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消玉殞
許浩南附身拉起癱坐在地的雪梅,雪梅心底期盼又被親暱動作重新燃起:“浩南,我不想死,我不想……”
他寬大的手掌撫在她面龐,因為驚恐淚流滿面的雪梅由心底貪戀眼前難能可貴的溫暖,她將自己貼在許浩南的掌心似夢囈,似撒嬌:“你是不會拋下我不管的,對嗎?沈之沛萬不容易死了,我們終於可以毫無阻礙的在一起,你怎麼捨得我?”
“我是不捨得。”他終於開口說話,聲音低啞中透了難過,發覺黎雪梅手臂青紫傷痕回過頭向方崇山咆哮:“滾,都給我滾,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進來!”
方崇山也怕許浩南當真動了火,唯唯諾諾的退去,他身後的士兵也收起了捆綁繩索悄然關上房門。
靜謐的臥室又重新恢復香豔曖昧的溫暖,兩個緊密相擁的人互相凝望,誰也不曾先開了口。
“他們派人來監視我,我必須要給北面一個交代。”許浩南目光始終落在雪梅身上。
黎雪梅重新坐起身,拉住許浩南堅實臂膀:“浩南,我倒是有個主意,我們可以去找個人去冒名頂替,沒有人知道我的模樣,掌刑的人又皆是我們自己的下屬,消息不會外洩的,你絕對如何?”
許浩南將喋喋不休的雪梅摟入自己懷中,狠狠用唇堵住她餘下的思考,溫暖輾轉反側,心痛悉數賦予,她長長的睫毛還是那般青澀顫動,她柔美的肌膚還是那般細膩滑嫩,可惜,最美的一刻將會停留在此時,他的回憶也只能留住她最後的美麗:“傻瓜,當然不行。你知道嗎,我從陸軍大學畢業時,身家親眷就都被留在北洋政府手中,我的身邊到處都是北面派來的監視的眼睛,他們每個人都認識你,即使我不想你死,他們也不會放過你。”
“他們不都要聽你的命令嗎?你又不是傀儡皇帝!”原本還沉浸在甜美情話中的出門一下子被許浩南的話驚起來,身體又開始重新瑟瑟發抖。
“我不是傀儡,卻總有一根線牽在別人手中,我的一舉一動都代表操縱者的意思。”他摟緊她的肩膀,面無表情的敘述似冰冷刀鋒直插入雪梅胸口。
“那你是準備犧牲我了嗎?”雪梅怯怯發出聲來,她已能夠感受到許浩南的決心,他堅定態度說明一切,甚至可能正在心中開始盤算如何將她勸服,甘心受死。
“雪梅,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那麼痛苦。”他的手指流連撫摸她的雙唇,目光依舊專情:“不會有疼痛,也不會肢體殘破,更不會拖緩死亡時間,我會痛苦結束你的性命,你閉上眼睛,就會到達仙境。”
黎雪梅徹底絕望了,她一把推開許浩南懷抱,赤裸雙腳向門外奔跑,還沒跑上兩步,纖瘦的身子已被身後男人拉扯了頭髮大力拽倒。她跌倒在地,顫抖著去抱許浩南的腿,哽咽的連句完整的話也說不清楚:“不要讓我死,我真的不想死,求求你,求求你看在我們過去的情分上,放了我。”
許浩南掏出隨身攜帶的手槍,硬邦邦抵在她的額頭,咔噠一聲,槍已上膛。
冰冷的觸覺是死神即將到來的訊號,生硬的響聲是在沒有退路的宣告,她淚流滿面絕望的搖頭,聲音卻越來越小,直至聽不清只剩抽泣:“不要,求求你,不要,求求你……”
許浩南的眼角也有溼潤,噗通跪在雪梅面前,將她提淚橫流的臉扳起狠命親吻:“乖,一下就好了,不會疼的。你先走一步,我很快會去找你。”
