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蒿在水中拖動,濺起無數浪花,水上時而響起船家的呼和聲。
“難怪他要找寒玉簫。”鄭少凡似有所悟。
他整個人看上去顯然清瘦了些,卻還是悠然立於船頭,白衣依舊一塵不染。半個月來運功療傷,竟至如今方才復原。
柳飛抱劍不語,麻木的臉上卻生動了許多,自他二人回來以後他一直帶著這樣的表情。
身後,一個嬌小的人影掂著腳輕輕走來。
漂亮的單鳳眼一眯。
柳飛卻忽然轉過身去。
身後的人反而被嚇得後退了幾步,她洩氣的望著柳飛:“我想嚇嚇你們,倒被你嚇了一跳。”想著有趣,眼睛立刻又成了彎彎的月牙。
她這樣兒就想嚇他們?
鄭少凡含笑搖搖頭。
柳飛卻說了出來:“就你?”語氣滿是不屑。
“我怎麼,”她恨恨地瞪著他,半晌,忽然又轉轉眼珠笑了,“不過柳大哥你這樣很酷啊,嘿嘿……”
她竟拍起他的馬屁來。
柳飛居然也瞪了瞪眼,轉過身不作聲。
鄭少凡暗暗好笑,看著這樣的柳飛他心裡很高興。
“鄭哥哥!”張潔看著腳下的水花,又看看岸邊衰敗的景色,不解的問,“怎麼還沒到揚州?”
“不回揚州,我還有些事。”鄭少凡拍拍她的肩膀,“先去雲臺山一趟。”
“雲臺山?太好了,旅遊勝地啊!”
再行幾日,他們棄船改車,直進了雲臺山一帶。
翌日清晨,三人步行上山。
說到雲臺山之名古已有之,後來改稱覆釜山,但江湖名士取其風雅,依然還稱為雲臺。
石徑乾淨而平整,張潔一路東張西望興致勃勃,這可是幾百近千年前的旅遊勝地啊!雲臺山在現代氣候乾旱,但在古代卻果然是山清水秀、奇峰密佈,而且還真的有竹子!
初冬陰陰的天色下,山中草木卻依然未有太多凋零之色,居然還聞得樹林中鳥雀啾啾、亂石間鳴泉濺濺。時時有行人樵子來去,面上皆是一片悠然祥和之態。
誰知行不到一個時辰,天色更加昏暗,到後來竟陰陰下起了小雨。正巧前面路旁有個小小的茶棚子,三人便停下歇息待雨停。
“不愧是國家重點風景名勝區,”張潔忍不住讚歎,“真美!”
“國家重點風景名勝區?”鄭少凡迷人的眼睛裡滿是微笑,又是一個新鮮詞。
張潔聞言尷尬地笑了,想自己怎麼還是現代氣息撲鼻。
“就是那個……風景很美的地方,名勝古蹟。”
“名勝古蹟?竹林七賢?”
“對對,”終於找到個下臺的機會,張潔擦擦頭上的水珠,“鄭哥哥,雲臺山莊也是武林的麼?”
鄭少凡點點頭:“雲臺山莊位列當年武林六大門派,只是如今已退隱江湖十幾年了。”
二人閒聊起來,柳飛依舊不大言語。
隨著周圍歇息躲雨的人越來越多,小茶棚有些吵鬧。
“鄭哥哥,你看前面那個亭子,”張潔遙指著前面七八十米遠的一座小亭,“風景一定很好,我先去那裡等你們。”
鄭少凡微笑:“小心些。”
“不怕,那裡沒人呢。”
張潔開心的眨眨眼,趁雨微住那一瞬間飛快沿著石徑便往亭子跑去。看著她飛揚的長髮和衣衫,鄭少凡含笑搖搖頭,隨後便轉頭打聽雲臺山莊的路。
亭子不大,簡單古樸,倚著石崖隨意而建。
冬雨又細細飄搖,雲霧在山間繚繞,時而又被一陣風吹散。遠遠望那雲霧飄渺處,隱約有無數翠竹層層盪漾。
看著眼前奇麗的景色,張潔不由順口唸出詩來:“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
“可惜沒有了楓林馬車,否則便合景了,”一個清朗而又十分斯文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姑娘也讀樊川先生的詩?”
