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目中無民
我反對暗殺。暗殺只能終止人的性命,不能停止事情的發生。
我是捕快,我更不喜歡暗殺。遇上惡人,將之繩之以法,自是人心大快。可是遇上大奸大惡之人,法,就在他手上,他可以縱法枉法,他可以無法無天,而你就別無他法,唯有伏法在這種時候,暗殺,就是一種主持公道,維護正義的手段了。
殺了人不見得就可以解決事情。
但事情是人幹出來的。
人殺你、你殺人,何時能了?
為了不讓一個瘋狂嗜殺的人繼續殺害其他的人,殺了飽,不是殺人,而是終止殺人。你不殺他,他會來殺你。
一個真正的壞人,自有天來收他,我們何不等他遭報應?
中國人萬事到頭來,就等報應,寧可束手待斃,那是最要不得的態度。有些人,殘害了多少人,早已萬死不贖其辜,就算是他今天即死,也報不了什麼應!他們的所作所為,縱即死亦不能贖其辜於萬一。至於報應在他子孫的身上,那更是無辜之至,算什麼報應!與其等報應,與其還要等天收他,不如人人都站起來,立即收拾了他。
以暴易暴,到頭來,掙得了、贏取了,豈非失去得更多?
我在山中長大。面對兇猛的野獸,跟它講道理,只會被它連皮帶骨的吞下肚子裡去。寧可你以比它更強悍的力量擒下它後,拔其爪,去其牙,饒它不殺,那又是另一回事。不過,一隻沒有了爪牙的猛獸,就不成其為猛獸了。所以,猛獸一定要張其牙、舞其爪,來顯示自己仍是頭猛獸。對惡人,就得要用惡的力量。我的原則就是:以善待善,以惡制惡。書生之見,有益於世道人心,但無利於際遇時局。婦人之仁,在亂世強權裡,往往未見其利,先見其弊。
你真的要殺他?
我試著去抓他。
要是抓不著呢?
殺。
這就是冷血的答案。
對付驚怖大將軍這種人,要是抓不了歸案,就殺了除害。
這就是他跟小刀姑娘和太學生的領袖張書生的對話。
座中只有梁大中表示贊同。
他畢競是歷過艱辛,經過憂患的人。
他曾在朝廷當過官,因為不肯同流合汙,且志圖激濁揚清,所以反致無容身之地,被迫下野。
可是他並未心灰。
他仍想為國家做事,不管在朝在野。
梁大中說:我們再這樣困守下去,也不是辦法。第一,儲糧將盡,大軍在境,無法耕作,沒有飯吃,如何作戰?第二,就算我們能抵得住軍隊,但軍隊不住增援,他仍可以在附近調集鄉兵、蕃兵,也可以向朝廷請派禁軍和廂軍增援。我們守下去,只有全軍覆沒的份兒。
老點子叫了起來:他們憑什麼請調禁軍,咱們又不是造反!
耶律銀衝沉重的道:問題是:咱們抗命,不許軍隊入村,達就是造反了。
老點子仍是不服氣:咱們沒有造反,沒有造反!咱們只是看不過去,保護幾個敢說真話的讀書人而已!
老福也說:咱們真要造反,早就糾合前後幾條村、幾個縣的鄉里一起幹了!驚怖大將軍這樣說,天下人都信了不成?
老瘦也道:召集煽動鄰近各鄉,那可真是造反了。造反咱們是萬萬不幹的。咱們撐下去,只要驚動朝廷,上動天聽,一定會派人來稽查個水落石出,到時候,咱們是無辜的,天下俱知,那就天下太平了。
梁大中持平的說:天下人怎麼知道真相?皇帝又怎麼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當權者向來當權力是寶,百姓是草,目中無民,心中無法,歷來如是,循環不息。軍隊來了,剷平了老渠,稟上去又是平亂剿寇,大功一件。
老瘦是老渠鄉的鄉長,身系鄉民安危,現在開始有點著慌了:那麼,我們豈不是有敗無勝?
不是勝敗的問題。耶律鑷衝說:現在,是生死的問題。如果不堅持下去,那就是死不止一人死,而是整個老渠,恐怕都無倖存。就算你們現在要放棄了,交出這幾個書生,可是,這些人不會忘記大家曾在這件事情上所持異議和對抗的,所以,結果還是會給趕盡殺絕。
老瘦七擔八憂的說:那麼,我們我們該怎麼辦是好?
我們現在都同在一條船上,船覆,則人亡。唯有齊心協力,把好舵,迎著激流向前行,或可渡過險灘。耶律銀衝道:現在,尤其人心不能亂,一亂,則不是給逐個擊破,就是遭一併打殺。我們越是堅定,越是可以渡過危艱。
冷血道:對,就象面對野獸一樣。
小刀笑道:又是野獸!你這個人怎麼總是野呀獸的,野獸個不停!
冷血臉又紅了。
小刀忽然央叫了一聲。
大夥兒都緊張了起來。
原來是一隻蜘蛛,掉落到小刀的玉頸上。
小刀手忙腳亂,大家也不知所措,那幾個對小刀意亂情迷的漢子,全都互相監視,誰也不敢稍有異動。卻讓小骨手指一彈,把它彈出去,正要踩死,小刀卻連忙制止:別殺!它又沒惡意。小骨這才不下毒手。大家都覺得這外貌玉潔冰清的女子,內心也十分善良。
梁大中饒有興味的問:冷少俠,怎麼說?他對冷血的應敵之法一直都極表興趣。這麼多年來,不管在朝在野,梁大中一直仍聲名不墜,主要是因為他對新奇事物一向保持了一種好學不倦的心態。
縱然冷血比他年輕得多,他仍要向對方虛心求教。
冷血道:面對猛獸,飾不怕它,它就怕你;你越怕它,它就越不怕你了我想,對敵,或者面對問題,也是這樣。
老瘦還是很擔心:可是,這樣說來,我們越熬下去,人就越少;對方越等下去,人就越多長期下去,豈不是隻有捱打的份兒!
但巴旺突發奇想:我們可以突圍啊!
二轉子即道,突圍?扶弱攜小的,傷亡必巨!