“不,不要,我不想死,從來都不想。”黎雪梅抱住許浩南的胳膊不停搖晃,他手中的槍把握不穩,一度因為她的劇烈反抗緩緩放下,手槍垂在雪梅眼前,她誤以為自己又有了生機,哭紅的雙眼望過去,正對上許浩南堅定無法動搖的雙目:“聽話,我不會讓他們捧你的屍體,與北面交差後,我會為你風光大葬,在你的墓穴旁我會為自己留一個位置,我會一直陪著你,你在地下絕不會寂寞。”
許浩南低沉的嗓音誘惑著雪梅,當年正是因他這醇厚嗓音,她才怦然心動。
那還是在黎家舞會上,她穿了不適的鞋子扭傷腳,被沈之沛冷漠遺忘在角落,唯有他身穿軍裝弓下腰低聲詢問:“夫人,你的腳沒事吧?”他強勁有力的手指撫摸過她的腳踝,熱力穿透絲襪貼在肌膚上,疼痛瞬間被治癒,而他俊朗美豔也從此落在她的心頭。
他們曾經那麼美好的戀愛過,雖不得不在躲避眾人目光的陰暗角落偷偷進行,但每一張紙條的傳遞,每一次不留痕跡的對視,甚至在黎家花園中的第一次親吻,在黎家洋行閣樓上第一次擁有彼此都是難忘的。
寂寞就被許浩南輕易驅走,她的生日只剩下幸福兩個字。
今日,無限的幸福被她提前揮霍乾淨,她必須要為折斷荒謬的戀情付與生命作代價。
是有不甘,更多的是痛慟。
黎雪梅望著許浩南熟悉到骨子裡的眉眼,人開始逐漸減冷靜。結局似乎在明顯不過,即使她在做無用抵抗,也必須結束自己的性命為此負責。她呵呵笑了,眼淚順著面頰肆意流淌,許浩南也在笑,堅毅面龐似乎也淌滿眼淚,她的眼底恢復一片澄淨,“也好,由你來做,總比那些粗魯莽夫蹂躪強。”
“我會盡量快些,絕沒有疼痛。”許浩南鄭重向她保證,手指摳在扳機上,關節微微發白。
黎雪梅認命的緩緩閉上秀美雙眼,將自己的額頭頂上冰冷的槍管:“好,來吧!”
許浩南從戎多年,曾經百米穿楊,曾經射殺敵寇,只有今日,他第一次因顫抖無法扣動手中扳機,甚至貼不住雪梅白淨的額頭,他自嘲發笑:“手有些顫,看來,我確實不捨得你。”
黎雪梅嘴角微微上揚,眼淚又從眼角緩緩溢出:“你,愛過我嗎?”
許浩南將強換到左手,重新扣住扳機抵在雪梅逛街額頭,一字一句認真回答:“愛過,從一開始就在用心愛你。”
“好,我心滿意足了,來生再見!”黎雪梅臉上笑容綻放至最大,手指慢慢放鬆,之錘在地面。
許浩南扣動扳機,嘭的一聲,全深圳東,他一生觸碰過無數種槍械,第一次發現槍的聲響可以如此巨大,巨大到將心崩開,炸的那原本溫暖的地方一片廢墟瓦礫。
一股溫熱的血,正噴在他的臉頰,暈染開觸目驚心的點點滴滴。
方崇山和士兵們膠著等待著,他們不知道我室內的情況,更不知道這一聲槍響究竟是水杯奪取了性命。
忽然,門打開,燈光一下子撲在眾人身上,明晃晃將原本藏身灰色陰暗地帶的一群人照的無所遁形。
方崇山本能向內裡光影敬禮:“許將軍!”
眾人見,如同行屍走肉的許浩南滿臉是血,懷中抱著了無生氣的黎雪梅向外走來,他在她的睡袍外又披上了象徵自己身份權勢的將軍大氅,如同沉睡的女子額頭槍孔極其明顯,但白淨臉頰被擦拭得乾乾淨淨。
“他死了,明天發全國電,說已經緝拿到殺害沈將軍的兇手,黎雪梅是南方革命黨,只怕黎家人也逃不掉干係,將黎家人一併擒獲,抄家。”
方崇山終達成目的,垂下頭:“是!”
許浩南飽了黎雪梅的屍體繼續向前走去,身後眾侍衛唯恐保護不力刻意躡手躡腳趕上去,許浩南彷彿背後長了雙眼睛,停住腳步冰冷的咆哮:“再跟一步,我就殺了你們!”
