公子手一緊:“三十年內力?”
邱靈靈點頭:“對,進天水城的法子就是他告訴我的……”
公子怔住。
蘭大老爺為防意外,早以銀針散功之法廢去江小湖全身幾處大穴,此事邱靈靈雖不知道,他卻是親眼所見,若江小湖果真身懷武功,真氣盡泄必定痛苦至極,但他毫無反應,何況一個二十幾歲的人絕無可能有三十幾年的內力,金還來是因為千手教有傳功之法,自己則是打通了任督二脈的緣故,想不到江小湖竟也有這等功力,除非……
“你不救他嗎?”邱靈靈擔心。
“救,當然要救。”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情緒。
“那……”
“你先回教中報信,我去救。”
邱靈靈喜:“那我回去找錢護法他們,你跟小湖大哥後頭來。”.
天水城主水風輕出道時曾砍過千手教三十三隻手,故與千手教結怨,但還有句話,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何況事情過了這麼久,千手教並沒再追究,這次二人結仇的主要原因是,水風輕重金從關外買回能解百毒的千年暖玉杯,只為要解“半月露”,誰知金還來偏偏偷了他的杯子。
然而,世上真有那麼神奇的寶貝?
若千年暖玉杯是子虛烏有,那麼,金還來與水風輕這場仇又從何而來?
很明顯,這場戲的目的是要引出一個人,這個人想取得江家寶貝,還知道江小湖與金還來是朋友,要對付金還來,必會找上金還來最大的“仇人”——水風輕。
杯子是假,中毒卻是真,“半月露”只有金還來能解,水風輕會是哪邊的人?
進天水城的路竟是江小湖泄露的。
銀針散功,江小湖並無痛苦,可見武功沒有被廢掉,但他至今也未顯露半分,仍是那個“沒用的江小湖”。
唯一的解釋,他在等待時機。
西風陣陣,羣山不見,公子獨自在山坡上站了半日,緩緩地,在黑暗中露出一個微笑。
江小湖出世,江家天降異寶,都説得到便可逐鹿武林,如今總算知道那件異寶是什麼東西了,事實擺在面前,蘭家苦心籌劃的大事早就註定是一場空,而他,竟和蘭家一起落入別人的圈套,這筆生意,也註定是件賠本生意。
第四十章焉得不關心
邱靈靈心急如焚,不知在山中繞了多久,才找到路趕回千手教總壇,早已過了子時。
偏廳上燈火暗淡,幾位護法壇主都恭敬地立於一旁,神色嚴肅,一個黑袍人正坐在椅子上吩咐事情:“帶好機關圖紙,辰時初趕到,聽我號令。”
眾人應下。
一道人影忽然闖進門來,眾人轉身,椅子上的人也抬起臉。
看清那人面容,邱靈靈木立當場。
他揮手讓眾人退下。
好半天邱靈靈才回神,試探:“金還來?”
俊美的臉在燭光中忽明忽暗,金還來悶悶地應了聲:“是我。”
“真的是你!”邱靈靈歡呼,撲上去將他抱住,摸摸他的臉,拉拉他的手,又哭又笑,“哈,你沒事!你沒被水風輕抓去?”
這一刻,金還來感覺時間又倒回去了。
“我以為你死了……你……”小丫頭就是個水包,眼淚弄濕他半邊衣襟,要是往常他一定早就吼起來,但這次把她扯進來實在是沒有料到的,幾乎將她置於險地,若非江小湖帶回消息説她沒事,他會不會再闖一次也難説。
金還來微笑,情不自禁抱住她:“你可還好?”
邱靈靈擦擦眼睛,情緒逐漸穩定:“沒事啊,易哥哥救了我。”
瞬間,環住她的手臂僵住。
金還來沉默片刻,推開她,起身:“江小湖為了報仇,曾做過不少交易,答應替人解‘半月露’,如今若食言,那人便會宰了他。”
邱靈靈眨眼:“是水城主吧,你肯定會幫他的。”
金還來鼻子裏哼了聲:“那小子當初故意接近我,就知道不安好心。”
“你會幫他。”
“要借你的火蟾用。”
邱靈靈忙取出火蟾遞上。
金還來接過便走。
邱靈靈叫住他:“你……回來好不好?”
