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則軼事也是吳鐵翼告訴離離的:
有一位女殺手,受“蜀中唐門”之託,要殺一位腿不能行的名捕。那位名捕原守京師,但因為辦案而至幽州。唐家堡的人正要趁此良機伏殺此人。
這本來不關莊懷飛的事。
但這位女殺手卻在偶然的情形下“救”過莊懷飛的之娘。
莊懷飛自幼喪父,他的母親含辛茹苦養大了他。俟莊懷飛飛成人時,她已半身不遂,風癱替目。
那一年,莊懷飛在衙裡當皂快,常出公差。州里正鬧饑荒。盜賊四起,莊懷飛因腿上功夫了得,常能逮伏大賊,故而得衙裡班頭賞糧,買了幾個大饃饃先奉給孃親充飢,便又去抓賊了。
結果,有鼠大若嬰兒,聯群而出,本要奪掠莊母手上食糧。後索性跳上身去,噬食其臉!
莊母苦不能行,眼看要慘死於鼠輩橫行下,適遇那女殺手正要摸清路向好下手,正穿梁越瓦時,見此情狀,發出暗器,盡殺鼠群。
莊懷飛趕回來時,女殺手還在,正照拂其母,莊懷飛得知原委。對女殺手很是感激。
後二人相交甚篤。那女殺手甚美,丰姿綸世,骨態鮮妍,諸般韻致,無一不美;而莊懷飛也正值英壯之年,氣盛之時。
不過,那女殺手還是去行刺那名捕。
莊懷飛勸止不果,同時也知悉:如果女殺手改變主意或行刺不果,“蜀中唐門”必定會殺了她滅口。
是以,莊懷飛竟在“蜀中唐門”第一有權力的女人“唐老奶奶”面前,挑戰那女殺手;那女殺手含忿與莊懷飛交手,結果在一失手間敗於其“打神腿”下,於是,“殺名捕”的重任,便交由莊懷飛來執行。
那女殺手覺得莊懷飛有意折辱、打擊她吧,一怒之下,走了,不再見他。
不過,到頭來,莊懷飛行刺功敗垂成。聽說失敗主要原因是:
一,他並沒有暗算、阻擊。
他是先揚聲後下手,使得殘廢了的名捕有了警覺,以那名捕的應變之急快、暗器之精絕,莊懷飛便討不了好。
二,莊懷飛心裡覺得那名捕不該殺。
那位名捕雖然殺性很大,但一向對惡人一步不讓,對善人一力扶持,對壞人一網打盡,對好人一心維護,他對這種人一直以來都心嚮往之,實在找不出理由來殺他。
唯一的理由,也許只剩下了他不想那女殺手死於唐老奶奶手下,或喪命於那名捕手中——兩者都是發暗器的絕頂高人,也許,也是因為這個理由,唐家堡的人才要殺掉那身罹殘疾的名捕。
結果是:莊懷飛失手。
名捕也沒有立即抓著莊懷飛,而把捉拿“刺客”的事,交給另一名地方上的大員接辦。
那地方官卻“陽奉陰違”,沒有真正的辦莊懷飛。也許,那名捕也可能無意要追緝莊懷飛,要不然,他還有好些名震天下的同門,任何其中一個,都是抓賊逮寇的能手,真要聯手緝拿莊懷飛,只怕他還真逃不掉。
離離聽到這裡,便對莊懷飛很好奇,很有想像,但她並沒有問吳鐵翼:到底那地方官是誰?有些事,不該問:有的事,也不必知道。
她揣測過:莊懷飛一定是因為心中喜歡那女殺手,才會為她冒險。
可惜,那女殺手顯然不知道他的好意。
她覺得那女刺客很不瞭解這個男子。
而她卻沒見過這個男子。
她覺得這個男子很奇情。
她想見見這個漢子。
就在她爹吩咐過“要對他好一點”不久之後,她就見到這個漢子了。
見了之後。她就覺得這男子還很深情。
由於吳鐵翼叮囑過她“要對他好一些”,這“好一些”雖只是“一些”,還是“好”出了事。
她發現莊懷飛不開心的時候,就會跳一隻舞給他看。
有時候,還唱一首歌給他聽。
跟當官的打交道也許是很乏味的事,而且,壓力一定非常之大,何況,名字就叫莊懷飛的莊懷飛一旦壯懷不能瑞飛的時候,一定份外感到壓抑了吧?