赤紅雙眼的他將雪梅的屍體用力抱緊,邁一步向前走去,身後再沒有人膽敢上前跟隨。
隨了新任將軍宣告即將南下征討北伐軍的命令,上海灘所有喜歡投機的商人均從宣告中嗅到了大商機,如被飢渴許久的饕鬄,紛紛張開口等待吞噬美味佳餚。
太多人想趁國難狠狠撈上一筆,無論是均被屋子還是民生用品,國難甚至可以帶動建築地產,所有商人恨不得施展三頭六臂鑽營了心思,想尋覓些錢財注入自家企業,更待日後產業壯大,以應承各類訂單。
被人接連收購多家實業的杜允威突然意識到自己手中的遠達機械廠有可能會變成上海灘最大的機械加工廠,甚至還有可能為政府軍提供軍用物資,熱血沸騰的幾近癲狂。
當然,他必須趁大軍尚沒有開發之前籌集錢財,一方面擴大工廠僱傭工人以備多產,一方面用於賄賂將軍身邊信服謀得更多生產訂單。
眼下恰是兵荒馬亂的年代,現金王道,肯為實業籌款的人莫不是想最終分得半個工廠,甚至吞下無力運轉下去的工廠的全部。所以杜允威每每與投資者協商洽談,對方多開口就是利潤五五分成,不僅如此,生產結束還必須將工廠一半分的,一想到即將到手的商機分給他人賺的利潤,杜允威自然滿心不願。
目前最為合適的合作伙伴只有黎家,上海灘,唯有黎家才能拿出鉅額資金,同時不會來分杜家資產,黎美齡和杜若歡既是姑嫂又是姐姐弟媳的關係,兩家中有千絲萬縷連接的姻親又何必分什麼你我,更何況一旦得到黎家只吃,新任將軍又憐愛黎家三小姐,一切訂單除杜家不作他想,越想越覺得主意再妙不過,只是,對於這個妹婿,杜允威始終心有忌憚不敢靠前的,當初黎邵峰借青萍打擊佟家一事猶歷歷在目,他雖然心中篤定黎邵峰不會將自己如何,可心中沒有十足把握,希望妹妹若歡可以從中調和促成此事。
若歡聽得大哥所求再回孃家時,將一些匯票和金條交給杜允威:“這些錢是紹峰讓我轉交給您的,如今黎家家境也是艱難,沒錢入股,這些錢若能用上幫忙就算了,如不能用上,紹峰說我們也不會往回要的。”
杜允威被黎邵峰的話中話臊的臉色漲紅,翠琳在一旁也臉色難堪,“黎家簡直是欺人太甚,打量我們杜家延續不下去不成?給這些小錢有什麼用,打發要飯花子嗎?”
黎美齡也不好為自己兄弟刻薄行徑分辯,只是得意洋洋不停擺弄自己剛剛買的紅寶石戒指,碩大一顆燦燦閃光。“現在日本人虎視眈眈盯著你們,任憑是誰也沒辦法仗著膽子投資杜家,別說我弟弟了。”
杜允威憤然拍桌而起指了黎美玲鼻尖大罵:“別忘了,你已經嫁給杜家,嫁給老子,再不是黎家的人!”
“好!既然劃分如此清楚,那就真金白銀把話說明白,日後也別仰仗我們理解做哈巴狗去接近將軍!”
沈之沛的意外死亡並沒有給黎家帶來多少驚惶,黎美玲甚至在聽說代理將軍是許浩南時,心中由衷佩服起妹妹式的英雄的好眼光來,只要黎雪梅始終代表黎家常駐在將軍府,既便是誰做了將軍寶座又能如何?
他完全可以憑藉妹妹是將軍夫人的身份翹腳在杜家坐穩女主人的為止。
被黎美玲反駁啞口無言的杜允威喪了氣,眼前這女人越發眉目醜惡起來,恨不能將她生吞活剝了,偏這樣兇狠的念頭只敢藏在心底,杜允威暗暗發誓,待黎家落敗了他會先收拾黎美玲,讓她也嚐嚐言語被辱的滋味。偏黎美玲對心懷恨意的杜允威並不在意,掩不住冷笑繼續挑釁:“如今日本人是我們黎家幫你聯繫的,將軍府的聯繫是我們黎家幫你維持的,當真要跟黎家斷絕干係?行,先得把我們黎家給予杜家的好處都給我吐出來,別打量誰是傻子!”