“當然,我小學就學過。”張潔對這文雅無比的聲音頓時升起好感,不自禁隨口答道。
“小學?”聲音透著不解,“在下只讀過《大學》。”
“啊?”張潔立刻一拍腦袋,怎麼跟古人說起小學。
她帶著赧然的笑回過身,這一瞬間,還未完全綻放的笑容竟立刻僵在了臉上——
身後赫然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公子,一襲衣衫質量很好卻並不華麗,手上握著卷書,全身上下都透著股難以形容的清雅之氣,儼然一位俊秀書生。
然而,那張俊美無比的臉竟是如此熟悉,五官深邃,劍眉斜飛,修長的雙目閃爍不已,目光亮晶晶如夜空的星星,又如春日明淨的湖水。
見她回頭,那書生也覺眼前一亮,卻立刻不至失態地微笑著施了一禮。
“黑風哥哥……”張潔呆呆的站了半晌,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驚喜道,“你的傷好了麼?”
見她先看著自己喃喃自語,那書生已有些不解。誰知她竟又突然過來失禮地拉自己的手,他立刻嚇了一大跳,扯著衣袖不知所措:“這……姑娘你,你只怕是認錯人了……”
“認錯人了?”張潔愣住,鬆開手懷疑地揉揉眼睛。
她細細一打量才發現,他和黑風雖面容酷似,氣質的確有很大區別。
他的眼睛雖也一般明亮,卻沒有絲毫的孤寂清冷,倒多了幾分純淨柔和;身段高矮雖也相似,仔細看去卻略顯得單薄贏瘦些,少了幾分英挺,但也多了幾分書生的文弱秀雅。
他身後跟著個書童,捧著一張琴。
真的不是。
張潔悵然,想到他再著自己時那冰冷的目光與唇邊流下的鮮血,她心中莫名一痛。
“我就是那個殘忍的教主,殺人如麻……失望了?”
殘酷的冷笑聲似乎還在耳邊,張潔難受不已——不管他是誰,他對她一直很好,從來都沒有傷害過她,即使她只是個人質。而她口口聲聲稱是他的妹妹,卻介意這些,傷害他……
“你聽清楚了,這世上,我根本不需要親人,也根本沒有值得我關心的親人!”
那麼冷,卻又那麼驕傲。
他……是不是又變回當初那般無情了?張潔黯然低頭,那雙靈活的大眼睛緩緩蒙上一層水霧。
他不會再見我了麼?
“姑娘可有難事?”那書生見她突然難過,想她必定有傷心事,也並不怪她無禮。
“對不起……”張潔抬頭勉強衝他一笑,“我認錯人了。”
言畢,她轉過身看著飄渺的雲霧。
那書生一愣,也緩步走到她旁邊看著遠處,輕聲道:“姑娘可是有朋友與在下酷似?”
張潔聞言轉頭看著他,見那俊美無比的臉上帶著純淨明朗的笑容,熟悉而又陌生。她不由升起好感,輕輕“恩”了一聲。
倘若“他”也能這樣笑,那該多好。想到那清冷的人影與悲愴的琴聲,她眼圈一紅。
“方才……姑娘好象說那位朋友負傷了?”那書生試探著問。
張潔點了點頭。
他略一思索,忽然露出喜色:“家祖父精於醫術,姑娘不妨請那位朋友到雲臺,他老人家一向熱心,必定會援手醫治的。”
張潔見他一片好心,不由感激地笑了:“多謝大哥,不過他現在或許已經好了。”
“沒事便好。”那書生也跟著鬆了口氣。
他居然也跟著為一個不認識的人擔心呢!張潔不由樂起來:“你叫什麼名字啊?”
