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如果不讀書,太子陪讀捱打。太子如果玩物喪志,太子陪讀捱罵。我以為我的懲罰也不過如此,不曾想,到底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地位。
他穿好衣服下樓吃早飯,我衝到衛生間去換衣裳,還是昨天那身衣服,溼漉漉的貼在身上,從頭到腳一股嗖了的味道。悄悄關上門走下樓,正猶豫徘徊到底是去一樓還是去二樓的時候,遇見了凌家的女人,她睨了我一眼,才說:“棠遠在一樓。”
看來凌棠遠晚起,她們已經習以為常了,沒有人責罰我,也沒有人訓斥我。
我客氣的回她:“謝謝。”她愣了一下,沒回話,蹬蹬蹬跑上樓,大概是收拾屋子去了。
這也是凌家最奇怪的地方之一。常見的這兩個女人身份詭異,對凌棠遠遠遠超越主僕之間該有的態度,反而更像家裡長輩對晚輩一般直呼姓名。如果說,她們本身就是與凌棠遠母親同輩,卻又不像。不僅各自承擔部分家事,還一打點凌家母子的生活起居。
我不解,腳下加快步子,摸索了半天才找到餐廳。推開門進去,發現室內大玻璃窗垂地,投入滿屋子的陽光,晃得眼睛看向哪裡都是金燦燦的。
西式長圓餐桌上只有凌棠遠一個人在吃飯。他低著頭,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更別說體貼的讓句一起吃吧之類的話。昨天大半天我都沒吃飯,沒人說,也不敢提。現在聞到香甜粥香,看見精緻菜色,難免肚子會配合的咕嚕嚕叫幾聲。
聲音不大,他恰巧同時抬頭,如果不是知道他耳朵失聰,我幾乎以為他是被我肚子的叫聲打消了吃飯的情緒,才不得不抬頭。
既然他聽不見,我也不必為自己丟人的舉動尷尬,除了臉上有點熱,我還站在這兒不動。
“吃飯,吃完飯我派人送你回去。”他冰冷麵容不帶一絲感情說。
我愣住,向前邁了兩步:“可是凌阿姨不會同意。”
他挾起精美的小菜,放入碗中,嘴上嘲笑道:“看來你也和上一個一樣想要點錢!”
我張了張嘴,又閉上。
他接著說:“我給她錢,打發她走。是她不想回家,自己帶錢走了。難道你們那裡的人對錢都情有獨鍾,有了錢父母兄弟都不要了?”
我想,我知道他說的是誰。
大姆媽家的小女兒失蹤,原來內情是這樣的。這麼說,他也會給一筆錢送走我?
“我花了你們家不少的錢。”我囁嚅著說。
他撇嘴:“哪個沒花?”
看來還不止小妹一個人花了他的錢。
在他的印象中,我與其他人相同,目的很單純,就是為了錢。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我總覺得心裡有些不舒坦。原本以為過來當牛做馬,迎來的卻是這麼一樁好事,落差太大的結果是,我竟然冒了傻氣說:“我還是留下吧,否則我不心安。”
這句話說完,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傻透了,簡直無藥可救,凌棠遠一定會因此嘲笑我。
果然,他冷笑:“怎麼,你還想等我和你上床,母憑子貴以後謀到更多利益?”
我覺得他的主意不錯,只不過想要走到那步,必須要忍受得了他令人討厭的脾氣。
“就怕你不給我機會。”
我沒想過要刺激他。凌棠遠拍下筷子疾步走到我面前,惡狠狠的盯著我,“你別想和她一樣!”
這個她又是誰?
