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琉璃
陳潛跟隨者她的腳步,一路向前走,琉璃燈照出兩邊樹影重重,隨著翠濃腳步往前,那燈影隨著人影而走,讓陳潛想起了一部宮廷大戲裡面滿是琉璃的長廊,人影隔著琉璃晃動,敲更的人一遍遍的敲響:三更了,防火防盜。
老祖宗的院子與平常沒有什麼不同,兩側的房子依舊熄了燈火,只不過正廳裡燈光通明,門卻緊緊的關閉著,門邊有兩排守夜的人,人數比平日裡多了一倍不止,透出隱隱的鬼祟來。
陳潛來到了門前,那些守門的僕婦們顯然得到了指示,一言不發的打開了門,翠濃在前帶路,陳潛跟著走了進去,阿元卻被擋在了門外。
老祖宗臉上的笑容還是那麼的慈藹,她身著大紅的錦繡對襟長袍,額頭依舊戴著鑲有金線的額飾,那額飾中央有一枚小拇指大小的翡翠玉飾,微一晃頭,便綠光瑩瑩。
他看見自己的孃親坐在下首,除了臉色略有些蒼白之外,別無異樣,心想,還好,趕得及。
別了她們兩人,林嬤嬤與老祖宗從不離身的那位嬤嬤也站在各自主子的身後。
自與月影斜觀了殘荷之後,陳潛便讓林嬤嬤回到了孃親身邊,雖然沒說出什麼原因,林嬤嬤卻也一言不發的答應了。
見到陳潛走入廳內,陳夫人明顯一怔,臉上神色卻有些慌亂:“潛兒,你怎麼來了?”
陳潛尚未回答,卻聽老祖宗吹了吹茶杯裡德茶葉,輕聲道:“來了也好!”
陳夫人臉色一瞬間頹廢而蒼白:“潛兒,你不該來。”
陳潛笑了笑,先向老祖宗行了一禮,再向自己孃親行禮,道:“孩兒身子有些不適,便提早回來了,得知孃親來了老祖宗這邊,便來向老祖宗請安。”
老祖宗慢吞吞的道:“你既然來了,想瞞你也瞞不了,乖孫兒,你且站在一旁,看看老祖宗怎麼行的家法。”
聽了這話,陳夫人臉色越加蒼白,用眼飛快的掃了陳潛一眼。
老祖宗在這陳府有無尚的權威,可以說,她兩個兒子的榮華全是她掙來的,平日裡將這府裡就管得很嚴,仿若陳府的太上皇一般的人物,就連她的兩個兒子對她輕描淡寫的命令也遵從若趨,更別說隔了一輩兒的孫兒了。
陳潛卻笑了一笑道:“老祖宗先別忙著行家法,孫兒叫了武師傅過來,有好東西給老祖宗看呢。”
老祖宗從來沒有被人打斷過話,今兒個卻被自己的孫兒打斷了,神情開始不愉了起來,把茶杯蓋兒往茶杯上一放,淡淡的道:“什麼好東西?”
陳潛一笑,道:“老祖宗可知道有一味奇藥名叫豔知紅?”
屋裡紅燭亂搖,搖得暗影微晃,老祖宗臉上卻皺紋橫生,卻神色不變,揭開茶杯,輕飲了一口:“豔知紅,我自然是知道的。”
“我也是最近才聽說這味奇藥,據說是海里面生長的東西,如果上了岸,卻要放在一種極特別的容器之中才能長久保持藥效,據說當年,海家一家全是為皇上採辦這種東西的,海邊的漁人幾十名下水,有時候卻一天採集不到小拇指大小一塊,這種東西可是一個稀罕物兒,據說放在那種特製的容器裡面,時間長了,吸收了各種玉的精華,居然有返老還童的功效,老祖宗,您說這東西,奇是不奇?”
紅木窗欞未關緊,一縷涼風從窗隙之間直吹了進來,陳夫人用驚訝的目光望著自己的兒子,而老祖宗幾不可察的手在微微發抖。
她砰的一聲放下茶杯,望向陳潛:“莫不是我的好孫兒得了這麼###”
她目光似電,那目光一瞬間竟似鷹似鷲,但凡被她看著的人,無不驚慌不已,卻見自己的孫兒依舊笑微微的仿無所覺的極誠懇老實的朝自己笑著,她忽然笑了,臉如菊花臉盛開:“乖孫兒,你是不是得了這個東西呢?”
陳潛點了點頭,道:“這個東西,卻不是我得的,是武師傅得的,前段時間,升弟弟不是送了老祖宗意見玉麒麟嗎?最近孫兒才得知,原來這玉麒麟是一對的,其內腹用一種寒冰玉製成,外包以暖玉,卻是用來盛那豔知紅的容器,那豔知紅孫兒是弄不來了,只不過這玉麒麟,卻還可以給老祖宗湊成一對玩兒。”
這個時候,有丫環在門外低聲道:“老祖宗,武師傅求見,說是你讓他過來的?”
老祖宗眼神陰暗莫測,道:“讓他進來。”
又道:“把窗戶打開一些,這些個薰香,燻得我頭直疼。”
自有站在老祖宗身後的那位嬤嬤開了窗戶。
陳潛###聲:“的確,這香味兒可夠重的,有的時候燻得頭暈腦脹,連只耳環丟了都不知道,你說是不是,區嬤嬤?”
