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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華鳳拿著勺子把熬好的稀飯盛到碗裡,抬起手關了火,擦掉了臉上的淚。
她拿出來走到易遙的床前,“喝點粥。”
易遙搖搖頭,沒有起來。
林華鳳拿著碗沒有動,還是站在床前等著。
“媽你別這樣。”易遙閉上眼睛,兩行眼淚從太陽穴流下去。
“我別這樣?我什麼都沒做。”林華鳳拿著碗,“你現在知道疼,現在知道哭,你當初脫褲子時不是挺爽快的麼?”
黑暗裡易遙沒有發出聲音,只是用力地咬著嘴唇發抖。
“你就是賤!你就是徹底的賤!”林華鳳把碗朝床邊的寫字檯上用力地放下去,半碗稀飯灑了出來,冒著騰騰的熱氣。
“對,我就是賤。”易遙扯過被子,翻過身不再說話。
林華鳳站在床前面,任由心痛像匕首一樣的五臟六腑深深淺淺地捅著。
191
辦公室裡像是下雨前的天空。烏雲壓得很低,像是在每個人的頭頂停留著。
易遙站在所有老師的中間,旁邊站著林華鳳。
年級組長喝了口茶,慢悠悠地看了看易遙,然後對林華鳳說:“家長你也知道,出了這樣的事情,學校也很難過,但是校規紀律還是要嚴格執行的。特別是對於我們這樣一所全市重點中學而言,這樣的醜事,已經足夠上報紙!”
“老師我知道,是我們家易遙胡來。但千萬別讓她退學。她還小啊,起碼要讓她高中畢業吧。”
“這位家長,她繼續在學校上學,那對別的學生影響多大啊!天天和一個不良少女在一起,別的家長該有意見了。”一個燙著捲髮的中年婦女說。
易遙剛想抬起頭說什麼,就看見站在自己旁邊的林華鳳像一棵樹一樣筆直地跪了下去。
“媽你不用這樣!”易遙的眼淚從眼眶裡冒出來。
“媽逼的你閉嘴吧!”林華鳳尖利的聲音,讓辦公室所有的人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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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的時候響起的江上的汽笛。
每一次聽見的時候,都會覺得悲傷。沉重的悠長的聲音,在一片火紅色的江面上飄動著。
易遙和林華鳳一前一後地走則後。
周圍和便利商店咕咕冒著熱氣的關東煮,乾洗店裡掛滿衣服的衣架,站立著漂亮假人模特的櫥窗,綠色的郵局,掛滿花花雜誌的書報攤。黃昏時匆忙的人群心急火燎地往家趕。有弄堂裡飄出來的飯菜的味道。亮著旋轉彩燈的髮廊裡,染著金色頭髮的洗頭妹倦怠地靠在椅子上。有飛機亮著閃燈,一眨一眨地飛過已經漸漸黑下來的天空。地面上有各種流動著的模糊的光,像是夏天暴雨後匯聚在一起的水流。這所有的一切被攪拌在一起,沉澱出黃昏是特有的悲傷來。
易遙望著走在前面一言不發的林華鳳,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在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易遙小聲地說:“媽,你剛才沒必要對他們下跪。我其實也不是一定要念書的。”
易遙低著頭,沒聽到林華鳳回答,抬起頭,看見她起得發抖的臉。她突然甩過手裡的提包,朝自己劈頭蓋臉地打過來。
“我這麼做是為了誰啊!”林華鳳歇斯底里的叫聲讓周圍的人群一邊議論著,一邊快速地散開來。
“我不要臉無所謂了!我反正老不死了!你才多大啊!你以後會被別人戳一輩子脊樑骨啊!”
易遙抬起手擋著臉,任由林華鳳用包發瘋一樣地在大街上抽打著自己。手臂上一陣尖銳的疼,然後一陣溼漉漉的感覺襲過來。應該是被包上的鐵片劃破了。
易遙從擋住臉的罅隙裡看出去,正好看見林華鳳的臉。
在易遙的記憶裡,那一個黃昏裡林華鳳悲傷欲絕的表情,她扭曲痛苦的臉,還有深陷的眼眶裡積蓄滿的淚水被風吹開成長線,都像是被放慢了一千萬倍的慢鏡頭,在易遙的心臟上反覆不停地放映著。
空曠的操場上陸陸續續地被從教學樓湧出來的學生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