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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白雲深

    黑血谷聖壇。

    熊熊烈火燒得更旺,廳上只有兩個人影。

    “教主,屬下這就派人給雲臺那老傢伙發帖,”洪亮的聲音,微胖的身材,赫然是上次江府見過的昊錦——黑血教昊總堂主。

    “好,”唇邊邪邪一笑,卻又似咬牙切齒,“一個都跑不掉。”

    “路教主在天之靈可以瞑目了。”昊錦語聲很低,竟透著悲痛和欣慰。

    黑風驟然轉身,金色面具映著熊熊火光,更有說不出的詭異。

    半日。

    “江府之事,委屈昊堂主。”

    “路教主之恩,休說五年內力,老夫就拼掉性命也在所不辭,”昊錦擦擦眼,努力平靜道,“何況那江老兒並未親自參與,反力阻過,也算罪不至死。”

    沉默。

    “教主,老夫還有一事相呈。”

    黑風略一揚頭。

    “鄭少凡必會聽聞,雖有那丫頭在我們手裡,但依他素日行事,必定不會坐視不管。”

    “哦?”

    “依老夫看來,他必定不會拿那丫頭的性命當兒戲。”他生性剛直,一時屬下一時老夫,黑風倒也並不怪罪。

    寒星般的目光一閃,淡淡道:“何以見得。”

    “教主可曾聽過鄭少凡拉哪個女子的手?”昊錦得意一笑,“他卻拉著那丫頭滿大街走。”

    黑色身形一僵。

    “依昊堂主之見——”語氣沒有絲毫波動。

    “屬下以為,”昊錦恢復恭敬的語氣,“他必會入谷救人,在雲臺出事前先救人出去,這也是他唯一的辦法。”

    “救人?”黑風突然笑了,一字字道,“本座也想會會他。”

    “教主三思!”昊錦猛然抬頭道。

    黑風不言語,只冷冷的看著他。

    “屬下……屬下並無他意,只是谷中機關對付他已足夠,教主何須……”昊錦發覺說錯了話。

    “昊總堂主,”低沉的聲音截口打斷他的話,緩緩道,“你在江府與他一戰,到底如何?”

    “這……”昊錦被他逼問,開始擦汗。

    “恩?”

    昊錦不敢抬頭,只看著地面道:“屬下不清楚,只知他的正宗玄門真氣已練到十二重。”

    “十二重?”黑風有些動容,“難怪昊堂主……”

    立刻唇邊又浮上傲然之色:“本座的黑血至陽心法也已衝破第五關,昊堂主,倘若我二人一戰,結果會如何?”

    “第五層?”昊錦嚇了一跳,驚喜交加,“恭喜教主!”

    他不由流下淚:“教主年輕有為,路教主在天必定……”卻是一陣黯然,說不下去了。

    見炯炯的目光依然盯著自己,他才發現忘了回答正事。

    “這……”他立刻擦乾淚,想了想謹慎道,“屬下實在難以斷言,若無把握,望教主以大事為重,休要以身涉險。”

    又是半日沉默。

    “下去吧,本座自有分寸。”

    看著昊錦那微胖的身影退出,寒星般的雙目射出閃電一般的光芒。

    想把她帶走?鄭少凡,須看你有沒有這能耐。

    清晨的陽光總是那麼明麗,山風也恢復了平日的溫柔。

    張潔輕快地走在回恨血軒的小徑上。

    他昨日雖然讓她很傷心,可還是趕來救了她,而且他還在床邊坐了一夜。

    想到這裡,她莫名的臉一熱。

    想什麼呢!她用手拍拍腦袋,忽然有些擔心。

    眼前閃過那個獨自在黑松林深處撫琴的孤寂身影,想起他那冷俊的幾無笑容的臉,想起他狂笑著說自己不需要親人關心的仇恨眼光,她心裡略有些疼——他一定有很多苦處吧?