老祖宗身邊常年待著的這位嬤嬤本就姓區,她彷如影子一般的貼身跟著老祖宗,卻從不在人前發出聲音,府內的人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
聽了陳潛的話,她開窗的手卻略為重了一點,一下子把窗戶咣的一聲打開了,那窗子又回彈了過來,回過頭道:“小公子,您注意得可真多。”
說話之間,武師傅已經被人帶了過來,今日的武師傅已全不是王琪不修邊幅的模樣,頭髮梳得整整齊齊,一襲灰衫,整個人如松般挺拔,他手裡捧了個盒子目光沒了那懶散的模樣,神情淡淡的。
老祖宗慢悠悠的望了一眼陳夫人,聲音淡淡的道:“你請的人真好。”
那盒子被打開了放在桌子上,盒子裡面卻正是那玉麒麟。
玉麒麟有一雙紅玉雕成的眼睛,在遙遙的燈關之中那雙眼睛彷彿發著光,冷冷的注視著世人。
老祖宗面容未變,眼神卻逾加狠利,她笑了笑,轉向陳夫人:“早知道你一定不會束手,不知道還準備了什麼,一併拿了出來吧?”
陳潛也笑:“我想老祖宗搞錯了,孃親什麼都不知道,武師傅是孫兒請來的。”
老祖宗哦了一聲,彷彿很意外的樣子,轉頭向陳潛和藹一笑:“原來是乖孫兒請來的,不知道乖孫兒還有什麼準備給老祖宗看看呢?”
陳潛慢吞吞誠懇的道:“有一種人,頗有雄心,他很想看見黃河,於是不顧天荒地遠的也要跑到黃河去看一看,這就叫不到黃河心不死了,為了避老祖宗的諱,另一句是什麼我也不好說了……”
另一句當然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老祖宗眼神陡變,變得銳利之極,完全不像一個彷如她這個年紀的人,忽道:“想不到老身還是看走了眼,居然不知道自家孫兒還有這本事?”
陳潛道:“逢年過節,老祖宗都喜歡聽戲曲兒,每個戲曲,都有一個故事,這個玉麒麟也有一個故事,不知道老祖宗想不想聽?”
老祖宗擺了個舒服的姿勢,而區嬤嬤則從炕上拿來了棉墊,給她在腰後墊著了,又把手爐給她遞了過去,讓她雙手煨住,陳潛也不著急,等她們忙完了,還靜靜地含笑等在那裡。
老祖宗這才道:“乖孫兒有什麼故事,可真得好好說說,如則不然,你的孃親以後怕就沒有機會聽了。而老身,則更沒有機會聽了。”
陳潛卻未開始說,只笑向老祖宗介紹:“老祖宗,您可知道這武師傅是什麼人?為何他的手藝這麼的好?”
老祖宗歪在榻上彷彿睡著了,良久才道:“這武師傅是你的好孃親請來的,自然得問她了,老身可不知道。”
陳潛心想,老太太還是以為安排的這一切是自家孃親落的手,卻想不到,所有一切只不過是旁人潛心積慮的結果而已。
武師傅是那人早就安排了過來的。早在孃親悄悄的找陰陽門的人教自己武功之時,他就把風聲傳到了陳府,派了武師傅過來,不過是為了讓武師傅能潛伏在陳府,必要的時候,能用得上他,只是武師傅始終不知道,自己所教的是一個女兒家。
而自己的孃親在送陳潛學武之前,已叫另一位大夫用藥物改變了陳潛的經絡,讓他在武師傅面前擁有男人的經絡。
陳潛初知道這一切的時候,還心想,自己這個假小子的製成過程,倒有幾分現代產品的製造,還一步一步來的,每一步都讓人不明所以,由不同的人來負責,既不洩露消息,又得了成品。
當然,這一切,是明三告訴她的。
陳潛輕聲恍若無意的道:“武師傅,是陰陽門的人,不知老祖宗聽過沒有?”
老祖宗歪在棉靠上的身形陡地一震,差點兒坐了起身,卻又靜靜的躺了下去:“老身常年處於深宅之中,又哪知道什麼江湖門派?”
陳潛道:“老祖宗自然也不知道,陰陽門的門主多年之前解散了陰陽門,而不知所蹤囉?還不知道,我聽說,陰陽門的門主是一個女兒?”
老祖宗聽了陳潛的話,彷彿越來越有興趣,嘴角掛了絲微笑,對他道:“這個故事好聽,繼續說下去,說下去。”
她臉上神色紋絲不動,倒真讓陳潛暗自佩服,如果不是當真知道了當年發生的事,自己真要被老太太給騙了過去了。
第117章說書
陳潛擺出說書的架勢,道:“老祖宗不知道陰陽門的由##?就由孫兒給您解釋解釋,天地萬物皆分陰陽,自然人也分陰陽,可這陰陽門卻只是江湖上的一個小門派,幾十年前,人數並不多,只不過做一些江湖騙術之類的營生,這門營生自然不被世人所喜,因而陰陽門並不出名,那個時侯,陰陽門的門主是一對夫婦,卻是一對極為聰明的夫婦,行騙屢屢得手,陰陽門在他們手中漸漸發揚光大,最鼎盛的時期,居然有三十幾人,陰陽門行事極為低調,平日裡只以一家大宅為據點,化裝為富家翁,別人看來,只以為他們是一般的商人,沒有人知道,這家大宅之內從僕婦到主人全是一個以行騙為生的門派,漸漸的,因為他們出手大方,慷慨好客,在當地也有了一些名氣,為此,他們結識了一家人,這家人以為皇家採辦海里藥材為生,也算得上當地一方富豪,這家人,就是名叫海天一線的海家。”
老祖宗彷彿睡著了,眼睛閉著,從陳潛這裡看過去,她連眼珠子都沒有動上一下,鎮定得讓陳潛暗自佩服。
“噢,怎麼不說了,說下去……”老祖宗蒼老的聲音響起,在屋子裡盤旋迴蕩。
陳潛心中苦笑,老太太當真不見棺材不落淚,在如此情況之下,也鎮定如常。
