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萌醒來的時候,似乎天已經亮了,身邊有人走動,她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首先看到的是吊在斜上方微微晃動的血漿袋,然後是天花板上圓圓的吸頂燈,燈亮着,光線柔和,看不出是白天還是晚上。她有些吃力的想要抬起左手,但是被人按住了。
是周衍照,他的聲音有些暗啞,説:“別動。”
他的手微涼,握着她的指尖,讓她有一種虛幻的不真實感,過了好幾秒鐘,才像小孩子似的“哇”一聲哭起來。
周衍照皺着眉:“哭什麼?”湊近了看她,彷彿在端詳她的眼淚是不是真的。
她抽抽嗒嗒的,將臉埋在他的肩頭,抽泣着説:“他們……掰我的手……”
“掰疼了?”周衍照將她的左手拿起來看了看,然後又換了右手,上面還扎着輸血的針頭,被綁得牢牢的。
“不是。”周小萌的孩子氣發作,將自己的手奪回來。周衍照卻説:“下次別幹這種蠢事了,血流得跟死人一樣。”
周小萌沒有作聲,她有些直愣愣的盯着周衍照,包紮的特別嚴實,所以他也穿不了衣服,只是披着一件外套,露出肩下一點紗布,她問:“你傷到哪兒了?”
“沒事,子彈擦破皮。”
“我媽媽呢?”
周衍照沒回答,周小萌又問了一遍,一直站在遠處的小光才走過來,説:“二小姐,太太走了……沒什麼痛苦,也是好事。”
周小萌怔了幾秒鐘,彷彿在猜度這個消息的真假,周衍照的唇邊慢慢綻起一個冷笑:“是啊,是我讓人把*氧氣拔掉。”
周小萌開始發抖:“你明明可以……”
小光在旁邊解釋:“實在是分不開那麼多人手,所有人幾乎都被安排上山,餘下的人去醫院,你媽媽不能移動,不能離開監護病房……蔣澤的人就在病房裏頭,我們要是把人弄出來,動靜會太大……”
“所以你們就殺了她。”周小萌嘴角有一抹冷凝的微笑:“哥哥,你等這個機會很久了吧?明正言順可以殺掉她?”
“是啊,我等這機會很久了。”
周小萌尖叫的撲上去,掐住周衍照的脖子,他卻一動也沒有動,最後是小光看不過去,將周小萌硬是拖開:“二小姐!二小姐!醫生説她永遠也不會醒了,十哥也是沒辦法!”
“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周小萌的手似乎是痙攣,揪着自己的衣襟,又像是透不過來氣,只是爆發一陣劇烈的咳嗽。
“小光你出去。”周衍照站得很遠,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小光轉身走出去了,周衍照説:“周小萌,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媽媽為什麼要殺我爸?今天你問,我就告訴你。”
“我不想聽。”
周衍照將她的臉扳回來,一字一頓的説:“你不想聽,還是不敢聽?”
她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衣襟上,她喃喃的叫了聲“哥哥”。周衍照的聲音很輕,卻特別的清楚:“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我不想聽……”周小萌聲音尖鋭,她捂住耳朵:“我不想聽!”
周衍照伸手將她摟進懷裏,她狠狠咬在他肩膀上,咬得牙齒穿透皮肉,血腥滲入齒間,彷彿唯有此可以發泄心中的恨意和恐懼。他將她抱得很緊,像安撫嬰兒一般,輕輕拍着她的背心,在她耳邊低語:“別怕,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知道了。”
“你不能因為這個……殺掉媽媽……”
他親吻着她的耳廓,説:“不會再有人知道。”
周小萌哭了片刻,最後被他摟在懷裏睡着了。
她只睡了短短一小會兒,就馬上被驚醒:“哥哥!”
周衍照應承着她,他温暖的掌心摩挲着她的臉,讓她漸漸的恢復鎮定。她怔怔的看了他片刻,問:“是真的嗎?”
“DNA報告在蔣慶誠手裏,所以我要拿回來。蔣澤不知道這件事,我答應蔣慶誠殺掉蔣澤,他答應將報告還給我。現在已經沒什麼問題了,我故意放走了蔣澤,他知道了山上的事是蔣慶誠和我聯手,自然會回去解決蔣慶誠。”
“蔣慶誠不會告訴蔣澤嗎?”
“蔣澤不會再相信他,他也不會再相信蔣澤。”周衍照説:“你放心,我已經讓人準備好了,盯着蔣慶誠,哪怕蔣澤殺不了他,殺手也會趁機動手的。”
周小萌摟緊了他的脖子,説:“我們一起走吧,去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永遠不回來了。”
“好,去泰國。”周衍照撫摸着她的頭髮:“我已經讓人安排船了,等這兩天風頭過去,我們就走。”
周小萌昏昏沉沉又睡了一會兒。似乎聽到是小光進來,對周衍照説:“蕭思致回來了,警察這時候把進城出城的路都堵了,搜查的很厲害。”
周衍照神色很放鬆,説:“那讓他進來,看看小萌。”
蕭思致的神情卻有幾分緊張,一進來就跟周衍照打招呼:“十哥!新聞都開始播了,説山頂發生槍戰,警察開始大面積搜山了。咱們要不要換個地方?”
