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條煮好了,周衍照端上去的時候,周小萌卻睡著了。她失血過多,更兼這天擔驚受怕,所以總是容易昏睡。周衍照將麵碗放在一旁,自己在沙發裡坐下來,本來想抽一支菸,可是最後還是忍住了,只是看著周小萌。已經輸了兩袋血,她的臉仍舊沒有多少血色,透著蠟黃。
周小萌只睡了短短片刻就驚醒了,醒的時候還在哭,周衍照將她摟進懷裡,哄了一會兒了,她漸漸的鎮定下來,抓著他的衣襟,仍舊覺得心酸。
周衍照知道她是做了噩夢,因為聽到她在夢裡哭喊,聲音很小,掙扎的卻很用力。也許是夢到可怕的事情,他卻不忍心問。
周小萌的睫毛還是溼的,因為哭過。她的臉幾乎又小了一圈,下巴擱在他胸口,幾乎都覺得硌人了。她小聲問:“我們什麼時候走?”
“還有三五天。”周衍照說:“得等這陣子風聲過去,現在警察盯得太牢了。沒辦法出城。”
“以後永遠也不回來了。”
“好。”
周小萌聽到他的承諾,大約是放心了,好一陣子都沒有說話。周衍照低頭看的時候,她已經又睡著了。她睡著之後還皺著眉,眉尖顰起,細嫩的肌膚就像綢緞被揉過,有了褶皺。她的呼吸很輕,有他熟悉的香味,像是米花糖,微帶甜潤的氣息。
周衍照抱著她不敢移動,怕她又醒過來。時間彷彿停滯,又彷彿過得飛快,到最後他也睡著了。
早晨是小光進來叫醒他的,窄窄的病床上,合衣睡了一夜,他連胳膊都是酸的,好在臂彎裡的周小萌仍舊沉沉睡著,半夜輸完血漿,又睡了一晚,她的臉色好了許多。
他活動發麻的手臂,悄悄的走到屋子外面,隨手帶上門。
小光說:“蕭思致來了,在樓下。”
“走吧。”
蕭思致打包了不少早餐來,有河粉有粥還有蝦餃,幾個人沉默的吃著。周衍照沒多少胃口,吃了幾勺粥就放下了。蕭思致問:“小萌還好麼?”
“還沒醒。”周衍照說:“要不你上去看看。”
“好。”蕭思致說:“給她買了腸粉,她最喜歡吃這個。”
那一份腸粉是單獨打包的,蕭思致拎上去了。周衍照點燃一支菸,小光看了他一眼,問:“真不動他?”
“都要走了,還動他幹什麼?”
蕭思致上樓之後,才發現周小萌已經醒了。她沒有穿鞋,赤腳坐在窗臺上,身上的衣服還有斑斑的血跡,手腕雖然縫合過了,便被紗布纏了很多圈,更顯得觸目驚心。蕭思致昨天見到她的時候,她躺在病床上,他只倉促的看了幾眼,今天見到她坐在晨曦裡,沐浴著秋日的朝陽,更顯得憔悴。
聽到腳步聲,她一動也沒有動,將頭靠在玻璃上,彷彿在出神。
“餓了沒?”蕭思致打開餐盒:“腸粉。”
周小萌仍舊沒有動彈,對他說:“外邊有一隻麻雀。”
蕭思致走到窗邊,正看到那隻灰濛濛的小鳥拍拍翅膀飛走。他低聲說:“老闆問,你需要什麼嗎?”
周小萌終於轉過臉來,目光落在他臉上,笑容淺淺:“不需要。”
“以後別再做這樣冒險的事了。”蕭思致看著她手腕上的紗布:“有事可以找我,多一個人出主意總是好的。”
周小萌散漫的應了一聲,從窗臺上跳下來,扶起筷子吃腸粉,吃了兩口就說:“你下去吧,不然我哥哥該生疑了。”
蕭思致笑著說:“你受了這麼重的傷,我這個男朋友多呆一會兒,他才不會生疑吧?”
周小萌於是沒有再說話,只是也沒什麼食慾似的,拿那筷子戳著腸粉。屋子裡靜得很,蕭思致看她眼圈發青,顯然是沒有睡好,而且形容憔悴。怎麼也想不到昨天她有那樣絕決的勇氣和狠勁。他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這時候小光卻上來了,問:“二小姐還要不要吃點別的?”
“我嗓子發乾,有粥麼?”
