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歌面試通過了,不過隨後一紙調令被派往深圳總部任前深造。這一走就是幾個月,走之前給若曦發了條短信,等我。
若曦那時在上班,知道這是他飛機起飛的時間,但沒空暇去看手機,等下了班再去回短信,一條短信寫了又刪,刪了又寫,總覺得太煽情,反反覆覆才寫了幾個字,好,我會等你。
穆歌沒回,他就這樣開始了另一種天高海闊的生活。
若曦甚至能想像出他歸來時神采飛揚的樣子,笑嘻嘻的再拿出點什麼耍賴讓她收下,即使累到趴在辦公桌上,那份幸福感也永遠充溢在她的心底,支撐她過下去。
穆音很久沒來若曦家了,父親似乎知道什麼,又似乎什麼都不知道,每天按時吃飯,按時由護工帶著出門遛彎,偶爾也會坐在窗前一動不動的,若曦回來的時候見父親這樣就坐下來陪他聊聊天。
“最近忙吧?”若曦見林旭晟有點累了,幫他上床蓋好被子,然後有一句沒一句的接著回答:“還行,入秋不忙。”
“不忙就抓緊把自己的事解決了,不然我總睡不好。”林旭晟嘆息說。
“嗯,知道了。”若曦手機突然震動,趕緊拿起來接了:“喂,您好。”
“有空一起吃飯?”黎子湛的電話讓她有點意外,現在時候不早了,又沒什麼特別的事情,她猶豫了一下,林旭晟朝她擺擺手,似乎再叫她別管自己,趕緊有事辦事。
她這才站起來小聲說:“太晚了,不太方便。”
“就當還我一個人情?”黎子湛似乎已經喝了酒,語音微醺。
若曦接不上話,想想還是沉不住氣,一言不發的掛掉電話,拿著電話怔怔可又覺得自己剛剛做的不對,而後再撥過去,那邊響了半天也沒人接,不放心的再按幾次,都是沒人接。
接與撥竟變成了一種較勁,沉不住氣的人自然先輸了一半,最後還是對方又來了電話,接通後沉默片刻,才淡淡的說:“麻煩你幫個忙,我喝多了,開不了車。”
若曦趕到他說的地點時,只有他一個人靠在酒吧一隅的沙發上。若曦很少來這種地方,昏暗曖昧的氣氛讓她有點不知所措,於是上前拍了拍黎子湛的肩膀,輕輕喚了聲“醒醒,醒醒。”
黎子湛微微睜開眼,看清來人才揚了嘴角:“你還真快,我夢裡還想你明天天亮之前能到嗎,結果一睜眼就在眼前了。”
酒後的他似乎比平時話多些,若曦想喊人結賬,他又說:“結完了,如果你想買單,不妨再請我喝點。”
他的聲音不小,周圍幾桌人紛紛向他們行注目禮,若曦不喜歡當眾引人注目,於是低聲問他能不能自己走。
黎子湛慢慢站起,手卻攥住她的,很用力,她掙脫不開,無奈由他拖著走出酒吧。其實黎子湛步履之間雖然有點晃,但絕沒到意識不清的地步,所以若曦等人少了才甩了他的手準備掏鑰匙開車。
站在身後的他忽然貼身抱住她,熟悉的氣息瞬間將她包圍。男人的懷抱一向能讓女人安心,不過此時若曦除了僵硬幾乎感覺不到其他,唯聽見自己的聲音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鬆手。”
“你知道嗎,他和我當年一樣傻,以為信任可以讓一個女人等待下去,其實世間最不可靠的就是信任。”他的聲音似乎也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若曦冷然:“黎子湛,請你放開。”
身上的力道鬆了些,若曦趁機打開車門,扳著臉坐進去發動車子,黎子湛坐在旁邊,突然按住她發動車子引擎的手,“陪我坐坐。”
他的神情有點恍惚,掌心的溫度灼人,若曦覺得他醉的厲害,但還是收回了手,兩個人就那麼安靜的坐著,車子轟轟的聲音在初秋的夜裡傳出老遠。
他忽而笑了:“林若曦,你不想知道我什麼時候喜歡你的嗎?”
