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只是第一部分而已,並不是全文完結哦。
天色逐漸陰沉,黑雲壓頂,一片山雨欲來的氣息。雷聲轟隆,驚天霹靂,涼絲絲的雨水打在身上,瞬間就溼透了。
山路本就難走,大雨傾盆愈加泥濘溼滑,紀慕婷一手牽著柳絮,步子極慢,即便如此,仍然跌了一跤。她顧不得查看自己的傷勢,先將柳絮抱在懷裡,心疼的問:“絮兒,有沒有傷在哪裡,痛不痛?”
年幼的柳絮懂事的搖了搖頭,咬牙摸了摸膝蓋,露出甜美笑容,“孃親,絮兒不疼。”
紀慕婷撫摸她的腦袋,面帶歉意道:“都怪孃親不好,不該帶你一起受苦的。”
“絮兒和孃親在一起別提有多高興了,絮兒最愛孃親。”她湊過去在紀慕婷臉上親了一口,純真笑臉洋溢著動人光彩。
紀慕婷撫了撫她的臉頰,這孩子皓齒星眸,淡掃蛾眉,從小便是個美人胚子,這雙眼,湛然有神,更是像極了她的父親。紀慕婷有一瞬的失神。
柳絮扯了扯她的裙襬,怯生生的問:“孃親,你怎麼了?是不是絮兒說錯話了。”
紀慕婷摟緊她,將滾落眼眶的淚水擦淨。
密雨匯成瀑布,鋪天蓋地的朝大地傾來,紀慕婷慌忙拉著柳絮到處躲雨,所幸尋到一處山洞,紀慕婷拿著乾淨的絹帕替柳絮抹乾頭髮。
“孃親,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裡?”柳絮抬起小巧的下巴,不解的問道。
紀慕婷幽幽道,“我們是來找你的父親。”
柳絮雙眼發光,“原來我有父親,小三子再也不可以嘲笑我了。”小三子是她們所住村莊鄰居家的兒子,仗著人高馬大,經常欺負柳絮,罵她是沒有爹的孩子。
紀慕婷無法控制情緒,她抱著柳絮一個勁的道;“是娘對不起你,是娘對不起你。”她幼年時曾經經受過的痛苦,她的孩子也無法逃脫。“不,都是那個女人的錯,是她搶走了你的父親,是她。”她渾身顫抖,聲音尖利。
柳絮不知所措,在她幼小的心靈中,還分不清什麼是仇恨。她本能的抱緊孃親,討厭那個讓孃親傷心的女人。
紀慕婷似乎陷入了沉思,她眼中的怨毒讓柳絮感到害怕,她往後縮了縮,躲到角落。紀慕婷發現了她的變化,微微扯了扯嘴角,“絮兒,到孃親這邊來。”
柳絮慢吞吞的挪動身體,紀慕婷拽住她的胳膊,循循善誘,“絮兒,若有人傷害孃親,你會怎麼做?”
“絮兒會保護孃親。”稚嫩的童音透著斬釘截鐵的堅定。
柳絮滿意的笑了笑,續道:“現在有人搶走了你父親,不允許我們見他,你要怎麼做?”
柳絮想了想,鼓起勇氣道:“絮兒會把父親大人搶回來。”
“絮兒你要好好記著,那個女人叫月晨曦,她的女兒叫雲清霜,是她們從孃的身邊奪走了你的父親。”紀慕婷面容扭曲,咬牙切齒道。
柳絮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紀慕婷又重複了幾次,強行讓她記在心裡。
紀慕婷心中積聚已久的怨氣急需宣洩,趁著雨勢漸小,她扯起柳絮繼續趕路。柳絮人小步子慢,被紀慕婷拉扯的踉蹌,她悶在心裡,不敢吱聲。
紀慕婷驀地停下腳步,她直視前方,雙眼噴出火來。“邀月山莊,邀月山莊。”她喃喃的唸了數遍,身體氣的發顫,“柳慕楓,你欺人太甚。”
柳絮不知發生了何事,只覺得孃親的樣子突然變的很可怕。
紀慕婷大步流星,柳絮緊緊跟隨,她抓著垂在胸前的兩條小辮,心中忐忑不安。
一名男童迎上前來,詫異道:“你們找誰?”
“你是柳慕楓的徒弟?”紀慕婷問道。
那男童小小年紀已有大家風範,他彬彬有禮道:“正是。”
“叫柳慕楓出來。”紀慕婷傲慢道。
她接連兩次直呼師父的名字,想是和師父頗有淵源,男童面有難色,他尋思片刻,老老實實道,“師父下山未歸。”
“那月晨曦呢?”