“海家以為皇家採辦藥材為營,自然是名副其實的皇商,家裡的富足以自然和其他人不可同日而語,這麼一來,就被這對陰陽門的夫婦盯上了,初初開始,他們也只不過想在海家撈些銀錢,並沒有存害人之心的,陰陽門門主夫人有一個妹子,長得嬌俏可人,門主夫人為了巴結上海家,把妹子嫁了過去作妾,可未曾想,這麼一來,可嫁出麻煩來了,姓海的原本只有一名夫人,生得貌美如花,如今又收了一個妾,海夫人氣惱之餘,又得知這妾原本是自己的金蘭好姐妹搞的鬼,於是,為了報復這位門主夫人,她居然和門主暗通起款曲來,這門主夫人可以給別人張羅妾室,可是,卻不能容忍自己的老公和別人亂來,她原本就是一個死心思縝密的女子,性格極為堅韌,頗具智謀,知道了這一切,不動聲色,暗暗地把陰陽門所有的大權都掌握在手裡,又四處勾連官府中人,豪門大閥,許以好處,在得知自家丈夫已然變心,想和海夫人私自夾逃之後,傷心欲絕……”
陳潛望著微閉的眼坐在榻上的老祖宗,道:“其實,很多的時候,都怪不了這門主夫人,她那樣的女人,如果生為男子,只怕是一方豪傑,或可封侯拜相的,只可惜,卻生為了女子,就不得不依附於男子,陰陽門本就是她一手創立,她與丈夫在亂世飄零,卻還能得一席之地,可即便有那樣的聰穎才智,可還是免不了被丈夫所棄,雖則事有因果,一切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但是,她又怎麼甘心?”
老祖宗緩緩的從睡榻上坐起,旁邊的區嬤嬤自然而然的給她移好了棉枕,讓她舒舒服服的挨著,她眼露了柔和,眯著眼望了遠處窗欞,那上面的紅漆還是十幾日錢前才刷上去的,如果走得近了,還能聞到微微的漆味,掙了幾十年,掙來的,不就是這樣的日子嗎?可她心底卻了陣迷茫,不知道自己是贏還是輸。
她緩緩的接下了陳潛的話:“縱使她千方百計的幫助丈夫,讓他錦衣玉食,享受門主之位,可是,他還是為了那美豔如花的賤貨拋棄了她,男人,真是受不了一點誘惑,只不過家宴上了驚鴻一瞥,就讓他失了魂魄,然後是繡帕傳書,他就傻傻的跟了過去,原本,她也想成全了他們的,心傷###至,已無所謂了,只可惜,她知道了,原來海夫人也##全是一個繡花枕頭的女子,海夫人所做的一切原只不過為了查清他們的來歷……”
歲月在她身上已然沉澱,原應什麼都不能讓她動容的,可這個時候,她的面容卻如石子擊破了水面,起了陣陣漣漪,她人手抓緊了身下的錦被,咬著牙道:“那死鬼真的是鬼迷了心竅,夫人的勸解絲毫聽不進耳,只以為她是在吃醋,用言語攻擊嬌弱可愛的海夫人,還說……她那樣如仙子一般的人,怎麼能和夫人的鬼魅心思相比?十幾年的夫妻,只換得了這一句,鬼魅心思……!”她喘了一口氣,望向陳潛,“怎麼,乖孫兒,你是在同情那位門主夫人嗎?”
陳潛緩緩的道:“如果不是在這個世界,這個時代,這樣的女子,該是一國之首,可成就無盡功業的。”
老祖宗神情有些迷惑,顯然不知道陳潛在說什麼,也許她也顧不上聽陳潛說什麼,只是沉浸於往事之中,帶著老人斑的臉蒼涼孤寂,彷如湖裡殘荷。
“至親至疏是夫妻,門主夫人怎麼勸都勸不了他,他見事情敗露,卻瞞下了夫人,暗暗的變賣陰陽門的產業,收集錢財,準備與海夫人私逃,那個時侯,他們已有了兩名稚子,他卻絲毫沒有顧及到此,只顧著那貌美如仙的海夫人,可是,他哪裡知道,他在床底之間透露出的隻言片語,早經過海夫人的嘴,傳到了官府的耳內,當時的海寧知道林道詳便立案徹查這個門派,門主夫人既得知了這個消息,她能怎麼辦……?”老祖宗說話的聲音有些悽利,聲音竟如刀刮鍋底。
陳潛嘆了一口氣,道:“三十年前海寧發生了一件慘案,涉案人家,卻是皇商海家,那一日,正是海家送皇辦之貨上京的日子,府裡來了皇家的監商官,以及海寧府的知府等等官府中人,照理來說,皇家採辦的貨物,在一眾官員檢查之後,便打上火漆金印,一路送上京城,其間不得開封,海家採辦的貨物雖然貴重,但年年如此,從未出過差錯,自然,那一年也是如此,可沒想到,那一年,卻出一差錯,前來祝賀的姓程的富商,莫名的中毒死在酒席之間,而送上京的豔知紅,卻在開封之後,被御醫檢查出劃其中藏有毒,皆不可用,當時,皇上的孃親鄭太妃正自病重,正等著用這藥,得知藥不可用之時,當即雷霆大怒,嚴令徹查此事,那名姓程的富商的死因而成為此事的唯一一點,一路查下去,自然查到了姓程的富商與海夫人之姦情,自然認為海大人撞破了姦情,以有微毒的豔知紅贈送給姓程的富商,取了他的性命,可誰曾想,那豔知紅有一樣奇性,如果有毒的豔知紅和無毒的放在一起,雖只是一瞬,卻極易受到汙染,如果有毒的豔知紅也是有靈性的藥吧?也許是下面的人裝藥的時候出了差錯,竟然把有毒的豔知紅與無毒的放在了一處,讓所有的藥所染上了微毒,開始由於是初查,監商官只不過抽查了其中一樓藥材而已,未見異樣,可是,藥材是裝在一隻玉麒麟裡送出去的,玉麒麟有中和藥材的功效,即便是微毒,也讓所有的豔知紅都染上了毒性,如此一番徹查下來,不但海家脫不了關係,連當時的監商官連同海寧知府都脫不了關係,降職的降職,撤查的撤查,特別是海家,以毒害皇家人的罪名獲罪,全家男的斬首,女的充為奴婢,入賤籍,不知孫兒說得對不對?”