翠琳胸中怒火狂少,被放肆媳婦氣得渾身亂顫:“這也是你吵鬧的地方?你眼睛裡還有沒有我這個母親?”
黎美齡將翠琳的手指推開,回頭瞥了窩囊的杜允威:“先問問他還有沒有我這個妻子吧,沒有他,您這母親這兩個字還不知從哪裡叫呢!”
黎美玲唯利是圖的嘴臉讓杜允威母子心懷憎恨,奈何她說的全部都是實情,沒有了杜瑞達的守成,沒有了杜允唐的籌劃,杜家僅剩存留的便是依靠黎家這段姻親所帶來的巨大利益了,失去了黎家庇護,杜家甚至連日本人催促還款都擺不平。
黎美玲扭了身子走過翠琳面前,看上去擺出賢良媳婦的態度,實則露出冷漠笑容。“母親,如今是允威在外忙碌做主,這杜家內宅的女主人也應該是我才對,畢竟有許多事需要協助丈夫,如沒有實權無法服眾,當家鑰匙,還是交給我保管吧!”
翠琳被黎美玲推坐回沙發上,眨眼間被她探出修長丹蔻的手指奪去了腰間鑰匙,翠琳在杜家生活三十年,侍奉雙重公婆離世,供養老爺夫人,萬不容易到了自己說了算的日子,怎麼甘願將自己尚未捂熱的鑰匙交給黎美玲,這幾串鑰匙不僅代表了杜家女主人的身份地位,更操縱著杜家明日命運,一旦黎美齡拿到鑰匙,黎家必定會分走杜家財產,甚至有可能在她和杜允威無暇照顧時淪為黎家附屬。翠琳縱然憎恨凌寶珠跋扈獨行,但心中始終記得她說過的一句話,身為杜家的太太最重要事,便是守住整個杜家的鑰匙。
這個鑰匙,她不能交。
翠琳驟然站起身從黎美齡手中將鑰匙搶過:“混賬,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摸我的鑰匙?”
黎美齡見翠琳態度又比先前堅決,狠狠提醒道:“母親,如果你此時還戒防我,我有怎麼能去黎家把錢弄回來來幫助獨家擴大生產?”
被時局所困的杜允威心頭還是有些活絡了,他知道黎美齡目的並不單純,但控制不住自己私慾膨脹的他只希望通過黎美齡借到這筆鉅款來保住杜家產業甚至發揚光大,於是在按耐不住走到母親面前,將手掌攤開:“母親,你現在將鑰匙交給美齡,我與美齡自然會奉養您,您可以在度假頤養天年。”
翠琳恨兒子糊塗:“難道你不懂得美齡拿到杜家鑰匙後還有其他目的嗎?為什麼此刻寧願幫這個賤人?”
黎美玲見翠琳仍不捨得將鑰匙交出,索性豁出去臉面伸手去奪,翠琳見她如此忤逆,更是死死拿住鑰匙不肯放開,“混賬,你居然膽敢多奪婆婆的鑰匙,目中還有沒有長輩!”
杜允威生氣母親不肯支持自己,也欺身過來鉗制住翠琳手腕:“我知道母親在想什麼,無非就是多年做人妾室,這幾串鑰匙能證明你的含辛茹苦不肯舍了我們,但你也要想想這些東西母親還能帶到來世嗎?”
一番搶白噎得翠琳暴怒,揚左手抽打在兒子胸口:“你知不知道我不交這鑰匙是為你好!你這個不孝子,居然連你親生母親也敢脅迫!”
杜允威怕翠琳再說出令黎美玲難堪的話語,索性不再讓母親開口,有力臂彎勒了翠琳脖子寬大手掌正捂住嘴,翠琳不依掙扎,杜允威狠狠將母親鼻口捂緊,用力之大險些讓翠琳就此停止呼吸,她瘋狂地捶打兒子的手,似含淚質問。
迎了母親淚光,杜允威略有心軟手緩緩放開,翠琳想也不想跳起來就罵:“就算我死了,將鑰匙給任何人也不會交給黎家的狐狸精,你害了我們杜家老少,如今又要謀杜家財產,做夢,我絕對不會讓你得逞!”