他沒有回答,大步出門走了.
沒有人知道,深山中某個地方發生了什麼事,蘭家本已退隱江湖多年,早就無人關注,人們照樣過着自己的日子,只不過有人很快留意到,那個極具娛樂性質的沒用的江小湖突然從城裏消失了,這個話題自然被當作一大新聞,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關於他的下落,眾説紛紜,不過議論一個多月後也就逐漸淡下去了,江湖上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除夕將至,家家户户開始準備過年。
這時候倒出了件意料之中的新聞,有人替新晴樓的晴思姑娘贖了身,搬出去住了,聽説就是那位買下她半年的客人,至於到底安頓在哪裏,也沒有誰會細打聽這些,頂多算作一件風流韻事在姑娘之中流傳,羨其好命,因為據説那位客人尚無正室。
劉白走進門:“公子,東西都已齊備,老夫人她們的禮物也都買好了。”
公子點點頭,看着窗外樓下的大街,一笑:“這番來江南,生意做成不少,卻也賠了許多,所幸收手早,算不算保住點顏面?”
劉白不敢言語。
公子轉臉正要説話,忽又笑了:“來了。”
邱靈靈站在門邊,一手掀着簾子,身上是白色大氅,肩頭一圈輕軟的銀狐皮映着雪白的小臉:“外頭都在收拾行李,你要回去了嗎?”
公子點頭:“三日後起程。”
劉白藉故退下。
邱靈靈默默走過來。
公子伸手拉她:“金教主不在?”
邱靈靈不説話,金還來回金園的時候越來越少,終究是少女心思,就算再遲鈍也覺察到了這點,根本是在刻意躲避,他,真的不喜歡她。
不經意的眼神,卻將小臉上所有細微的表情盡數收入眼底,公子唇邊有了笑意:“跟易哥哥回去如何?”
邱靈靈吃驚,忙搖頭:“這個啊……”
不待她回答,公子嘆息:“近日替晴思姑娘贖身,金教主想必忙得很,也沒時間照拂你,一個人住在金園冷冷清清的多無趣,易哥哥可不放心呢。”説着,他又輕聲笑:“反正過了年你就要和易哥哥成親,江湖兒女不拘禮數,不如一起回去,好不好?”
邱靈靈垂下眼簾。
公子冷眼看了她半日,忽然笑道:“不急,你可以先回去和金教主商量下,問問他的意思再説。”.
園中風景很好,卻因為冬天草木凋殘而顯得寂寞許多,樓外幾株臘梅吐蕊飄香,越發有種清冷的味道,不時有丫頭來去。
金還來望着窗外梅影發怔。
一雙美麗柔軟的手扶上他的肩頭,美目中是温柔坦然的笑,分明無半點挑逗之意,卻又風情萬千,晴思搖搖他的手臂:“香得很,要不要折幾枝供在瓶裏?”
金還來回神,皺眉:“冷冷的,無趣得很。”走到桌旁坐下。
晴思莞爾:“我以為只有我們窮人才會怕過冬天。”
金還來目光一閃:“你?”
晴思道:“我家原本也不錯,我自小過着錦衣玉食的日子。”她笑了笑:“後來家境敗落,我便自願入了青樓,也好為母親和弟弟留些錢。”
金還來沉默半晌,道:“你想找他們?”
“晴思這種身份,休要再提家門,”她悽然一笑,轉向窗外,“待來年開春暖和,好日子可就多了。”
一句無心的話,金還來聽得茫然,原定開春,小丫頭便要嫁入易家,此事一完,所有煩惱都沒有了,安心做富貴教主,安心取天下錢財,不必追究為什麼要去做這些,他完全可以想象到今後無所事事的毫無意義的生活。
晴思忽然道:“你喜歡你那師妹?”
