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三個人走出教室還在爭論,陸之昂交叉雙手放在後腦勺上,書包扣在手指上垂在腦後面,他說,你們兩個很無聊啊,有本事現在把葡萄糖的化學結構完整地寫出來給我看啦!
在快要走出教學樓的時候立夏突然想起來還沒有問小司叫自己留下來幹嗎。於是立夏停下來問傅小司,傅小司拍拍頭恍然大悟的樣子,說差點忘記正經事情。立夏再一次哭笑不得,這樣的事情不是應該發生在陸之昂身上嗎,看著傅小司這樣走冷調路線的人做出陸之昂的表情還真讓人覺得有點滑稽。
傅小司說,就是上次聖誕節告訴你的那個事情啊,去上海的事情,我都幫你訂好機票了,後天的。
這下輪到立夏說不出話來了,飛機這種東西對於立夏來說和火箭其實沒什麼區別,長這麼大幾乎沒出過遠門,從市縣到淺川就是最長的距離了吧。
沒事啦,就去三天而已,很快就回來的。陸之昂在旁邊搭話。
那好吧。機票都訂了不好也沒辦法。
傅小司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揚,是個好看而且溫柔的微笑表情,那麼後天我來接你咯。你帶一兩件衣服就行了,其他東西都不用帶。
結果傅小司口中的這句後天我來接你的定義就是後天開了輛私家車來停在學校公寓下面等著立夏。傅小司和陸之昂靠在車子上倒是沒什麼感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但立夏從樓上陽臺看到他們的那一刻就開始全身不自在,從樓上下來的途中一直有人打量他並且交頭接耳,立夏心裡想,幹嗎搞成這樣啊,太誇張了吧,車子不用開到這裡來啊。
淺川的平野機場是半年前剛剛建好的,以前乘飛機都需要先坐車到鄰近的另一座城市,然後再搭飛機出去。不過這些都是立夏聽來的,自己不要說搭飛機了,連搭長途汽車的機會都很少。儘管很多時候立夏都會翻著學校圖書館裡的那些地理雜誌目不轉睛,青海的飛鳥,西藏的積雪,寧夏連綿不繼的蘆葦特別是那些蘆葦,立夏每次都會想到《大話西遊》裡紫霞仙子就是划著船從那些羽毛狀的蘆葦裡出來的,劃破沉睡千年的水面,朝著災難一樣的幸福駛去,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立夏每次看到蘆葦就會莫名地想哭。
而現在,自己終於要去離家遙遠的地方。上海。怎麼聽怎麼沒有真實感。那完全就是一個和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瀰漫著霓虹和飛揚的裙角。倒是想看一看那些老弄堂牆壁,打著鈴喧囂而過的三輪車,黃昏的時候有鴿子從老舊的屋頂上騰空而起。這一切所散發出來的甜膩的世俗生活的香味曾經出現在夢境裡,像是微微發熱的剛剛出爐的糖果。
平野機場的大廳空曠明亮,旅客不多,不會顯得擁擠,也沒讓人覺得冷清。高大的落地窗外不時有飛機從跑道上衝向天空。立夏想起自己以前喜歡的一個作家也是很愛在機場的鐵絲網圍牆外面看飛機的起落。
那個作家說,生活在這一該顯得空洞。
左耳一直嗡嗡作響。
應該是飛行中常有的耳鳴吧。以前老聽人說起乘飛機的種種,而現在自己就困在九千米的高空上微微地發徵。抬起手按了按耳朵,然後把下巴張開再合上再張開,這些都是以前電視上看到過的緩解耳鳴的辦法,立夏一一做過來,唯一的效果就是耳鳴轉到右邊。見鬼。
轉過頭就看到窗外的藍天。說是藍天,卻霧茫茫的什麼也看不見。應該是進入雲層了吧。周圍都是一些若有若無的淡淡的絮狀的灰白色。看久了就覺得眼睛累。而回過頭去,則是傅小司一張沉睡的臉。一分鐘前小組過來幫他蓋了條毯子,而現在毯子在他偶爾的翻身中滑下來。立夏忍不住伸過手去幫他把毯子拉拉高,然後在脖子的地方掖進去一點。這個動作以前媽媽也常對自己做,不過對著一個和自己一般大的男生做出這個動作,多少有點尷尬,並且還不小心碰到了傅小司露出來的脖頸處的皮膚。立夏有點慌亂地縮回了手,舉目就看到傅小司旁邊的陸之昂看著自己一臉鬼笑,但又怕笑出聲吵到小司所以只能忍著肚子發出嗯嗯的笑聲,像是憋氣一樣。
立夏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做了個你繼續看書吧的手勢,陸之昂笑著點點頭用口型說著好,好,好,然後咧著嘴繼續就看飛機座位上閱讀燈的橘***燈光看書。立夏這才注意到他手上那本厚厚的《發條鳥編年史》。以前都沒怎麼注意過陸之昂會看這種文學書呢,要麼就看一些打架鬥毆的暴力加弱智的漫畫吧,要麼就是拿著一本類似《高三化學總複習五星期題庫》等另類著作。以前都一直覺得他是文盲來著,現在竟然戴著一副金絲眼鏡在飛機上看《發條鳥編年史》他怎麼會有金絲邊的眼鏡啊?以前不是都戴那個黑框的眼鏡嗎?