“不用,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周衍照説:“你別害怕,警察上山也查不到什麼,滿地彈殼,全是從東南亞走私進來的軍火,他們找不到什麼線索。”
他們説話的聲音很低,周小萌不想和蕭思致説話,所以一直閉着眼睛一動未動。等蕭思致走後,她才翻了個身。
周衍照坐在離病牀不遠的沙發裏抽煙,屋裏窗簾拉得嚴實,他一個人坐着的時候,總顯得十分孤寂,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她鼻尖發酸,又叫了聲“哥哥。”
這次周衍照沒有應她,他大約是想到什麼,正在兀自出神。過了片刻才抬頭,慢慢看了她一眼。周小萌説:“我們現在就走吧。”
“別傻了,現在滿城都是警察。”周衍照安慰她:“等兩天也是一樣的。”他替她掖了掖被角:“別擔心蕭思致,到時候我把他支開就行了。”
周小萌愣了一下,她問:“那爸爸呢?”
“小光會照顧他。”周衍照的神色陰鬱,他説:“要是過幾年外頭環境好,把他接走也行。”
“其實我想不明白。”周小萌低着頭,聲音又漸漸變得迷茫:“爸爸為什麼要那樣對媽媽……為什麼他要殺掉我爸爸……”
“也沒什麼想不明白的。”周衍照又點燃一支煙:“他那麼喜歡你媽,眼睜睜看着她嫁給別的男人,能忍三年,真是奇蹟。換作是我,沒準婚禮前就動手了。蕭思致運氣好,前陣子要是他再過份一點點,沒準我也讓人捅他十幾刀,或者把他裝麻袋裏,繫上塊預製板扔進南閲江。”
周小萌沉默了良久,才説:“討厭!”
周衍照戳了一記她的臉:“以後我讓你討厭的日子還多着呢!”
周小萌笑了笑,她笑的時候十分恍惚,周衍照也看出來了。可是他能做的,只是用力抱緊她,將她抱得更緊些,説:“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我想去看媽媽……”
“現在還不行,等警察走了,我陪你去。”
“她沒過過什麼順心日子,一直在受苦……小時候我不明白,等長大了,我也沒辦法照顧她……”
“每個人都是自己選的,當初她如果選了別的路,也許就不會這樣。”
“如果她選了別的路,也許這世上就不會有我了。”
“所以,”周衍照的吻輕輕的落在她的髮梢:“這輩子遇上最重要。其它的人和事,都下地獄去好了。”
“媽媽為什麼會嫁給爸爸。”
“那得問她自己才知道。”周衍照知道她情緒不穩定,所以輕言細語:“我們不説她了,你想吃什麼嗎?我讓人去買。”
“我想吃麪條。”周小萌喃喃的説:“哥哥你煮麪條。”
“好,我去煮麪條。”
他們是在一傢俬人診所裏,開診所的醫生是老熟人,十來年的交情,把診所後頭自己的一幢小樓讓給他們住。一樓就有廚房,周衍照打開冰箱看看,沒有面條,倒是櫥櫃裏放着幾包方便麪。周衍照打開煤氣灶,找了個鍋坐上,開始燒水,這時候小光進來了,給他幫忙。
“外頭情形怎麼樣?”
“滿城的條子,據説專案組又抽調了人手來,部督大案,限時偵破。”
“影響太惡劣了。”
“是啊。”小光沒什麼表情:“市區槍戰,好在不是在鬧市區,但是也夠他們忙一陣子的了。”
“姓蔣的怎麼樣?”周衍照接過小光拆開的方便麪,將麪餅扔進水裏,調料什麼的卻沒用,隨手洗了一把葱,擱在砧板上切得七零八落的,長長短短。
“沒動靜。蔣慶誠是驚弓之鳥,現在連別墅都不住了,住在市中心的老房子裏。”
“粥鋪上的那一家?”
“對。”
“挺念舊的。”
“十哥你也挺念舊的。”
周衍照扔掉煙頭,終於看了小光一眼,説:“有話就直説。”
“你就不能利索一點告訴她,其實咱們到醫院的時候一片混亂,不知道是誰拔掉氧氣管。”
周衍照笑起來,他笑得挺開心似的,露出最裏面尖尖的虎牙,説:“不懂了吧,她要是聽見這麼含混的説法,心裏不知道又要拐多少念頭多少彎。那句話怎麼説來着?我不殺誰,誰因我而死?反正是我的債,我認了得了。”
“你就不怕她真恨你?”
“她都恨我這兩年了,還能怎麼樣?”周衍照重新點上一支煙:“再説了,當年是我給媽一槍,無論如何,這賬我賴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