金還來微愣,聲音冷下來:“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晴思垂首:“原是你帶我出了那種地方,晴思已經滿足,倘若你喜歡,娶她也無妨,晴思願為侍妾。”
看着那張熟悉的臉,金還來沒來由內疚,沉默半晌才開口:“放心,她只是我師妹,年後就會出嫁,你想得太多。”
晴思展顏,輕輕伏在他肩頭:“也罷,還有我,我會一直陪着你。”
金還來不語。
門被敲響,晴思放開他過去開了門,錢護法尹飛走進來,看了她一眼:“靈靈姑娘不太好,教主是不是……”
金還來皺眉。
就按小姑娘的話説,可與我無關,尹飛小心翼翼回稟:“靈靈姑娘説她身體不適。”
金還來不再問,起身就走.
“想不到都過了這麼久,金教主還是更關心小師妹。”聽到聲音,晴思立即回身,發現公子站在窗前,似笑非笑看着她。
被人看透心思,晴思漲紅臉,冷笑:“晴思倒忘了,那是易公子的女人。”
公子不生氣:“是晴思姑娘忘了,你原本接近他的目的。”
晴思臉色煞白,身子晃了晃才又站穩,咬牙:“與你無干,你只是想利用我對付他罷了。”
“我是生意人,自然是有好處才會使手段,”公子並不否認,“正因為我們目的一樣,所以我當初才會幫你,你卻令我失望得很。”見她不語,他笑道:“你以為他是喜歡你,還是你這張臉?”
如同冷水澆身,潑滅她所有不切實際的想法,晴思冷冷瞪着他,指甲嵌入肉中,卻又不得不承認他説得沒錯,金還來只是留戀她的臉,甚至算不上喜歡,那眼神,更多是內疚。
“想要得到,就不該吝惜手段,”公子輕描淡寫,“他心裏惦記的人已經死了,始終作別人的影子,晴思姑娘果真甘心?”
沉默。
晴思道:“你有什麼主意?”
公子嘆息:“還不明白這道理?活人你尚且爭不過,又如何爭得過死人,當初你不顧攔阻捨身入青樓,為的是什麼,如今機會當前卻要白白放過,不知將來回去見了令堂令弟……”停住,不再往下説。
晴思面色青白。
公子微笑:“真話永遠不是那麼好聽的,心軟只會害了自己。”.
眼見公子出院門而去,一個羅衣繡裙的女子從遠處牆角走出來,若有所思。
“你來看他?”柔媚的聲音。
程曉琳驚回頭,卻見一個紅衣女倚着牆衝她笑,風情萬種。
女人天生對太美的同類沒什麼好感,程曉琳只覺得她舉止輕佻,不冷不熱道:“你是誰?”
蘭心落道:“我是來看他的。”
程曉琳越發厭惡,冷笑:“可惜他已有了未婚妻,如今又在晴思那兒。”
“你不必擔心,我明日便要離開這裏了,”蘭心落輕聲嘆息,語氣中聽不出是恨是喜,“原以為他對我的生死還有一分在意,想不到,他果真是個心硬的人呢。”
程曉琳愣。
蘭心落笑:“他喜歡的並非晴思,你最好死心。”
程曉琳道:“但他經常來找她。”
蘭心落搖頭:“原本我也不明白,如今卻知道這其中緣故了,你可知道晴思是誰?”
程曉琳奇怪:“誰?”
蘭心落緩緩吐出幾個字。
程曉琳想了半日,不解:“她現在已經被人贖出來了,這與我表哥找她有什麼關係?”
蘭心落卻不回答了,莞爾一笑,轉身就走:“不是你的,註定得不到,讓他遂了心也好,別人如何,與我什麼相干。”.
匆匆回到金園房間,卻發現邱靈靈好端端坐在桌旁發呆,金還來一愣。
邱靈靈起身:“你回來了。”
金還來明白了:“你……”
“你別生氣,我沒病,是我叫錢護法騙你的,”邱靈靈垂首,“我有事找你啊,不這麼説,你又不肯回來。”
見她這模樣,金還來能生什麼氣?他沒有説什麼,只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找我有事?”
