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昕很認真地問:“那你有沒有想過把孩子生下來的一切後果?”
汪海猶豫了一會兒,終於説:“老實説,我想過。生下來當然會有很多很多的事,生下來會讓我面對很多困難,尤其可可以前是做按摩的。可是我今年都三十七了,以前紅的時候,沒法談戀愛,沒法結婚,渾渾噩噩一混就這麼多年了。沒錯,我是個公眾人物,我是個演員,可是昨天我陪她去做產檢,看到B超裏頭照出來孩子的小手小腳,聽着孩子的心跳聲,我真的狠不下心來説不要這孩子……”
文昕終於深深地嘆了口氣,説:“可是新片馬上要開機,咱們不能衝動。”她想了想,説“要不你先把她送回老家去,等她把孩子生下來,再從長計議?等風頭過去了再説,不管你跟她將來結不結婚,反正這孩子如果真要生下來,你不可能不管。要不將來就説是你收養的孤兒,暫時讓你父母來監護?”
“這樣行嗎?”汪海的眼中閃過一絲希望,“會不會被記者揭穿?”
“記者不可能不發現。”文昕突然靈機一動,“要不説是你姐姐的孩子,你姐姐不是已經結婚了嗎?”
汪海猶豫了一下,説“那就説是我姐姐的孩子吧,這樣比較好。要是對別人説她是孤兒,我覺得也太對不起可可了。能不能跟她結婚還不一定,已經很對不起她,不能再這樣。”
文昕終於笑了笑:“我怎麼覺得你今天晚上跟突然變了個人似的。”
汪海撓了撓頭髮:“難道我以前不是這樣?”
文聽正要説話,電話突然響起來,她一看號碼是費峻瑋,不由得怔了怔。
“對不起,我接個電話。”她有點心虛似的,一直走到沒有人的陽台上去,才按下手機的接聽鍵。
費峻瑋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什麼情緒:“你約了誰吃飯?”
“汪海啊。”她隨口説,“跟他談談角色的事,怎麼了?”
“今天不是我讓厲貝貝到我家來的。本來晚上我説請她吃飯,結果她説去餐館也許會遇上娛記,鬧出什麼緋聞來不太好。
我一想也是,所以就買了點菜回家來吃……你不要誤會……我跟她……”
“你想哪兒去了?我沒誤會什麼。你帶誰回家跟我沒關係,只要不讓娛記拍到就好。”
“余文昕!”
她明知故問:“什麼?”
他“啪”一聲就將電話掛了。
空洞而短促的忙音,倒讓她怔忡了好久。她拿着電話站在那裏,一直到汪海走出來,端着杯熱茶給她:“剛剛都忘了給你倒茶。”
“謝謝。”她接過茶杯,打起精神來,交代汪海,“你還是儘快地安排一下,讓你父母來把可可接走?或者你送她回去也行。過幾天就開機了,江導的戲那些記者一貫盯得緊,別讓他們發現這事。”
“好。”汪海説,“文昕,謝謝你。”
文昕倒覺得有點意外,説:“不客氣的?”
“我真沒想過你會這樣幫我,文昕。”汪海心悦誠服地説,“以前有好多事我都做得不太對,你一點也不放在心上來,我又給你捅這麼大一婁子,我都準備你把我大罵一頓了,你還替我出主意想辦法,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謝你。”
文昕無奈地笑了笑:“我是你經紀人啊,我不替你想辦,難道我還要跟你唱反調?你以後把戲演好了就行,其他的都別説了。”
“那我一定、一定的。”
週一開例會的時候,文昕特意將Vickie留下來,告訴她這件事情。
“公司裏其他人我都沒説,因為畢竟是藝人的私事。不過你是宣傳,所以我要告訴你,免得回頭出了事,你不知道該怎麼對媒體説。”
Vickie點了點頭,然後告訴她説:“對了,你叫我上次查關於酒店記者的那件事,我打聽出來了。那些娛記都是接到新辰國際故意放出來的風聲,才到酒店去的。據説時川跟潘勝茵的私交特別好,雖然潘勝菌並沒有簽在新辰,不過他們的關係很不一般。時川一接到潘勝茵懷孕的消息,馬上就給江導打電話,親自幫方定奇拿到這個角色。畢竟是當家花旦,時川都肯親自出馬。
不過這男人真是有辦法,既能跟潘勝茵交好,還能顧到自己的當家花旦方定奇。你説潘勝茵跟方定奇從來都是水火不容,這個男人是怎麼搞定的?
“人家的本事。”文昕飛快地翻閲着一週的娛樂新聞簡報,“再説,時川跟哪個女明星不好?”
