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怡很想相信原野,但不被陶琳娜的話動搖很難。她撥通寧靜的手機,說你外界的朋友多,幫我打聽一下原野這個人怎麼樣。
寧靜好像正睡醒,打著呵欠說:“怎麼了,我的妞兒。”
夏怡說:“我真是悲慘的輸家,本以為找了個孫悟空,結果卻是個豬八戒。”
寧靜笑起來:“行,我幫你好好調查這隻豬八戒。”
夏怡問:“你不問我發生了什麼事?”
寧靜說:“得了吧,誰年輕的時候沒愛過人渣啊。”
這句話很絕,夏怡越想越覺得經典:“這句話好,適合我,我考慮作為我的人生格言。”
寧靜嚎:“不行,非本人原創。”
“我就當你原創的,你原創就是我原創。”
“我不負任何法律責任,謝謝。”
“我的法律責任就是你的法律責任,咱倆誰跟誰啊。”
“好的。”寧靜說,“就算你殺人放火替你背黑鍋,我也甘願。”
夏怡優雅地說:“謝謝,但我絕不允許我的朋友受半點傷害。”
夏怡和寧靜的人生觀、愛情觀、價值觀乃至於生活方式都完全不同。她們能成為朋友,是因為她們都給足彼此空間,也從不過問對方的私事。
有句話“君子之交淡如水”。夏怡覺得很適合她們。
她們幾個月半年甚至更久才見一次面,可是每次見面都像昨天才分開。我寂寞了找你聊天,你高興了跟我一起Happy。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不說正經話,就算是很傷的事情,也要以無足輕重的玩笑口吻拿來聊天。
阿然很不能理解這種友誼,她覺得友誼和愛情一樣,是需要時間和感情去經營的,分開的久了,自然就疏離了,她有很多玩的好的朋友就是這樣分別的。
夏怡說,那是因為,你還沒有碰見你人生中真正的朋友。
真正的朋友並不是對方有多優秀,而是我在想什麼,你就知道我在想什麼。
夏怡覺得餓了,抽屜裡的乾糧已解決,她隨便在身上加了件外套,找了個帽子戴著出門。
夏志仁和狐狸精都不在家。最近他們買了只雪白的薩摩耶,取名叫寶貝,每天晚飯後都會抽出時間去小區附近溜達散步。每次夏志仁親熱地叫它的勁兒,就好像它真是他兒子。吃的是皇家狗糧,一日三餐講究營養搭配,還專門騰了個房間給它,狗床、狗衣櫃、狗廁所、狗洗漱用品樣樣配齊。
夏志仁最近罵夏怡的口頭禪都改了:“你還不如狗呢。一隻狗我每天餵它還會搖尾巴,養你這沒用的東西,還不如養一條狗!”
夏怡心裡說:當然,因為你就是隻狗,狗心相通嘛。
夏怡能順利出門,當然也託這隻狗的福。她只在它的狗糧裡放了少許老鼠藥,它就口吐白沫命不久矣。那老鼠藥取的名字也怪的,“氣死貓”,夏怡想貓倒沒氣死,夏志仁差點暈過去。
小吃一條街在天華附近不遠,到處都是棚子搭起來的夜宵攤,燒烤和麻辣燙。這裡的臭豆腐遠近聞名,夏怡很喜歡吃,不過許默年不許她吃這裡的東西,說是一個遠方表姑就是因為吃這些小吃致癌死掉了。
他還不許夏怡吃很多東西,比如蘑菇、火腿腸、黃鱔、空心菜……說什麼蘑菇有毒,火腿腸都是變質的肉做的,黃鱔在髒水里長大,空心菜直接澆大糞……
夏怡說許默年這叫偏食,許默年卻認為這叫對身體健康負責。
夏怡經常聞著那香味嘴饞,實在受不了就偷偷買了吃,但許默年每次都能發現並且氣憤說:“你嚼口香糖和刷牙都沒用,我知道你吃了。”
夏怡於是討好他:“你別生氣,不乾不淨吃了沒病。那麼多人吃都沒問題,不會吃死人的。”
許默年說:“夏怡,你不明白。我不想你出任何可能的意外。”
那時她生病他緊張得好像全世界的醫生都翹了;因為她吃魚不喜歡吐骨頭直接咬碎了一起吃,所以出去吃飯再不會點魚;他的抽屜裡有個小包,裡面所有的常備藥,平時也堅持讓夏怡將板藍根當飲料喝,說是這樣可以預防感冒……
夏怡就這樣靠在小吃一條街馬路對面的路燈下,一邊回憶一邊傷感,沒看到原野正在夜宵攤跟他的弟兄觥籌交錯,直到他發現到她。
原野放下酒瓶,三步並作兩步跨過馬路,甚至因為腳步太急沒有看到呼嘯過來的一輛摩托車。本能讓他的身體旋了360°去避開那車,摩托車上的小青年擦著他的衣角飛過還丟下句“操你的沒長眼睛看路啊”。
如果是往常的原野一定會攔下那輛摩托車,把小青年打得鼻青臉腫就算毀容都不為過,然而今天的他只是吹一聲高調口哨。
“老婆。”他一站到夏怡面前就把她抱住了,“你來找我的?”