我微微眯起眼睛,看著他憤然離去的背影。
直到他消失不見,才慢慢走到飯桌前,找了一個乾淨的碗,把他碗中的粥倒過來,就著他用過的筷子吃飯。
粥和小菜的味道都很香。
人在餓的時候,憤怒那根神經也會變得不敏感起來,他氣他的,我吃我的,所有的傷感痛苦疊加在一起,也只能等肚子飽了才能爆發。我剛吃完他剩下的,凌棠遠又折了回來,看見我居然不要臉的吃他的剩飯,也不說話,冷笑一聲,拿了忘在桌邊的文件又走出去。
看來,碰見我這樣的滾刀肉,他也很頭疼。
吃飽了,端著碗筷和殘餘的小菜送到廚房,又碰見了凌家的女人。我畢恭畢敬的說:“我來洗吧,阿姨。”
她瞥了我一眼:“我姓劉。另一個姓範。”
我剛想稱呼,她又從水槽邊上端過來一碗粥:“沒吃飽吧,吃這個。”
雖然肚子已經很飽了,但還是當著她的面把粥都喝光,順便真心誇讚一句:“真香。”
劉阿姨沒樂,甚至眼底連絲喜悅都沒有,不動聲色的拿起碗放在水槽裡,再不說話。
她讓我明白一件事。
這裡不是我的家,就算撒開了尾巴耍歡,也不會有人像母親那樣微笑寵我。
整個上午,我無所事事的樓上樓下轉悠,摸清楚吃飯上廁所的所在,除了凌家緊閉的書房外,大體上了解個十之八九。
沒人與我說話,實在悶的難受。找到劉姨要了自己的行李箱,先換身乾淨衣裳,然後翻出一本六級英語詞彙下樓,劉阿姨和範阿姨在樓下收拾房間,我實在沒處躲,只好拐個彎,找到房子後面的花園裡有塊乾淨的石階坐下。暖洋洋的陽光蓋在身上,愜意的靠住背後闌干上,揹著揹著,眼皮又開始發沉。
凌家果然是個養豬的好地方。吃飽了就睡,睡完了,大概又要吃了。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有人踩在草叢上的聲音,那個腳步聲越來越近,我睜開眼睛,看見有人正逆著陽光打量我。
他緊繃的唇線,挺直的鼻樑,半眯縫的眼睛,很熟悉。
但不是我的主人。
他叫我:“這裡睡會受風。”
好好的天氣哪裡來的風?我笑笑,趕緊站起來,拍拍褲子。不管他是誰,我都無權怠慢。
“孟先生,凌先生不在家。”我對他說。
“我們見過?”他皺眉,肯定的說。
我點頭,給他讓出路,想想覺得不是待客之道,趕緊又走在前面說:“我給你帶路,進來喝點水吧。”
他揚眉,動作表情有點像凌棠遠,只不過要比凌棠遠鎮定許多。
“好,你先走。”他說。
我走在前面,他跟在後面,一進門就聽見範阿姨正在抱怨:“沒想到找回來一個地啞,瞿姐肯定不滿意。”
“滿意不滿意不是我們說的算,她這麼有心計的女孩子也未必不行。”劉阿姨在她對面說。
我當自己沒聽見,低頭讓孟先生進來,兩個人頓時停住聲音。
這是第三個人說我有心計,也許我真該檢討一下自己,以後行事必須再謹慎些。
兩個人忙於招待,我站在沙發前手足無措,孟先生倒是自若的喝著咖啡。
不知道是誰打的電話,凌棠遠沒過多久就回來了,剛推開客廳門看見我站在這兒和孟先生兩個人對視,臉色有些難看。
“你怎麼在這?”他沒好氣的問。
“我帶孟先生進來。”我回答。
“沒錯,她帶我進來。”孟先生大概是想幫忙,肯定我的說法,結果幫了倒忙,凌棠遠冷笑:“又換招了?還是又換人了?”
他嘲笑的話語打擊不到我,我只是默默走他面前消失,尋找到我那本六級詞彙又回到那個暖洋洋的地方,結果,一個小時不見,太陽歪了幾度,陽光已經不那麼暖和了。
回到房子裡,凌棠遠和孟先生還在談話,劉阿姨在二樓,範阿姨在三樓,各自都霸佔著,我找不到地方落足。找了一圈,只好走到正門臺階坐下。約摸著該做午飯的時候,進廚房打下手幫忙,擺筷子端菜,等忙乎好了,又回到臺階那兒去坐。
沒人想起來我還沒吃飯,等他們差不多吃完了,我再別回去,收拾碗筷,跟著劉阿姨再吃點,中午又是一頓飯時間過去了。
看來,一天也挺好混的。
我從廚房出來,還來不及躲,正碰見孟先生從客廳出來,我對他笑笑,手裡還拿著那本詞典。
他笑著問:“又去後面睡覺?”
我覺得他很和善,也願意報以微笑:“下午太陽去了西面,我去前面睡。”
他的嘴角笑意裡隱含了許多意思,想了想才說:“你還沒有單獨的房間睡覺?”
他應該是憐憫我。我想想回答:“不用,外面陽光好。孟先生,你忙吧。”
“我叫孟嶼暮。”他說。
我立即重新說道:“不用,外面陽光正好,孟嶼暮先生,你忙吧。”
他笑起來,我也笑,最初的謹慎戒防被他輕易卸掉大半,隨後看見凌棠遠正陰沉著臉站在他背後,笑容又控制不住收起來。
“你和她說什麼?明天就送走了。”他平淡的對孟嶼暮說。
我低頭,覺得孟嶼暮探究的目光在我的臉頰上掃來掃去。
“又是她找來的?”孟嶼暮回頭問凌棠遠。
“不是,是買來的!”