張書生嘆道:我看,還是我們自行出去,讓他們拿下,那就不會殃及
老福卻說:張夫子,你這種話,再也莫要提了。這時候,血脈相連,唇亡齒寒。就算你去認了罪,也無濟於事。他們不乘機來一次大整肅,是勢不罷休的。
耶律銀衝點首道:我們的陣腳,決不能亂。為今之計,除了冷少俠要殺出重圍,直搗黃龍,先行收拾那個禍首之外,我們也應設法召集附近幾個鄉鎮的百姓,聯手反抗。
老瘦譁然:那豈不是變成了造反嗎?
儂指乙冷冷的道:在他們心中,我們早已造了反了。
一時間,大家都靜了下來。
冷血道:我要去危城之前,還得要先做一些事。
小刀笑道:我知道。
小骨奇道:你知道?
對,他這隻野獸!小刀嫣然笑道:他一定去佯作攻擊包圍的軍隊,挫挫敵人的威風,使軍隊以為老渠鬥志極盛,轉守為攻之際,他再悄悄下山,趕赴危城,以俾軍隊不敢在他走後採取太猛烈攻勢,進侵老渠。這叫虛張聲勢。
然後她很得意的問冷血:是不是?我說的對不對?
冷血覺得舌頭有點大。
不知怎的,他見到小刀,就覺得害臊。
他一向的冷漠和豪情,一見小刀,蕩氣迴腸都化作了繞指溫柔。
冷血向來極少接觸女子,何況是小刀那麼美麗的女子多年來,一直埋伏在心中的情絲愛慾,象決了堤般的湧了出來,使他既無法堵住,也無以應對,更不知如何是好。這使他比如臨大敵還要凝肅,比如履薄冰還要無措。
梁大中是過來人。
過來人往往能一眼看出一切。
所以他岔開了話題:不過,來的軍隊也很無辜,他們完全是服從上面的命令,如果殺戮太甚,也無異於自家人殺自家人,總是不大好。
話未說完,忽聽戍守的鄉民趕來急報:
因為缺糧,十幾個壯丁護五十幾名婦女,到土圍子附近去掘芋,不料卻遭埋伏,給弓箭手射殺四十餘人。
婦孺也殺,忒也殘毒!梁大中怒道。
老瘦、老福和老點子等更紅了眼。
這時,忽又有探哨急報:
敵軍正往東南路老廟那兒攻了進來,我們抵擋不住,傷亡已逾三十人!
老點子變色道:好哇!來真格的啦!
冷血一聲不哼,已掠出門外。
他一出門外,忽覺眼前一亮,眼下一黑,一人已在他身前掠了出去,快得連身形都一片模糊。
冷血不由在心裡暗喝一聲彩:好輕功!
輕功能好到這個地步的,當然是二轉子無疑。
耶律銀衝卻忽然衝著小刀和小骨問:我很奇怪?
小骨滿臉戒備的說:奇怪什麼?
耶律銀衝道:從大軍來攻開始,你們兩位,就象壓根兒從未緊張過似的。
小骨似鬆了一口氣:有什麼好緊張的?這種場面,見得多了!
小刀笑嘻嘻的道:我們是泰山崩於前不動於色嘛。
耶律銀衝微嘆道:反正,真正的原因,我不會問,你們也不會說。
他也走出門口,去支援冷血等人跟軍隊對抗。
但巴旺立即跟隨在他身邊。
看來,但巴旺對耶律銀衝,有一種死心塌地的忠誠。
阿里則在等儂指乙。
儂指乙也在等阿里。
你不去嗎?
去啊!
那還不走?
你呢?
我在等你啊!
你不走我也不走。
嘿嘿。
嘿什麼嘿!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知道什麼?
你想等人都走了,好跟小刀姑娘獨處,我才不上你的當!
你也別以為我不清楚,你想留下來討好小刀姑娘,你吃懵了吧!
呸!我才不象你!
呸!我象你還不如一頭撞死
罵著的時候,小刀已經不以為意的走了。
也向東南而去。
與小骨肩並肩,狀甚親暱而去。
看在眼裡,怒在心裡。
阿里說:我們有個共同的敵人。
儂指乙說:小骨。
阿里說:咱們得聯起手來。
儂指乙說:對付共同的敵人!
於是,兩人不甘後人,也往東南方向急追而去。
他們身法很怪,但也很快,很快就到了遠處;遠遠看去,他們一面走一面大聲說話,倒有點象是兩隻狗在追咬對方和自己的尾巴。 二十八、悍而肆
冷血直趨老廟,待趕到時,軍隊已盡皆退去,一點人數,死了二十八人,傷了十五人,以婦孺居多。
其中還有六個稍具姿色的婦人,給軍隊擄去。
冷血怒極,見軍隊在村口布陣,嚴密防守,他長嘆一口氣,往村口行去。
二轉子叫道:慢著,你要幹什麼!
冷血道:他們這樣不住的殺平民,老渠很快就不會有活人了。我要過去懾一懾他們。
說罷,也不理會二轉子的阻止,徑自向大軍孤身挺進。
二轉子大急,這時,梁大中和老瘦等已率眾趕至,二轉子忙把情形告知。
耶律銀衝道:薔薇將軍是故意要我們疲於奔命的,冷少俠不該一個人出戰。
二轉子卻說:沒有他,我們只有捱打的份兒,這時候,就要有他這麼個英雄出來,為我們出一口氣!
儂指乙陰陽怪氣的道:不過英雄往往是用來犧牲的!先行一步的,容易先去!
阿里嘿聲道:你這是詛咒人?
小刀看見道旁死傷的民眾,眉心蹙了起來:怎麼這樣殘忍!他們可不會武功,也不能對抗,怎麼可以連老人小孩都傷害!
但巴旺冷笑道:這種事,還不稀罕。令人髮指的事,常借仁義之名而行,在所多有。
二轉子連忙罵他:人家小刀姑娘宅心仁厚,你卻在這兒哼唧什麼!
小刀卻未留意他們的對話,只見一名八十老婦,衣襟袒露,給斬了足有十二刀,當下煞白了臉:太過分了!
然後問:冷血在哪裡?
二轉子一指道:過去了。
小刀抬步就走。
小骨連忙攔阻:你不可以怎可以忘了!