“哦。”
“怎麼站這不過去?”
夏怡的半個思緒還在回憶裡,木然地說:“我以前也來過這條街。也是經常站在這個地方,聞著裡面飄來的香味,好想進去吃啊。”
“那就去唄。”他轉為摟住她的腰,“走,隨便吃,你老公我請客。”
夏怡站著不肯動:“可我現在一點也不想吃。”
“怎麼?”
“我胸口很悶。”
“我給你揉揉。”
“原野!”
夏怡的表情和口氣明顯不對,氣氛很快僵持下來。原野靠著路燈杆點菸。緩緩吐出一口後,他問:“心情不好?”
夏怡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她不想跟他耍小脾氣,可她控制不住:“我可以問你個問題?”
“你問。
“假設我很喜歡吃這些路邊小吃,但吃了一定會致癌。可我就是想吃,非常非常想——你還會不會讓我吃?”
“誰說會致癌,我揍他。”
“我說是假設。”
“想吃就吃。”
“我致癌死掉也沒關係?”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原野看著奔馳而過的車輛,車燈光散在他臉上,勾著他俊逸的輪廓明明暗暗閃現。他的表情是難得的嚴肅,“想做什麼就去做。有什麼後果,我們一起承擔。”
“我們?”
“嗯。”
“你不要假裝對我好。我很傻的,我會相信的。”
“那就一直傻下去唄。”他把臉側回來,輕輕捋起她遮到臉頰邊的發,“心情好點了?”
“好點了。”
“才一點啊。”他猛地將她收入懷裡很緊,“這樣你心情會不會更好點?”
“你以為是你開心果啊。”
“老婆,我們好久沒見了。”
“多久?”
“十一天。”
“噢。記得真清楚。”
“老婆,你又不接我電話。”
“有嗎?”
“十三通未接來電,二十四條短信啊。”
“你還算著的啊?”
“老婆,你們小區的門衛是不是住院了?”
“不清楚,你朋友?”
“我打的。”
暖色調的路燈下,他們就這樣一直抱著,身邊不停地穿梭而過車輛。他的懷抱在這個冬天的風裡尤其燙人,夏怡的頭埋在他肩頭,用力吸取著他可以給她的每一絲溫暖。
為什麼每次一碰到這傢伙,就會完全忘記自己的初衷,連內心最堅硬的一角也變得柔軟起來。
陶琳娜……這個影子曾在每晚那麼鮮明地蹦出她的腦海,讓她輾轉難眠,卻又在這一刻慢慢模糊下去。
“對不起。”夏怡說。
“對不起,應該我說。”
“為什麼?”
“老婆你不理我一定是我什麼地方做錯了。”他睜著大眼,顯得尤其無辜,“雖然我不知道我哪裡做錯了?”
夏怡把臉翹起來:“你想知道?”
原野颳了下她的鼻子:“洗耳恭聽。”
夏怡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把陶琳娜三個字說出口。她一向挺聰明的,知道什麼話該問,什麼話不該問。她只淡淡地說:“走吧,你請我吃燒烤吧。”
那天夏怡吃了好多她以前不能吃的東西,還喝了好多罐的啤酒。入夜的氣溫越來越低,她的身體被包在原野寬大的外套裡。夜風吹著她燙紅的臉,她覺得心裡很仿徨,但其實又很開心,她覺得自己沒有醉,但好像又醉了……
她抬起朦朧的眼,看到原野堅毅的下巴,他也正俯著臉看她,那雙黑曜石的眼如浸了水般的明亮。她湊近他,手勾住他的脖子,整個人都蹭在他身上。
她的聲音嘶啞而顫抖:“吻我。”
原野微愣了三秒鐘,只是伸出手去掏煙包。
夏怡把它的煙包抽走,原野皺起眉:“酒量真差!”