男童沒有絲毫遲疑道,“莊內並無此人。”
紀慕婷冷笑,“那我們只能自行進莊去找她了。”她尖叫道:“月晨曦,你不敢見我嗎?”聲音在空曠的山谷中久久迴盪。
“莊內確實沒有此人,”男童擋住她,客客氣氣道。
柳絮好奇的打量男童,這位小哥哥,唇紅齒白,竟比女兒家還要漂亮幾分。她俏臉一紅,生平第一次心怦怦直跳。
男童目不斜視,眼角的餘光將柳絮的動作盡收眼底。活潑可愛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和師妹清霜天生就帶些憂鬱敏感的性子截然不同。
紀慕婷摸了摸懸在腰際的寶劍,眼中射出駭人光芒,“你不讓開,我就要硬闖了。”她倒不是非要和一名孩童過不去,只不過心意已決,見不到月晨曦誓不罷休。
男童恭敬作揖,“若前輩執意如此,晚輩也只能奉陪了。”
正在這時,急匆匆跑來一小姑娘,臉上紅撲撲的,因跑的急了,鼻尖冒出幾顆晶瑩的汗珠。
她真美,這是她給柳絮留下的第一印象。紀慕婷則直勾勾的望著小姑娘,臉色變的非常難看。
小姑娘壓低了聲音道:“師兄,孃親讓他們進去。”
男童不解的瞥了她一眼,但既然月姑姑發了話,他自然不會違背。
“請吧,”小姑娘在前面帶路,紀慕婷面色陰沉,一言不發。
小姑娘將她們帶到邀月山莊後院,指著一間獨立的院落,“孃親就在那裡。”她沒有再帶路的意思,紀慕婷想一想,讓柳絮留在這裡,自己挺直了腰板,大踏步而去。
紀慕婷走遠後,柳絮興奮的搓了搓手,圍著小姑娘道:“小姐姐,你長的真好看。你叫什麼名字?”她所居住的村落,多是些目不識丁行為粗俗的莊稼漢的孩子,哪裡見過這般粉雕玉琢談吐斯文的孩童。
“我叫清霜。”小姑娘雖然不善與人交談,仍是禮貌的應答。
“小哥哥你呢?”雲清霜面無表情,柳絮討了個沒趣後,將目標轉向男童。
“沈煜軒。”
相較與雲清霜的冷談,沈煜軒的表情則生動許多。柳絮纏著他問東問西,沈煜軒有問必答,恰到好處的避免了尷尬。
到底是孩子心性,交談後,三人也便熟識了。莊內很少有外人來訪,孩童則更少。雲清霜對年齡相差無幾的柳絮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她從廚房捧來平日最愛的點心塞給柳絮,問道:“你來這是想拜師父為師嗎?”
柳絮搖搖頭,抓了一把糕點,口齒不清的說:“孃親說是來找父親大人。”
雲清霜和沈煜軒對望一眼,心往下狠狠一墜。
柳絮並未察覺異樣,她自顧自道:“孃親說有一個女人搶了父親,不讓父親和我們見面,她要我記住她的名字。她叫……”她憨憨一笑,“我記不清了。”
雲清霜神情複雜難言,她艱澀道:“師兄,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了,你陪柳絮妹妹說些話吧。”
沈煜軒的擔心全然掛在臉上,雲清霜視而不見,扭頭走了。
柳絮抱著點心吃的不亦樂乎,糕餅的碎屑沾在她粉嫩的小臉上,甚是滑稽。沈煜軒搖搖頭,輕手輕腳的替她抹乾淨。
柳絮正往嘴裡塞最後一塊酥餅,忽然怔怔的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沈煜軒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不遠處,紀慕婷緩緩跪下,抱著門框,哭的聲嘶力竭。
柳絮面上神情起了一絲變化,眉頭微蹙起,她扔掉糕餅,飛也似得衝上前去,把孃親緊緊抱住。
從這一天起,她將月晨曦和雲清霜的名字牢牢的印刻在了腦海裡。
(二)
紀慕婷纏綿病榻已有數日,今天氣色好了些,她下床換上一身湖綠的衣衫,對鏡畫眉,手抖的厲害,好幾次連筆都拿不穩。她輕輕一嘆,意興闌珊的扔了筆,“絮兒,孃親怕是再不能照顧你了。”她眼中滿是不捨,柳絮還小,她不能在這個時候拋下她,但天意弄人,她無法與天鬥。
柳絮撲進她懷裡,淚水染溼了衣襟,“孃親不要離開絮兒,孃親不要離開絮兒。”
紀慕婷撫摸著柳絮烏黑順滑的秀髮,萬般無奈,她又何嘗願意離開愛女。
柳絮哭的不能自已,孃親是她唯一的親人,除了孃親,世上再無人真心疼愛她。
“絮兒,去找你父親吧。”紀慕婷猶豫半響,終斷斷續續說出口。
柳絮將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絮兒不去,絮兒要一直陪在孃的身邊。”
紀慕婷淚流滿面。她咳出一大口鮮血,將帶血的絹帕藏到身邊,她知道她的生命正在一點一滴的流逝。“答應娘,不要讓娘死不瞑目。”
柳絮捂住她的嘴,她說不出任何的承諾,只能拼命的點頭。
紀慕婷似乎放下了心,她的身體一歪,軟軟的倒下,握著柳絮的那隻手,五指緩慢張開,終無力的垂下。
柳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楞片刻,爆發出淒厲的哭聲,“娘。”
紀慕婷走的很安詳,許是夢見了年少時同心愛的人一同遊山玩水對詩賞月的情景,她臉上一直掛著欣慰和釋然的笑意。
柳絮變賣了身邊所有值錢的首飾,將孃親風光下葬。孃親或許從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但她求一個心安。
她發誓,孃親和她所受的苦楚,來日她會加倍償還。
那年,她才十二歲。
(三)
後悔嗎?