小刀道:我不管了。
她生氣的時候,有一抹英姿,化作千種風姿。
她以一種義無反顧的決心走向大軍。
小骨見小刀不聽他勸告,一頓足,只好跟了過去。
小刀一走,二轉子、儂指乙、阿里都要跟著她闖。
三人爭著過去:
你去幹什麼?保護小刀姑娘的事,該讓我來。
你想幹嘛?聰明的給我留守村口,要逞強只是送死!
你們這是算什麼!論輕功誰比得上我。我不去誰去!
結果,誰也不讓誰,三人都去。
但巴旺氣得嘴也歪了,直說:胡鬧!胡鬧!
我們也一齊過去!耶律銀衝說:這薔薇將軍恐怕是善者不來,不可讓冷少俠涉險落單!
看來,這位冷少俠,善戰而不善謀,我們得要早作準備才好。粱大中則向張書生等人說:我看這回薔薇將軍是有恃無恐,有備而來,咱們得先來佈防埋伏,以防不測。
當下,他便聯同張書生等人,主持佈陣調度,指揮老瘦和一眾鄉民,各自準備,以應強敵。
這時候,冷血已孤身一人,殺入敵陣。他把六名婦女搶救了回來,但也引發了敵軍主力要把他吃掉。
這時候,東南面看來象嚴陣以待,其實西南、東北二方,各超過四千大軍,已悄悄掩近鄉民佈防的要道。
這些軍隊所得到的命令是:
剷平老渠,活口不留!
當時,宋廷積弱,官官相衛,子過父隱,偏安奢逸,色厲內茬,是以民不聊生,怨聲四起。
各方有志之土,眼見國運多舛,禍亡無日,以太學生為首,發起上相勸諫,痛陳時弊,貶佞臣,廢惡吏,嘗謂:我頭可得,我節不可奪。
朝中權宦,和地方上魚肉百姓的貪官早己勾結,怎能任出這些雖無實力但有影響力的讀書人告狀?所以,獨霸一方的驚怖大將軍。是決不容許有人在他管轄之地來造他的反!
驚怖大將軍顯然已感不耐煩。
追殺幾名書生,居然出動了近萬大軍,而且還遲遲未見報捷,難怪驚怖大將軍要勃然大怒了。
他已下了屠殺令。
血洗老渠。
冷血逼近軍隊,不徐,不疾。
一百尺。對面密密麻麻都是人。九十尺。他看見了軍隊的刀槍閃著妖異的光。八十尺。軍隊最前面,有兩百八十人,共三排。七十尺。一排伏著,一排蹲著,一排站著。六十尺。他們都張上弓搭上箭。五十尺。箭鏃正在閃閃爍爍。四十尺。兩百多支箭,對準了他。三十尺。他只有一個人。二十尺。一把劍。十尺。喝!
箭其實都在冷血從三十尺走近二十尺時發射。
這是個箭勁最強,也最易射中的距離。
冷血,一直是緩步逼近弓箭手。
可是,一進入三十尺的距離之際,他陡然拔出了劍,加快了步子。
加得極快。
極速。
所以,當箭射出之際,正好他全力衝了過來,其速度一正一反,等於驟然加快了兩倍!
冷血的衝勢,比箭勢還快。
他衝到只剩十尺距離之際,就遇上了箭。
他發出了一聲大喝。
他所衝發起的勁力,也益發到了極點。
他人劍合一,離地,疾掠。
全身凝成了一線。
他的目標變成了一個點。
劍,就在點的前面。
箭,絕大部分都射空。
射中的箭,得先射在劍上。
沒有箭能阻止這一劍。
冷血簡直是御劍飛行。
箭雨在他四周激飛。
霎瞬之間,他已仗劍掠入了軍隊之中!
那兩百八十支箭,竟未能阻他一阻,攔他一攔。
這一劍,極悍。
極肆。
悍而肆之劍。
冷血一衝入軍中,即叱:擋我者死!
他在迅速接近的同時,已瞥見這兵陣中有快刀手、鉤鐮手、火槍手和陣戰隊伍。
他知道這是一場以一人敵一軍之戰。
勝之不易。敗卻必亡。
他沒料到的是:
他一掠入陣中,不但沒有人向他動手,反而分開了一個大圈,士兵都在圓圈之外,手執兵器,團團圍住。在這十數丈寬闊的偌大圈子之內,就只他一個人! 二十九、他在跟蚯蚓切磋
一個人,面對一群敵人。
身前、身後、左右、四周,都是敵人。
冷血只有一個人,一把劍,身旁還有一棵枯樹,還有一個絕境。
既然還有劍,那就不是絕境。
一個人在最沒有希望的時候、就是最有希望的時候。
因為這時候他已不依賴希望。
而是靠他自己。
如果沒有絕頂的本領,絕頂的勇氣,一個人怎能面對成千上萬的敵人?
除了本領和勇氣,還要有信念。
當一個人覺得他是為天下百姓而面對強敵時,他的劍就是一把火,他的人就是光。
當天下人和正義都站在他一面的時候:
他還會怕死嗎?
他還會怕黑暗嗎?
軍隊包圍著他。
他卻覺得自己包圍了軍隊。
一個人,包圍了一支軍隊。
枯樹上停著幾隻烏鴉,點著喙子在看那一個人和那一大群的人。
他笑了。
他很少笑。
他的笑只有三種,冷笑,譏誚鄙夷;歡笑,融冰消雪;傲笑,無畏無懼。
他現在是傲笑。
一面笑,一面負手,看天,看風,看夕陽,看夕陽下,自己東斜的灰影。
當遇上強大的敵對力量時,要求速勝,其實只是求敗。
這是諸葛先生教他的道理。
他記住了。
而且也應用了。
記住為的是應用。
記住學理為的是應用。
記住感情為的是什麼?
偏在此時,冷血卻想起了小刀姑娘,和她那一截黏著灰色蜘蛛的粉頸。
冷血心裡忽然有一股衝動。
在這時候他竟有這種激動。
為了要宣洩這種悸動他拔劍
就在這時候,他就看見一個人和一匹馬。
人當然是在馬上。
馬是駿馬。
人是俊人。
年紀很輕,玉膚紅唇,身上的衣服穿得很厚,彷彿在這令人喘息流汗的大夏裡他卻在過冬。
他的神情很討人喜歡。
但他的狀態就象是一匹等待鞭子的快馬。
他拿著一把刀。
那是一把純鋼打造、駁柄三刃的大掃刀。
他輕若無物的提著它,就象拎起一支毛筆一樣。
那匹馬十分神駿,眼神也十分有感情。
冷血在看馬。
他似乎忘了馬上有人。
那人策著馬,得得得得的靠近。
冷血仍在看著馬,神情就象在看他的劍。
那人笑了。他穿著薔薇色的袍子,舉止優雅,笑起來還十分稚氣。
他一面笑一面問:你在想什麼?
