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本來是磨拳擦掌。枕戈待旦。躍躍欲試。殺氣騰騰的要打大老虎。
吳鐵翼就是“大老虎”。
他的確是大老虎——他是朝廷命官,卻暗中恩威並施,濫用職權,私下遍佈小惠於黑白兩道。綠林好漢,一面糾合指使一群武林中的亡命之徒為他打家劫舍。謀時奪命,乃至以武力竊取控制了江湖幫派世家的主事、主持人,為他效命,並且以掠劫得來的錢財和拉攏打殺中鞏固的勢力中增加助展他的權勢及影響力;另一方面,他又私通外寇,跟金兵,遼人,都有秘密往來,一旦大局變異,大勢不利時,他便可以馬上通敵造反,對宋室反戈一擊,來個裡應外合,說不定,還可以討得個一方尊主。屹立不倒。至高無尚的地位穩坐,供他一輩子呼風喚雨,作威作福,他這人,兩面三刀,翻臉無情,心夠狠,手夠辣,行事夠利落,抗的禍於也夠大,大得連他自己終於也罩不住了,給四大名捕相逐徹底稽查,查得他落荒而逃——他不是大老虎,誰是!
孫綺夢和她那一千維護她的人,要打的就是這隻“大老虎”!
她正等著他來“打”!
她本來也沒打算對付他的。
她原本一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人——她就是喜歡他夠壞。
她原來也早就知道他夠奸——奸,有時候也是一種魅力。
——只要他不要對她使奸、使詐。
可惜,他都犯上了。
她只好親自出手對付他。
——首先,他不可以通敵賣國。
就算他出賣朋友。背叛上級,她也可以不管,但他如果把國家民族都斷送蠻族手裡,百姓慘受茶毒,神州烏煙瘴氣;她可不能不管!
她雖然是個婦道人家,但對國家意識,民族大氣,卻是十分堅持。警覺的。
──另外,他不可以對不起她。
這一點,就綺夢而言,坦白說,還是要比第一項還重要些。
生靈塗炭她也許下一定能親眼目睹,國家興亡在那時代而言對一個小女子實在是干卿何事:但他可不能對不住她。
那是女人的大忌。
他犯了忌。
他不光是姦汙了她的親信杜小月。更意圖殺她的手下樑戀渲,這還是發生在她發現了吳鐵翼在外面風流快恬之後
——他在江湖上、官場中到處留情,她是早有風聞的,但而今卻是連她最憎惡的後孃白孤晶,他也與之有染,這可是此可忍孰不可忍也!
她是那麼痛恨她的後孃奪去了她父親對她孃的寵愛和她的慈愛,使她不管後孃對她如何虛情假意,她都在背後狠狠的呼她為:“自骨精廠而且,不惜找到一個不算十分充分的理由,離開東北,千里迢迢的來了山西,鎮守這荒涼之地。避開了她心月中的“白骨精”!
他對她不誠!
他先對她不忠!
──所以她也要對他不義!
她要對付他!
她要“打老虎”!
──“老虎”就是“虎威通判”吳鐵翼!
她要狠狠的打。
──不留手、不留情。不留餘地!
因為她要報復!
她認為是他不愛她、不注重她,才會做出這等享來!
沒有比這更大的侮辱了!
──他居然連自己的姊妹都侵佔!
他還跟自己的後孃有一手!
她憤恨。
她要讓他知道:受自己心愛的人出賣的滋味!
她的人緣一向好。
情緣也多,千絲萬縷,關係複雜——自出江湖以來,但凡跟她有密切關係的,都對她很俯首從命、言聽計從,她也很善於利用而且不傷害這些關係。
世上有一種人,很容易讓人為她(他)效力和賣命,綺夢肯定就是其中一個。
世間也有一種人,她(他)為你效命。賣力的時候,是完完全全的奉獻,沒有保留,沒有私心,甚至犧牲一己性命亦不足惜,只不過一旦她(他)心向逆轉,從愛變成了恨,要反叛你時,也往往做得夠徹底。夠決絕,為了要傷你的心。打擊你,真是不惜誣陷。狙擊,就算歪曲事實,趕盡殺絕都不顧!
綺夢早在山東“一貫堂”的時候,吳鐵翼趁著到東北“神槍會”招兵買馬。聯結實力之際,已誘使孫絝夢跟他發生了關係。
綺夢那時當然不敢告訴她父親。
她怕孫三點會毫不考慮、一時衝動就殺了吳鐵翼。
——現在重頭細想,她才發現當時自己想法愚蠢幼稚,她父親不見得是個那麼一衝動下就罔顧自身利益的人,他父親甚至是個為了“一貫堂”擴張勢力而要把她嫁給“青月公子”那種不擇手段六親不認的人物!何況吳虎威這個人更不是說殺便殺得了的傢伙!
