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轉而望定唐天海,直把他的脖子(不,下額,他已胖得頸和頭都連在一起,分不開也分不清哪一截是哪一段、哪一段是哪一截了)也漲成瘀紫色。
謝夢山輕輕咳了一聲。
他也在等著唐天海的回答。
“我……”唐天海終於說:“我怕………”
說到“怕”字,因為羞恥,他就索性豁了出去,叫了起來,“我怕謝大人會翻面不認人,不聽信我的話!”
謝夢山仍在咳。
杜漸只淡淡的問:“為什麼你會認為謝大人是這樣子的人?”
又一句問題。
他的問題句句似箭,且必中紅心。
“他不是這種人!”唐天海喊道,“可是他總難免要維護他的女婿!”
“女婿!?”
大家都莫名唐天海所指。
“你是說莊懷飛?莊大捕頭?”高陽一得試探著問。
“因為我在渭河灘頭看到的吳鐵翼,身邊有一個人,”唐大海有點氣喘,說得聲音都變了調,但理路並不紊亂,“他正是莊懷飛。”
然後這看來魯莽滅裂的人,還不忘了補加一句:“誰都知道,莊大捕頭快要當謝大人的女婿了!”
謝夢山還在乾咳。
大家都看著他。
上風雲盯著謝夢山,“謝大人有話要說。”
謝夢山嗆咳了幾聲。
杜漸道,“謝大人既然硬痰在喉,何不索性痛痛快快的,乾咳五百下,把它咳出來好了事?”
他與謝夢山相識多年,可謂老友,共過不少事,而今卻冷言冰語,追查間一點也不留情面。
“我不知道吳鐵翼來了,”謝夢山澀笑道:“我也不知道莊捕頭竟跟他在一起。”
他頓了頓,又道:“我也不相信,莊懷飛是這種人。”
鐵手道:“就算莊懷飛跟吳鐵翼在一起,也並不代表他們兩人就有勾結或同夥——何況,那時候,莊捕頭不一定就知曉吳鐵翼是朝廷欽犯,惡極罪大。”
謝夢山向鐵手投了感謝的一眼,徐徐道:“不過,我現在才明白了:為何唐將軍與我此趟邵縣之行,千萬不可通知莊懷飛的用意。原來如此。”
唐天海又漲紅了臉,赫然道:“我對不住你,我們是同僚,一向合作無間,但這是公事,又是關係到窮兇極惡的要犯,我不敢徊私,待高陽大人集合了大夥一齊計議,我才敢明說。你不要怪我。”
謝夢山長嘆了一聲:“你是秉公行事。你沒有對不起我。”
話雖這樣說,但還是可以感覺到他揪然不樂。
他咳了一聲又道,“假如莊懷飛跟吳某是同黨為奸,我也一樣會公事公辦,大義滅親,決不維護。只不過……”
他很凝重的再說一次:“我仍是不相信他會這樣做,可是,萬一他跟吳鐵翼是同一陣線的,這隻‘老鼠’可不好打——坦白說,敝縣尚武,出了不少高手,但在腳上功夫,恐無一人是莊懷飛之敵。”
上風雲聽了,就哈哈哈哈笑了起來。
譙溪麗這次是一面點頭,哼哼笑了兩聲,頭不點的時候,又卿卿的笑了兩聲。
高陽一得大笑三聲,道:“夢山兄這般說法,豈不欺我部下無人了?”
謝夢山連說“不敢”。卻聽社漸一字一旬地道,“謝大人說的是事實,莊捕頭的武功很高,我就斷非其敵。若一對一,誰也打他不過。幸好咱們這次來了鐵捕頭。”
他的話素有分量。
這次也不例外。
他這般一說,大家就不拿謝夢山的話當作玩笑,也不敢視作滅自己威風了,倒是正視起這事來。
鐵手站了起來,道:“懷飛兄是我至交好友,這事定有內情。看來,事不宜遲,我趕去武功,問他原委,說不定,他有線索可以提供。要成功逮著吳鐵翼這號,大老鼠,.還得靠莊捕頭的神腿定江山呢!”
“那好!”謝夢山也推椅而起,道:“我們這就啟程。”
唐天海也慌忙跟著起來,可不知該怎麼說是好。高陽一得看看他,又望望鐵手,再瞧了瞧謝夢山,才閒閒的道:
“我看,吳某人多半已來了這一帶,他若來了,自然會到武功縣,杜兄。上捕頭,你們倆能者多勞,也只好不辭勞苦,再隨謝大人、鐵捕爺再跑一趟太白山了。”
上風雲忙起立抱拳揖道,“職責所在。義不容辭。”此案宜急,遲恐生變。”
杜漸卻冷冷地道:“現在朝廷已降旨下來,務必除害務盡,上老總是忙著打老虎。捉老鼠,必能領個大功,一旦龍顏大悅,還可以衣錦還鄉,光宗耀祖哩。”
上風雲忙道:“杜兄這是什麼話。我這是鞠躬盡瘁,奉旨行事。只敢盡力,豈敢求功!”