冷血眼也不抬:我在想:馬蹄正得得得得的作響,馬上的人自然威風;要是它失失失失的響,馬上的人就會警惕了。
那青年說:這樣聽來,你象哲人多於戰士,何不回家去作玄思玄想,為何來此地流血流汗?
冷血淡淡地道:讀史常見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為什麼?一是他們空有議論,腹有玄機,但手卻無搏虎之力。二是他們顧忌太多,下不得重手,下不了毒手,便成不了大事。三是他們好尊學問,動輒就說學識不夠,要多研讀理學,才能貫通,才能做事豈知現在當官的掌權的,才不管什麼道理學問!什麼學識道理可供他們縱控大局,他們便假借其名,以獲其利。寒窗裡抱書苫讀,不如在這夕陽下試劍飲血。
那人道:好,有志氣!你就是冷血吧?
冷血道:薔薇不下馬,驚怖不歸天你就是薔薇將軍於春童吧?
薔薇將軍笑道:那是江湖上人虛傳了。大將軍他老人家洪福齊天,我只是他手下一名小將而已。我來這裡見你,是要拉你上馬,一道去拜見大將軍,憑你身手,高官厚祿,並不難得。
我會拜會大將軍,但卻不是在這種情形之下。冷血道:我來這兒卻是要拉你下馬的。
薔薇將軍一點也不動氣,只笑道:冷兄本來有的是大好前程,何必自棄!
冷血道:少將軍也有大好身手,卻甘於同流臺汙。
薔薇將軍臉色變了一變,隨即又回覆了那無可無不可的笑容。
聽說你是諸葛先生派來顛覆造反的,別以為有諸葛老兒,我們就忌你三分!大將軍的後臺可硬得很!
冷血笑了。
那是他第一種笑容。
冷笑。
果然。他說。
果然什麼?薔薇將軍忍不住問。
談不攏,就來嚇唬人了。冷血道。
薔薇將軍仍不動氣,只說,嚇不了人,那隻好殺人了。反正,這個村子,我不擬留活人。
冷血眉毛一剔,反問:老人和小孩也殺?
薔薇將軍道:既要殺人,勢必結仇;老人失去了小孩,小孩失去了老人,都一定會報這個血海深仇的只有殺個乾淨,才能安枕無憂。
冷血怒道:你們敢做這種事!
薔薇將軍在馬上悠悠然的道:我們是奉命執行任務。
冷血怒道:執行這種任務,跟匪冠何異?
有!薔薇將軍斬釘截鐵的答:強盜是人所皆知的壞人,但我們卻可假借正義之師來行同樣的事。
冷血長吁了一口氣。
他望向薔薇將軍。
這真是一個好敵手!
至少這敵手敢面對他自己!
一個敢於面對自己的人,決不是簡單的人。
人常常逃避的,其實就是自己。
薔薇將軍至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要比只做不說,好話說盡、壞事做盡的人好多了!
你倒有自知之明。冷血說。
作惡的人有兩種:一種還以為他在做好事,那是無心的惡人,一種是明知故犯,因為不作惡別人就要造他的反了,所以只好惡下去。薔薇將軍道:其實,真正的惡人都是聰明人,只有所謂有志氣的讀書人最笨,明知道會砍頭會殺身會結打入亂黨之列,還是耍起嘴皮子沒完!
其實他們不笨,不是不知道這會引禍上身;冷血沉重的道:可是,要是一個人還有點骨氣,就該說幾句真話,他們當對方是有雅量的人,能採納他們的意見,才會為他進言,如果這樣就得殺頭抓人,以後哪還有真話可聽!匹夫可殺,其志不可奪!
薔薇將軍在馬上飄飄欲仙的笑了起來,笑得連胯下的馬也長嘶一聲。
然後他說,這是廢話。人都死了,志奪不奪,那又有什麼關係?
冷血冷冷地道:我還沒有死。
薔薇將軍道:就憑你?
言下之意,不勝輕蔑。
冷血不說話了。
他低著頭,就象一時找不到自己的腳趾似的,又似看薔薇將軍這種人不如看腳下的泥。
薔薇將軍卻說:可知道我包圍這兒多日,不下令猛攻,在等什麼?
冷血還是對泥比較有興趣。
我在查你的身世。薔薇將軍說,我發現你完全沒有身世。
冷血好象愛上了他自己的影子。
可是,薔薇將軍獎道,我們畢竟還是查到了點事情,查出了幾個人物。
冷血連頭都沒有抬。
看他的樣子,象是正跟泥地裡的蚯蚓切磋交流,全神貫注,薔薇將軍的話,他似聽不見,更似是根本沒有聽。
薔薇將軍也不動氣。
他只說:你只一個闖進來,也不過是為人家的事,何必?何苦!他們要是真顧慮你的安危,也不會讓你一個人衝過來了。
冷血笑笑,象跟泥裡蚯蚓的會談有了結果。
薔薇將軍卻徑自把話說下去:
我們這兒卻安排了幾位老朋友,跟你會面。
說罷拍掌。
人,自軍隊裡步出。
五個人。
冷血有什麼好朋友?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冷血驀然抬頭,乍見這五人,終於動容。 三十、他正與烏鴉聊天
這五人,全都是他的教練!
狠將陳金槍。
白首書生辜空帷。
劍主浮沉賀靜波。
求敗刀牛寄嬌。
殺手摟主劉扭扭。
他們全都來了!
我們打聽不出你的身世來歷,薔薇將軍說。卻查出你有五個師父。所以把你的五位師父都請出來,讓他們來收拾你。
說完,他既策馬行過一邊去。
這兒好象沒他的事了,他好象變成了旁觀者,看那五個師父怎麼收拾一個徒弟。
冷血向他們逐一拜見。
就算不能算是師父,也是他的教練。
劉扭扭說話的時候就象是在讀遺囑:他們給我錢。很多的錢。我是殺手。我要殺你。
牛寄嬌的神色還是那麼落寞、無奈:我當了半生白丁,今回想撈個官兒噹噹。
賀靜波乾乾脆脆的說:我己叛了諸葛先生。
辜空帷慘笑道:我家人還在他們手裡。
陳金槍則狠狠的說:上次你擊敗我,這回你得付出代價!