夏怡莫名其妙地笑了,手摸著他的臉,像個探尋新鮮食物的孩子,順著他的輪廓一下一下游弋。好像有光影重疊了,那張臉一會是許默年,一會是原野……
夏怡想要看得更清楚些,於是將臉湊得更近過去。
忽然一片陰影蓋下來,有兩片溼潤的唇覆上,將夏怡的呼吸剝奪。
2.
夏怡睜開眼看到原野濃密的睫毛,挺翹的鼻子。近距離看不到他面孔的瑕疵,甚至鼻孔上都沒有黑頭。夏怡卻注意到他額上有顆新冒出的小紅豆——這是原野休息不好和上火的症狀。
夏怡爬起來坐著,這是個條件一般的旅館,自帶衛生間和淋浴房,陽臺卻不怎麼樣,一點美感也沒有。夏怡的外套和鞋子亂七八糟散在地上,但她身上的衣服卻是穿著整齊的。旁邊的桌上放著一個面盆,半盆水,有條溼帕子,地上還有嘔吐物的痕跡。
她小心翼翼地下床,赤腳在地上來回走動,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她把視線又落到原野身上,他也是合衣睡著的,鞋子都沒有脫,兩隻腳吊在床外邊。
夏怡感到意外的開心,他昨晚照顧了她一整晚?她洗漱完畢,跑回床前,站在床前又看了原野一會,鬼使神差地朝他額上的小紅痘親了一記。
然後她下去買早點,途中對誰都笑,甚至在旅店門口跟一隻路過的中華天園犬打招呼。
她說:“Hello,你帥得真不像一隻狗。”
夏怡回到房間,原野還在睡,只是換了個姿勢,身上的大衣拉高蓋住了腦袋。
夏怡放下早餐走過去拉下他的大衣,湊近他,輕輕地朝他的劉海吹氣,用自己的發去搔他耳朵的癢癢。
忽然原野睜開眼睛,反手拽住她的手腕。
夏怡整個嚇了一跳,一屁股跌坐在地毯上:“你什麼時候醒的?”
“我壓根就沒睡著。”
“幹嘛裝睡?”
“想看看你會有什麼蠢動作。”
“我覺得不蠢的啊。”夏怡站起來,恬不知恥地說,“我就是喜歡你的小痘痘。”
原野哼了聲:“臉皮真厚。”
“這不是為了配得上你嘛。”
原野伸著長手,把夏怡撈到面前站著,故作嚴肅地說:“夏怡同志,我必須警告你三點。”
“OK。”
“其一,不準喝男人遞過來的酒;其二,不準醉到不省人事和男人開房;其三,不準隨便親男人臉上的小痘痘。”
夏怡把眉頭皺起來:“男人都這樣吧?得了便宜還賣乖。”
原野繼續訓她:“你知不知道你在玩火?”
“你猜對了,我在玩火,可是火沒燒我。”她鄭重其事地拍著他的肩膀說,“謝謝。”
原野愣了一下,把她圈在懷裡:“老婆,你要自愛。”
“這話你說出來尤其假。”
“我很儘量地在愛惜你。”
“哈哈。”
“我的忍耐極限只有這次,沒有下一次了。”
“好的,原先生。”夏怡點頭,心卻是酸酸甜甜的。她想陶琳娜算個毛線,她在原野心中才是最特別的存在。有句話不是說“得到的不一定是自己最想要的”,“最想要的不一定會得到”。她想,愛情麼,大多也是這樣的道理。
夏怡問:“親愛的,什麼時候可以跟我談談陶琳娜?”
原野正在從衣口袋裡摸出煙,手指一頓,意外地看著她。
夏怡說:“我聽別人說起的,她是你前女友,對嗎?”
原野點燃煙:“噢。我的前女友這麼多,為什麼單單談她?”
“我不告訴你。”夏怡說,“你先告訴我你跟她的事,我再告訴你。”
“你想談她什麼?”
“你們怎麼認識的,怎麼相愛的,怎麼分手的。她這個人怎麼樣?”
