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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愛很美,卻也有褪去的時候,有時,深愛過後,徒留無言的結局。

    婚禮一週前,我開始整夜整夜的失眠。我時常會想起我和向暉初次見面時的情景,想起在聲樂社辦公室和他獨處的一夜,想起他對我的寵溺對我的好,想起他對我說的令人臉紅心跳的那三個字……想著想著,有時會心一笑,有時倍感苦澀,有時甜蜜,有時含淚。

    曾經我以為自己不會再想起我和他那段早已迷失在俗世塵埃中的往事,若近若遠,似是而非,我以為我能夠忘記,以為可以擺脫,以為它早已遠離了我,其實,它卻一直藏在我心裡。

    程英說做新娘時是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刻,而我,卻是愈發的憔悴。嚴重的失眠加上婚期臨近帶給我的煩躁,讓我一天更比一天的焦慮不安。

    我不是沒有看到陳宇華憂心忡忡的目光,可是,我又什麼都不可以說。

    這一夜,我服了安眠藥剛睡下不久,大鳥的電話將我驚醒。

    我覺得奇怪,一般都是如煙和我聯繫,大鳥從來都沒有找過我,今天是怎麼回事?莫非是如煙有事,我一下從床上跳起,顧不得披上外衣,急匆匆的對著手機喊:“發生什麼事了?”

    大鳥在電話那頭躊躇許久才開口:“葉子,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我立刻警覺起來,不假思索的說:“如果是關於向暉的,我不想聽。大鳥,向暉是你的朋友沒錯,可陳宇華也是。”

    他半天沒有聲響,我急了,“你不說話我掛了啊。”我發現我們的對話很難再繼續下去,他要說的無非關於向暉,而我根本不願聽。

    大鳥的聲音有些生硬,“如果向暉打電話給你,請你在第一時間通知我。”

    “為什麼,”我驚訝的問。

    “向暉前兩天被派去了印尼分公司。”大鳥言簡意賅的說。

    “那又如何?”他去哪裡難道還需要事先向我彙報嗎,休說我們現在一點關係都沒有,就算是朋友,也無需如此。

    大鳥像是被我氣壞了,低聲咒罵了句,然後衝著我低吼:“我的大小姐,你都不看電視不聽新聞的嗎?”

    我立刻抓起遙控器打開電視機。

    印尼爪哇島南部印度洋海域當地時間17日下午3點20分左右發生強震,引發海嘯。印尼官方稱,海嘯已造成668人死亡,當地缺乏預警系統……

    這是出現在屏幕下方的一行小字,我一下懵了,腦袋轟轟作響,吵的我無法靜下心來思考。

    “向暉他……是不是有危險?”我說話太快,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我現在聯繫不上他,打他的手機提示不在服務區。”

    我跌坐在床上,大腦呈一片空白狀。

    “葉子,向暉脫離危險後一定會第一個打給你,到時你給我報個平安。”

    我木然的答應。

    收線後,我試著撥打向暉的手機,果真如大鳥所說,不在服務區。

    關上燈,我把自己藏在陰影裡,雙手抱住膝蓋,眼睛機械化的盯著手機,一瞬不瞬。

    手錶指針有條不紊的跳動,一格格的慢慢爬過,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失。

    我不能停止思考,也無法停止想念。大鳥剛才所說的話,一片片的拼湊成形,壓的我喘不過氣。

    如果向暉剛好在海域地帶,如果他出了事,如果他不能平安回來,如果……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哆嗦著伸出手,狠狠的啃著指甲。

    房間裡除了手機屏幕隱約的藍光外,沒有一絲光線。我痴痴的坐著,靜靜的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音樂聲在午夜響起,猶如天籟之音。

    我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喂,”話出口的同時,眼淚也隨之滴落。

    “葉子,是我。”他的嗓音微微沙啞。

    我終於哭出聲,“向暉,你怎麼樣了?”我泣不成聲。

    “我暫時沒有危險,葉子,你別擔心,我一定會活著回來見你。”他的聲音空曠飄渺,忽遠忽近,忽高忽低,彷彿是在驚天駭浪中苟延殘喘的弱小船隻,我把持不住,淚水洶湧而下,眼前驟然模糊一片。

    我不知道此刻的我可以說些什麼。

    我不知道此刻的他又在想些什麼。

    我只清楚的知道我願意用一切去換取他的平安歸來。

    “葉子,我很開心,真的。如果現在我就這樣去了,這最後一句話也是和你說的。我沒有遺憾了。”他疲憊不堪的聲音低沉暗啞。

    我帶著哭腔,“向暉你不要胡說,你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他柔柔的笑了,“葉子,我知道你還關心我,那就足夠了。”

    我沒有辦法再完整的說出一句話,我的臉上,手上,手機上,睡衣上已全是淚水。我從來沒有這樣狼狽過,即便是向暉離開的那些年裡,我也沒有。

    向暉沉默了,這短短的幾秒鐘卻太過漫長,我著急的喚道:“向暉,你還在聽嗎?”