每個人都有弱點。
只要對準弱點下手,鐵漢也不過是血肉之軀。
為了自身的弱點,所以這五人全都來了。
一齊來對付冷血。
可是冷血也一樣要面對自己的一個弱點:
因為他們曾是他的教練!
他能不能憑自身一把劍,戰勝這五個教過他武功或文功的人?
對他而言,這還不是最大的問題。
最難以解決的是:他能不能只擊退他們而不傷人?
他可不可以只傷他們而不殺?
向來,他的劍一旦出手,生死便不能自控。
牛寄嬌撕下了一角袖子,那就是他的刀。
對這位刀就是道的教練,冷血一直都深心銘記著。
劉扭扭仍然黑鞘白劍,劍反是鞘,鞘才是劍。但他卻忽然把劍放在地上,空著一雙手。
對這位精通轉嫁大法的殺手,他的敢戰肯敗,冷血也留有深刻印象。
賀靜波拔出了他身上的十六把劍,都插在身前土中,冷血知道他最重視的一把劍: 主,還系在腰間。
對這位終生御劍,卻為劍所御的劍手,他也滿懷敬意。
陳金槍已不用金槍。
他使雙槍。
對這位一臉恨意的槍法名家,冷血當然記得他是自己的第一個師父,也是第一個讓自己擊敗的教練。
辜空帷卻握著一支明晃晃的匕首。
冷血知道他有滿腹的學問。
要不是這位教練,冷血自知縱有搏千人之力、殺萬人之敵,也不過是一個不明是非、不辨黑白的武夫而已。冷血更感激他。
現在這五個人,都各有不同的理由,站在他的對面。
面對這些人,他如何出手?
怎麼下得了手?!
這就是冷血的難題。
這要比跟高手決一生死還令他躊躇。
忽聽在軍隊包圍的外邊,冷血原來闖入的所在,有人高聲說話:他有五個師父,我們也正好有五人。
另一人說:如果我們打贏他的五個師父,豈不是比外冷內熱的小傢伙更厲害?
又有人說:所以這種既出風頭又好玩的事,咱們當仁不讓。
又一人說:不讓?他們不讓你進去才怪!
另有一人說:他們不讓人進去咱們就進不去麼!
還有一個聲音道:光說有什麼用!有本領的現在就闖進去瞧瞧!
好!最後一個是女音:說闖就闖,看誰先闖過去!
這明明是七個人的聲音:六男一女。
但前面說話的那幾人卻認為他們是五個人,這麼聽來,至少有兩個人被其他五人認為不是自己人了。
冷血熟悉這些語音。他當然知道來的是誰。
想到他們,他冷峻的臉上就現出了笑容。
第二種笑容。
那是融冰消雪的笑。
朋友。
這世上有誰是不需要朋友的?
而想到她的時候,他心裡掠起一陣幾乎連劍也捏不住的溫柔。
小刀。
這世間確是有一種溫柔的感覺,象風過嚴寒、陌上花開一樣。
這時候,冷血發現了一些事。
首先是包圍的軍隊,靠近村口那一面,忽然飛入了一隻大蝙蝠一個象大蝙蝠般的人!
他飛入的姿勢無疑十分難看,單看他臉容五官的表情,就象一頭老鼠在啜著一隻大海螺一樣。
雖然難看,但是極快。
實用不一定好看。
這人扎手紮腳的飛了起來,姿勢笨拙,但無疑十分實用。
他掠起來的時候,手腳並用,士兵都用長槍、矛盾來戮他,但都給他十指上套著的尖稜鐵環砸斷,連他的短髮短髭也似戟刺一樣,刺著了人比針還銳利,俟他落下來,就正好落在場心,冷血身邊!
他咧嘴一笑,閃爍著三隻金牙。
這人就是但巴旺!
與此同時,冷血也看見泥地上忽然急速的蠢動著一件事物極快的、甚速的、奇急的,它已鑽過一眾士兵的腳底,一直鑽入場中,然後噗的一聲,一個泥人彈了出來。
這泥人抖去身上的泥,眨了眨狗眼,還伸出了真和狗一般長(還帶著幾塊花斑)的舌頭,向冷血嘻嘻一笑。
這泥人就是阿里。
接著,冷血看到了一個波分濤裂的場面。
裂開的是在場包圍的官兵。
人牆分左右裂開。
左邊的是儂指乙。
他使得是一把彎刀。
一把彎彎的鉤鐮刀,揮舞的時候,它又會突然彈直,象一柄長刀。
刀鋒所及,人人倒下。
逼近的官兵都傷在刀下。
儂指乙一面疾行,一面揮舞鐮刀,很快的就殺出一條路來。
右邊的是耶律銀衝。
他完全沒有動手,可是他每走一步,都把正要向他動手的人逼退。
他象一座走動的山。
山一樣靜,內蘊著力。
他昂然而行,敵人紛紛而退,未退的敵人,彷彿也給施了什麼魔法,定在那裡,動彈不得。
是以,右邊也盪出一條路來。
後面還跟著兩個人。
一男一女。
奇怪的是,並沒有人向他們兩人動手。
是不敢?還是不便?
他們:儂指乙、阿里、耶律銀衝、但巴旺,還有小刀和小骨,已迅速行到廣場中心來。
他們就在冷血身邊。
正好面對冷血的五名師父。
小骨皺皺眉,道:好象還差一個沒來。
阿里笑了:他?
儂指乙說:一定是二轉子。
但巴旺道:他早來了。
耶律銀衝向上指了指,道:他正與烏鴉聊天。
大家仰首望去:冷血身旁有一棵樹。
枯樹。
樹丫直伸入天空,勾勒出蒼穹的孤寂。
樹枝上佇著有十數只烏鴉。
它們扭著頭伸著喙子在看樹下的人,看去十分無聊的樣子。
較大的一枝樹丫,卻停著一個人。
他蹲在那兒,象一隻收了翅膀的鳥。
鳥人。
這鳥人當然就是二轉子。
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翱翔到了樹上,看他的樣子,象是在跟烏鴉聊天。
薔薇將軍這回就象冷血乍見自己從前的五名教練,全一齊出現一樣,微微有些色變。
顯然的,這幾名從容闖進陣來的人,都有一身非同小可的本領。
這種本領相當可駭。
一個冷血已足夠頭疼了,何況還有這些在眾目睽睽下仍能不知不覺的飄到了樹上還不驚走任一隻烏鴉的人物!