原野沉默了一會,直到一根菸抽完了,他彈掉衣角上的菸灰:“這樣吧,先吃早飯,我餓得沒力氣說話。”
夏怡把早餐袋丟到他手裡,他卻直接站起來:“還不夠我塞牙縫。走,我帶你去吃最帶勁的拉麵,就離這不遠。”
接下來兩人去吃了拉麵,又在附近遛街了一圈,跑到廣場去放了會鴿子,還在噴泉池邊照了幾張合影。每次原野都說“我還沒想好,我們先去……”之類的話推脫。
夏怡強烈地感覺到,原野很不想提起陶琳娜,很不想回憶過去。
可他越是這樣,夏怡反而越在意。她想面對一段已經放下的感情,談論起來應該是輕鬆的,就像在說一個曾經發生過的故事,而不是像他這樣無法釋懷。
夏怡從公園裡走出來,把手從原野手心裡抽開。她說我要回去了。
原野用食指摁著唇說:“來記飛吻?”
夏怡說:“這段時間你不要來找我了。”
原野把眉頭皺起來:“剛才好好的,又怎麼了?”
“你決定逃避過去多久,我就決定冷淡你多久。”
“我沒有逃避。我這是在想啊,我還沒想好。”他不以為意地說,“放心,我想好就跟你談。”
實事求是就行,這種東西有什麼需要想的呢?是還沒想好敷衍的謊言吧。
夏怡冷笑一聲:“那你想好再找我吧。”
“哦,這不影響我們之間約會啊。”
“影響。”
“我也不可以Kissyou了?”
“不可以。”
“等你放學和打電話之類的?”
“當然也不可以。”
“這跟分手有什麼區別?”
“有。”夏怡肯定地說,“這是冷戰,冷戰你懂麼?”
“什麼時候結束?”
“看你的表現。”
3.
除夕就在冷戰中這麼過去了……
其實坦白來說,這根本不算冷戰。
每天晚上八點夏怡會準時收到原野的電話,兩人由原野的“你吃飯了沒”夏怡的“你打算坦白從寬了?”開始,到原野的“寶貝夢裡見”夏怡的“再不坦白從寬你別再給我電話了”結束。每次最少能聊一個多小時,最恐怖的一次聊到凌晨五點多。
夏怡洗澡的時候原野也不肯掛電話,說要聽水聲;夏怡吃蘋果他撒嬌說他也要吃;夏怡要換睡衣了,他在那邊浮想聯翩;夏怡說我無聊了,原野用筷子敲杯子唱歌……
夏怡說:“你再不坦白從寬,我明天真不接你電話了。”
這樣的警告,總會被第二天不屈不撓一直響的電鈴挫敗。她接起手機喊:“給我滾。”
原野笑:“老婆你不關機……”
夏怡其實關過機,但關機她根本睡不著。她想就算她不想接,手機也要響著,手機鈴聲響得越久她越舒坦,越覺得鈴聲動聽。可原野太不要臉了,不屈不撓,夏怡每次在鈴聲響了半個小時後,不能對他徹底狠心。
既然原野這麼說,夏怡就只好把手機給關機了。
大年初五,小區的門衛敲響了她家的門,說有個男人天天把電話打到門衛室,你去接一下,讓他以後別再打過來了。
夏怡當時就想到了打電話的是誰,她是笑著跑過去的,一拿起電話,又故作嚴肅地問:“你好,誰啊?”
原野甕聲甕氣的聲音:“老婆,是我。”
夏怡咳了咳:“你想好了,準備坦白從寬了?”
原野說:“是,老婆,我有罪。”
他們約定了見面的地方,原野承諾今天一定會把她想知道的任何問題和盤托出。
夏怡換了件新衣服,化了淡妝,本來想買件新年禮物,可大街上悽悽涼涼的,除了一些賣煙花炮竹或者年貨的雜貨店開著,別的店全關門大吉。夏怡想起家裡還有支鋼筆,本是給許默年準備的國慶禮物,突然分了手,鋼筆也就沒能送出去。
夏怡記得那鋼筆還蠻精緻的,男士的,筆頭上有顆仿真度很高的小裸鑽,裝鋼筆的盒子也非常高檔。夏怡想扔在那裡也是廢著,還不如廢物利用,於是又倒回去拿。
夏怡見到原野的時候他穿著一件灰色的大衣,站在一個正在施工大樓的沙土前,教唆孩子把炮竹埋在沙子裡再點燃。
夏怡怕炮竹,不敢靠得太近,站在遠處叫他:“原野,你能不能別殘害祖國未來的花苗?”
原野回頭跑過來,頭髮被風吹得亂亂的,眼睛下黑得像塗了瀝青。夏怡乍然一看嚇一大跳:“你眼睛怎麼了?”
原野很拽地甩了下頭說:“破記錄,我三天內只睡了四小時。”
“不要命了啊這麼拼?”