黎美齡聽得翠琳一番話,將懷中手絹掏出掩住嘴:“我嫁入杜家也有十幾年了,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母親這樣提防我戒備我,我不敢說什麼,只是以後再想要黎家支持杜家,也是不能了。”說罷,黎美齡將沙發上的手袋拿起撂下話來:“我先回黎家住上幾天,杜允威,你最好想好了再來找我!”
翠琳望著她妖嬈背影忍不住唾罵:“就是因為娶了你這麼個蛇蠍心腸的女人,允威才敢忤逆不孝,若不是你,我們杜家怎麼會變成如此!”
黎美齡聽得翠琳栽贓自己,回身揚手一個耳光抽在翠琳臉上:“別怪我沒與你說清楚,杜家產業是杜允唐抵押的,杜家實業是杜允威敗落的,除了姓杜的,誰敢到外面去惹一攤子爛事回來?先看看你自己是如何對待大碼的,如今我肯留你在杜家頤養天年已經仁至義盡,別讓我說出難聽的話來讓大家好看!”
翠琳被黎美齡巴掌打的臉龐漲紅,噎了脖子按住胸口險些昏厥過去,杜允威見母親受辱壓印許久的怒火終於爆發,狠狠一腳朝黎美齡踢了過去:“滾,我們杜家用不著黎家錢,你給我滾!”
“杜允威,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鬼心思,你就是想把我罵走接紅羽那個小妖精回來是吧?好,我成全你們一對姦夫淫婦!從小你就撿杜允唐不用的教習老師,後來又接收杜允唐玩爛的杜家產業,眼下你連他的妾室也想染指,杜允威你簡直是男人的恥辱!”
“好,雞肉你什麼都知道了,我也不與你隱瞞了,我不但留下紅羽更會明媒正娶迎她回杜家!你願意留下我讓她為你倒杯茶尊你為長,你不願意留下,我明天就八抬大轎把紅羽抬回來,取代你大少奶奶的位置!”杜允威罵紅了眼睛再不留餘地,他受黎家挾持多年,如今又見黎美玲對母親不敬,索性也不再惦記黎家的幫助,他寧願變賣杜家全部家產也不願再受黎家的氣。
黎美玲聽得丈夫絕情言語大怒,歇斯底里的咆哮:“你敢娶那個妖精,我就要你們好看!我們黎家就要弄垮你們,讓你們杜家上下死無葬身之地!”
撲到杜允威身上撕咬拉扯的黎美齡被翠琳用力拉開,瘋一樣的她旗袍被翠琳扯開了兩顆紐扣敞了懷。杜允威身上西裝雖還算整齊,但臉上也多了幾道鮮紅血痕,熱辣辣的疼,他摸到黏糊糊的血跡,二話不說揚手抽在黎美齡臉上,黎美齡咬住他的胳膊,兩人很快又廝打在一起,翠琳還想上前去拉,偏杜允威頭也不回揮手掃去,翠琳被兒子撞倒在地,頭恰磕在沙發一角,再去摸血已流了滿面,不由的撕心裂肺大叫:“住手,都給我住手!”
門外傭人跑進來,見大少爺和大少奶奶扭打一團,忐忑不敢上前稟告,翠琳捂了頭狠狠提高几個聲調:“說吧,還有什麼事!”
傭人畏懼的看了眼黎美齡吞吞吐吐講話說明:“黎家派人來跟大少奶奶說一聲,大少奶奶的妹子歿了。”
黎美齡不顧自己被杜允威扯住的頭髮停下手,簡直不敢置信自己耳朵:“我哪個妹子?”
傭人畏手畏腳的不敢直視黎美齡赤紅的雙眼:“是大少奶奶的三妹子,許將軍已派了巡警去黎家搜查,又查出了通革命黨的證據,說是原來將軍夫人也就是杜少奶奶的三妹子是南方革命黨,專埋伏在沈將軍身邊刺殺了將軍,只怕黎家也脫不掉通革命黨的嫌疑,所以還在抄家!”
黎美齡只覺得自己眼前昏花一片,耳朵蜂鳴在聽不見聲響,身子向後重重仰了去。杜允威一把接住她下墜的身子,也是惶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就在此時,有一個傭人氣喘吁吁跑進來大叫:“大少爺……”
杜允威不耐煩的看看來人咆哮:“還有什麼事,一起說!”