所以,有時他剛脫下公差,捕快的衣飾,但沒換去的是他深鎖的眉字,離離就跟他說:“你多笑笑吧。我喜歡你笑的樣子。”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柔夷還觸摸著他的手。
莊懷飛馬上就笑了。
並且笑說:“你的氣功造詣很深。”
離離訝異,不明此說。
莊懷飛打趣道:“別人的氣功,充其量只把人震死、震得發暈,乃至震得哭了出來,你不同,你一碰觸就把人震得發笑,只怕只有你才辦得到。”
離離以為他說笑。
當捕快、衙差絕對也是不好辦的差事。“那是一種極令人不快。很骯髒的活兒。”莊懷飛發覺離離“很有意思”要跟他一道去辦案,於是,便盡說些現實上的恐怖情狀,讓她自己“打退堂鼓”:
這些例子包括:如何搶救已死了的孕婦,生剖女屍而取嬰;包括撈起浸在水裡的屍首檢驗,結果屍水噴濺得一臉都是,給屍水沾上的臭味,歷二十四天不脫;還有救治幫會里手足。五官全給剁掉的人,卻還不死,呻吟求生之惻動人心:以及遇上殺人狂魔,闖入逮捕的人結淋澆上一桶又一桶的碎肉肚腸,原來全是行動失手的同僚——前一刻,還生龍活虎的跟你談女人、吃肉羹,下一刻已成一堆肉渣骨碎……然而給宰割掉五臟的同僚卻一時猶未死絕,哀號掙扎。
離離聽得直想吐。
後來,她特別給莊懷飛燒菜。
她的菜燒得特別清淡,大多數是蔬果、甜口又清又潤:糖水上還浮著幾瓣茉莉香。
莊懷飛奇之:怎麼這麼素?
“怕你看血腥。殺生膩了。”離離就婉然的道:“所以讓你吃些素淡的。”
莊懷飛當然感動。
他有一種恍恍。
家的感覺。
——通常。一個男子,這種感覺一生,就不容易收得回來了。
不只男子,女人的也一樣。
問題是:莊懷飛表達得極早。
也許是太早了。
這跟出手過招一樣,你出手攻敵,自是愈快愈討著便宜。但若是快得太過度,便再快也無用;因為敵人根本不發招兒,甚至在那兒的只是位朋友。
壞就壞在這裡。
在離離還沒有對莊懷飛生起很深很重很無可取代的感覺之前,她就已感覺到莊懷飛對她很濃烈很真很深的愛意。
這反而“嚇”走了她,那些理應有“後續”的感覺。
——她變得沒有“感覺”了。
這可糟了。
幸好她適時的“婉拒”了莊懷飛。
莊懷飛是個聰明人。對女人的“拒絕”,他更是聰敏。
——而且還敏感得看到蝴蝶飛不止知道有花香還可以猜得出附近開的是什麼花。
他只是有些兒不甘的問:“那為什麼又待我那麼好?”
離離本來沒有意思要“拒絕”他。
——任何女人,都不抗拒他並不討厭的男人作她“裙下之臣”。
就算現在不是很鐘意,但在還沒有找到真正鍾情的男子之前,多“他”一兩個也不是壞事。
可是她只略作“距離”的”調正”,對方已經一了目然。
她只有回答:“我只是覺得你很親切,就像是我的大哥哥……而已。”
莊懷飛笑了。
“當大哥如果不是一個諷刺,就是一種侮辱。”他說:“不過,我卻極喜歡有這樣一個妹子。”
“好妹子。”
這樣,二人便調校了“關係”,並且維持了這樣一段“關係”好一段歲月。
直至這次吳鐵翼落難。
直至這一次,她來”求”莊懷飛幫忙。
並且,她問了莊懷飛幾個問題。
問這問題之時,離離難免想到:如果那一次,自己沒“調校好距離”,轉變了關係,那麼,自己便不需要問這句話,也不必等待這個回答了……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追命——
要是,她再求追命一次:放過她爹,追命會答應嗎?
(追命為什麼要答應?他又不欠她的!)
(自己憑什麼求人家?只她欠他的!)——
為什麼自己會偏在這時候,面對莊懷飛,卻想起追命呢?
也許,莊懷飛和追命,都是相近的人,相似的漢子。
追命常常引人發噱,逗人開心——但他自己卻可能是一個傷心漢子。
他的笑很少是打從心裡笑出來的。
至於莊懷飛——他的法令紋好像又深刻多了。
敢情是:他不笑的時候還是比笑的時候多。
而且還多出很多吧?
她已經有幾近兩年沒見過他了,只從爹口中聽到過他遷升為總捕頭的消息。
本來,她想問他:怎麼?這兩年過得開心吧?快樂嗎?可好嗎?
一個女子對她關心的男人,大抵上想知道的就這幾件事。
但她沒有問。
問出口的是:
“那些財寶還在吧?”
——“你會給回我爹吧?
萬一他答“不”的時候,該怎麼辦?
這裡都是他的人。
這地方是他的地盤。
——爹已成了“過街老鼠”,自己等人,自然而然也成了終日惶惶然的“喪家之犬”了。
他只要答一個“不”字,甚至不回答,只搖搖頭,便誰也奈不了他的何。
他是應該“報仇”的。
問題是:他會不會報復呢?
她在沒有得到答案之前,有點納悶:為何爹要派我來“求”他?
求人的心情,一如冰上的蟻。
一個美麗的女子本來就不該落難的——一旦落難遭劫。“美麗”就會成為她的護身符,同時也容易就變成了她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