“沒辦法,為了編輯一破程序,趕時間,忙掙錢。”
“趕時間?”
“當然,兩年內我得掙夠100萬。”
“要100萬幹什麼?”
原野拽得二五八萬的模樣:“這是我的目標。男人得要有目標才像個男人。”
夏怡點點頭,想他說的也是:“那你去補睡吧。”
“你不是想聽我跟她的事?”
夏怡咬了下唇:“這個不急,看你這樣子我怕一會出人命。你先去睡覺吧。”
“嘿嘿,我睡飽了的。”他指著眼睛下的“瀝青”,“這是熬夜的後遺症,起碼休息三四天才會好。”
“那你現在不困嗎?”
“不困。”
“真的?”
“真的。”
“你以後不要這樣拼了,錢有的是機會掙。”夏怡皺緊眉,神色很嚴肅,口氣卻是她自己都感到噁心的溫柔。
原野大笑,攬過她的肩:“還是我老婆心疼我,那幫小子不是人,昨晚還拉著我要打通宵。你會不會麻將?”
“不會。”
“走。我帶你去見識。”
夏怡一愣,她的手就被原野抓起了。夏怡疑惑:“去打麻將?那怎麼跟我說陶琳娜的事?”
“你不是說不急?”
“那是我看你沒睡飽,你現在睡飽的啊。”
“你就當我沒睡飽。”
“原野!”夏怡站住腳步,“我要回家了,等你什麼時候有時間跟我說,再給我電話。”
既然原野都把她騙出來了,怎麼還可能把她放回去?
他攥緊她的手腕,用強的拉著她的手去了他經常去的網絡會所。最大的那個包間裡架了好幾張桌子,打麻將的、打字牌的、打撲克的,烏煙瘴氣、人聲鼎沸。
有兩個小弟走過來,先是跟原野問好,再是跟夏怡問好。
夏怡一直黑著臉。
小弟問:“原哥,你是不是惹嫂子生氣了?”
原野很無辜:“沒啊。”然後點了根菸模糊不清加了句,“不過她常常生氣就是了。”
旁邊聽到的幾個小弟全都笑了。
“原哥,你哄哄唄。”
原野把菸灰往那人臉上彈:“怎麼哄,你給點經驗?”
“這還不簡單,美女愛英雄,你在牌場上贏了就是老大。”那個小弟油腔滑調地說,“原哥你贏了,我們這些小弟都給嫂子打紅包,你輸了,嫂子親每人一下。”
話音剛落,原野一腳踹過去,那人反應快閃得及時,原野追過去打。
“開玩笑吶原哥。”捱了兩拳後的小弟苦巴巴地說,“就算你和嫂子同意,小弟們也不敢啊。”
“那給點建設性的意見,否則砍嘍你。”
“城南那邊不是新開了一個娛樂城?過年沒地方耍的人都往那邊去了。你帶嫂子去玩玩?”
原野於是決定去城南那邊的娛樂城玩。
因為路段不熟,不好自己駕車,他要了地址和車號,強行把夏怡押著上路了。
夏怡本來想好到站牌後,扔下他坐車回去,目光卻定格落在站牌前站著的男孩身上——許默年揹著個藍色的雙肩包,穿著一身運動服,黑色碎髮在風中乾淨地拂動。分明是陰天,夏怡卻錯覺地看到他臉上閃著一層耀眼光芒。
走近了發現陶琳娜也在,穿著大紅色的皮衣站他旁邊,靴褲搭長靴,很喜慶,扎著個超誇張的丸子頭。
冤家路窄。
原野拽著夏怡過去等車,四個人並排站著……夏怡從來沒有這麼詭異的感覺,好像整個世界都變成空城,只有他們四個,眼睛雖然都沒有視線交流,卻在空間裡奮力地廝殺。
就在這時,他們要等的28路車過來了。夏怡幾個跨步往前,陶琳娜也幾個跨步往前,兩人幾乎是同時跳下站臺準備上車。
然後出現離奇的事了,28路車頭歪得太過,筆直朝站牌這邊撞過來——
然後出現更離奇的事了,夏怡被一隻手飛快拉開,陶琳娜也被一隻手飛快拉開,公車卻一分不差一分不多地停在站臺前的邊緣,幾個人的嗓子都提到胸口又落下去。
夏怡回頭看到的是許默年的臉,而陶琳娜回頭看到的是原野的臉。
原本就寂靜無比的空間,現在更是詭異。
夏怡感覺兩隻耳朵失聰,眼睛也失明,她看不到周遭別的東西,卻唯獨許默年的臉那麼清晰。這種詭異的氣氛直到司機大叔用力摁響喇叭:“餵你們幾個,還要不要上車啦?”