於是立夏稍稍偏過身子湊過去壓低聲音說:
哎,你什麼時候開始戴的這個新眼鏡的啊?我都不知道呢。
哦,上個月吧。好看麼?
哦對了,一直都沒問你的眼鏡度數呢。你到底近視多少吧?
嗯150度的樣子吧。
150你戴個屁啊!
好看呀你個笨蛋,怎麼樣,是不是像個讀書人?
你去死吧,像解剖屍體的變態醫生。
回過身來,傅小司的一張沉睡而安靜的臉又出現在眼前。立夏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因為一直以來都覺得小司太威嚴,而且又冷,還是個沒有焦點的白內障,所有很少有機會這麼近地打量他。越來越濃的眉毛,黑色,像是最深沉的黑夜,然後是在眼下投出陰影的睫毛,長得有點過分。筆直的鼻樑,薄得像伸出手在傅小司臉上隔空做著各種怪手勢,看閱讀燈在他臉上投下的各種手影,鬧了一會兒覺得無聊瞭然後閉著眼睛睡過去。
立夏閉上眼睛躺下幾秒鐘後,傅小司睜開眼睛,咧開嘴對睡過去的立夏笑了笑,回過頭看了看陸之昂,然後把身上的毯子提了提,示意他冷不冷,要不要毯子。
陸之昂搖了搖頭笑了笑,然後拍拍小司的頭示意他繼續睡會兒吧。然後像剛才立夏那樣那毯子在他脖子處掖了掖。
傅小司在閱讀燈微弱的光芒下看著戴著眼鏡的陸之昂,心裡有很多很多的念頭,像是溶解在身體的各個部分裡,滲入到每個細胞每根毛細血管每個淋巴流遍全身,要真正尋找出來卻無從下手。只是看著陸之昂一天天變得沉默變得成熟而溫和,小司總會在心裡感受到那些緩慢流動黏稠得如同噴薄出來的岩漿一樣的熱流,帶著青春的暖意在時光的表面上流動出痕跡。以前的之昂總是像個小孩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竟然也習慣了他比自己成熟比自己冷靜甚至開始照顧自己的樣子。
如果說以前的之昂對於自己來講像個不懂事的任性的小孩,是玩伴,是童年的回憶,現在,則更像兄長或者比自己成熟的朋友。要小司承認這一點還真的有點難度。他記得自己在最開始產生這樣的念頭的時候還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看有沒有發燒,因為這種類似陸之昂還蠻成熟冷靜的念頭對於傅小司來說真的是非常另類。小司刻自己最初產生這樣的念頭的時候是在去年夏天,在游泳課上,小司和立夏坐在游泳池邊,而陸之昂在水池裡沉默地遊著一個又一個來回。那個時候小司第一次感覺陸之昂似乎會成為一個沉默寡言的人。那個時候還因為自己肩膀上被陸之昂用開水燙傷留下的痕跡而小驚小怪,而現在,肩膀上的痕跡已經消失了。
小司下意識地摸了摸肩膀上那塊其實早就不再存在的傷痕,重新閉上眼睛,眼前出現靜謐的藍色。像是站立在海底深谷,抬起頭有變幻莫測的藍天,還有束形的白光。深海無數的游魚。年華稍縱即逝。
曾經那樣清晰的痕跡也可以消失不見,所以,很多的事情,其實都是無法長久的吧,即使我們覺得都可以永遠地存在,可是永遠這樣的字眼,似乎永遠都沒有出現過,所以很多時候我都在想,之昂,我們可以做一輩子的好朋友麼?即使以後結婚,生了,日漸蒼老,還依然會結伴揹著揹包去荒野旅行麼?