她明白吳鐵翼一定不會娶她的。
──吳鐵翼本來就有原配夫人。
他的夫人“蛇蠍女俠”朱笑兮,也是名門望族,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顯然到後來因為吳鐵翼桃花處處;背棄了她,兩人早已貌合神離,分居西地,多年不在一起,但兩人始終保有名分,何況,吳鐵翼之所以榮升發跡,開始都因這個有背景世家底子的女人力保薦舉,才有今日。綺夢決不認為吳鐵翼會因為她而不惜與朱家對敵。
對這一點。綺夢不但心知肚明,而且很有自知之明。
她自甘承擔鎮守山西疑神的艱任,這闖蕩江湖的一路上,她與五裂神君和獨孤一味交好,對他們都有好感,加上荒山孤寂,江湖寥落,她對兩人的追求都不堅拒。
反正,這“疑神峰”和“猛鬼廟”的地盤,本來就是“神槍會”與“四分半壇”和“太平門”三分勢力。她要跟他們”和睦共處”(──和睦共處的好處至少有:她不必擔驚受怕、日夜防範別人會未侵奪她的地盤,也不帕別人會伏襲暗算,因為五裂神君和獨孤一味自然會維護她,而她也可以趁便乘隙不時“下山走走”、到江湖上去“闖蕩闖蕩”,這對她那麼一個愛俏貪玩喜作樂的女子來說,自然是十分重要──這些都是在“和睦共處”甚至是“駕鳳和鳴”的情形下才能辦得到的。
要是在作戰,對立的狀態中,大家都忙著提防,備戰,她那些”樂趣”,便一個也別想沾了。——已也不能完全沒有“作戰”。“對立”的緊張,要不然,男人就不再會“緊張”她了:所以,她也適當地讓獨孤和五裂間造成“對抗”。引起他們之間不過火的爭奪。
再說,她再堅強,還只是一個女流之輩,當年還在“神槍會”的“大樹遮蔭”之下,她不但怕蟑螂、怕老鼠。怕蛇也怕晰蠍,最怕的,還是黑,還有鬼!
她膽子不小,但她是女孩兒家,女子就是怕這個!
自從她負氣來到了“疑神峰”後,這些驚懼。畏忌,她——都克服了。──是克服了,但並不代表她不怕。
怕還是怕的。
這是與生俱來的天性: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跟她在一道。服侍她的,不管張切切、何文田、李菩青、言寧寧、社小月、梁戀值……全都是女的,不是女兒身的。只一兩人,其中最“強悍”。“吃重”的,當然就是鐵布衫。
但這當然是不足夠的。
鐵布衫很彪悍。粗豪,但卻是個魯男子,漠漠荒山,漫漫長夜,崎夢還是需要個伴兒。
她又一向不信任男性部屬,所以,她的親信,大都是女的。
除了鐵布衫和其他一二位特殊的例外——例如鐵布衫,曾深受她的恩情,她相信他永遠也不會背叛她。做出對不起她的事。
人很奇怪。有些男人和女人,常常都可以做出對不起他人和伴侶的事來,可是別人總是可以厚有她(他),為他們解說、澄清,但卻是有的人,只要不意犯上一點小過,馬上就讓人圍剿、鞭撻、一點寬恕的機會也不予。
真是同人不同命。
像這樣“陪她一段荒山路”的“密友”,孫綺夢姑娘當然是找到了。
而且還不止一個。
五裂神君是一個。
獨孤一昧也是其中一個。
綺夢不寂寞。
她本來就是個“奇女子”。
——“奇女子”有時候意謂:她是個為所欲為。敢作敢為、不顧礙世俗旁人指擷議論的女子!
就是因為她是這般女子,這次,她才率同她的親信。手下,在“疑神峰”頂“崎夢客棧”中,等那負心郎來:
她要大義滅親!
可是,沒料到的是:
她要打“大老虎”還沒打著,卻先遇上了比老虎還難以應對的事物。
鬼!
綺夢本來怕鬼。
──卻教她偏遇上了鬼!
鬼是什麼?
誰也說不分明,講不清楚。
人各執一辭,誰都沒真的見過鬼,見過的下一定是真鬼,真的見過鬼的不一定讓人相信他說的是真的,但說假鬼編鬼話的滿街都是,而且真遇鬼的說不定早也成鬼了。
大家都只肯定:
鬼不是人。
——但連這一點,也大有質疑處。
鬼真的不是人嗎?
那麼,酒鬼呢?色鬼呢?衰鬼呢?老鬼小鬼?好鬼惡鬼呢?
有時候,人比鬼還鬼。
那麼,人為什麼要怕鬼呢?
也許,人之所以怕鬼,是因為他不知道什麼才是“鬼”。
人對他自己不清楚的事物總是感到懼畏的。
只不過,人更不瞭解的是“人”:
為什麼人不怕人?
其實,人最應該恐懼的,應說是人才對。
綺夢本來怕的是鬼。她才不怕人。她一向很有人緣。她當然不想有鬼緣。
——但她近年來已不怎麼害怕了。
大概,是“見多了不以為怪”之故吧。
——她倒不是見多了鬼,而是在“疑神峰”的“猛鬼廟”這一帶,那麼荒涼,那樣恐怖,她雖然不是常與鬼為伴,但常處於這般幽異詭秘的氣氛下,膽子自然也大得多
畢竟,膽量是可以訓練的。
但換句話說,像吳鐵翼這種“大老虎”,一生只噬人不吐骨頭,沒料這一次卻自動往一個他一直以為只聽從他的話、不會背叛他、沒有威脅性、但可以盡情洩慾的女人的“陷階”裡跳,對他而言,最可怖的,還是人,而不是鬼吧?
他一生都很有女人運,所以,就算“蛇蠍夫人”與他異離了,但都並不憎恨他;他在逃亡的時候,最不顧一切收留他的,還是那些曾與他有一夕情緣的女子;連他的唯一女兒離離(生母已逝),都盡力維護他,——若不是她捨身相護,他早已給追命、冷血等人逮捕了。
可是,他還是沒想到:若他真的到此荒山來,綺夢和她的手足們則一定不會、一定不會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