原野首先反應過來,放開陶琳娜的手走過來拽住夏怡上車。夏怡透過後視鏡看到許默年和陶琳娜還站在那裡。
陶琳娜細聲說:“要不,我們坐下一班?”
許默年什麼話也沒說,揹著那個藍揹包上了公車,陶琳娜隨後上來。
整個公車稀稀落落的到處都是空位,原野找了最後的位置,一坐下就把兩隻腳伸到前面的靠背上去。
夏怡看到許默年和陶琳娜在離她們有段距離的前車廂找位置坐下,這才問:“你剛剛為什麼拉她的手?”
原野嚼著口香糖:“她離我近。”
“我離你也近。”
“幸福在我左手,可我卻是個該死的右撇子。”他無奈,“老婆,誰讓你站左邊,我出右手是下意識反應啊。”
“歪門邪說。”
“你怎麼不去問那男的為什麼拉你的手?”
“我又不是他,我怎麼知道。”
“OK,我去問。”
說著他就站起來,被夏怡一把抓回來:“你幹嘛啊,神經病!”
原野於是又坐回來,沒個正經地掏出一包綠箭:“嘿嘿,吃口香糖?”
“不吃。”
“我剝給你。”
“不要。”
“張嘴。”
夏怡的臉躲了兩下都沒躲開,無奈了,剛把原野遞過來的口香糖咬在嘴裡,就感到一道視線停在自己臉上。
她抬頭去看許默年的方向,正好看到他把臉別開的動作。
夏怡望著窗外閃過的光禿禿樹幹:“原野,我覺得有點累。”
原野嚼著口香糖問:“怎麼,你昨晚沒睡好?”
夏怡搖搖頭:“可能是我太較真了,都什麼年代了,還相信什麼狗屁戀愛。”
原野看夏怡的表情是嚴肅的,於是他也嚴肅了,把眉皺起來問:“又怎麼了?”
“你心裡清楚,我們的問題。”公交車到站,夏怡下車。原野追在身後,下車。
4.
夏怡站在馬路邊招TAXI,原野拽她的手,她用力甩開。忽然想起了什麼,她從大衣裡掏出那隻鋼筆盒,用力丟到原野身上。
她說:“看來,這隻適合作為一份分手禮物。上次沒能送出去,這次可不能再留著了。”
TAXI到了,夏怡拉開車門,原野伸出手為她關上。夏怡拉開,他又關上……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一開一拉,連司機都看不過眼了:“神經病啊,把我的車門都哐壞了。”然後油門一踩,瀟灑離去。
夏怡怒紅著一雙眼:“他媽的,你有完沒完?”
“沒完。”原野吼得比她還理直氣壯,“你休想走,我壓根就不會放你走。”
夏怡扯大嗓門:“那你就對我負點責任。”
原野挫敗了:“老婆,我也想負責,可你確實把我逼到了死角。”
夏怡不能理解:“怎麼說?”
原野說:“首先,我回答我不愛陶琳娜,你信?”
夏怡冷哼:“我不信。”
原野說:“99%的女人都不信。我可以用盡力氣說服你,結果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你覺得我滿口胡言,欺騙了你,你覺得我對我們的愛不真誠,從而跟我說Byebye。一種是你信了我,但你會疑問既然不愛我為什麼和她在一起?你覺得我這人輕浮,濫情,由此聯想到我是不是也這樣對你,從而跟我說Byebye。”
夏怡被他的話一時堵得張口結舌。
原野困擾到不行地擁她入懷:“老婆,你說我怎麼辦?”
“就沒有第三種可能嗎?”
“有。我認為愛是表現在行動上,而不是嘴上。光說不做證明那人腦子有洞。老婆,我也後悔我的過去,後悔我玩弄過那麼多女人,後悔怎麼沒在她們之前先認識你。可過去已經發生了,不能改變。我們與其糾結彼此曾經愛過誰,不如努力製造一個不輸於過去的現在?”
不輸於過去的現在?
這句話尤其動聽。
夏怡開始佩服原野的口才。歪門邪理,胡說八道,竟也能把她說得懵懵的,半晌都找不到應對的臺詞。以至於原野說“老婆,你覺得我說得對麼”的時候,夏怡傻頭傻腦地點頭。而後半響,她知道她上當了,但她真的又不生氣了。
原野下巴擱她發上,抱著她像坐船一樣地搖來晃去:“老婆,還去遊樂場嗎?”