若曦低頭沒回答,黎子湛昂起頭靠在座椅上:“就是你靠在我肩膀上那時候。”
這個說法有點含糊不清楚,若曦想了半天才記起那是他們一起去學習的第一天,她半路睡著了靠在她的肩膀上。
“其實你長大後和小時候真的一點都不像,陸小川過生日的時候我也看見過你,那時候你是無畏無懼的,單純而可愛,只不過那時候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我都在韶兒身上,從來沒想過別人。分到這家醫院的時候我第一眼就認出你,只不過現在的你改變了太多,日子這樣久,不光磨去了你的光芒,連那時的堅韌小脾氣也改成了慢慢溫吞。想想,我還是沒說自己認識你,很快你就調去了住院部。”
若曦的記憶裡沒有這段時光,那時候忙來忙去根本連抬頭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更別說注意到身邊都有什麼人,做什麼事。沈離調過來的時候還是天天堅持不懈和她一起吃飯,她才會注意這個昔日同窗的存在,對於其他連話都不怎麼說的同事,她根本就空不出時間去觀察。
“後來聽別人說咱們院有個冷漠的女醫生,你對她笑她都不會理,更有同事說相處幾年了和你說過的話都不超過十句。我知道他們說的那個人是你,卻不以為意。直到準備去學習的那天,你靠在我的肩膀上睡去,夢裡似乎有誰的影子,笑得特別的甜。我才覺得你又回到了小時候,那個被美夢包圍著的過去。”
“也就是那個時候我才有點嫉妒那個時候的海軼,他看見的是你最無憂無慮的時候,而我再見你,笑容對你來說已經這樣罕見。讓你陪我買東西那天,其實是個特別的日子,那個人從美國回來,我的心情不好,而就在此時你誘惑了我,喝完酒的你笑容燦爛讓我忘記很多不開心的事,接受你的邀請。現在想想,如果當時那個電話沒來該多好,我們最後的結局就不會是現在這樣。“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敗給小孩子。雖然活了三十多年,也曾在情場上挫敗過,可那天晚上他從我手裡把你接過去我真的覺得自己一敗塗地,他比你我想的都要堅強,如果當年我能和他一樣堅定,我的身邊將是另一個人,這幾天我一直睡不踏實,說想你也好,不甘心敗給個孩子也好,我都忘不了你。你的魅力呵真大,前前後後幾個人都栽你手裡,偏偏你自己還不敢前進。今天晚上喝酒的時候我就想,與其把你給那個小子將來不一定會有好結果,還不如趁他離開這個機會搶過來,哪怕最後罪名都由我來背也行。所以剛剛我想,只要你回答我的話軟弱一丁點,就一丁點,我都會橫下心去搶你,哪怕你的心不在我這兒,哪怕最後你還是要離開,我也對得起我自己。”
黎子湛說到這裡,輕鬆的笑笑,長嘆口氣:“可惜,你太堅定了,堅定到我有點害怕。面對這樣的你我說不出自辱尊嚴的話,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拒絕。到時候連最後的剩下那麼點愧疚都給你折騰沒了,圖什麼?所以,你好好奔向你的未來吧,在我還沒後悔的時候。”
若曦從沒想過黎子湛會對自己說這些,呼吸就像被別人扼住般喘息困難。她努力讓自己把他說的話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的聽,一字一句的聽,想把所有的都聽完後再平靜從容的安慰他。可真的聽完了又發現根本沒有什麼話可以說,或者說根本沒有話是她該說的。
她只能說:“我很笨。不善看人,當慣了炮灰被人矚目第一個反應就是躲。我知道你對我的好,但是有些東西很奇怪,根本說不清楚,我和穆歌之間已經遠遠超過怦然心動的愛情,他就是我的家人,那種熟悉到血液裡的感覺不是說斷就能斷的,其實就是當年你一開始就認出我,結局也一樣。我所有的記憶都是他,來不及再去想別的人,別的愛。”
“恨不相逢未嫁時?”他淡淡的笑了,聲音很輕。
“我曾想過重新開始,那時父親終於有人照料,穆歌似乎過的也不錯,我生活中的幾個支撐瞬間消失,空得我幾乎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誘惑你那次,我曾偷偷的想過,如果就這樣開始一段戀情,我也願意的。可沒有足夠的時間給我,給我真的忘記一切開始其他。”若曦忽而笑笑,也嘆口氣說:“你太好了,越是好,我越不敢要。與其讓我適應你的照料,不如讓我去照料別人。這麼多年了,我已經習慣牽掛別人,不管最後的結局如何,哪怕我是一廂情願,我也會堅持下去。也許會後悔,也許苦不堪言,但不嘗試一次我想我會不甘心的。”
黎子湛含笑靜靜聽她說完,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臉龐,而她最終亦是含笑。
無力,那種深深的無力,明明知道就這麼錯過了,明明知道兩個人就是有緣無份,就是不捨得說出最後一句話,像對老朋友般把心底隱匿的話都坦然說出,不計明天。
若曦開車把黎子湛送回家,停車時,他忽然從側面摟過她的肩頭,她動了一下,卻停在那兒沒再掙扎,他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些什麼,就像沒有任何思索的餘地,已經吻在她的唇上,觸及柔軟的心中所想,沒有辦法停下來,更加用力的抱緊她,就像即將要失去,那樣不捨,那樣絕望。
再離開時,他的語氣已經恢復到那種冷淡和鎮定:“最後一個要求。”
若曦默然以對。
黎子湛笑笑說:“再見亦是朋友。”
停了半晌,她才點頭,“好。”
他得到她的許諾徑直下車走入樓口,消失在夜色裡,若曦則啟動車子駛出小區,緩慢前行,拐彎時瞥了他消失的方向,正好看見似乎有人還站在那裡目送自己離去,秋夜裡,路燈瑩瑩如霧,那個人孤零零的站在燈下,眉宇間像是凝聚悵然。
遠遠的,似乎什麼都看不清的樣子,抑或她本不敢,也不想看清。
若曦恍惚著踩了油門,駛離這裡,無意識的找尋回家的路,雖遠,卻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