    若非有傷心之事,為何會叫那小樓為“不養閣”,而叫這裡“恨血軒”?既然認他作大哥,就應該幫幫他。

    正想著,她已來到恨血軒不遠的路口。

    “青衣,你我相交多年,果真不賣我這個人情?”一個美麗卻又似曾相識的聲音。

    “紫雲夫人是教主跟前的人,”素來溫柔的聲音,“夫人何不去問教主?”

    “你知道我不會問教主!”美麗的聲音陰沉下來。

    “夫人見諒。”

    有人在威脅她?張潔本就喜歡青衣,頓時心中有些不忿,好在草木茂密,往來行人又多,那邊二人都不曾留意路口轉角處的她。

    她探頭一看,果然是青衣,另外那個就是紫雲夫人?

    她的聲音為什麼總給自己一種熟悉之感?張潔盡力在腦中搜尋,發現並不認識黑血教的女子。

    可惜她背對著自己看不清容貌,只知道她體態妖嬈,縱是不動也風姿萬千。

    “那丫頭昨夜被教主叫去了吧,”紫雲夫人冷笑一聲,“你還挺護著她,這麼快就轉向了!”

    原來她在吃醋啊!

    張潔覺得有趣,難怪有句話是女人在愛情面前會不擇手段。知道了原因,她的反感不由已消失一半。

    “夫人既然知道,何必問青衣。”青衣溫柔一笑。

    “青衣,你!”紫雲夫人似乎被氣得噎住,她冷冷的看著青衣半晌,竟突然又輕輕笑了起來:“青衣,你的心思……要我說出來麼?”那聲音忽然又柔和動聽許多,張潔不由又生起似曾相識的感覺來。

    青衣不答,那雙美麗憂鬱的眼睛看著她,卻帶著些憤怒。

    紫雲夫人又咯咯一笑:“你真放心那丫頭勾引他?你對他情深一片,他卻毫不知情……”

    “夫人多慮了!”青衣立刻打斷她的話,努力平靜,“青衣區區屬下,並無非分之想。”

    紫雲夫人卻依然掩口笑了。

    “你真不喜歡他?”

    “夫人對她們的手段,要我說出來麼?”青衣身形略略有些發抖,“如今教主身邊以夫人為尊,夫人又何必一個也不放過。”

    紫雲夫人再也笑不出來,那美麗的聲音驟然一冷,恨恨道:“很好,想勾引教主的賤人多了,看他會新鮮多久。”

    紫色身影一閃,便已不見。

    青衣卻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經過這場口舌之戰,那清秀的身子竟似已站立不穩。

    張潔呆住。

    終於,見她舉步往恨血軒走去,張潔立刻要追上去叫她。

    卻不防——

    身子一麻,竟已動彈不得。

    眼見青衣越行越遠,張潔不由暗暗叫苦,她不但全身動不了,竟連聲音也發不出。

    “聽夠了?”

    一個人從後面緩緩走至跟前。

    “你不是本教中人。”他轉過臉。

    忽然,那美麗的大眼睛露出詫異與驚喜之色。

    是他!

    若不是被點了穴,她必定已驚叫起來了。

    “是你?”那人也有些驚訝。

    他看著她愣了半晌,伸手拍開她的穴道。

    “是你!”她終於叫出來。

    那個悽清的雨夜,打著雨傘的藍衫人。

    她當時病得糊塗,朦朧下竟將他當作了表哥,而他默默喂她吃了藥,還留下了足夠的銀子。

    “你……”她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驚喜,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他看著她,目光詫異倒也並不追問。

    這才看清他的相貌。

    年紀未滿三十,長相也不錯,只是神情舉動平淡,細細看去竟無任何詞句可以形容。說溫和吧,卻讓人見了不願親近;說冷淡吧,臉上卻分明是一團和氣。

    “那天……”張潔想謝謝他。

    “你不必謝我,”他竟然知道她要說什麼似的,打斷了她的話,“我本不打算救你的。”

    “啊?”她瞠目結舌。

    她的驚訝也似乎在預料之中,他笑了,然而那笑容卻無半分親切之意:“我沒那等閒心做好人,也不知有多少人像那般死在我面前了。”

    語氣坦白無比,絕對不會讓人感覺是假話。令人更驚訝的是,他居然還能笑著把它說出來。

    張潔愣了半天,終於道:“那……你為什麼救我?”