“杜二少奶奶,不,佟毓婉回來了,她說,她現在要入股杜家實業!”
翠琳聞聽,牙咯咯一咬,人也厥了過去。
毓婉來杜家的路上聽聞了雪梅的噩耗。忙命了死機將車子繞行到將軍府停在僻靜不為人見的小巷子裡,遠遠眺望將軍府大門。
將軍府大門緩緩敞開,一口黑色棺槨正抬了黎雪梅出來。坐在車中的毓婉猛的一震,手推開車門衝了出去。
她們曾是同日出嫁的閨中姐妹,那一場空前盛事,兩頂花轎的錯身而過的景象還在毓婉眼前,其中一人卻先行離去了。
命運如此殘忍,明明雪梅不過新嫁幾年,竟經歷生死劫難。
因許將軍命令要將刺殺將軍的兇手在鬧市遊行以儆效尤,所以,寬大的將軍府門前道路旁站滿了圍觀眺望的百姓,黎雪梅結婚那日,他們的歡呼伴隨著鼓樂一同將喜事渲染的喜樂無邊,今日,黎雪梅的離去只剩下竊竊私語的誹議和鄙夷。她在沈之沛被刺殺後還能留在將軍府的水性楊花行徑早被上海民眾詬病,街頭巷尾到處傳她與新任將軍許浩南的香豔情事。她的離開非但沒有激起多少人對這個無辜女子的憐憫與同情,倒是讓更多的人得到了女人行為不端必遭惡報的結論。
毓婉推開前方阻擋的人們,棺槨恰在此時從她眼前而過,一口簡陋到不能再簡陋的棺槨就這樣承裝了一個女人的一生,如同那日結婚時花轎被士兵抬行,黑色棺槨旁也是搞些武裝的軍人踏踏步伐莊嚴前行。
依稀間,毓婉彷彿又重回結婚那日,對面金紅綵線繡成的轎子簾也掀開了些,改了紅妝的雪梅也正睜大雙眼望向自己。毓婉心中還沉浸在辜負周霆琛的悲慟中,雪梅因對她愧疚不敢直視,慌亂的回了禮。兩轎錯身而過時只向毓婉道了輕輕的一句:“對不起。”
雪梅愧疚的神情毓婉還記在心底,活生生的雪梅卻變成了沿街遊荇屍體,音容宛在,人已魂歸。毓婉嗚咽,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臂,眼淚簇簇落下。
“周霆琛察覺毓婉瑟瑟發抖,他伸手拍拍她的肩頭:“世事就是如此,我們不可能留住任何事和任何人,總會有人先離我們而去。”
“我和黎雪梅,鄧流芳曾是三個最要好的朋友,一個嫁給我父親變得唯利是圖,一個嫁給名震一方的將軍命運坎坷魂歸天外,一個連自己為什麼活下去也不清楚。”
“你不是她們,所以結局必然不會相同。”周霆琛望向陰森恐怖的將軍府,他對貪財跋扈的沈之沛沒有任何好感,但眼前這個繼任者更令人心存憂慮,他知道全國上下正在征戰,為了奪回所謂的民主主義廝殺自己的骨血同胞,他不過是一介江湖草芥死不足惜,但他不想讓毓婉也遭受同樣磨難,不明不白死去。
即將逼來的風雨他已能嗅聞到血腥氣息,或許該早些佈置好退路同毓婉離開了。周霆琛視線掃過還在悲慟的毓婉:“毓婉,等你將杜家產業交還給杜允唐後,想去哪裡?”