第一百一十八章千鈞
陳夫人忽然喃喃的道:“難怪你一直針對我,原來我的遠房叔祖父當年查過這件案子。”
老祖宗聲音忽然平靜下來,彷彿在述說別人的故事:“引一發,而動千均,她知道,只要皇貨上出一點兒差錯,那麼,那些眼紅海家的,恨不得將海家生吞活剝的,不用自己動手,自然而然的會動手,為了保全她兩名稚子以後的生活,她唯有捨棄自己的丈夫……其實……何來的捨棄,她的丈夫早就準備捨棄她了。只不過,她動手快一點……”
陳潛雖然早就知道了前因後果,但還是忍不住心驚,她太聰明瞭,這樣的女人,在生活中,無時無刻的會帶給人壓迫,又怎麼不讓她的丈夫遠遠的逃開?
她幽幽的述說著,彷彿暗夜裡的幽靈,屋內人雖眾多,卻讓陳潛渾身起了雞皮,他繼道:“其實,其中關鍵的人物,便是那名嫁給海家作妾的夫人的妹妹,正是這位妹妹,聽了門主夫人的命令,用某樣東西汙染的豔知紅,進而毒死了門主的丈夫,那位姓程的富商,卻不知道為何,她最終也落得瘋痴的下場?”
“你以為門主夫人如此賞罰不清,會害自己的親妹妹?不,你錯了,她之所以瘋癲卻是因為,當年那一場變故之後,只不過作了人家的小妾而已,下手就下了罷,卻如此的捨不得,聽說姓海的按律處斬,居然尋死覓活,說自己的姐姐騙了她,原只是下毒害海夫人的,卻害了自己的姐夫,還害了自家相公,門主夫人雖百般勸解,但怎麼勸得了一個想死的心呢?卻想不到死了一次後,性情卻大變……”老祖宗的臉映著明滅不定的燭火有些神秘,望了望陳潛求知慾強得不得了面孔道:“乖孫兒,這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看來,你只弄清楚了前面的故事,後面的,就看你有沒有本事了。”
陳潛呆了呆,暗想這老太太處變不驚的本領實在令人佩服,難怪以婦人的身份雌居陳府,掌管著陳府的大權。
“老祖宗有些秘密瞞著孫兒,可孫兒卻不願意對老祖宗有所隱瞞,海家一案,自然也牽涉到了陰陽門,姓程的富家翁終於被人查清了身份,去到他的府上拿人的時候,卻發現人去樓空,陰陽門早被人解散,其產業已被變賣,當時的官員既然找不到新的證據,為了應付上面來的追查,再加上此事涉及到了宮內,自然有人拿來做文章,到了最後,居然把海家同毒害皇室子孫的罪名加在一起,竟讓海家在海寧一帶除了名,我想,這樣的結果,原也不是那門主夫人願意見到的吧?”
老祖宗眯著眼睛望了一眼陳潛,嘆了一聲:“這當然不是她願意見到的,更何況,陰陽門雖被解散,卻遭官府通緝,死傷十之八九,他們也不過是些不傷人命的江湖行騙之人而已。”
在陳潛陳述這件事之時,武師傅站在一邊一直沒有出聲,這個時候,卻道:“老祖宗說的官府緝拿,倒是真的,只不過,這陰陽門的人的死傷卻不是簡單的官府緝拿,原來,那門主夫人恐怕日後毒害門主的事露了出去,把原本衷心於門主的門人全都通告了官府,讓他們無處可藏,最後大部分都死在了緝拿之中,您說,是也不是?”
區嬤嬤端起茶几旁尚有餘溫的茶杯,遞給老祖宗,老祖宗輕啜了一口,淡淡的道:“誰叫他們都衷心於那個死鬼呢?為了兩個兒子,她只好斬草除根了。”
武師傅道:“只可惜,原本一門之中的人,有些人也不會分什麼兩派的,其中有兩位還有些聰明,隱隱知道了其中的真相,便去找海夫人求證,卻未曾想到,海夫人雖被貶為奴婢,帶著一個稚子在坊間討活,卻還是有人故意作踐##,讓他們幾乎死在了那裡……”
老祖宗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道:“他們最終不知所終,想必是逃了?後又被你們這些舊部找到?再由你們連同一氣,前來向我尋仇?你既把這一切都告訴了我,自然不怕我說了出去,想必早有了對付陳府的方法,讓我們這屋子裡的人都開不了口?”
武師傅點了點頭:“那是自然的!”
老祖宗便轉頭向陳潛:“看來,是我的乖孫兒幫了你們的忙了,我早就說過,蟲子蛀木,從裡面開始蛀是最容易的了。”
區嬤嬤幫老祖宗扶了扶錦枕,道:“怪只怪老祖宗以為他是自家孫兒,幾次三番的忍下了手去。”
老祖宗笑著拍了拍區嬤嬤的手,望向陳潛:“我這個孫兒,也是中了人家的圈套,想必如今府門之外,就有人帶齊了人馬,守在了那裡,前來捉拿陰陽門人吧?”又抬了頭,望了望遠處,沉思道:“不對,對方既然處心積慮這麼多年,又怎麼能在證據不充足的情況下就貿貿然引來官府插手呢?”