    臉上的笑容微微顫動,又緩緩消失。

    “只因你當時頗像我的一位……故人。”他仔細打量著她,卻又搖頭喃喃道:“不像……”

    “不像?”她不解。

    他立刻移開視線踱了兩步,問:“你為何在這裡?”

    她並不回答,卻歪著頭反問道:“你也是黑血教的?”

    “自然。”

    “我是被你們老大抓來的呀。”她喪氣地說。

    “老大?”

    “就是教主。”她沒好氣的說。

    他略有些詫異:“你就是恨血軒那個丫頭?”

    “我不是丫頭!”張潔瞪了他一眼,“我叫張潔。”

    聞言他竟然身形一顫,看著她目光復雜:“像……像了……”

    張潔疑惑的望著他:“又像了?”

    他卻立刻收起那神色:“你為何在此偷聽?”

    “我沒有偷聽,”她立刻辯解,“偷聽談話是很不禮貌的,我只是路過,順便聽到而已。”

    她特地加重了“順便”二字。

    “你……”他略有深意的看看她,又望著遠處不知什麼地方嘆了口氣,“紫雲她也是可憐之人。”

    紫雲夫人?

    張潔有些疑惑,隨即又明白過來:紫雲夫人這麼對青衣,自己方才心中不滿,想必被他看出來了吧。

    “她只是吃醋,”她心中本來就已原諒了大半,見他如此提醒,不由調皮地笑了,“這個嘛,可以理解的。”

    他似乎又愣住了。

    “你說話……太像了……”

    “像誰?”她好奇地問,“你的那位故人?”

    沉默半晌,他微微點頭:“你說話的時候很像她。”

    “是嗎?”張潔見他如此,心中不解,“她在哪裡?”

    “在哪裡?”他身子一震,面上表情竟有些痛苦,“不在了……”

    原來他那位故人已經……見他如此,張潔內疚不已。

    “你……別難過,”她想了想,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有你永遠記得她,她會很高興的。”

    他終於回過神,看了看她拍自己肩膀的手,愣住。

    張潔尷尬的縮回頭:“那個,你叫什麼名字啊?”

    他有些好笑:“白雲深。”

    “你是白雲深?”她大驚小怪。

    見到她的反應,他莫名其妙:“我認識我?”

    “你……”她本來十分欽佩他的多情,卻立刻又想起他殺了很多無辜的人,不由語塞。

    白雲深卻又恢復了平靜,笑道:“這裡處處機關,沒事最好莫要亂跑。”

    說完抬腳便走。

    “哎,你等等!”張潔急忙叫住他。

    他回過頭。

    “我剛才忘了,”她不好意思垂頭道:“那天……還是謝謝你。”

    又一顫。

    她說話的樣子真像。

    沉默半晌,他忽然道:“當心紫雲,但是……莫要怪她。”

    張潔不解的看著他的背影。

    當心紫雲?自己明明和她毫不相干嘛,什麼莫要怪她?

    她想想,忽然眯起眼睛。

    哈哈,莫非他——

    不管如何,今日總算遇上了救命恩人。

    “白雲深。”她又高興的唸了一遍,想到他為妻子殺了滿門無辜,她心中忽然有些緊——他說自己像他的一個故人……

    張潔同情地嘆了口氣,不再多想,飛快朝恨血軒走去。

    青衣靜靜立於池邊,輕盈而略有些單薄的身子似已和周圍的景物融為一體,原本明媚的陽光到這裡竟也暗了許多。

    張潔呆了呆,才開心地叫起來:“青衣姐姐!”

    青衣回頭,泛起溫柔的笑。

    “妹妹回來了?”

    昨夜教主聽她沒回來,便話也不說立刻回不養閣。不管怎樣,她沒事自己心裡也少了些愧疚。

    那他們——

    她不動聲色,拉起張潔的手。

    教主沒有……青衣愣住,她是黑血谷“妙手青衣”,江湖只傳聞魔谷有一“妙手魔醫,”這些小事她伸手一握自然便知。

    心放鬆了很多,卻更痛。

    “青衣姐姐,那個紫雲夫人是誰?我好象見過她呢。”張潔沒注意她的臉色變化。

    青衣一愣,卻立刻又溫柔的笑道:“妹妹認識她?”