你還會因為弄丟了一個我送你的皮夾而深深懊惱麼?
1998年傅小司
立夏翻了下身,看到小司正爭著雙大眼睛一副放空的呆呆的樣子,而小司轉過臉來正好撞上立夏的目光。
哎,睡不著?小司拔下左耳邊的耳機,遞過去,聽歌麼?
嗯。立夏把耳機接過來塞到右邊耳朵裡去,正好,右耳在耳鳴,要聽的。
閉上眼睛聽覺就會靈敏,因為視覺被隔斷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在書上看到的理論,是用來解釋盲人聽力很好的理由的,當時看了就記住了。確實有一些道理,在閉著眼睛斜靠在坐椅上的時候,耳機儘管只有一半,裡面的聲音依然清晰。是個女聲,在模糊而輕柔地唱著一些緩慢但堅定的旋律,其中有一句立夏聽得很清楚,是說你提著等照亮了一千條一萬條路,我選擇了一條路就是跟你義無返顧地低頭跟你衝向幸福。
幸福。幸福是什麼呢?細節罷了。那些恢弘的山盟海誓和驚心動魄的愛情其實都是空殼,種種一切都在那些隨手可拾的細節裡還魂,在一頓溫熱的晚餐裡具象出血肉,在冬天一雙溫暖的羊毛襪子裡拔節出骨骼,在生日時花了半天時間才做好的一個長的像自己的玩偶裡點睛,在凌晨的短消息裡萌生出翅膀。又或者更為細小,比如剛剛一進機場傅小司就背者立夏的行李走來走去幫她辦理checkin的手續,立夏想伸手要回來自己背的時候還被狠狠地瞪了一眼得到一句你有毛病啊有男生讓女孩子背行李的啊,又哪怕是傅小司低頭在自己耳朵邊上小心提醒飛機上需要注意的事情甚至彎下腰幫自己把安全帶繫上,又或者現在,即使閉上眼睛也知道小司輕輕地幫自己拉下了遮光板並關掉了頭頂上的閱讀燈,種種的一切拆分後的偏旁和部首,而當一切還原至當初的位置,誰都可以看得出那被大大書寫的幸福二字。
抑或是現在。聽著同樣的歌曲,飛過同一片白灰色的天空。
立夏想著這些溫暖的意象,內心堆積起越來越多的雨水。那些電流和電子信號經過CD唱機的激光指針,經過銀白色的機身,經過細長的白色耳機線,經過耳塞同步傳進兩個不同的身體裡面,激盪起不同的漣漪。這些不同的漣漪夾雜著相同的旋律在世界裡遊蕩,往來的季候風將它在全世界清晰地括音。內心裡世界開始緩慢地塌方,像是八月裡浸滿雨水的山坡裡一棵樹突然蔓延出新的根系時瞬間塌陷。一塊又一塊的黑色褐色黃色棕色泥土分崩離析,漸漸露出地殼深處的秘密。
而同樣浸滿雨水的還有呼吸緩慢起伏的胸腔,像是吸滿水的海綿,用手按一下都會壓出一大片的水漬。
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緊挨著傅小司的毛衣,溫暖的,細膩的羊毛絨絨,在皮膚上產生鈍重的灼熱感。脖子開始支撐不起腦袋,然後向一邊歪歪地倒過去。
倒過去。
臉頰感受到男生利落的肩線。
倒過去。
還有瞬間撲進鼻子的年輕男生的味道。像是夏日午後被烈日灼燒的青草。又或者是暴雨沖刷出的新鮮的泥土的芳香。