“易哥哥叫我跟他回去。”
本是意料之中的事,聽到的時候仍舊免不了發呆,金還來靜靜看着她,看着那張臉,那雙大大的黑眼睛,喉頭彷彿被什麼哽住了。
邱靈靈走過去抱住他的腰,將頭埋在他胸前:“我不去好不好?”
小丫頭的擁抱一如往常的温暖,纖小的手臂漸漸收緊,竟勒得他生疼,尋求保護的姿勢,金還來身形搖晃兩下,站穩,心中絕望越來越多,你已經有人保護,我也已經作了選擇,所有事都要成為過去,這樣不好麼,你卻非要回來讓我改變它。
沉默半日,他緩緩推開她:“不去也好,過兩個月他就會來迎親,那時再走也無妨。”
邱靈靈搖頭,仰臉看他:“金還來,我不想嫁給他啊。”
太遲了,金還來看着她,有些悲哀,如今再選擇你,會有對那個女子做了兩次相同錯事的內疚:“你……跟他回去吧。”轉身要走。
邱靈靈拉住他:“我沒有她好看,你不喜歡嗎?”
金還來不答,拂落那手,飛快走出門。
“金還來你不要去好不好!”背後傳來她的聲音,乞求的,“我不要嫁給別人,沒有人會比我更喜歡你啊!”
金還來加快腳步。
“我才是最喜歡你的人!”
聲音裏的絕望幾乎讓他改變主意,金還來不敢回頭,她在哭.
夜幕將臨,街頭酒店還沒關門,角落的桌子上趴着個十六七歲的美麗姑娘,紅紅臉兒賽過桃花,顯然是喝醉了,臨桌兩個登徒子眼光不善,卻始終不敢上前,這酒店是易家的生意,沒有誰敢在這裏鬧事。
馬蹄聲漸近,一個人快步走進門,卻是劉白:“在哪兒?”
夥計掌櫃忙迎上來,指着角落那桌子:“劉總管看,是不是?”
看到小姑娘安然無恙趴在桌子上,劉白松了口氣,正要説話,外頭又有了蹄聲,一輛華麗的馬車馳來,在門口停下,眾人齊齊迎出去。
車上下來個錦衣公子,也不看眾人,淡淡道:“人呢?”
劉白忙答:“在裏頭。”
公子點頭不再多問,徑直往門裏走,待見到桌旁沉睡的人,微微皺了下眉,過去拍她的肩,輕聲喚:“靈靈?”
邱靈靈睜眼,好容易才認出他:“易哥哥?”
公子微笑:“天黑了,跟易哥哥回去。”伸臂將她抱起,走出門外。
劉白跟着走了兩步,回身衝旁邊掌櫃點頭:“做得好,明日自有賞賜。”.
別苑卧室,公子替她解下外面的大氅,將她放到牀上,正要拉過被子,冷不防懷中人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低低抽噎。
“靈靈?”
“我沒有她們好看,是不是?”
公子輕輕嘆息,往牀上坐下,將小貓抱起來,因為那兩隻爪子始終摟着他不肯鬆手。
邱靈靈望着他,迷離的大眼睛泛着淚光,猶有醉意:“我不好看?”
公子眨眼:“怎麼了。”
“他不要我啦,”邱靈靈抱住他,痛哭,“我喜歡他,他要找別的姑娘,都不要我!”
呵,在我懷裏想別的男人,小貓,實在想狠狠懲罰你,公子親切地:“易哥哥要你,你最好看。”
“你騙我的!”怒。
“沒有。”
“那我嫁給你,你要我啊!”嬌軀在懷中扭動,柔軟的小手在他身上亂扯亂抓,儼然一隻發怒的小貓,冰冷的小臉在他耳畔摩擦,酒香中透着少女的幽香。
公子笑了,我不是君子。
沒錯,要將別的男人從一個女人心中的位置趕走,除非給她留下比那個男人更深的記憶,所以牀上才是征服女人的最好地方,不僅是身體,也包括心,你看多數女人永遠都會記得她的第一個男人。
這是你自找的,他俯在她頸間:“易哥哥要你,可不許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