    “不認識,我沒看到她的樣子,”張潔有些失望,隨即又調皮一笑:“我看她像在吃醋吧?”

    “吃醋?”青衣明白過來,房夫人吃醋的典故人人皆知,她掩口一笑,“對,她在吃醋。”

    “你們那個教主真是花心,有了夫人還要找別的女子,那樣的男人真是禍害人民!”她語氣憤憤的,為紫雲夫人不平。

    青衣看著她,突然“撲哧”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她摸不著頭腦。

    這糊塗丫頭,她不知道紫雲妒忌的就是她?居然還為她抱不平,還罵教主花心禍害人民。

    青衣恢復了平靜與溫柔,喃喃道:“他不是。”

    “姐姐說什麼?”張潔沒聽清。

    “沒什麼,我聽妹妹說禍害人民,很有趣。”青衣忍不住又笑,“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只能怪她太妒忌了。”

    “那是封建思想,男人用來控制女人的手段!”她順口便搬出大道理,忽然又想起了白雲深,不由為紫雲夫人惋惜,“紫雲夫人真是選錯了人。”

    “選錯人?”青衣莫名其妙。

    張潔笑眯眯的眨了眨眼睛:“唔,那個白雲深好象很喜歡她啊。”

    “白雲深?”青衣神色一緊,“你認識他?”

    “是啊,”她開心的笑了,“他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救命恩人?”青衣愣住,搖搖頭:“他不會救人的。”

    “他真的不會救人?”張潔終於確認他說的是實話,“不過,他說我像他的一位故人,所以救了我。”

    青衣聞言看了看她,目光疑惑:“你?”

    “是說話很像。”張潔想了想。

    “是他的髮妻吧,”青衣這才輕輕嘆了口氣,似也不忍提起,“自五年前那件事後……他再沒續絃。”

    “可是他好象很喜歡紫雲夫人啊。”張潔不信自己的直覺會出錯。

    青衣眉頭微皺:“那隻因紫雲夫人長相酷似他的愛妻。”

    張潔愣住。

    原來白雲深始終對他的妻子念念不忘,他關切紫雲夫人也只因為紫雲夫人長得像他的妻子。難怪他自稱從不救人,當初卻救了張潔。看來也只因為她說話的神態像他的妻子了。

    張潔對這種美好堅貞的感情既同情又敬佩。

    “他對他的妻子真好……”

    青衣看看張潔,忽然輕輕笑了:“妹妹可有喜歡的人?”

    “啊?”張潔聞言臉一紅,“哪有。”

    她腦中又浮現起那雙漂亮的單鳳眼,萬萬想不到自己也會作出這般羞澀之態。

    “是嗎?”青衣看在眼裡,搖搖頭嘆氣道,“但男人大多三妻四妾,鍾情的又有幾個。”

    “鄭哥哥就沒有!”她不服氣的說,忽然發現不對,臉紅得想找個地方躲下去,“唔,還有,江舞也不會啊。”

    鄭哥哥?

    青衣見她如此神情,一愣——不是教主?

    教中大事她也隱隱知道,莫非,是父親提過的武林盟主鄭少凡?

    她心中有些緊。

    張潔卻忽然笑眯眯的衝她眨了眨眼睛:“青衣姐姐,你很喜歡你們教主對不對?”

    青衣一愣,淡淡笑了:“沒有。”

    “那就好,”張潔鬆了口氣,想到那個殘忍狠毒的教主她就開心不起來——幾百條人命,還有無辜的船家,似乎還不止。“自削雙手”的殘酷刑法,花心……

    她看了看呆住的青衣,嘀咕:“他那麼殘忍,殺了幾百個人,而且為了抓我還殺了好些無辜的船家,紫雲夫人居然還喜歡他。”

    素衣在風中微微漾起,那絲抹不去的憂鬱之色更濃。

    不,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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