毓婉對周霆琛突如其來的問題心中根本沒有答案,他認真地目光逼住她似正在為他們未來謀一條生路,她淡淡開口:“也許,我會找個僻靜的小城,度過殘生。”
周霆琛拉扯了毓婉回到車上,兩人面孔同時面向窗外,任由那口黑色的棺材在車前慢慢行進過去,也帶走了屬於佟毓婉青春時的美夢。
“你未來的計劃裡,有沒有我?”他低聲問。
“我計劃裡,其實有你。”黎雪梅的溘然離世使得毓婉明白,人生短暫,她已錯過太多次表達自己感情的機會。親眼目睹親人一個個遽然離去,她即便再不願也必須承認,下一刻也許就會是她或者周霆琛。
如果再不說出心底那句真實情感,只怕此生在沒有開口機會遺憾終生。
周霆琛驚愕的望住她,她明亮雙眼裡也同樣有他,周霆琛緊緊摟住毓婉,狠狠汲取她身上的清香:“我從未想過你會開口對我說這些。”
她終於靜下心靠在他的懷中,在沒有躲閃,也沒有拒絕。
天長地久,只是痴人追夢的傳說,曾經擁有的有情人多半會在說出這四個字時註定了悲慘結局。
每個有情人,總想留住有關情愛至深時的點點滴滴,卻不知記憶不會為任何人書寫永遠,只隨著時光流逝漸漸模糊。那些曾經發生的故事,在每個人的心中不知不覺扭曲了最初的模樣。
再次踏入杜家大門,傭人還會依照從前規矩尊稱她杜二少奶奶,缺少了周霆琛的陪伴,她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同樣的身份,不同的人,周霆琛不能與毓婉隨行,杜家始終是他不該踏入的地方,他坐在車中目送她重新回到杜家,瞭解最後的心願。
曾經顯赫上海灘的杜家公館落魄了,門廳蕭條人車稀少的杜家花園再不是上海灘鼎鼎有名社交門第,與毓婉第一次來到杜家參加舞會時衣香鬢影的場面大相徑庭。失去了杜瑞達,失去了凌寶珠,整個杜家再沒有先前的雍容氣度以及呼風喚雨的能力,連落魄許久的佟苑也不如。
毓婉與素兮互相攙扶重新踏入銅鑄大門,寒風吹拂兩人烏黑鬢髮,相似的髮髻,同暗紋不同顏色的絲絨旗袍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竟似同一個人,不愧曾經互為主僕。
此時的素兮也嫁為人婦,人前人後都稱她馮太太,毓婉駐足為素兮別好耳後珍珠髮夾:“有幾日不曾見過馮香主嗎,他又去了哪裡?”
提起那個蠢笨男人,素兮又好氣又好笑:“堂主又讓他去了贛南聯繫什麼人,我總聽不懂這些幫會里的事。他在近前也是惹人心煩,所以他去哪兒也是無謂,我才懶得去理。”
馮長庚是大頭的學名,那一日周霆琛收留了毓婉,素兮憂慮小姐安危整日哭泣,大頭被她哭得頭痛尋了各種辦法也無法緩解,一日索性學大哥買了束馬蹄蓮趁黃昏時分抱到素兮面前,從小被賣到佟家的素兮此生只知道專心侍奉太太老爺小姐,哪見過男人如此體貼親密舉動,騰地紅了臉。
沒出五個月,兩人在青龍堂當著眾兄弟的面拜了天地,尊周霆琛為兄長,毓婉為長姊,結為一世夫婦。
大頭性格憨厚卻懂得呵護素兮,粗中帶細的體貼常能使她開懷。毓婉樂見他們成就姻緣,自素兮結婚之日起便下了命令再不准許她服侍自己。
偏在馮家小院自己做了太太的素兮依舊習慣圍著小姐轉,毓婉趕過幾次甚至閉門不見,卻一次次被她哭得無奈又開門放進來,今生能為主僕,也是一種緣分,素兮願與毓婉相扶到老,毓婉也不能再逼她。
“待我解決了杜家的事就一同離開上海,你和長庚也就不必再分開了。”毓婉坦然展露笑靨,這是毓婉幾年來第一次如此輕鬆愜意的微笑,看來,小姐確將心中包袱放下準備與堂主雙宿雙棲了。
素兮握住毓婉的手許諾道:“反正不管去了哪裡,我和小姐總是要在一起的。”
傭人們進內稟報,毓婉料想自己再次出現必然會給杜家帶來巨大震動,果不其然,沒用多久杜允威帶了傭人氣勢洶洶衝了出來。
毓婉緩步向前走了幾步,冬日暖陽拂照在她的肩膀上雪狐披肩上泛起湛藍光彩,低綰抿鬢的盤發,精緻清麗的妝容,與一年前被趕出杜家時的落魄截然不同。
杜允威見她身後並沒帶人,不似來搶奪杜家公館:“你還回來做什麼,你不是拿到了遠達紗廠了嗎?”