“有的,我拿上來。”
“不用了,我下去吃。”
一連三四天,幾個人都足不出戶。周衍照雖然蟄伏,卻對外界的動靜一清二楚,只是他從來不當著周小萌的面說什麼,周小萌也什麼都不問。
這幾天來,她總覺得時光格外漫長,又格外短暫。有時候坐在院子裡,看著天上雲彩慢慢的飄過去,彷彿就可以永遠坐在那裡,一直到地老天荒。有時候又覺得只是一瞬間,剛剛吃過早飯不久,就又要吃晚飯了,一天就那樣過去了。
她只是養傷,所以沒什麼事情做,這樣過了兩天,突然起興要下廚。說:“你們還沒吃過我煮的菜吧,今天午飯我來試試。”
周衍照倒罷了,小光跟幾個保鏢都面面相覷。末了還是順著二小姐的心意,買了一些菜回來,洗的洗摘的摘,魚肉之類都是菜市裡打理好的,周小萌獨自在廚房裡鼓搗了一中午。小光一直擔心她會不會失手把廚房燒掉,誰知最後竟然也做出來五六道菜,還有一道湯。
味道自然是差強人意,不過所有人都給面子吃完了,只有周衍照嚐了兩口就擱了筷子,皺著眉頭說:“這也太難吃了。”
周小萌難得沒有回嘴,反倒笑咪咪的看著他。
等周小萌收拾碗筷去廚房,小光進去給她幫忙,說:“其實也不錯,就是有兩個菜醬油擱多了一點。”
“我媽媽說,女孩子不會煮飯,多少有點遺憾,因為為了喜歡的人洗手做羹湯,是容易卻也是最難獲得的幸福。”周小萌臉上的表情淡淡的:“真可惜,她會燒一手好菜,我卻一點兒也沒學會。”
小光低頭刷著碗,卻說:“其實太太的事,真不能怪十哥。要怪,就怪周先生當年,是做得過份了一點……”
“他是我爸爸。”周小萌的聲音裡透著涼意:“一個人總沒有辦法,選擇父母。”
“可是一個人總可以選自己的路怎麼樣走。”小光抬起眼睛來看她:“這麼多年,你還沒有看明白嗎?”
周小萌怔怔的看了他一會兒,終於低下頭:“我會怕……你總覺得我對哥哥不好,你總怕我欺負他,你為什麼不覺得我會怕。我什麼都沒有,就只有他。他對我好,我也只有他,他對我不好,我也只有他。爸爸那樣喜歡媽媽,最後還不是往她牛奶裡頭擱藥,他那樣是對她好嗎?媽媽最後都快瘋了,她什麼都不說,可是我知道,她快瘋了。爸爸的愛太霸道了,媽媽最後差一點都快被他逼死了。我一直在想,我會不會落到媽媽那個地步,哥哥會不會每天也派人盯著我,監聽我的電話,往我的飲食裡頭下藥,讓我永遠也不能離開他,一步也離不開他。”
小光說:“十哥跟周先生是兩樣的人,他不會。”
周小萌笑了笑,轉頭去看窗外悠遠的樹影,她說:“現在不會,將來也很難說。他也許會把我嫁給別人,可是最後他又忍不住會殺掉那個人,因為他嫉妒。爸爸當年,不就是這麼幹的嗎?”
小光十分認真的說:“你可以嫁給我,他要殺掉我的話,顧慮會比較多。”
周小萌愣了一下,過了片刻,淺笑才漸漸爬上她的嘴角,她笑著說:“是啊,哥哥打不過你。”
“也不見得。”小光的表情仍舊認真:“我們總有好幾年沒有切磋過了。早幾年他確實不是我的對手,現在真不知道了。”
“不如下午比試一場看看?”
門口的人終於出聲,手裡還端著一杯茶,彷彿只是偶爾路過。
小光打量了一下週衍照,說:“好啊!”
“我做評委。”周小萌笑得陽光燦爛:“誰輸了誰晚上煮飯。”
周衍照問:“那要是平手呢?”
小光說:“那就評委煮飯。”
周衍照皺著眉頭:“評委煮飯太難吃了,要是平手的話,就評委請客,我們叫外賣。”
周小萌賭氣似的說:“我沒錢。”
周衍照走進廚房,隨手將茶杯擱在桌子上,彎腰打開壁櫥,將最底下三個抽屜都抽出來,三個抽屜裡全部是碼的整整齊齊的粉紅色鈔票,滿滿當當,總有好幾百萬的樣子。周小萌沒想到這麼多現金就這樣放在廚房抽屜裡,一時語塞,過了片刻才說:“這又不是我的錢。”
“現在是你的了。”周衍照淡淡的說:“樓上還有幾箱現金,你愛拿多少拿多少。”
周小萌說:“我不要你的錢。”
“這些錢本來就是你的。”周衍照說:“公司每年的分紅,本來有你一份,一直沒有給你,這次出了事,我就全提出來了。”
“反正我不要。”周小萌擱下洗到一半的碗,轉身就走了。
小光繼續低著頭洗碗,周衍照點上一支菸,問:“你真想娶我妹妹?”
小光沒說話。
周衍照說:“你說她有什麼好?除了長得好看點之外,一點女孩子的溫柔勁都沒有。脾氣又大,性子又古怪,一句話不對,她就蹬鼻子上臉,成天給你氣受。”
小光將刷碗的刷子一扔,冷著臉說:“你真想比劃是嗎?咱們到院子裡去。”
“好啊!”周衍照扔掉菸頭:“我知道你憋著一口氣呢!”
小光“哼”了一聲,重新撿起刷子,說:“我才不跟一個肩胛骨都被打穿了的人動手,傳出去我嫌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