之後意識就開始變得不太清楚,那些溫熱的想法都變得模糊,像是隔了雨天的玻璃,玻璃窗外是時而晃過的傅小司的臉或者陸之昂的臉,窗外雨水在地面的低窪處匯積起來越漫越高,是夏天的暴雨,磅礴的雨水讓天光暗淡,地面水花飛濺,有樹葉被雨水從枝頭硬生生地打下來漂在水面上,有年輕的女孩子提著裙子快速地跑到屋簷下躲雨,有愛耍酷的男生獨自在大雨裡投籃,白色的T恤溼淋淋地貼在背後的蝴蝶骨上,長頭髮溼漉漉地紮在腦後,畫室內在雨天裡只剩下暗淡的光線,石膏像和各種水果模型安靜地散落四處,而滂沱得幾乎掩蓋一切的雨聲裡,卻有一筆一畫的碳條劃過畫布的聲音,微弱得如同遺失多年的傳說,卻可以被毫不費力地聽見,在不斷重複的沙,沙聲裡,是腦海裡1995年的黑白映畫,面容寒冷的傅小司從前面遞過來的削筆刀,和轉過身就看見的陸之昂孩子氣的笑容,傅小司還是1995年的傅小司,陸之昂還是1995年的陸之昂,而自己,卻是1998年的立夏。在夢境裡時光竟然延展出兩個左邊軸,自己站在這條線上,看著三年前的兩個小男孩乾淨而無聲的面孔,窗臺上是一隻安靜的黑貓。而空氣突然微微地波動,透明的漣漪在空氣中徐徐散開,窗臺上的黑貓消失不見,卻出現面無表情的遇見,她坐在窗臺上,臉靠著雨水縱橫的玻璃,目光不知道潰散在窗外的什麼地方。而畫面就硬生生地停在遇見出現的這一刻,夢中的自己覺得喉嚨發緊,像是被人用手緊緊地掐住了喉嚨,捂著嘴莫名其妙地哭起來。
而窗外,是聲勢浩大的暴雨,淹沒了整個城市。
北京的冬天非常的冷,而且乾燥。臉像是一面被烈日炙烤很久的石灰牆,摸一下可以掉落無數的白屑。那些說著北京其實並不冷,挺暖和啊的人全部是騙人。遇見無數次地在被凍得說不出話的時候這樣想。那些整天不用出門偶爾出一次門就是直接有車停在門口然後下車就直接進屋的人當然會覺得不冷。
對於自己來說就是每天早上天還沒有亮甚至還聽不到收音機裡發出音樂的時候就起床送報紙,這一個小區有二十八棟樓,每棟樓有四個單元,訂報紙的一共有多少家遇見不知道,只知道她要負責送的就有一百二十家。遇見每天早上要把一百二十份報紙塞到不同的郵筒,稍微晚了一點還要被罵。罵人的人很刻薄,並不因為他們家財萬貫,正好相反,也是貧窮的人家,拿著微薄的工資艱難度日,卻還是要每日關心國家大事和瑣碎八卦,好在茶餘飯後的談論裡顯得自己滿腹經綸,所以更加會因為自己付了錢訂了報紙而使用他們微不足道的消費者權力。
晚了十分鐘都會被罵。有幾個變態的中年男人似乎每天很熱衷於等在門口算遇見遲到的時間,穿著睡衣站在鐵門後面露出一隻眼睛,然後等聽到了遇見自行車的聲音後嘴裡就開始不乾不淨地數落著。尖酸刻薄,一副小市怕嘴臉。
而遇見多半是低聲地說一句對不起,然後把報紙塞進信箱或者鐵門裡,轉過身騎車離開幾米後響亮地罵一句我X你大爺或者去死吧。
北京的風是穿透一切的。無論你穿著多麼厚重的衣服帶著多少厚實的手套,那些風總能硬生生地劑過纖維與纖維之間狹窄的縫隙,像跗骨上的蛆一樣死死地黏在皮膚上面,像荊棘的種子一樣朝著骨髓深處紮下寒冷的根。每個清晨遇見總是覺得自己像是一具行動的冰碴兒,關節僵死著開闔,血液半固化地流動。在遇見接下送報紙這個工作的第一天,在送完最後一份報紙的時候遇見靠在樓群的水泥外牆上眼淚一直往下掉,喉嚨被大口呼吸進的冷風吹得發不出聲音來,只有淚水大顆大顆地朝臉上滾。滾燙和眼淚,是身體裡唯一有著溫度的部分。可是眼淚在臉上停留片刻,就化成冰碴兒,沾在臉上,縱橫開闔,從表向裡固化,結冰,扎進皮膚落地生根。生根是生出疼痛的根。