書生一愣,倒也不怪她出言無禮,笑道:“在下沈憶風,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我叫張潔。”
見她直道閨名毫不忌諱,沈憶風有些不自在:“原來是張姑娘。”
張潔看他莫名發窘,覺得十分有趣:“不用啦,叫我小潔好了。”
沈憶風聞言臉有些紅:“這……”
張潔見他如此不自在,不免又有些奇怪。
這女子雖言語膽大,卻並無一絲輕浮之態,沈憶風看看她,不由放鬆下來,又露出那明淨的笑。
“很好聽啊,小……潔。”仍嫌失禮,雖已知道張潔並非那起做作女子,他終是不好意思,喚她的名字直如費了好大力氣般。
張潔看他如此,眨眼笑了。
“你是讀書人吧?住在山上嗎?”
“舍間正是,”他認真答道,“但在下卻非讀書人,只是日常閒了愛看些書而已。”
他說話雖一口一個在下,談吐卻並不十分迂腐。
張潔又仔細打量著他,不可思議的搖頭:“你和我的……大哥長得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呢。”
“是嗎?”沈憶風也有些驚訝,搖著頭,“有幾分相似倒還說得過,他與在下又非同胞兄弟,怎會一模一樣?”
“你叫沈憶風?”張潔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你會不會有同胞兄弟失散了?”
腦中閃過那寒星般的目光。
“不會,”沈憶風立刻笑了,“家母膝下只一子,如今她老人家已仙去,並未聽說在下還有兄弟。”
他見張潔有些不信,便又認真道:“哪個母親不愛子女,倘若在下真有兄弟失散,家母在世時又豈會不去尋找?”
“哦。”張潔失望的掉過臉去。
沈憶風卻來了興致:“令兄當真與在下一模一樣?若有機會倒要見上他一見了。”
“見不到他了。”張潔低頭喃喃道。
“怎麼了?”沈憶風不解,“令兄的傷不是好了嗎?”
“可是,”張潔難過的說,“他不會想見我,我也找不到他了。”
沈憶風一愣,道:“姑娘與令兄生氣了?”
見她不答,他以為自己猜對了,皺眉道:“身為男兒豈可因小事斤斤計較,在下倘若遇到一定替姑娘問他。”
見他認真的樣子,張潔不覺開心好些,對他又多了幾分信任:“我沒事啦,謝謝你。”
她正還要繼續說什麼,遠處卻傳來鄭少凡清晰而溫和的聲音。
看看天色,那雨不知什麼時候已停了。
“那人是誰?你們倒好聊。”柳飛皺眉問。
“他說他叫沈憶風,”張潔不解他為何忽然問這個。她想了想,忽然開心道,“鄭哥哥,你不知道,他竟然——”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住。
“恩?”鄭少凡見她停住,含笑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她。
張潔卻本想說他和黑風長得一模一樣,可突然又想起黑風總戴著面具不喜歡別人看見他,這麼說出來似乎不妥。於是她改口支吾道:“呃,他竟然會念詩。”
柳飛不屑地哼了一聲,看了看鄭少凡。
鄭少凡微笑不語。
行近半個時辰。
“鄭哥哥,雲臺山莊還有多遠?”
鄭少凡聞言停下來,含笑道:“累了?”
“呃,有點兒,”她彎腰拍了拍腿,又立刻直起身來滿臉信心道,“沒關係,咱們繼續努力吧。”
“要不要歇歇?”鄭少凡不忍。
“就你這麼走,天黑都到不了。”柳飛忽然道。
“沒那麼誇張吧,”張潔不滿地瞪他一眼,小聲嘀咕,“我只是不像你們會飛啦,怕什麼,又不要你背!”
誰知柳飛耳朵竟很靈:“要背也輪不到我,自有人揹你。”
說完他立刻轉過臉看著旁邊。
張潔卻臉紅起來。看看鄭少凡依舊含笑而立,她不由更尷尬,只得跺了跺腳飛快走到前面去了。
後面竟傳來柳飛幸災樂禍的聲音:“早知道這麼說你會走得快些,我上山的時候就說了。”
鄭少凡既好笑又無奈的搖搖頭,不覺也放快了腳步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