她忽地回頭過來,指著玉麒麟道:“那裡面有什麼?”
陳潛聽了,也回頭望著武師傅,他與月影斜立了約定,只要當年的罪魁禍首悄無聲息的伏了法,月影斜不會再對付陳府,陳潛雖然不相信月影斜的話,為救孃親,也只好先答應他的要求,他猜不透月影斜會怎樣進行下去,雖與明三有了約定,說實在話,對明三,他也是不怎麼相信的,哪裡知道,老祖宗到底薑是老的辣,居然當頭一棒,喝出了其中關鍵所在。
武師傅沒有回答她的話,只對陳潛道:“你答應公子的事,可辦得到?”
陳潛渾身發冰,勉強的笑道:“老祖宗,你能放過我的孃親嗎?”
老祖宗神色卻執拗而狠利:“人做錯了事,就要承擔,就算是你的孃親也不例外,我倒要看看,我的孫兒,骨子裡流的是我的血,是不是幫著外人來算計自己的老祖宗!”
陳潛原想老人家肯定是脾氣倔強的,卻想不到倔強成這個樣子,竟全不管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多年前的事已被人揭穿,說實在的,死都要和自己孃親掐個你死我活?再想一想,感覺不太可能,她既然能當得了這麼一大家子的主,自然不是一般,又怎麼這麼不分輕重?
正遲疑間,卻見區嬤嬤正悄悄的腳步向外移動,心中正感奇怪,卻聽外間有人低聲稟告:“老祖宗,大少爺求見……”
聲音正是外間丫環的,可卻猶豫遲疑,頗有驚疑之色,陳潛卻想,自己不就是陳潛的大少爺麼,怎麼又多出一個大少爺了,他內心一驚,想起一個幾乎不可能的可能,倏地抬頭望向武師傅。
武師傅卻面無表情,依舊捧著那玉麒麟。
老祖宗卻笑了:“這都趕到一齊兒來了,看來這個也是來找人債的,你說是不,老二媳婦?”
老太太從未這麼叫過自己的孃親,語氣尖酸刻薄而含著諷意,看來老太太也知道了外面站著的是誰,陳潛不由心底苦笑,只有自己,還以為可以瞞天過海,卻原來府裡大小的人都知道了他是誰,都明白了他就躲在自己的院子裡?
劉氏扶著身披青袍的陳斌走了進來,他的病雖好了很多,只可惜,脊椎依舊彎著,頭上戴著遮光的頭巾,神情畏縮的走了進來,劉氏則身著盛裝,目露恨意,冷冷的望著陳夫人。
陳夫人見到走進來的兩人,面色慘白,渾身發抖,很明顯的,這一切是劉氏與老太太早就安排好了的,卻未曾想到其中出了變故,被陳潛插了一腳進來,又多了一個武師傅。
第一百一十九章意外(一)
陳潛知道,今兒個晚上,是老祖宗處理自己孃親的日子,##佈下天羅地網,要讓孃親自尋了斷,不光是陳斌的事,孃親另一個把柄也被她們捏在了手裡,可歸根到底,她們之所以要處置孃親,又何嘗不是因為當年的海寧知府是孃親的遠房叔祖呢?不管其源頭是也不是,所有的一切,皆已布好了局,如果沒有鉗制老太太的東西,陳潛知道,今天的事必討不了好去。可月影斜的底牌,他並不知道,他與月影斜定下同盟的時候,月影斜只是告訴了他當年發生的種種,讓他在這一晚揭露所有。
陳潛已經按照月影斜的所求,把一切揭露,可是,他看不出老太太有絲毫軟化的跡象。
陳夫人坐在椅子之上,錦衣華服,卻襯著臉色慘白如雪,就連戴在手上的環佩,也叮噹作響。
陳潛走了過去,輕輕撫上陳夫人的手,只感覺她的手冰涼如寒冰,竟無一絲暖意,在劉氏扶著陳斌走進老太太的屋子的時候,她彷彿就知道大勢已去,更何況,她已從林嬤嬤嘴裡知道,自己在荷塘與人相會的情景,早已被人瞧在了眼裡。
老太太還沒有拿出那個讓陳府蒙羞的證據,就已經讓陳夫人生了死意,她想站起身來,卻被陳潛按住了,她回頭望去,陳潛眼眸黑如點漆,深深的望著自己,微微的搖頭。
原本計劃是劉氏帶著陳斌出場,讓陳夫人不得抵賴,兩罪相加的,她看清了陳夫人眼裡的恐懼的如灰的死意,這原來是她希望的,可不知道為什麼,老太太這個時候卻一點勝利的喜悅都沒有,那金晃晃的玉麒麟彷彿一根根刺般刺入她的眼眸。
“那裡面究竟是什麼?”