    “我在聽,”他消失的尾音裡,有一絲無奈和悲哀,更多的是苦澀。

    我緊抓著手機無聲的抽泣,我的脆弱,我的無助,我的不捨,此時通通暴露無遺。

    忽然他的呼吸急促起來,我只來得及聽到他說:“葉子,記得我愛你。”手機信號就此中斷。

    此後,我再沒有接到他的電話。

    一整夜,我在患得患失中度過。僅在天快亮時,才勉強闔了闔眼。

    夢中,向暉鮮血淋淋的站在我面前,朝我伸出手,告訴我他愛我。

    醒來時,一身的冷汗。

    我甚至不敢再閉眼,我怕我再次醒來時,會聽到突如其來的噩耗,我更加害怕的是發現擁有過的一切都是虛幻。

    我突然明白,有些事情無法逃避,越想逃跑就越會讓我的人生變得一塌糊塗。

    我無法承受失去向暉的痛,沒有辦法忘記我們曾經的過往,如果我還是堅持和陳宇華在一起,那痛苦的,將會是三個人。

    “陳宇華,我想和你談談。”我在電話裡和他如是說。

    歷史總會上演驚人的巧合,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晚上吧,我去接你。”他淡淡的說:“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吃過飯了。”

    我點點頭,想到他看不見,又回道:“好。”

    即將踏上神聖婚姻殿堂的我和他,客氣如斯,是不是太過諷刺。

    法國大餐,紅酒助興,鮮豔的玫瑰,小提琴伴奏,他似乎是早有準備。

    “陳宇華,我不能和你結婚。”剛在餐桌前坐定,我就開門見山的說。

    “你終於還是說了。”他長長的嘆氣,手握成拳。

    我垂下頭,動了動唇,“對不起。”

    “葉子,我到底哪裡不好?”他的眼中有隱忍的怒意。

    我怔了怔,心念電轉,是啊,他究竟哪裡不好。

    溫文儒雅,工作認真,年紀輕輕已在公司獨當一面。無不良嗜好,如果晚上加班還會及時跟我報備。記得我的生日,我們認識的紀念日,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節日,他都會想盡辦法送我禮物,逗我開心。

    我清楚的知道他的好,可我為什麼沒有辦法接受他?

    他,畢竟不是他。

    他將我的手心拉向他滾燙的胸口,貼在那兒,“葉子,你有沒有心?”

    這句話,林森也曾問過我,當時我的回答是什麼?

    我可以對著林森肆無忌憚的胡言亂語,可面對陳宇華,我怯弱的不敢開口,因為,我虧欠他太多。

    陳宇華猛的把我拉進他懷裡,瘋狂的吻住我,我能感覺到他的身體,一直在微微顫抖。我沒有掙扎,竟然也沒有流淚,我只是像個木頭人似的任他予取予求。

    驀的,他停下動作。一拳打在椅背上,頹然的說:“我曾經敗給過他一次,沒想到現在又輸了第二次。”

    我只剩低低的嗚咽,“對不起。”除了這一句,我再無別的話,儘管這是他最不需要的。

    他站起身,往外走去,“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要走就走吧。”

    我追出門,他的背影寂寥而蕭瑟,我跟在他後面急急呼喚:“陳宇華,你聽我說。”

    他沒有理會,腳下步子越跨越大。我穿著高跟鞋窄裙,漸漸力不從心。

    “陳宇華,”我有些絕望了,隨之,腳下踉蹌,重重的摔倒在地。

    下一刻,陳宇華已把我抱起,再放我下來,輕揉的撫過我的腳踝,口氣還是冷絕無比,“你還追我幹什麼?”

    “我……”我語塞了。

    他推開我,決絕的轉身,我依舊跟住他,可我沒有留意到馬路上一輛桑塔納車如醉酒般的正歪歪斜斜的朝我們高速駛來。

    “小心。”急促的呼叫聲,淒厲的剎車聲,落地的悶哼聲,濃煙過後,我看到陳宇華倒在血泊之中,而我,被他推離了危險地帶,毫髮無損的怔怔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陳宇華,”我終於叫出聲,撲了過去。

    他的臉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眼神渙散,他勉強勾起唇角,微笑著說:“葉子,我愛你。”伴隨著他虛弱的告白聲,他頭一歪,徹底失去了知覺。

    我只覺得頭重腳輕,跌倒在他身旁,抱住他,嚎啕大哭。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到醫院的,也不知道在手術室前守了多久,整個人一直恍恍惚惚的,直到手術室的紅燈熄滅,直到醫生告訴我手術成功,病人已無生命危險,我緊繃的神經才鬆弛,隨後,虛脫的倒地。

    在我的精心照料下,陳宇華的身體恢復的很快。

    大鳥來找過我多次,幾次三番的提起向暉,都被我輕描淡寫的岔開話題。我只要知道他回來了,並且平安無事,足矣。

    我欠陳宇華的情,幾輩子都難以還清。

    車禍後的第五天,我收到向暉的短信,“葉子,我太自私了。我捫心自問,做不到陳宇華的坦蕩和無私,他才是真正值得你愛的人。我走了,不會再回來。祝你幸福。”

    眼淚就這麼簌簌地掉下來。

    良久,我狠狠的抹去淚,幾下刪除短信。轉過身,我依舊含笑面對陳宇華。

    “去找他吧。”陳宇華輕聲說。

    我倏然抬首,微怔,“什麼?”把剛削好的蘋果遞過去。

    他並不接,聳聳肩,眼神清亮,“不要讓我說第二遍,我怕我會後悔。”

    我抬手抹去額上的細汗,小心的觀察他的神色。

    “是我自願讓你離去,而不是你甩了我,”他凝神細看我,“所以你可以感激我,但不要有任何負疚。”他靜了靜,再度開口,“我不需要同情,葉子,我會找到屬於我自己的幸福。”

    我不出聲。

    “如今成全別人也這麼難。”陳宇華故作輕鬆的說。

    我咬著唇,硬生生把眼中氤氳的霧氣逼散。

    他推了我一把,“一點的飛機,別說我沒有提醒你。”

    我醒悟,發自內心的,“陳宇華,謝謝你。”

    他苦笑,作勢踢我一腳,“快走。”

    我感激的望進他清澈的眼,隨即快速推開病房的門,不再遲疑。

    我心急火燎的衝進候機大廳時,一架開往英國倫敦的飛機正慢慢滑出跑道,徐徐衝上天,直至沒入雲霄,再也看不見……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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