可是從那之後遇見就再也沒有哭過。至少是再也沒有因為送報紙這件事情哭過。頂多就是聽到有人說北京的冬天其實不冷的時候在心裡暗罵而已。
真的。就再也,沒有哭過。
因為可是多賺二百二十塊錢。每個月就可以多存二百二十塊。這樣離幸福,就越近。那些用年輕的身體硬生生承受下來的寒冷並不是沒有價值。
它們的價值是二百二十塊。
而送報紙後就要趕到離住的地方不遠但也不近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上班。依然是騎車,穿得臃腫,除了眼睛其他地方全部罩起來。可是尖銳的寒冷似乎可以在視網膜上鑿出一個洞來,然後就像水銀無孔不入般地倒灌進身體。因為是小的便利店,所以只有兩個店員,遇見,和一個名叫段橋的男生。
遇見第一次聽說男生的名字的時候笑了出來,正著念,斷橋,反著念,橋段,怎麼聽怎麼好笑,在那個男生很有禮貌地說了句你好我叫段橋請多指教之後,遇見不冷不熱地揚了嘴角,說了句不知道是嘲笑還是親近的名字還真好笑。而段橋的臉上是一副整吞了一隻茶葉蛋的表情。
遇見從上午七點半到晚上七點半,然後男生從下午四點半到凌晨四點半,凌晨四點半到上午一點半便利店關門三個小時。所以,說是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其實是二十一小時便利店。而遇見和段橋同時工作的時間一天內有三個小時。
因為地段不太繁華,又不是在商業區或者校園集中的地段,所以客流量很少,很多時候店裡就只有遇見一個人,頭頂開著白色的日光燈,貨架整齊排放。偶爾有顧客推開門,門上掛著的風鈴會發出叮咚的聲音。然後遇見就會抬起頭說歡迎光臨!
有半個小時的時間是花在整理貨架上,有半個小時是花在結晶算帳目上,有半個小時是用說歡迎光臨並露出牙齒微笑上。其他的時間則用來寫曲子。
在酒吧唱歌依然遇見的職業。二十四小時裡三個職業:送報紙。便利店營業員。酒吧歌手。完全風馬牛不相及。可是卻踏踏實實地存在著。
而那重合的三個小時,是二十四小時裡面最普通的三個小時。因為普通,所以溫暖著。就如同我們習慣了自己普通的毛巾,牙刷,枕頭,被子,床,檯燈,筆記本,日曆,所有習慣了的東西,都很普通。可正是因為普通,所以日漸散發出美好而溫暖的觸感,嵌進生命的年輪,一圈一圈地粉刷著蒼白的年華。
一天是三個小時。十天是三十個小時。一百天是三百個小時。
小學生都會的算法。不需要大學的知識。不需要微積分。時光被切鹹一小段一小段的斷層,在生命的平面上逐漸地累積起來。在這些一個又一個的三小時裡,出現的話題有:
我的家鄉在福建的一個叫永寧的地方,很小的地方啦,遇見你沒聽說過的。可是我跟你講哦,那裡的大海一年四季都格外壯闊,藍得讓人眼睛都睜不開來。
你竟然會作曲?妖怪啊
明天學校要考試,死定了這次。
今天學校吃的時候看到了女孩子好像你,可是因為要趕著來便利店,所以只能匆匆地離開食堂了,沒來得及多看幾眼,哎。
你說為什麼兔子每次賽跑都會輸給烏龜呢?烏龜呢?按道理說完全不應該的呀。
無聊。幼稚。
這是對段橋的看法。
想念。難過。
這是對青田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