老太太蒼老的聲音再次迴盪在這屋裡,劉氏感覺極為奇異,原本的計劃不是這樣的,想不到老祖宗居然沒管正事兒,反而問起武師傅手裡的玉麒麟,而她一進屋,就看見了屋子裡來了兩名計劃外的人,陳潛和武師傅,心中雖有濤天的恨意,卻不得不暫時放下。
在搖曳的燭光之中,武師傅終於笑了,清秀非凡的面容,帶了一種奇特的魅力,他道:“玉麒麟原本是做什麼用的,自然裝的,就是什麼。”
他按了那玉麒麟腹下一個小小的開關,玉麒麟的頭卡的一聲從頸部折斷打開,他笑了笑,把玉麒麟的頸部對著老祖宗,室內燈光明亮,屋內的人都看得清楚,玉麒麟的裡面,塞著一縷金黃色的如絲般的線,那縷絲線彷彿活著的一般,流光溢彩,仿若杯中斟酒,要從玉麒麟的斷頸之中流了出來。
陳潛從未見過這種東西,形狀和前世的絲線差不了多少,可燈光照射下,卻仿若活物,一眨眼間,它彷彿在緩緩而動,可再一眨眼,卻原來,它只不過靜靜的躺在玉麒麟裡。
“豔知紅?”老祖宗的聲音拔得極高,蒼老而有幾分悽利,“怎麼還會有這種東西?不可能!”
武師傅嘆了一聲:“的確,自從海家獲罪之後,世上再無豔知紅的奇藥,因為,只有海家知道這豔知紅從何處採摘,又是怎樣採摘,這罐東西,只不過是多年前門主夫人用來毒死自己丈夫的東西而已。”
陳潛聽得呆了,他們居然找來了這罐東西?據說這含有毒質的豔知紅已送上京,被皇室裡御醫查出有毒,終被封入庫,可如今,找出這樣東西又有什麼用?豔知紅雖然珍貴無比,但染了毒的藥,終不可再用。
陳潛不由得想起潛入藥庫偷東西的那個人,他又是在尋找什麼?是尋找豔知紅,又或是尋找當年的知情人?
老祖宗顯然也想明白了這一點,鬆了一口氣,這樣東西對她構不成絲毫的威脅,道:“也難為你們了,竟然大老遠的找來這樣東西,老身的玉麒麟還是孫兒送的呢,老身要來也沒用,倒不如老身把它轉贈給你,讓你湊成一對?”
武師傅神秘的笑了,卻道:“老夫人以為在下拿這樣東西來,是為了對付您嗎?那您就錯了,其實在下拿了這東西過來,只不過為了在下方便而已……”
陳潛丈二摸不到頭腦,屋內人看起來也個個兒莫名其妙,倒沖淡了幾分緊張的氣氛,就連心思忡忡的陳夫人,用驚異的目光望著武師傅,不明白他到底說什麼?
老祖宗呵呵一笑:“我倒不知道,陰陽門幾時出了這麼卓越的人材,把方術運用得出神入化。”
她認為武師傅只不過在故弄玄虛,故則不以為慮。
可陳潛##有放鬆心情,因為他知道,定下這所有一切計策的是##影斜從來不做無謂的事,也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武師傅依舊捧著那玉麒麟,卻來到了劉氏的面前,她的身邊,就站著陳斌,那位被陳夫人暗下毒手的陳潛的異母哥哥。
他的頭,依舊被風帽蓋住,只露出臉龐一縷略帶灰色的黑髮,劉氏見武師傅走進,吃驚的望著他:“你要幹什麼?”
她不由自主的攔在陳斌的面前,原來,她並不是對稱斌不管不顧,如果陳斌有危,她依舊會擋在他的面前。
武師傅道:“二夫人不知道,斌少爺的病一向是誰治的嗎?如今那名大夫叫我帶了藥,給斌少爺服下,這個鐘點,是應該服的了。”
“什麼!”“怎麼會這樣?”屋內人齊聲驚呼,老祖宗,劉氏,甚至於陳潛與陳夫人,個個失聲開口。
這豔知紅個個兒都知道,是染了毒的,卻拿來治陳斌的病,豈不是卻把他往死裡治?
區嬤嬤身形倏起,攔在了武師傅的前面,讓他不能接近陳斌,劉氏更是抱住了自己的兒子,哽咽不能出聲:“怎麼會這樣?”
老祖宗道:“他要報復,就報復在老身身上罷了,為何要找上這苦命的孩子?”
陳潛心中冷笑,老太太到底是女中豪傑,語氣雖慟,卻少了一點感情,這個孫兒原來就毀了的,再毀一次,想必也沒有什麼。
就算餵了他有毒的豔知紅又怎麼樣?該舍的棋子就得舍了。
這個時候,陳斌卻渾身發抖,索索如糠篩一般,嘴裡含糊不清的道:“我冷,冷……”
劉氏緊緊的抱住了兒子:“斌兒,斌兒,你怎麼樣了?”
陳潛也走上前幾步:“二孃,斌哥哥怎麼樣了?”
劉氏狠狠的瞪著他:“你請的好大夫!你早就想置他於死地,是不是?他已成了這番模樣了,為何你還不放過他?可憐清兒還全心全意的相信你,信你不會害自己的哥哥,到底是她的賤種,害起人來手段不比她差!”
劉氏緊緊摟著自己的兒子,把目光轉向陳夫人,眼光如魔似瘋,看得陳夫人剛剛回復了少少血色的臉又變得慘白。
陳潛被她目光一蹬,再也不敢上前,心中既悲且痛,看陳彼得樣子,彷彿前世吸毒之人一般,很顯然已被這有毒的豔知紅控制了,隔一段時間就要服用,可是,他控制了一個殘疾之人,到底有什麼用呢?
難道彷如武俠小說裡所講一樣,這豔知紅給陳斌服下,可增添無數功力,最終陳斌會忽然間狂性大發?
陳潛一時間胡思亂想了一切可能,卻始終猜不透月影斜到底意欲何為?
“二夫人,你不讓在下給斌少爺服藥,難道想眼睜睜的看著斌少爺毒發身亡?”武師傅仿若未見劉氏惡狠狠的目光,只是拿了那玉麒麟,又走上前兩步。
這個時候,陳斌渾身抖得更加激烈,身子幾乎縮成一團,彷彿極冷,劉氏抱著他,竟感覺如抱著一團冰塊一樣,她雖然愛子心切,心恨給他喂毒的人,但聽了武師傅的話,卻彷彿激流之中抓到了一塊浮木,只要能延長他的性命,想必她什麼都願意做的,終抬起頭道:“你真能治好他?”