一個買字,凌棠遠咬的很清楚。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鎮定自若的對孟嶼暮說:“對不起,孟先生我先走了。”
說完,直接出門奔了前面大門的臺階。
不知道我的背影留給兩人什麼印象,反正我是懶得再理凌棠遠那個男人。
孟先生走的時候,遠遠與我點了點頭,我同樣報以微笑回他。不知為何,才與他見過兩次,覺得他為人很好,莫名就會給人一種親切感,我想,如果凌棠遠為人能學到他十分之一,我也不會這麼厭惡。
整個下午,凌棠遠沒出門,我原本還想愜意的坐在臺階上放風的念頭也因為他行程的改變而改變。他不願看見我,我就坐在他書房外的沙發上,繼續隨身帶著那本留級詞彙。
關在書房裡面的他情緒似乎有些糟糕,動作的聲音很大,咣噹一聲打開書櫃,咣噹一聲關上抽屜,好幾次我默背單詞的時候都被他製造出的噪音打斷。
翻過背不下來那頁,換個姿勢繼續默背下一頁,忽地聽見背後門響,我抬頭,面牆體裝飾的鏡子輕鬆顯示出凌棠遠難看的陰沉臉色。
“看來,我低估你了。”他說。
我覺得他的話裡有話,不敢輕易接答,只是默默的看著。
“好,從明天開始,我走到哪兒你跟到哪兒。”他冷笑說。
我緩緩站起,轉過身對他問:“這麼說凌先生不會送我走了?”
他的美目微眯,突然笑了,偏過頭盯著我:“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不願意拿錢走嗎?我很想知道。”
我想想,把書放在茶几上,態度認真的給他分析。
“我還需要讀書,我弟弟還需要讀書,醫生說我弟弟的病情尚不穩定,未來幾年仍有反覆的可能,所以我不能離開。”沒錯,這就是我心裡的想法。我在凌家抵債,同樣也是在凌家賺個機會,只要我繼續留在這兒,他們凌家就必須管我下面的開銷。
這麼說來,我確實很有心計,早已為接下來的生活鋪好了路。
他不怒反笑:“這麼說,你準備在我這耗到有足夠的錢再離開?”
我不說話,表示默認。
“好,那我倒要看看你能等多久!”他還在微笑著,聲音卻讓我我忍不住渾身發冷。
“我要警告你,你耗你的,不要讓我發現你愛上我。”他伸出食指指著我的鼻尖。
我覺得此時自己應該表明一下態度,至少可以讓他更放心些:“放心,我不會愛上凌先生。”
凌棠遠突然笑的很開心:“很好。這正是我要的,永遠記住你自己說過的話。”
我覺得,凌棠遠是渴望被愛的,所以才會這樣自戀。我適當的順從他,會讓他的自戀心態得到很大滿足,當然,也會更有利我接下來的生活。
後來證明,我這個想法是錯誤的。
我的適當順從助長了他的自戀,接下來的生活變得異常艱難。
我每天提心吊膽的跟隨凌棠遠去公司上班,晚上就睡在他的身邊充當保姆,除了每天早上都在他的懷裡醒來,這種生活根本察覺不到任何不對勁。
跟他一同上班這些日子,我發現凌棠遠這個人的兩面性。在家的時候他像個傲嬌的孩子,說東,我就要向東,說西,我就要奔西,隨心情而定他的行為。可是剛邁入公司大門,他又立即判若兩人,臉色永遠是那麼陰沉可怕,行為永遠是那麼鎮定沉穩。
永遠沒有人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在家的時候,我很少反抗他,在公司的時候,就更不可能反抗。可我發現,越是不反抗,他回家以後越是喜歡對我呼來喝去,明明用不到我的地方,也要聽他吩咐親自去做。
隨後,我開始有所反抗,小到背過去罵他臭湯圓,大到給臉色,摔東西,採用的對待策略,視他行為的過分程度而定。
很快我就發現,我反抗他,他竟然會高興得意的時候會允許我和他在餐廳裡一同吃飯,偶爾也會賞我一個機會展示自己,即,他同我坐在沙發上,“聽”我讀報紙。
我讀報紙的時候必須看一段,說一段,為了讓他能看清我的嘴唇動作。
他看的很專注,久了,便有些曖昧。