不過,薔薇將軍臉上也掠過一種十分特異的神色。
那是在他看到小刀和小骨出現的時候。
那神情,就象一個騎士看到一匹好馬。
那還是一匹原來就屬於他牧場裡逃出來的久違了的馬。
愛馬。
那眼神里有愛惜之意。
不過,無論怎麼愛惜,那都只是他胯下的馬。
如果這匹馬不再是他所能縱控的坐騎呢?
他會更愛惜這匹屬了自己的馬?或是轉而憎惡這匹別人的馬?
恨一向比愛久遠。
愛是軟禁。
恨是吞噬。
人很少象記住仇恨一般深刻的記住愛。
到那時候,他會不會因恨而殺了自己所愛的馬?
殺馬! 三十一、光明與黑暗的一次對決
耶律銀衝道:我們這次來,講的是武林規矩,你們出來一個,咱們也出來一個,決不群毆,也不圍攻。這樣做,可免連累無辜百姓士兵,以免傷亡過多。
冷血一見他們幾個人闖了進來,精神抖擻,覺得跟這班人相交雖淺,相知卻深,有他們在一起並肩作戰,就有一種死亦無枉的感覺。
好極了!只有我們一個人對你們數個,沒有我們數人打你們一人的!冷血大聲的道:於春童,你要是真有本領,就不要讓士兵枉自犧牲,不要讓人們慘遭屠殺!就在這兒,你們人多,我們勢單,咱們來一次對決。
好!薔薇將軍答應得倒是利落:我最喜歡爽快的人,咱們就照江湖規矩來行事!
冷血眼神大亮,道:有種!那我就留給你了!
薔薇將軍於春童轉目向阿里等五人,拱手道:沒想到你們五位真的就在老渠。想當年 五人幫在江湖上響噹噹,威風得很,名動朝野呢!
職律銀衝道:這個不敢。我們倒幾次有勞朝廷出動軍隊來征剿我們,殊感榮幸;我們有感於當今朝廷權貴:蔡京、粱師成、李彥、朱勉等四人幫橫虐稱霸,故自稱五人幫,擺明了是別別苗頭。後來四人幫黨羽越來越多,加上王黼、童貫,合稱六賊,我們見事已不可為,心灰意懶,且把肅奸除惡的事交給七大寇沈虎禪他們去幹吧,我們退隱老渠,隱居老廟沒想到還是讓你們逼了出來。
薔薇將軍笑道:你們既已多年不出江湖,何必在此時此境出來趟這池混水?這些年來,朝政革新,形勢一片大好,天下太平,上下一心,全沒半句反對的聲音了,你們又何必多事?既然各位已洗手不幹,我們亦不想追往究昔,你們縱再逞一己之勇,對這新局已無法因應,又何苦自討沒趣,自取滅亡!
二轉子口快,馬上就說:沒半點反對的聲音?因為聲音早就讓你們壓下去了,發不出半點聲音,所以鴉雀無聲。他在跟他身邊一隻烏鴉說話。
有趣的是,那烏鴉也不怕他,還啞了一聲,象是應和了他的話。
耶律銀衝則道:因應之法就是知已知彼、能守能攻,水來土掩、兵來路擋。我們對你們這班人,已知到骨髓裡去了。我們本沒去惹你們,你們卻殺到這兒來。我們也想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以期你們天良發現,可是你們早已天良盡喪,顛倒是非,不動手主持公道是不行的了,不錯,如果長期不面對敵人,就會失去面對它的能力,對變局也失去了應對之法我們正好借這一戰來重新起步,重出江湖了!
薔薇將軍又飄飄然的笑了起來:我可事先警告你們了,可怨不得人!我們的軍隊是來保護村民,抓拿幾個反賊的。你們不聽,我們總不能由得你們胡作非為而置之不理!
但巴旺呸了一聲。
二轉子打了一個大大的哈啾,這回倒是驚起了一樹佇立的烏鴉,拍翅呀呀的簌簌沒入漸暗的東天去。
原來暮色降臨了。
難怪昏陽特別燦亮。
大概這就是瀕歿前的怒光吧?
冷血忽然想到,這就是一場黑暗與光明的最後對決了,把這些兇殘的人趕出老渠,或者,就戰死在這裡。
冷血還十分年輕。
他當然不知道:黑暗和光明的確會在此地進行一次對決,但不管誰勝誰敗,都決不會是最後的一次,甚至也不會是最初的一次。
有時是魔消道長,有時是(雖然大部分的時候都是)道消魔長。
這種對決還是會持續下去。
也一定要繼續下去。
但巴旺卻不再想罵下去。
虛言偽語,鄉說個屁!他跳了出來,挑戰:站出來吧,你五個,我五個,一對一!什麼罵不還口,打不還手!這樣死了誰報仇!
他這一跳出來,對方五個人都動了手。
向他動手。
這五人一動手,但巴旺的四名結拜兄弟也躍了出來,一個對一個,捉對兒動起手來。
一動手,兩個人就倒了下去。
一個人卻站了起來。
但巴旺叫囂挑戰,陳金槍最恨。
他平生最恨人對他不禮貌。
誰對他不禮貌他就要打倒誰。
當然,他自己並不知道,他這種激烈反應,不是來自自信,而是因為自卑。
他雙槍一挺,急刺但巴旺。
這一霎間他已算定一切變化,包括但巴旺退他如何追擊,但巴旺閃躲他如何截擊,但巴旺反擊他如何宰了他!
可是他一動,儂指乙就也動了。
儂指乙刀快、狠、急!
儂指乙的人也狠、急、快!
他的身法也是急、快、狠!