武師傅笑道:“二夫人,於別人來說,這藥是毒藥,於他,卻是保命的良藥,您再不讓我給他服下,可就來不及了。”
劉氏只得茫茫然鬆開了他。
在此期間,老祖宗一言不發,既為勸止,也未贊同,只是冷眼旁觀一切,在她看來,這只不過是一場鬧劇?
而陳潛則更如墜入迷霧之中,搞不清楚月影斜下一步要怎麼走。
武師傅走上了前,在玉麒麟的腹下一摸,左手微動,只聽得玉麒麟身上有卡了一聲,他居然把玉麒麟一隻腳給卸了下來,看得陳潛驚異不已,除了老祖宗和區嬤嬤,屋內其他人都發出了輕微的倒吸氣的聲音,很顯然,沒有人知道這玉麒麟還能這麼用。
武師傅不知按了那隻卸下的腳上哪一個開關,那玉麒麟的腳居然五指如鉤,彷如人的掌合成一團,他伸入玉麒麟的頸部,用那金晃晃的玉麒麟的一隻腳鉤起了一團金色的絲織物,那絲織物鉤在玉麒麟的腳上,竟會往來捲縮,讓陳潛想起了前世用電燙的染得金黃顏色的頭髮絲……
第一百二十章意外(二)
陳斌原本顫抖著垂著頭,這個時候卻抬起了頭,眼內露出希翼之色,望著吊在玉麒麟金晃晃的腳上的豔知紅,張開了嘴,武師傅神情小心的把那團豔知紅放入陳斌嘴裡,只見他一口吞了下去,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神情,佈滿傷痕的臉竟有幾分慈和。
過了一會兒,陳斌發抖的身軀便不再抖,臉上也有了幾分血色,劉氏見了,幾步上前,握了他的手道:“斌兒,你還好吧?”又摸了摸他的手:“好了,暖了,暖了……”
劉氏的聲音中夾雜了的喜意,那陳斌卻手一縮,從劉氏握著的手裡縮了回去,他們的動作,陳潛看的清楚,卻感覺陳斌今兒個與平常有些不同,卻也說不出有什麼不同。只感覺陳斌對自家的孃親不應該這麼冷淡的。
“好了,好了,斌哥兒既好了,就扶他一旁坐下了,屋子裡的事兒,還未處理完呢!”老祖宗抬了抬眼皮,淡淡的道。
陳夫人的臉色則更顯蒼白,簡直像千年積雪一般。
陳潛則絲絲的盯著陳斌,未發一言。
武師傅忽然道:“老祖宗的孫兒生死繫於一線,您老卻不關心他的死活,只顧著處置家人,未免太讓人心寒了,只不過,如果這個人換成您的夫君,又當如何?”
屋內頓時鴉雀無聲,連陳潛都摒住了呼吸,震驚幾乎不能言語,感覺燭影搖動之中,整間富麗堂皇的屋子仿如鬼域,他隱隱捕捉到了什麼,卻又說不出道不明。
老祖宗卻一下子站起身來,廣袖一掃,掃跌了擺在木桌上的茶壺,那茶壺跌落在地,摔得粉碎,那清脆的聲音刺入每個人的耳朵,讓人出聲不得。
區嬤嬤早在一旁扶住了老祖宗,她的手一把抓住區嬤嬤的手,枯瘦的手上青筋直爆:“你說什麼,再講一次!”
武師傅慢吞吞的極清楚的道:“如果是門主,門主夫人應該不是如此漠不關心的模樣吧?”
眾人的目光轉向了隱藏在青色頭套裡的陳斌,沒有人開口詢問,只聽見老祖宗粗重的喘氣之聲,以及她重又跌坐到木榻之上的聲音,陳潛望過去,卻見她平日裡幾乎古井不波的臉上,現出了些許慌亂,眼睛居然不敢望向陳斌,那樣的鎮定理智,已全不存在。
陳潛又望向陳斌,只見他緩緩的除下了頭上戴著的布套,露出一張佈滿傷痕的臉,以及略為花白的頭髮,陳潛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感覺陳斌不對頭了,他的背脊並不像以前彎的那麼厲害,居然緩緩的伸直了起來。
“夫人,一別多年,你可還好?”
此語一出,彷彿平地響起一陣巨雷,震得整間屋子搖晃不停,老祖宗原本站了起身的,卻一下子坐下了,陳潛呆望著陳斌,看著他原本彎著的身子挺得筆直,臉上傷痕依舊,眼神卻變得銳利,如鷹一般,陳潛倏地發現,他的眼神與老祖宗何其相似?他不由想起一說,夫妻倆人相對久了,就會神態眼神如有相似。
“你是誰,你究竟是誰?”老祖宗的聲音終於增添了幾絲慌亂,顫抖。
“夫人真是忘性,連夫君都不認得了嗎?”陳斌擺脫劉氏的手,向前一步,只一步,卻把老祖宗嚇得一下子歪在了床榻之上。
“不可能,你已經死了,就算是在生,也不可能……”老祖宗伸出顫顫的左手指著他。
“你是不是想說,就算是在生,面容也不可能如此年輕?”陳斌在上前一步,卻嚇得老祖宗扶在了區嬤嬤的懷裡。
陳潛忽然間明白,老祖宗嘴裡雖然說著不可能,但是,她已經認出了自己的丈夫,雖然容貌全改,她卻已經認了出來了,所以才會害怕,怕得這樣的厲害。
一個人的容貌會改,但氣質依舊會如前,更何況相處多年的夫妻,她終究認出了他,而他,就像索命的惡鬼,又何嘗不幾次突入她的夢中,驚擾打量?這位手掌陳府大權的老太太,幾十年來,每每想到自己親自設計取了自家丈夫的一條性命,會不會在夢中驚醒?
