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蘭若軒之後,我便著手準備應太后所求,把消息傳到宮外。宮內外的消息傳遞現在全由皇后負責,宮人出宮要有皇后的手諭。但因皇后已向我伸出橄欖枝,只要有一個極好的藉口,說服她倒不是很難。我隨便找了個藉口,向皇后要了口諭。太后當真派人給朝月庵的大娘與妹妹送了銀錢,還帶來了大娘寫的親筆信。信中自是對我感激不盡,還希望我提攜一下自己的異母妹妹寧惜文。我看了只微微冷笑。這寧惜文長得雖可人,可脾氣驕橫,到了宮裡頭,豈不是給我雪上加霜?
我已通過了太后第一重的考驗,只要靜等著她的下一步,我便可以行動了。
皇上在禪堂臨幸我的事,看來並無其他人知道。在宮裡頭,我還是一位既不是特別受寵,也不是一點兒寵都沒有的妃嬪。孔文珍沒有急著下手,我得罪過的人也在觀望。這樣就很好,只要我把這種平衡維持下去,贏得了時間,終有一日,在後宮之中,我又會如魚得水。
像以前任尚宮時一樣。
我等待的機會終於來了。過了幾日,我再去太后那裡的時候,太后拿了一個九宮七彩寶盒給我,要我想辦法送出宮去。這個寶盒由上好的紫檀木製成,周邊雕有龍鳳,盒蓋由九九八十一塊活動小木製成,只有一塊空了出來,拿到寶盒的人要按照九宮圖把八十一塊活動木塊拼成一幅畫才成,盒蓋上塗了七彩,全然看不出是什麼圖,但我知道,這種寶盒的設計讓我只有一次機會才能打開它。
而且這盒子顏色古舊,如果是宮中所制,必是前任尚宮監製的,可我翻遍整本尚宮手記,也沒有找到製作此等盒子的記載。想必這個盒子至關重要,太后曾特地交代了不留文字。我想了又想,前任尚宮是一個極為自負的人,凡經她手的東西,沒有不留下隻言片語的,於是我把思緒擴開,不再拘泥於尋找盒子的做法,果然叫我在書中不起眼的地方,發現一幅用七種顏色畫成的顏色絢麗無比的雲彩的圖畫。
這個,就是打開九宮七彩寶盒的真正拼圖!
幸好我在尚宮局時,為求登上尚宮之位,各房各藝多有涉獵,而且深入研究,比一般的司設級不知高明多少,所以,這種盒子我也曾見過其他簡單的,知道其打開的關鍵步驟。雖說一旦打不開,卻被人發現這盒子被人動過,我便有性命之憂,但我想,如若我不打開這個僵局,在宮中我便會處處受制於人。
所以,我花了一個晚上打開了這個盒子,看到了裡面裝盛的密函。
原來,那一天皇上對太后所說的一切話語,並非事出無因,他是想以親情來打動太后。
只可惜,無論他怎麼做,母子之情都不能再修補。
而我現在要做的,就是阻止這場既將到來的宮廷鉅變。一想到我將成為阻止這場禍變的功臣,得到皇后的賞賜與信任,夏侯辰看在這件事的分上終不再為難我,而我,又將在後宮之中如魚得水,我就忍不住想要笑出聲來。
寧雨柔,你果然厲害,你若想要達到的目標,從來都不會不實現!
己丑年癸酉月丙子日,京城下了一場濛濛細雨,整個皇宮的紅牆碧瓦被鋪天蓋地的雨絲覆蓋著,原本鮮豔的顏色現在變得灰濛濛的。身上的衣服沾了水汽,伸手一摸,彷彿有溼氣沾染於手上,黏膩溼冷,讓人不舒服至極。簷下的雨燈被風一吹,在屋簷之下不停地晃動,帶出幾重暗影,氣氛讓人窒息。
我坐在蘭若軒小花閣裡,生了暖爐以祛溼氣。素環加了一些薰香入爐,頓時將外面陰沉暗溼的天氣與屋裡隔了開來。在暖香之中,我微閉了眼,神經卻不能有絲毫的放鬆。
皇后那邊不停地傳來消息,各宮各殿都有人被暗暗地帶離絞殺,可午門之外依舊沒傳來消息,不知道情況如何。
素潔與素環只知道近幾日宮內風聲鶴唳,內侍監的人不斷進進出出,每一次進出,都有如喪考妣的宮人被押了出去,其中有各宮身居高位者,或大太監,或管事宮女,連尚宮局,都被捉拿了幾名司級宮女過去。孔文珍一早慌了手腳,跑到我這裡打探消息,我只冷冷地對她道:“你既沒做過,又何須怕其他?”