面對杜允威的質問,毓婉態度依舊從容:“我回來,拿回屬於杜允唐的東西。”
杜允威視線落在大門外,手指著停靠在門外的周霆琛車子:“你想拿杜家的財產拱手他人?做夢!我就是餓死在杜家也不會將一切送給外姓人!”
周霆琛見杜允威神色激動,也從車內邁步站出來,他並不干涉毓婉與杜允威對話,因為他相信萍姐毓婉今時今日的能力完全可以將局面自若控制,他倚在車旁低頭點燃手中的香菸,向毓婉露出鼓勵笑容。
他極少笑,這樣適意微笑更是男的。毓婉心中湧入暖意,再回過頭對杜允威,眼中含了明顯輕蔑:“我不認為他會樂於接受杜家的財產,只怕你願意給,她還不稀罕要。”
“總之,我不會把杜家產業交給你們任何一個人!”杜允威歇斯底里咆哮著。
“據我所知,你手中的杜家實業還在停工,想恢復重新生產必須尋求肯於大力投資的合作伙伴,眼下上海將軍府正有一筆人人想爭的軍備訂單,可憑杜家實業根本沒這麼大的胃口吞下肥肉,所以你面臨的最大困境是錢,而不是仇恨。”毓婉言語直逼杜允威軟肋。
“我有很多辦法籌錢,這點不需你一個外人費心了!你與杜家毫無瓜葛,當初是你自己主動盤裡杜絕的!”杜允威揚手喝令傭人上前:“還傻站著做什麼,還不送客?”
毓婉不為杜允威的驅動所動,抬起眼眺望杜家公館微微揚起唇角:“眼下南北開戰人人自危,手中足有如此龐大數額借款的人並不多,偏又各自有了小算盤,莫不是你還想與黎家借款?”
杜允威不知道毓婉已經知曉全部,佯裝春風得意:“也未嘗不可,畢竟黎家作為姻親也想助我一臂之力。”
“黎家?只願此次不牽連杜家就是萬幸了吧?”佟毓婉意味深長的抿起嘴,“你覺得,將軍府會放過革命黨的親家嗎?”
杜允威絕望的發現眼前這個女人什麼都知道,全然是有備而來,她的目標直指杜家全部產業。
毓婉知杜允威唯恐自己拿走全部,不覺莞爾:“我此次帶錢回杜家,不準備拿回全部,我只要本應屬於杜允唐的一半財產,我欠他一句承諾,不屬於我承諾的部分,我不需要。”
杜允威為駁回顏面,冷哼回答:“我並不擔心那個!”
對於他的嘴硬,毓婉全無耐心:“如今北伐南征在即,炮火一旦蔓延至上海,相信杜家剩下的產業也未必能保存多久。如今時局只有依靠政府才能存活,相信這一點你比我更清楚。杜家倘若能憑藉此舉將實業做大,所帶來的利潤遠遠高過枯守餘下產業,到底是奮起自救還是坐吃山空,由大少爺自己選擇。”
說罷,佟毓婉頭也不回徑直向大門走去,佟毓婉的決然反迫使杜允威更為焦急,渴求已久的投資機會就在眼前,究竟是爭取還是放棄?
翠琳揮開眾人,捂住頭頂血流也衝了出來,恰聽得毓婉想要借錢給他們,唯恐機會落了去也有些急了,壓低聲音在杜允威耳邊小聲嘀咕:“他與杜允唐沒有一子半女,杜允唐又生死不明,將來幫助杜家產業壯大後所得還不都是你的?先穩住她要緊,日後再慢慢計算!”
“可是,萬一她將財產轉給周霆琛?”杜允威也不是不曾動過霸佔毓婉這些錢的念頭,只是怕如此精明的女人定會在他們動念頭之前現將財產轉移。
“只要咱們寫明不許財產轉於異姓就可以了,轉來轉去,還不都是咱們杜家的?”
翠琳還想再說,毓婉已走到周霆琛身邊,司機為兩人打開車門,周霆琛為毓婉以手擋住車門邊緣。
毓婉甘岡探進身,忽聽得身後杜允威高聲叫嚷:“好,我答應你,不過,我們要簽署公證文書!”
陽光深處毓婉浮起透骨冷笑:“你現在還有資格跟我談條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