陳斌撫了撫面頰的蒼老,面向老太太:“儀兒,到底是多年的夫妻,你終認出了我。”
這一聲儀兒,從如此年輕的一張面孔裡喊向耄耋老者的老祖宗,讓陳潛從心底寒了一寒,百般滋味皆上了心頭。
而整個房間氣氛之詭異,讓室內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劉氏早離得陳斌遠遠的,既驚且疑的望著他,嘴唇顫抖的道:“怎麼可能?你不是我的兒嗎?”
老祖宗把頭埋在區嬤嬤的懷裡,神經已經徹底崩潰:“不,不……我不是你的儀兒,你……你也不是他!”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儀兒,那個時候,你最喜歡的是與我在雨中漾舟,釣起翠湖中的鱸魚,你親手做羹,我們火爐小酒,對影相酌,那時的我們,是多麼快活……”
他一步步的向木榻走近,老祖宗則一寸寸的往區嬤嬤的懷裡縮,她似乎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嘶聲利叫:“別過來,別過來……”
區嬤嬤撫著老祖宗的背,一個轉身,攔在了老太太的面前,怒目注視著他:“就算你是小姐的相公又怎麼樣,你早已背叛了她!”
陳斌陡地停住了腳步,卻望著她,聲音低沉:“儀兒,你太聰明瞭,試想哪一個男人能忍受這麼聰明的一個女人,所有的事,不管家裡還是家外,你處理得都比我好,陰陽門內外的人,聽從的是你的命令,而不是我的,甚至於我的兩個兒子,見了你也恭敬非常,比對我這個父親好了太多,所以,我才想逃開,海夫人,她就不同了,她溫柔婉轉,對我言聽計從……”
他的面孔雖是年輕人的面孔,可是,聲音卻是低低沉沉的老人的,聽在陳潛耳裡,再看向兩人的表情,卻感覺寒毛立立,心裡有說不出的滑稽之感,卻笑又笑不出聲,只感心酸不已,他已明白月影斜安排是這一切,只怕會真的要了老祖宗的命去,甚至於整個陳府,都處於風雨飄搖之中。
聽了他的話,老祖宗身子不再顫抖,從區嬤嬤的懷裡抬起頭來,眼神幽幽的發著光,讓陳潛想起了暗夜裡的望著羊的狼,她看著陳斌:“你始終記掛著的,便只是她?你真是被鬼迷了,你知不知道當年她已經收羅了證據,要至整個陰陽門於死地?”
陳斌搖了搖頭:“你當真是毒如蛇蠍,都如此境地了,還把髒水往她身上潑?她怎麼會害我?我們就要走了,一起離開海寧,就是你……居然派人給我下毒,還讓她親手把那摻了毒的豔知紅給了我,她怎麼會害我呢?她見我頭上生了幾根白髮,便說豔知紅有返老還童的功效,雖不是神仙藥物,但消除幾根白髮卻是有用的,她拿了她相公的豔知紅給我服下,卻想不到,最終中了你這個毒婦的全套。”
陳斌一口一個毒婦,叫得老祖宗目光逐漸變得狠利,忽然大笑出聲:“哈哈哈,當年我真做的對,你這樣的薄倖之人,就應該死無葬身之地!”
兩人惡狠狠的對望,看在陳潛眼裡,彷彿兩頭森林之中即將開廝殺的豹子,心卻漸漸的寒凍似冰,這個時間的愛情,比自己原來那個世界更為殘酷,男人可以薄倖,女人卻沒得選擇,如果不是沒有選擇,老祖宗何必選擇這樣?
即便相逢,也沒了以往一絲半點的情意,一個已面容蒼老,另一個卻滿目傷痕,一身傷痛,只怕是……命不久已。
老祖宗一見陳斌,再聽他講了幾句話,就認定了是他,讓陳潛有些疑惑,句陳潛所知,那豔知紅有讓人青春常在的奇效,但服多了,卻也是一門毒藥,藥性積聚在體內,外表雖然變得年青,但用藥性提高的年青外表又怎麼能長久,終會以縮短生命為代價,從陳斌在室內發病可以看得出,他已經到了隨時要用豔知紅的地步。
屋內鴉雀無聲,只聽到兩人粗粗的喘息聲,不知道為什麼,陳潛的心越來越慌,他忽然感到,陳府的命運已經交託在了明三的手裡,為什麼那時候,自己會相信他會解決這一切?月影斜所有的計劃已從多年前就開始,甚至於從武師傅入陳府任教之時,就已開始,那麼,自己的身份,在他眼裡,還是秘密嗎?如果不再是秘密,那麼,他又會怎麼利用這一切呢?
陳潛越想越恐慌,也許,他已經沒有必要那那個秘密來要脅自己了吧?陳府老一輩人的秘密已經足夠將陳府拉下深淵?
不光是陳潛,陳夫人也感覺到了其中的利害,雖然她知道,陳潛挑起這一切,只不過是為了讓老祖宗不追究自己,但是,卻牽扯出這樣的大事情來,讓她心沉入谷底,如果這事被人人贓並獲,陳府的榮華都會如煙般消散,也包括自己兒子的榮華,她悄悄的伸過手去,拉住了自己兒子的手,陳潛感覺到她的手潮溼熱燙,安慰地反握住她,卻讓她低嘆出聲:“潛兒,由為娘領罪了便是,何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