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好久都沒有見面的姐姐,大概這樣美好的感覺就是姐姐對小千的愛意。小千居然可以讓姐姐曾經那樣的幸福愉快,我開始有點感謝他了。而此刻,姐姐最大的變化就是瘦了,幸運的是她的精神一直很好,每天晚睡早起,沒有一點兒萎靡不振。姐姐已經決定重新複習一年GRE,爭取明年在美麗的加利福尼亞和小千團聚。姐姐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我會支持她,她一連問了好幾次:“你真的覺得我的做法是正確的?你真的同意我重新複習一年?你真的不準備用你一貫很刻薄的語言來說我的不是?”我點了點頭:“姐姐,我是你妹妹,而不是你姐姐,我哪裡有資格干涉你的選擇和自由?你選擇什麼樣的生活軌跡和別人有什麼關係呢?只要你自己開心就可以了,不要在乎別人怎麼看怎麼想。就好比你喜歡吃一樣東西,你吃著這樣東西是多麼香甜,多麼愜意,但是你沒有理由理會別人是不是也一樣喜歡吃。別人的味覺不是你的味覺,別人的消化系統也和你的消化系統不一樣。姐姐,愛吧,愛一個人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3
我姐姐急三火四地打電話給我,我當時正在上一門叫做導播的課程,暫時擔任切換工作,忙得不可開交。
教我們這門課程的剛好是我們班主任,我們班主任對待課程十分認真,當然他對待課程的認真態度來源於他對待藝術的認真。我們班主任是典型的藝術青年,儘管他已經老了,但還沒有老到有魅力的地步,青黃不接,進退兩難,但是我們還是親切地稱呼他為藝術青年。通常來說藝術青年的年齡限制要比普通青年小很多,只要你激情還在,時時刻刻充滿創作慾望,多老都沒有問題。我們班主任教書十幾年有餘,但是至今沒房沒車,他把所有的積蓄都投入到了轟轟烈烈的藝術電影運動中去,一個片子一個片子地棄而不捨地拍下去,但始終沒有實現他想成為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大導演的願望,他的片子個個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有頭沒尾。後來,我們班主任的老婆就這樣被他“拍”跑了,杳無音訊,我們有時候在學校老師的公寓樓裡會碰見我們偉大的躊躇滿志的班主任,他長髮飄飄,來不及剪;目光深邃,神色凝重,一副永遠處於劇本構思狀態的神情;他衣衫殘破,留有油漬,又好像深入大別山區考察的科學專家。我一陣感動一陣敬佩,我想我大學本科,已經學了差不多兩年的影視,連我們班主任億萬萬分之一的執著都不如,真是慚愧難當,無顏以對。
我多麼希望在這個時候,一個剛剛高考過後,前來報道,相貌出眾的新生一下子發現我們班主任的存在,瘋狂地愛上他,同他一道奉獻藝術,終身無悔。
北京人問我:“為什麼非要一個剛剛報道的新生來愛他?”我說:“因為新生愛得最深啊,她們剛剛接觸藝術,還處於把藝術當靈魂的年代,等到新生長大了,她們就會漸漸地看破紅塵,把藝術當商品,該賣藝的賣藝,該幹嘛的幹嘛。”
大學以來,我們就電影專業本事有了一點點的長進,對待電影的熱情便一天不如一天,從熱愛藝術的熱血青年變成了將藝術當作謀生手段的投機分子。但是我們沒有辦法,現實總是會讓一個人更加現實,純粹理想的東西是絕對不存在的。其實從我們剛剛出生的那一刻起,每一寸細胞無不鮮活地充滿各式各樣的理想,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理想就一點點地破滅了。長大的過程就是理想破滅的過程,現在我們已經差不多將青春的理想都給磨滅光了,覺得渾身輕鬆無比,飄落自由。我正想著,我們班主任叫了我一聲:“你的手機響了,馬上接一下,但是以後在做情景劇導播的時候不要把手機打開。”