在他目光注視下,我開始有些迷惑。凌棠遠到底把我當成了誰,我到底有多麼像他印象中的那個人,這一切的謎團暫時都無法解開。
只是在我記憶中,父親也曾這樣聽我朗讀過課文,那時老師留下的朗讀作業要求家長簽字,他就會拿著根英雄鋼筆敲打著飯桌陪同我的朗讀,順便還會糾正我的讀音,不想,時間流轉,如今坐在我面前的人是他……
凌棠遠突然若無其事的說:“你讀錯了。“
我看看報紙,回過神來,不知道自己讀錯了哪裡,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是,我重讀。”
“你在想誰?”有時候凌棠遠能看透人心,這個技能讓人有些害怕。
記得以前讀過一本書說過,語言功能殘缺的孩子會看人心,他們會從對方的表情和動作裡找到答案。我喜歡看人,沒想到,他也喜歡。
我扯了扯嘴角:“家人。”
他坐過來,目不轉睛的看著我,用手抬起我的下巴仔細觀察。
“難得。我以為你不想家呢。”他繃緊的臉放鬆了些。
我低頭,把報紙翻到財經版:“謝謝誇獎。”
說實話,我自認自己很有些能耐,因為總能在莫名其妙的時候氣到凌棠遠。例如,現在。
他突然說怒氣衝衝的說:“我覺得你牙尖嘴利,讓你讀報紙太委屈了,應該換份工作。”
看來,我又惹毛了他,抬頭看看他貌似認真的表情:“凌先生,你覺得我應該做什麼?”
“取悅我,討我開心。”他命令道。
他背後的落地燈昏黃誘惑,漆黑的夜幕在落地窗外充當背景,寂靜的客廳,暄軟的沙發,周圍的一切都有著月黑風高殺人夜的氣勢。
他的男性氣息微微燙過我的臉頰,昭示我們之間的距離有多麼近。
我眨眨眼,猶豫著。
取悅兩個字,有各種不同的解釋,如果我認為取悅了,他卻沒被取悅,想必還會生氣的。我潛心琢磨一下他到底想要什麼樣的取悅方式,用了兩秒鐘。
我伸手,扶著沙發靠背坐起來,對準他的嘴唇準確無誤的親過去。
距離他薄削嘴唇的下一秒,凌棠遠偏過頭閃開,輕笑出聲。
我呆愣了一下,趕緊低下頭,老實坐下,繼續翻著手中的報紙。
見我這樣,他沒說話,一隻手把我報紙搶過去,另一隻手摟緊我的腰,我被迫抬眼看他彆扭的表情。
“你還沒做完。”他說。
我說:“可是,凌先生我已經取悅了你,你笑了。”
他沒說話。
“理論上我已經做完了你要求的事情,所以,我們應該做別的了。”
他還沒說話。
我想了想,也許他還在等我給他當臺階下,只能說:“不如,我給你讀財經新聞吧,股市又跌了。”
凌棠遠終於開口:“你還沒有取悅我,遠遠沒有……”
剩下的半句話被他突然貼過來的嘴唇堵在我的嘴裡。
他的輾轉吸吮都很用力,彷彿我是一道令人垂涎的美味菜餚,也或者,他垂涎的原本是我像的那個人。
他一邊嘆息,一邊含糊的說:“我等了你這麼多年,你都不肯主動親我一次。”
除去唇齒之間的糾纏,我覺得眼前只不過是個撒嬌的孩子,所有痴痴纏纏的哀怨,不過是埋怨像我的那個人為什麼不給他一顆糖果嚐嚐。
不知為何,我的心有些抖。
凌湯圓還在微笑著撫摸我的臉頰,而我已經不敢看他的眼睛。
因為那雙眼睛裡所蘊含的,都不是給我的情意。
“如果你能學會聽話,我會很開心。”他抵在我的唇邊輕聲低嘆。
我的身體有些顫抖。長了二十幾年,對於異性甜言蜜語的認識只侷限於,我覺得你很好,我喜歡你,我們交往吧之類,他這樣從心掏出來的話,怎麼聽都不像是情人之間的呢喃,反而更像是對所屬物感情的肆意掠奪。
我已經心亂如麻,很想結束尷尬的局面。
“棠遠,瞿姐說……”客廳門被人從外推開,我和凌棠遠之間的迷離氣息被擾,他用最快的速度收回投在我身上的情意,我則用最快的速度收回貼在他唇邊的臉。
被人打擾的凌湯圓顯得很不悅,猛地站起來走出客廳,我則默默拿了報紙跟隨在後,劉阿姨則守在門口,等我經過時狠狠剜了我一眼。
大約覺得不解恨,又補了一句:“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