他衝過去的時候還沒想到如何應付這批可怕而封絕人一切活路的槍。
所以他先中了一槍。
哧地槍尖沒入肉裡。
但在第二槍未刺中他以前,儂指乙的鐮刀已掠起一道血虹。
對方已被他砍倒。
當然,他自己也倒了下去。
不過,他很快的又站了起來,還對仍倒在地上起不來的陳金槍說:
我看在這位冷老弟當過你徒弟的面子,這一刀才沒砍掉你的頭。
聽他的語氣,那一槍雖然刺得他血肉飛綻,但只不過是刺出他的鬥志來!
儂指乙和陳金槍倒地得快,勝負決定得亦快,但怎麼快都快不過另外一對:
求敗刀牛寄嬌和五人幫老大耶律銀衝的決戰。
冷血到這個時候才知道:牛寄嬌不但刀道修養極高,連刀法也有極高修為。
他真的有點懷疑:以前他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冒險取勝到底是不是這位牛教練 有意讓他?
牛寄嬌一上場,就出刀。
布刀。
一刀砍下去。
他選場中看來武功最高、實力最強、輩份最大的敵人:
耶律銀衝。
這一刀,換作冷血自己,也情知避不過去。
換作是他,只有反擊。
只能以攻代守!
牛寄嬌一出手第一刀,就令人招架不住。
可是耶律銀衝根本沒有招架。
他也沒有避。
是因為避不了?還是故意要挨這一刀?
冷血不知道。
他只知道這一刀,砍在耶律銀衝頭上,只不過是一下子,耶律銀衝的頭髮完全溼了。
是給鮮血浸溼的。
然而牛寄嬌卻長嘆一聲。
他丟棄了刀。
那雖然只是一把布刀,但這一刀的柔力,要比任何剛勁更可怕!
然而他說:我敗了。
然後他就走了。
到這時候,冷血又明白了一件事:
他了解牛寄嬌的心情。
對方既不閃,也不接,硬吃了他一刀,可是仍砍他不倒,也就是說,以對方的實力,要是反擊的話,牛寄嬌早就倒了。
牛寄嬌不是個無恥的人。
既不能勝,賴著纏戰又有何益?
所以他立即就走。
是以牛寄嬌和耶律銀衝交手只一刀。
兩人都沒有倒。
只一傷。
一敗。
殺手劉扭扭對上的卻是但巴旺。
劉扭扭是個脾氣詭秘的人,
他授藝於冷血,只不過是很短的時間,就發現冷血對他不服,便要冷血和他 決戰,一較高下,以定師徒。
在那段很短的時間裡,冷血覺得劉扭扭古怪得不可思議。例如,他不吃飯,也不喝水,只跟魚一樣,愛吃紅蟲。平常人只有二十四隻牙齒,至多三十六隻,他卻有四十二隻,而且上下兩排牙齒,可以拿出來又放回口腔裡去。他有一架四方的匣子,裡面長出一條筷子般粗的線,時可拉長,時可縮短;匣子裡時常忽然亮起一隻發紅的眼,然後匣子裡就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有時是人在說話,但說的語言完全不知所云,有時是人在唱歌,但唱的完全不知是什麼。他坐過的地方都有蝸牛經過的留下的那種黏液,睡過的地方都有血漬。他的鼾聲永遠只在一隻鼻孔發出來,另一隻鼻孔卻發出嘯聲。他喜歡在樹上出恭,並愛在月下裸舞,見到麻瘋病人一定過去擁抱,一看到小童,就十分痛苦。
然而這只不過是他詭異性情中的星星點點,不過也總算可見一斑。
他的劍法更是詭異。
冷血曾和他交過手,交手的時候,他的劍上突然出現了一隻會眨的眼!
然而他雖詭異,但巴旺卻更古怪。
他黑臉、金牙、白髮斑斑、滿臉雀斑,但凡看到綠色的事物,眼神就顯出一種激動;就算看到路上的一隻貓,他也會顯出生死對決的戒備神色來。
他連輕功也比人古怪,飄上去似只蝙蝠,落下來的時候,就象一隻刺蝟。
現在,他也象是一隻在戒備狀態中的刺蝟。
但巴旺敵視著劉扭扭。
劉扭扭也盯著但巴旺。
但巴旺:請吧。
劉扭扭:請。
但巴旺:你是用劍的吧?
劉扭扭:是。
但巴旺:但你手上還沒有劍。
劉扭扭:我手中無劍,心中卻有劍。
但巴旺:這樣老土的話你都好意思說得出!
劉扭扭沉聲道:我說的是千真萬確。然後,他猛然扒開了衣襟。
嗖的一聲,他胸口裡真的伸出了一支劍,以極快、極急、極詭的速度和角度,刺中了但巴旺。
他倒真的是手中無劍,心中有劍!
給刺中一劍的但巴旺,發出了殺豬般的叫聲。
然後他隨劍鋒迴旋而上,一把扭、摟、攬、抱住了劉扭扭。
劉扭扭頓時覺得有三十隻刺蝟一齊吞入胃裡去。
但兩人驟分之際,身上都流著血。
不同的是,但巴旺的傷口只一個,噴著血泉。
劉扭扭的傷口有三百多個,全都冒著血珠。
兩敗俱傷。
這時,暮色已至,彩霞把天角一方打扮得妖嬈多嬌,又把另一方塗抹得陰晦灰黯。
這一邊豔麗得幾乎可以聽得到燃燒的聲音。
那一邊卻似昏睡千年,連雷聲都衝不出來。
夜已開始掛上了窗簾。
一輪新月,卻悄然挑了出來。 三十二、在兩大高手之間的月亮
賀靜波和辜空帷面對的敵手是二轉子和阿里。
阿里伸了伸舌頭,說:我們還等什麼?
二轉子摩拳擦掌的道:開始吧!
冷血忽喊:慢。
阿里愕然:怎麼?
冷血很有點擔心。因為據他所悉,白首書生辜空帷似乎並不會武功。他不想讓這個真的教了他很多學識的教練或死或傷在他朋友手上。
辜空帷忽然道:你擔心我?
冷血乾咳道:不如就由弟子先向辜先生求教
辜空帷笑了,忽然向賀靜波厲聲道:怎麼還不動手!
賀靜波嗆然拔劍。
這劍一出手,握劍的人反成次要。
好一把喧賓奪主的劍:主!
卻在這時,辜空帷一刀就插入賀靜波背門裡去!