柳絮曾多次問自己這個問題。
她從雲清霜手上搶走沈煜軒,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施其身罷了。當年月晨曦可以搶走父親,她為什麼不能這麼做。
不,她對於自己做過的事,從不後悔。
內疚嗎?
三年來,本就沉默寡言的雲清霜愈發沉靜了。
很多次,她在雲清霜面前同沈師兄故作親密,為練完功滿頭汗水的師兄擦汗,給他做鞋,贈他親手繡的絹帕,比劍時假裝體力不支跌進他的懷裡……
這一樁一件,雲清霜看在眼中,無一不是割在她心頭的利刃。每當這時,她總是不聲不響的離開。
她臉上始終波瀾不驚,像是任何事都激不起她的興趣。柳絮最痛恨她這一點,這並不是她希望見到的。直到有一天她跟蹤雲清霜去了月晨曦現在的住處。
那是一座近乎全封閉的石屋,留下的一道縫隙是用於遞送飯菜和日常必需用品的。
柳絮還來不及驚詫,就聽到了雲清霜明顯壓抑的哭聲。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雲清霜在人前暴露脆弱,她低頭捂住臉,肩頭微動,淚水順著指縫徐徐流淌。柳絮心中湧起報復的快感。
許久,雲清霜抬起臉,尚有淚珠掛在眼角,楚楚可憐。
柳絮隔的遠,聽不清石屋中月晨曦的話語,只見雲清霜不住點頭。未了,她道:“清霜願祝福師兄師妹永結連理,白頭到老。”
她清澈的嗓音隨風送到柳絮耳中,她一時驚呆了,她一直以為雲清霜恨她,就如同她恨月晨曦母女一般,深入骨髓。說不清心底是何感受,但適才的快感在逐漸消退,一絲悵然莫名攥緊了她的心緒。
收手嗎?
柳絮再一次問自己。
雲清霜心胸廣博,從沒有怪罪她橫插一腳,沈師兄對她呵護有加,溫柔體貼,柳慕楓像是要彌補多年的遺憾也對她投以無微不至的關懷,她似乎可以在他們身上找到久違的親情。
如果沒有讓她親眼見到這樣的情景,她或許就真的放下了。
那一夜,處在淺眠狀態下的她被一陣奇怪的聲音弄醒。她睜大眼,感覺到床榻在晃動,窗欞亦在“咯咯”作響。她驚恐的坐起,披上一件衣衫匆匆打開門。
她看到沈煜軒站在不遠處,雙手揹負身後,徘徊躊躇。她大喜過望,師兄擔心她會害怕,是來陪伴她的。她剛要開口喚他,暴雨滂沱直下,雷聲轟鳴,炸的人頭痛欲裂。沈煜軒眉頭一皺,急切推開隔壁一間臥房的門,柔聲道:“霜兒,別害怕。”
柳絮心情掉落谷底。一整夜她獨自一人蜷縮在桌底,聽著外面風雨交加,她手足冰涼,寒徹心扉。
真相從來都是這麼傷人。
起身時,她突然哈哈大笑,笑自己的愚蠢,隨即臉色一變,一掌震翻案桌,面上盡是狠戾之色。“雲清霜,你對不住我在先,休怪我無情無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