夏怡聲音悶悶的:“不過我要早些回去。”
夏怡和原野手牽手進了遊樂場,又手牽手走出遊樂場,整個過程只有玩單人的雲霄飛車時分開過。
原野忽然把一樣東西扔回夏怡手裡,她拿起來一看,是那隻鋼筆盒。
夏怡問:“你不要?”
原野說:“重新送。”
夏怡想起她當時送出手的情景,的確很……
夏怡柔和了一下面部表情:“新年快樂,祝你越來越帥,越來越錢多……越來越愛我。”
“好的,老婆同志。”原野滿意地把鋼筆盒收回去,放進大衣內層,轉而從裡面拿出兩張紙,嗯,應該是票,放到夏怡眼前晃,“我也有東西送你。”
夏怡眼疾手快捉在手裡一看——
“2月13~2月15日XX溫泉場三日遊(含溫泉浴資一晚豪華住宿)行程特色:雪谷溫泉。身邊一片白雪皚皚,露天溫泉的池蒸汽滾滾騰空,使原始森林中的綠樹與奇花異草朦朧一片,影影綽綽。在熱乎乎的天然溫泉裡欣賞雪花漫天飛舞,何等浪漫。XX溫泉最高的泉眼處水溫達90℃多度,一個個池降下來,最適宜人浸泡的一片池水從45℃度到35℃度不等,你可以任自己的喜好隨意挑選……”
正好這時間段包含了情人節,而情人節過後的第二天正好開學。
夏怡問:“這是否是你通宵幾天不睡覺的原因?”
原野說:“大部分是。”
夏怡心裡樂得不行,卻故意麵無表情地收下溫泉票:“看你近期的表現如何,我再考慮。”
原野立即俯身親了她的左臉。
夏怡想也許他曾用這個姿勢也親過陶琳娜,他們也曾這樣打鬧著離開遊樂場……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就算是喜歡,也是曾經。夏怡想,也許多年以後,她也會成為原野口裡的曾經,她希望是屆時原野的現任女友永遠無可超越的。
2010.2.13日當天,天氣很好,萬里無雲,陽光普照的勢頭讓人誤以為是初夏的季節。
夏怡和原野坐上旅遊車。路程蠻遠,說是三日遊,其實去的一天和回的一天都花在車程上,所以真正可以玩下來的只有一天。
帶領他們的是個女導遊,江南人。都說江南杭州出美女,那導遊長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身材婀娜,聲線甜美,果然是正宗的美人胚子,把整個旅遊車的男士都迷得一愣一愣的。
夏怡歪著眼睛瞅原野。原野問:“怎麼了,大小姐?”
“你覺得我們的導遊美不美?”
“不知道。”
“可她一直在朝你放電。”
“不關心。”
“你知道和關心什麼?”
“我知道你是我女朋友,我關心你現在開不開心。”
嗯,這句話中聽。
車內有空調,氣溫比較熱。夏怡把外面的大衣脫掉問:“我要是開心呢。”
“我比你更開心。”
“我要是不開心呢?”
“我也比你開心。”
“有什麼區別啊?”
“我沒說有區別。”
“你為什麼比我開心?”
“你胸口的扣子掉了。”
“……流氓!”
前一晚夏怡都想著行程沒有怎麼睡,困極了,她把頭枕在原野的腿上蜷縮著休息。原野的大掌就罩在她的短髮上,以指輕輕梳理。
夏怡覺得這一刻自己是幸福的,幸福得像只慵懶的小貓咪。
途中經過一片桃花林,客車停下來讓大家解決生理需求,同時也可以觀光附近的美景,拍拍照片什麼的。
原野叫醒夏怡,兩人衝到花海間的最深處,像孩子似的又笑又叫。
夏怡充匆忙間根本忘記帶照相機,可是金色光線下的花海一直擴到視線的終點,美不勝收。夏怡調著手機的像素,目測哪個角度能拿下最美的風景。轉眼看到原野手裡冒出一臺照相機,正把她當女主角一頓狂拍。
夏怡索性把手放在頭上,擺出個極盡誘惑的POSS,原野做出被誘惑狀,朝她撲過去,夏怡尖叫著跑起來。
她忘了把大衣帶出來,還好天氣很好。穿著白色的毛衣和白色的長裙她,像精靈一樣,裙襬掀起許多落下的花瓣。
原野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攬在懷裡。
“來張合照唄,老婆?”