社漸道:“我覺得應該兵分兩路,以靜制動,謀定後動,不動則已,動則擒賊先擒王,直搗黃龍。莊老弟一向賣命辦案,耿介負重而無所取,看來不至於自甘墮落,勾結奸黨。
一旦他站在我們這邊,捉拿耗子,更十拿九穩。謝大人跟他關係非比尋常,鐵二爺跟他亦有深交,不妨先去了解一下,不宜冤枉好人,逼上梁山。若是敵人多了一個朋友,我們則多一個敵人。我們則應派人且去追索吳鐵翼畫舫去處,或有線索,找出劫奪之贓物所在,到時再作會合,將賊人一網成擒,必要時便格殺勿論。說不準,那耗子仍在江上船中哩!”
鐵手道:“杜兄所言甚是。”
高陽一得仍有點猶豫:“只怕賊人先在武功縣裡先行聯結地方勢力,誘得莊捕頭這等高手協助,那就匪勢壯大、事倍功半,更難對付了。”
“那倒不忙。”杜漸氣定神閒他說,“我早已派了人監視縣裡動靜,一旦有異,烽火為報,煙花為記。”
這次連謝夢山都甚為訝異,“內應?”強笑問:“卻不知社先生布下的是誰人?”
杜漸反問:“你問來作甚?”
謝夢山知道這“鐵面無私”杜漸極得皇上殿前當權內監米公公的撐腰,身份非比尋常,只陪笑道:”只想預知何人為先生安頓,以免變亂時一旦失手,多有得罪。”
杜漸這次只說了兩個字:
“杜老志。”
謝夢山“哦”了一聲,這次到唐天海忍不住愕然道:
“我看杜老志平日懶懶散散的,老是自稱‘老子’,傲慢自大…格老子的,原來卻是——他可是能信重麼!?”
言下不勝思疑。
譙溪雨仍在不住的點頭,一面頷首一面說:“當然可信。
杜先生不信他,還信誰!?”
唐天海仍然未解,喊問,“為什麼?”
“別忘了,他也姓杜。”譙溪雨點頭點腦說的頭頭是道:
“正如你確信令弟唐郎一樣,當無置疑。”
“看來,不管眼下身邊,省府州縣,早都讓杜先生布下了不少人手耳目,”高陽一得和和氣氣的笑說:“所以說‘若要杜不知,除非己莫為’,杜先生真不在是米公公手上強將。”
這一回,杜漸忙起立拜揖,惶恐的道:“這是哪裡的話。
高陽大人言重了,小人只是皇命在身,不敢有所輕忽而已。”
高得一得隨和地笑道說:“不必認真,我也只是開開玩笑,皆因杜兄一張鐵面,向來慈和閉淡,人說是泰山崩於前杜慚亦色不變,下官就想過:不知腹瀉時是否也一樣不變色耳?而今說些辛辣話兒,為觀容色,勿怪勿怪。”
高陽一得如此突梯,偏又處高位權重,使社漸一時哭笑不得,啼笑皆非。
只聽高陽一得吩咐道:“既然商議已定,夢山道臺,你就代下官跟大家計劃一下,分配行動吧。”
謝夢山臉露為難之色,“這——”高陽一得道:“你就別客氣了。”
謝夢山咳了一聲:“理應由社先生來主持大局……”
杜漸馬上道:“慚愧慚愧,剛才逾份越級,已讓高陽大人奚落一番,愧難自容,豈敢越姐代疤?謝大人別損我了。”
謝夢山又幹咳幾聲,“若論座上名頭,除高陽大人外,又誰能及得上鐵二捕頭?不如由遊夏兄來發號施令,可好——”這回高陽一得正色截道:“夢山,你就別推辭了。事急,不宜大客套。鐵捕頭名大武功高,但這地方上嘛他是不熟的,留他個先鋒,先與莊懷飛說項便是了,其餘的事,你速速安排吧!”
謝夢山忙唯唯諾諾,不敢再有推搪。譙溪雨仍然點頭點腦,喃喃自語的道:“好,好……且辦事為要,抓人為重…”高陽一得笑著加了一句:“把贓物提回來,也是極重要的。”
大家都笑了起來。
笑得很大聲。
也很放。
只是笑得愈放。愈響的,眸子裡精光四煙,不知在尋思什麼?掩飾些什麼?
只持續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