Vickie”託着下巴看着文昕:“你這句話説得……好酸啊……”
“有嗎?”文聽莫名其妙地抬頭看了看她,“這句話可不是説的,是marilyn説的。”
“marilyn怎麼想起來説這話?”
“忘了。”文昕合上簡報,“我得去趟廣告公司,有事給我打電話。”
其實並沒有忘,文昕第一次看見時川的照片,還是在Manilyn的電腦上。雖然偶爾不經意也會有新聞提到時川,但照片卻是很少的。業內總是很恭敬地稱他一聲“時老闆”,所謂娛樂圈中的教父、影視界的大鱷。新辰旗下掌握多家院線,新辰傳媒集團則囊括業內最著名的影視製作和經紀公司,其中隱隱還有廣告、平面傳媒、無線網站等等千絲萬縷的瓜葛,幾乎是一手掐住了圈內無數明星的命脈,愛之慾生,恨之慾死。於是江湖傳説這個男人隨便一句話,就可以化腐朽為神奇,讓一個普通入變成萬眾矚目的大明星;同樣,一句話也可以讓任何一個藝入前途盡毀,墮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偶爾也能見着新聞照片,不多,就那麼幾張。雖然坐擁龐大的娛樂業帝國,但時川本人似乎對出風頭沒什麼興趣。記者們唯一拍到他的機會,是每年一度的“新辰盛典”。穿黑龜禮服’系領結,五官端正,眉峯挺拔,在一堆男女明星星光熠熠眾星捧月的陪襯下,仍舊有種出奇的神采。這男人明明長得不帥,可是氣勢奪入,偏又有一種劍在匣中的收斂,讓人覺得既矛盾又和諧。他似乎習慣了俯瞰一切,於是俯瞰鏡頭,眼角卻永遠微眯,彷彿一點點看淡這浮華盛世的厭倦與輕蔑。
文昕還記得當時Marilyn的語氣,她掐掉煙頭,伸出食指撣了撣屏幕上的照片,淡淡地説:“這就是時川。”
公司最大的競爭對手,業內的公敵。當時文昕用一種複雜的心態打量着照片,説:“看上去倒不像有三頭六臂。”
“尤其會哄女人。”Marilyn似乎是隨口説道,“他跟圈內一線女明星關係都不錯。當初潘勝茵如果不是想自立門户,很可能也會被新辰簽下。論起花旦,沒人能跟新辰比,他們又方定奇不説,還有白瑤、鄒敏敏、符雲樂……哪個會出來都能撐起一部戲。”
“還有高顏。”文昕不由得道,“時川眼光真好——或者説他手底下那些人眼光真好,籤一個紅一個。”
Marilyn笑了笑:“有時候也是運氣。我們這行,運氣太重要了。”
文昕沒有問下去。Marilyn當初在新辰國際做過多年,後來才跳槽到公司來,這中間的緣由沒有人知道。江湖傳聞是老闆重金撬角,但Marilyn並不是那種太看重薪水的人,所以文昕一直猜度或許她是看不慣新辰的處事方法。因為Marilyn每每提到新辰國際,都頗有點不屑的語氣。
從廣告公司出來,開始下雪。零星的雪花亂飛在空中,像是誰沒心沒肺地撒着鹽,又像是夏天路燈下的蟲蛾,胡亂地繞着燈柱飛撲。高架橋上的車已經排成了長龍,大家都減了車速。文昕把廣播調到調頻,開始聽音樂台。電台裏放的情歌很好聽,藍牙又扔在車前台,導致她半天都沒有聽到手機在震動,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於是連忙撥回去。
電話是小於打來的,告訴她説費峻瑋皮膚過敏,現在在醫院,醫生開了藥要掛水。
“嚴不嚴重?”她問,“在哪家醫院?”
小千告訴她醫院的地址,她心急火燎地趕過去。急診室裏人聲嘈雜,走廊那邊的輸液觀察室裏更是坐滿了人。她一眼看到費峻瑋,雖然他戴了帽子口罩,外套的領子還豎着,一條圍巾更是將瞼捂得嚴嚴實實,不過她還是一眼認出他來,就憑他的那兩條長腿,也比其他病人佔了更多的地方,這麼大隻,當然很醒目。
她不做聲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他明顯被嚇了一大跳,回頭看是她,不由得瞪了她一眼。
他旁邊還有個位置空着,她坐下來問他:“小千呢?”
“拿藥去了。”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拉高他的袖子,看他胳膊上起的紅疹:“你吃什麼過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