“沒有人給我們拿相機啊。”
原野說:“我們得站過去點,我把相機調節了自拍狀態掛一棵樹上了。”
夏怡說:“我們擺什麼POSS好?”
原野以手支著下巴,故作深思狀:“來點有意義的,Kiss?”
夏怡毫無異議,於是兩人站在繁茂的桃花林中Kiss了一次,跑去樹前取下相機一看,只照到夏怡的半個身子。
兩人掛好相機,站在繁茂的桃花林中又Kiss了一次。發現相機這次連半個身體都沒照到。
夏怡說:“不行,風太大,相機太晃了。”
原野點點頭說:“是這樣的,我們多努力兩次。”
Kiss到第八次,才好不容易照到一張,景物和人物都有些晃,光暈很強,因如此,畫面顯出來的意境尤其的好:穿著藍色衛衣的原野,和穿著白裙子的夏怡。他壓低的棒球帽子,她被風吹得飄起來的短髮和裙襬……
夏怡高興得笑起來:“成果還算不錯。”
原野卻把頭搖了又搖,眼睛直放狼光:“老婆,這張差了,我們再拍。”
“滾!”夏怡把他湊過來的臉推開,朝前跑,原野去追,兩人打鬧著衝出桃花林,看到一車子的人都在等他們,導遊雙手叉腰像個茶壺:
“快點,再遲幾分鐘我們就不等你們開走了。”
夏怡吐吐舌頭,上車。
到了目的地已經是第二天凌晨五點。導遊說早餐後可乘當地觀光車去營地看冰川,溫泉場就在山頂。夏怡和原野匆匆吃了的東西,又換了件衣服,他們從先乘觀光車到索道購票處,再沿觀光路步行上到觀景臺,途中穿越原始森林,景色非常漂亮。可夏怡的感覺除了爬山就是爬山,平時少運動的她,全身累得都要散架了。
一開始是她說要節約錢不坐觀光車去營地的,結果高估了自己的力量,卡在半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原野蹲在她面前,說了句特男人的話:“上來。”
夏怡二話不說跳上他的背。
原野其實是個不太鍛鍊的人,平時再短的距離都要開車,這也是他第一次爬山,其結果可想而知,他脫了衛衣只穿著一件黑色背心,全身仍下雨般地流汗。
夏怡把下巴靠他肩上問:“我很重吧?”
“多重?”
“91斤。”
“瘦了,你有1.65以上,至少得上100斤。”
“我1.68。”
“老婆,以後我一定養胖你。”
“不要。”夏怡說,“那麼胖,你就可以有理由不揹我了。”
原野說:“老婆,你越胖我越得揹你。”
“為什麼?”
“怕你從山上滾下去啊。”
“去死。”
夏怡的心腸終於還是不夠狠,在原野整件背心汗溼以前,她要求下地。不過原野拒絕了,原野說:“老婆,我要揹你到山頂。”
“為什麼?”
“這將會讓你成為原野情史上第一個被他背上山的女人。偉大吧?”
夏怡說:“屁咧。這將會讓你成為夏怡情史上第一個揹她上山的男人,這才叫偉大。”
原野重重地喘息一口氣,汗水跟雨水似的從發尖滴下:“老婆……我會……努力!”
夏怡說:“那我給你加油?……加油,加油!”
原野說:“你也屁,換點實際意義的。”
夏怡問:“換成什麼?”
“十米兌一個Kiss,這山有一千九百八十二米,我從半山腰開始背的,去掉零頭,算一千米。”
夏怡砍價說“一百米兌一個”,原野說“二十米兌一個”,夏怡說“八十米兌一個”,原野說“三十米兌一個”,夏怡說“就五十米,不能再少了,再少不幹了”,原野說“沒動力,我快虛脫了……”,夏怡說“四十米兌一個”,原野“成交!”
接下來原野為了養精蓄銳都不說話,閉氣揹著她使勁往前衝。走在山腰的許多旅客都驚訝地看著他們,眼中透漏著或驚羨或讚歎的目光。
而夏怡則估算著距離,時不時鼓勵原野一句:“加油啊,一個Kiss!……加油啊,又一個……”
就這樣,他們背一段歇一段,還好在山道上設置了茶館和飯館,不時可補充點體力。終於趕到天黑之前,原野將夏怡背到了山頂。
視野間一座40萬平米的現代經典皇家園林建築群,溫泉從石洞中湧出,水汽蒸騰,連噴泉池都汩汩滾動著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