她這才稍微定下心來,臉上對我的神色卻更加畏懼。在她看來,我能開始依附太后而不倒,在每一次的宮廷鉅變中置身事外,本就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我正等得焦急,忽聽蘭若軒外傳來隱隱的腳步聲。素潔從門外小跑步進來通告:“娘娘,皇后娘娘宣懿旨叫您過昭純宮。”
我點了點頭,站起身來,任素環給我披上玉色披帛以擋轎外間或飄進的細雨。走出花閣,簷下已有內侍監的幾名太監等候,個個披了麻布雨蓑,面帶凝重之色,見我出來,只道:“娘娘,轎子已在門外等候,請娘娘起駕。”
我點了點頭,隨之坐上轎子,在漫天淫雨之中,緩緩地向昭純宮行了去。一路走過,紅牆沾了水跡,變成暗紅之色,牆上翠色的琉璃瓦卻更見鮮亮,伏臥簷頭的吉獸只露出朦朧的影子。如此雨氣霏霏的宮內,卻有不少身著蓑衣的宮人排成隊列在雨中疾跑,幾可聽聞刀劍在他們腰間碰撞。
我知道,成功與失敗,早已落下帷幕,結果即將揭曉。
我來到昭純宮的時候,宮內點燃了不少燈,宮外的灰雨濛濛彷彿不屬於此,昭純宮依舊鮮亮堂皇。引路太監恭敬地將我帶入大殿,皇后正端坐於朝鳳金漆椅上,臉上有遮掩不住的喜色,見我走進來,竟從椅上走下。我忙疾走幾步,依例行禮。她走近我的身旁,伸手扶了我起身,道:“妹妹,我們成功了。”
這是她第一次稱我為‘妹妹’,不論以後如何,此時此刻,她已把我當成了她的同盟,一個可依仗的爪牙,我的目的終於達到了。
她鬆開我的手,喜意溢滿了臉,“妹妹,正如你所報,她擬定宮內宮外今日齊齊動手。五王匯聚朝堂之上,欲逼皇上退位,而宮內,她會同其餘黨羽今日動手,將後宮重新控制在手中。據聞午門之外五王的兵力已被一網打盡,皇上現正在朝廷之上重振朝綱呢。”
她喜不自勝,臉上帶著的是與皇上同甘共苦的喜,而我心中自然也喜,卻也鬆了一口氣,如果不能成功,等待我的將會是什麼?雖然我在其中充當的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角色,但再一次的背叛,我雖九死也不能消其餘恨。
這一場風暴早已孕育良久,新帝不可能任由太后不傷分毫地居於宮內,只不過時機未到,所以他才只清洗了長信宮,其餘餘黨一概未動。他顧及上官一族宮外的勢力,也顧及其他藩王的勢力,所以,他只能等待示弱,然後一舉中的。這麼一想,我的心情便好了,連他對我的折磨仿若也情有可原。如此的朝政,如此的局勢,他沒有一個宣洩的出口,自然只得宣洩在我的身上。
我算什麼?人賤命也賤,所以,才成為他施暴的對象。
可從今天起,我將不再如此。皇后見識到了我的忠心,就算皇上不再寵幸於我,在後宮之中也有了我的一席之地,,我也能從此活得很好。
一想到此,我喜從心來,笑意不由溢上臉,彎腰向皇后道:“恭喜娘娘,得以襄助皇上平息一場大禍。”
皇后見到我的笑臉,有一時間的怔忡,“妹妹笑起來當真美豔無比。妹妹以後要多笑笑,這樣皇上才會喜歡!”
我忙跪下,伏地磕頭,“臣妾原本就是這種性子,只因今天見到姐姐高興,感同身受,才會如此,萬不敢奢望皇上的注目。”
她輕聲笑了,扶我起身,“妹妹誤會了,本宮怎麼會在意這一點?宮內妃嬪無數,本宮又豈是那拈酸吃醋之人,只不過由妹妹佔了皇上幾分寵愛,總比其他人強。”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東南方向,那是師媛媛住的棲霞閣。我知道,師媛媛自入宮以來,受寵的次數並不比皇后少,有與皇后平分秋色之嫌。
我垂首道:“娘娘,臣妾於這件事雖幫不上您的忙,但其他,臣妾或許能幫上忙。”
她一驚,回首望著我,臉上忽露出笑意,“妹妹當真是一個可人兒,可惜皇上那裡……”
她知道皇上與我的關係如七月飄雪,永不能修復。我臉上略有黯然之色,“臣妾原本做錯了事,也不能怪他,只要皇后娘娘榮寵不衰才好。”
皇后臉上露出真心的笑意,撫了我的左手,“妹妹,本宮絕不會虧待於你的。”
我雖沒有親眼見到這場宮廷剿殺,但想必是血流成河,宮內的枯井已被塞滿,而長信宮的太后對我更是恨之入骨。我在心底冷笑,她原本就應該知道,我既然敢背叛當時的太子,如今的皇上,那麼,現在背叛她,又何足為奇?
我是一個慣會審時度勢的人,她難道不知道?難道她以為,在一切已成定局之時,我會選擇一個未知的前途,而不選擇勢強的一方?
宮內的規則原本如此,可怨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