賀靜波大叫一聲,一劍自後貫穿辜交帷。
這一戰最是突然。
也最是慘烈。
兩人都死。
你別怪我為何要暗算你。這句話辜空帷是向賀靜波說的,我是讀書人,別的沒有,氣節我仍是有一些的。你出賣了諸葛先生,把一切機密,都告訴了蔡京,然後投靠驚怖大將軍象你這種人,我卑鄙的用暗算的手段,也要手刃你。
我的家人是落在驚怖大將軍手裡,這句話辜空帷是對冷血說的,但我知道,他們早就不能活了。我為諸葛而死,也為報仇而苟活到現在,所以
冷血立即沉痛、沉重、沉哀地說:你放心,我會為你報仇的!
辜空帷一直熬到聽見了這句活,才死。
賀靜波已早他一步而逝。
白天是那樣的熱。
夜晚部這般的清涼。
這使人們懷疑:這陣涼快是不是愈漸明媚的月色帶來的?
該我們了。
薔薇將軍策馬走近冷血。
他要動手了。
他亮出來的五個人,全都垮了。
他非出手不可。
可是他仍然在馬上。
下馬。冷血冷冷的道。
為什麼?
我不想傷你的馬。
傷人先傷馬,擒賊先擒王你大可不必客氣!
你該死,可是馬不該死。
其實世上無論該不該死,到頭來總免不了一死!這句話說得意興闌珊。
但話一說完,薔薇將軍就進擊。
那是一匹健馬。
也是一匹好馬。
薔薇將軍的掃刀已不是刀。
如果是刀,為啥刀風未起,刀意已傷人!
如果是刀,為何刀鋒未至,刀勢已侵入!
如果是刀,為什麼刀尖未亮,刀氣已殺人!
刀是好刀。
刀法更好。
但對冷血而言,更可怕的,不是人,也不是刀,而是馬!
刀的攻勢只三分,馬的攻勢是七分!
薔薇將軍人並不高大,還相對的十分文弱,可是,他的騎術極佳,他的坐騎也是良駒!
他的馬完全配合他的刀、他的攻勢。
薔薇將軍使的是大掃刀,長而有力,厲而鋒銳,居高臨下,威力更盛!
他砍冷血易。
冷血攻他難。
劍畢竟太短。
馬太高大。
這確是一匹神駒。
冷血不忍傷它。
他是在山野中長大,對動物是有情的。人要殺他,他就傷人,可是,動物是無辜的。
他不忍傷害這匹有靈性的馬,所以他只有捱打的份兒。
這匹馬甚為靈動,而且似是完全通曉主人的意思,使冷血倍覺難以應付,左支右絀!
不殺馬,就殺不了人。
殺不了敵人,就得被殺!
可是他是愛護這匹馬的。
他不能枉殺一匹好馬!
但局面卻是:馬若不死,他死!
冷血突然做了一件事。
他電躍而起,迎著馬頭,劍刺薔薇將軍!
馬向他疾奔而至,撞了一個空。
薔薇將軍一個急回刀這時,在場眾人(甚至連蒼穹那輪明月)都看得出來:冷血在如此不傷馬而依然搶攻的情形下,只要薔薇將軍一旦反擊,冷血的下場只怕連傷都不可能,唯死而已!
掃刀力大!
刀先自保!
這一回刀,格在劍上,格登一聲,劍折為二!
劍鋒卻巧妙的飛釘薔薇將軍!
薔薇將軍眼看一刀得手,心中正喜,忽見飛劍疾至,急中生智,忙向後一個大仰身,背貼馬臀,避開那一抹飛劍!
但當他的身子拗彈回原位之際,卻見冷血已端然坐在馬頸上,斷劍已冷然指著他的咽喉!
這一霎間,勝負已定。
小刀只見馬上面對面坐著兩人:冷血的劍正抵著薔薇將軍的咽喉,兩人之間,還有遠遠天邊一彎明月,冷冷,清情,不悽不慘不戚。
斷劍也是劍!
有時,劍斷就是絕世的劍招!
正如壯士斷腕一樣!
薔薇將軍一晃間,已為人所制,只呆了一呆,立刻低聲道:你在我右脅上劃一口子,我就稱敗而去,便不再傷村中一人。留下傷痕,回去好向大將軍交差!
他語音極低,場中只有跟在貼近而坐的冷血聽到。
冷血心忖:這也沒什麼不好!
所以他把劍一抹。
他要在薔薇將軍右脅拖一道口子!
他用力極輕。他無意使薔薇將軍受傷太重。
所以他自己要受害甚重!
薔薇將軍穿著厚厚的袍子,劍鋒過處,袍裘裂開,嗤地射出數縷腥臭的液體!
冷血大叫一聲,飛身而起;但身上已沾了一些。
冷血甫一掠起,薔薇將軍已回刀一斬!
要是這一刀是砍冷血,冷血還抵擋得住!
達一刀卻是砍向馬頸!
血光暴現。
馬哀嘶。
馬首斷而為二。
冷血狂怒,一陣心痛,你連馬也馬血已噴到了他身上。
饒是他躲得快,也濺上了好些馬血!
薔薇將軍大笑,飛身而下,一刀向他砍來!
冷血恨極了。
他不退。
他要反擊。
他、要、出、劍。
他,要、出,劍。
他。要。出。劍。
他要出劍
他要出劍
他一向快、準、狠。
可是現在已不快、不準、不狠。
那一劍,完全攻不出去。
甚至還不能動,完全不能動!
怎麼我竟完全失去了氣力!
怎麼我肚裡象有一隻活的動物!
怎麼我的頭裡似有人在用巨斧砍伐!
怎麼
那兩種血,在冷血身上冒出了煙。
輕煙。
青色的煙!
這煙使月亮也映得慘青一片!
五人幫一齊飛掠前去,怒喝聲中,要救冷血!
可是變生肘腋,他們已遲了一步。
薔薇將軍計賺冷血,施放雙重毒血,早有預謀:這一刀來得既快,來勢亦厲。
先斬馬,後斬人!
馬就是人!
停手!
忽地一聲清叱,來自小刀姑娘。
是!一向傲悍的薔薇將軍陡然收刀,抱刀而立,向著在月華下一片清幽的小刀稽首為禮:小將謹奉小姐之令至於如何處置此人,尚請小姐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