我有些窘迫,馬上跑到演播室外面處理手機。我姐姐告訴我,她決定不出國了,不重新複習了,她決定不和小千在加利福尼亞團聚了,她決定畢業以後,馬上就找一份收入可觀的工作。我的思緒很難從導播課裡的切換狀態轉換過來,含含糊糊地回答著:“好吧好吧,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姐姐似乎還想多說,但由於我被我們班主任不斷催促著,所以只有毫不客氣地掛斷了電話。姐姐放棄出國的原因是小千經濟上的困窘,小千破天荒地給姐姐打了國際長途,他可憐惜惜地抱怨國外生活的艱苦以及自己可憐的沒有辦法供養他的老母親。小千抱怨的時候語氣哀怨,聲音嘶啞,如果能夠看見他的模樣,我估計他早已面黃肌瘦,不堪一擊。我和姐姐都沒有想到小千之所以會如此,都是因為他在當地一家規模不小的賭場參與了賭博活動。姐姐最大的失策也就是從那以後開始了無休止的轟轟烈烈的匯款運動。我又可憐起我的姐姐,又重新抱怨起姐姐摯愛的小千。我姐姐知道想從我手裡弄到一分錢給小千簡直就像古老傳說一樣遙不可及,於是就拼命的在各式各樣的網站上投遞簡歷去找工作。姐姐的每一份簡歷投遞出去之後,都差不多石沉大海,她的身體繼續瘦著,精神開始變得萎靡不振。
一個週末的晚上,我讓夏天叔叔送我來到了姐姐的宿舍,姐姐的宿舍和從前一樣整潔衛生,她身著一件吊帶背心,裡面也沒有穿胸衣,光著沒有染紅的腳丫子,把頭髮胡亂地綁一個馬尾,正在書桌前大口大口地吃著廉價的方便麵。我姐姐吃東西的樣子不再優雅,更不像個淑女,生活完全把她所有值得男人傾慕的優點磨光了,留下的只有不可理喻的惡俗。我輕聲叫著:“姐姐。”
我姐姐顯然被我的聲音嚇到了,嗆了一下,咳了起來。“我的聲音已經很小了。“我解釋著。“沒事沒事,你怎麼來啦,為什麼不提前告訴一聲呢?”我環顧了一下宿舍四周,又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姐姐,我覺得悲哀極了,我從來都沒有過類似這樣悲哀的感覺,眼淚差不多就要流下來了,我不能夠保證如果我的爸爸媽媽看見這樣的情景會不會抱著姐姐一起痛哭。我說:“姐姐,你等著。”我跑到樓下去,徑直來到姐姐公寓下面的超市,差不多把所有能買的好吃的東西都買光了;我買東西的樣子十分可怕,眼睛裡冒著綠光,好像經歷三年自然災害的難民。一種大無畏的精神貫穿著我的每一根神經,我心裡面喊著令人震撼的口號:“絕對不能讓自己的親人捱餓!”
4我請夏天叔叔幫助我姐姐找一份工作。夏天叔叔表示不解:“你不是不喜歡你那個小男生姐夫嗎?你不是不想讓你姐姐幫助他嗎?”我點點頭:“沒錯,我是不喜歡小千,我也的確不想讓我姐姐幫助她,但是現在姐姐的腦子裡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會去想,她只會去想一件事情,那就是怎麼樣去幫助小千來擺脫困境,完成學業,我要是阻止她想這件唯一的事情,她的頭腦就會一片空白,變成傻瓜。”
夏天叔叔表示理解:“女人陷入愛情就是這個樣子,六神無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是啊是啊”,我附和著:“女人真是沒腦子啊,我下輩子一定不要做女人。”“你不是的。”夏天叔叔喃喃地說:“你不是的,你要是真的做了男人,下輩子的女人就要吃虧。”“正好相反,我如果是男人,女人就會因為我而覺得自己活得幸福,自己活得有價值。”
“你說說看,你怎麼樣讓女人覺得幸福?”“我好好地愛她們,教她們獨立生存,教她們玩高智商的感情遊戲,讓她們活得年輕、活得瀟灑、活得富足,但是有一個條件,她們必須都是我的,她們必須好好愛我,永世不變。”夏天叔叔詫異地望著我:“也許我真的老了,我不懂。”5我姐姐先下手為強,不等夏天叔叔給她安排工作,自己就先找了一家文化公司。姐姐的職業是文秘,聽上去雖然雅緻卻很容易出現無數曖昧的故事。老闆和秘書的關係就像巴爾幹的火藥庫,弄不好,隨時都有爆炸的危險。我對姐姐的工作性質表現出了極大的擔心和憂慮。我問我姐姐:“文秘到底都做些什麼呢?”姐姐如數家珍地向我進行彙報:“打字、接電話、倒水、送材料??就是一個什麼都乾的勤雜工。”我又問夏天叔叔:“如果你給我姐姐安排工作你會讓她幹什麼呢?”夏天叔叔猶豫了一下:“你是不是著急了,這樣吧,先幹文秘吧,幹一段時間看看她真正適合幹什麼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