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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重操主動

    徐子陵安座床沿,一言不發的盯著鬼魅般飄進來的婠婠,後者笑靨如花,神態溫柔的在他旁坐下,輕輕道:“師妃暄走哩!子陵傷心嗎?”

    徐子陵有點害怕她如此接近,因婠婠深悉他的長生氣的底細,若不懷好心,以她已臻極致的天魔大法,可對他造成難測的傷害。自親眼目睹她瞞著他們秘會石之軒,他無法再信任她。兼且她一直避開自己,如今忽然現身,事情絕不尋常。

    長身而起,步至窗臺,目光投往外面的園林美景,淡淡道:“為何要說這種話?”心中隨即升起答案,婠婠是要亂他心神,這推斷令他大感震驚。

    婠婠如影隨形的來到他身後,呵氣如蘭的幽幽道:“算婠兒不對好嗎?撩起子陵的傷心事!幸好子陵仍不愁寂寞,因為石青璇來了!”

    徐子陵嘆道:“你來見我,就是要說這些話嗎?”

    婠婠語調更轉平靜,道:“子陵不想聽,人家就不再說這些話吧!聽說宋缺與嶽山決鬥,兩敗俱傷。嶽山竟能傷宋缺?真教人難以置信,是否確有其事呢?”

    徐子陵心中劇顫,表面卻不露絲毫痕跡。他直覺感到自己的答覆事關重大,若能令婠婠仍深信她仍能成功碗倒他和寇仲,他絕不應在此事上說謊,如此一來其他的說話,均可令婠婠深信不疑。徐徐道:“使宋缺負傷的非是嶽山,而是寧道奇。”

    以婠婠的鎮定冷靜,仍忍不住嬌軀輕顫,失聲道:“寧道奇?”

    徐子陵道:“他們決戰於淨念禪院,確是兩敗俱傷。宋缺在不欲同歸於盡下,故而九刀之約尚欠最後一刀。宋缺依諾退返嶺南,不再過問世事。否則何來結盟之事,我們更不會耽在這裹。”

    婠婠不悅道:“你們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徐子陵平靜答道:“你該明白原因,此事愈少人知道愈好。不過既然你垂詢,我只好如實奉告。”

    婠婠道:“宋嶽決鬥的消息雖與事實並不完全符合,但已傳進李淵其內。你們有甚麼打算?”

    徐子陵早擬備答案,從容道:“寇仲對李淵的耐性已所餘無幾,若非畢玄率眾離開,他今晚便拂袖離城,可是若李淵明天仍沒作下決定,我們也再不會在這裡坐以待斃。”

    又低聲道:“如不是與傅採林有約在先,恐怕我們不會等至今夜。”

    婠婠道:“你們不是要扶助李世民登帝位嗎?為何又有離去打算?”

    徐子陵暗運不死印法,在婠婠無法察覺下進入高度戒備的狀態,因他視婠婠為另一個祝玉妍,為振興魔門無所不用其極,不可不防。

    苦笑道:“在現今的情勢下,我們除此還可以做甚麼呢?了空向寇仲表明立場,若我們選擇離開,他絕不會怪我們。故與其一起在此等死,結盟破裂反會對李世民生出一線機會,當外族聯軍南下,建成、元吉連連失利,李淵不得不再起用李世民,那時我們仍有成功的可能。”

    婠婠淡淡道:“你們認為李世民的小命可留至那一刻嗎?”

    徐子陵道:“那要由老天爺來決定。寇仲今趟肯來長安,大半是由我徐子陵促成,我怎忍心令他冒生命之險留在這裡作此沒有意義的事。何況李淵是不敢在這種情況下對付李世民的,不但徒使軍心不穩,更會令關外天策府系諸將投向寇仲,我們的離開,反可保他一命。”

    婠婠默然片晌,然後平靜的道:“你們真的完全沒有還擊的打算嗎?”

    徐子陵嘆道:“坦白說,直至剛才我們對李淵仍心存幻想。到早前在福聚樓梅珣來問及宋缺的事,始知此事流傳開去,我們再無可恃,才決定頂多再等一天。此刻寇仲不在這裡,是為要去知會秦王我們作的決定。我已為妃暄盡過心力,無奈形勢不就,她該明白我約為難處。”

    婠婠又沉默下去。

    徐子陵則全力戒備。

    婠婠輕輕道:“子陵!”

    徐子陵裝作想起師妃暄,心不在焉的道:“甚麼事?”

    婠婠柔聲道:“我要你記著,天下間你是唯一能令我心動的男兒。”

    徐子陵感到婠婠雙掌按上他背心要穴,天魔勁發。

    周老嘆輕聲道:“不要信那妖女!”

    寇仲立時明白過來,周老嘆和金環真仍然是以前的周老嘆和金環真,仍是那麼自私自利,非是變成有恩必報的大好人。說到底他們只是基於對祝玉妍刻骨銘心的仇恨,借報恩之名,利用自己為他們報仇。可以肯定的是在魔門陰謀下,他們定然得益不多。蓋以他們的作風,是自己得不到的,亦希望別人得不到,何況仇人?

    心中一動,問道:“婠婠是否與趙德言重歸於好。”

    周老嘆和金環真不能掩飾地露出震駭神色。周老嘆只提“妖女”兩字,寇仲不單猜到是婠婠,還直指婠婠與趙德言已拋開因爭奪邪帝舍利而起的嫌隙,重新攜手合作。他們不知寇仲早已曉得,婠婠既可與“殺師仇人”石之軒合作,當然也可以與趙德言狼狽為奸。魔門講的是絕情棄義,在振興魔門的大前題上,沒有人或物是不可以犧牲的。

    寇仲察神觀色,曉得說話得收奇效,兩人被迫不敢隱瞞,因摸不清他寇仲還曉得多少內情。

    金環真故作恍然道:“原來少帥早有防那妖女之心。”

    寇仲再來一著奇兵,問道:“先說出要我寇仲如何助你們。”

    周老嘆不敢猶豫,道:“我們沒法離城,尹祖文那狗孃養的在我們身上做了手腳,即使能成功逃往城外,終難逃那妖女追殺。”

    寇仲皺眉道:“甚麼手腳?”

    金環真苦笑道:“那是滅情道七大異術中的‘千里索魂’,尹祖文把從索魂草提煉出來的毒素,注進我們體內去,令我們在百天內不斷排出一種獨特的氣味,敵人可憑此輕易追蹤我們。”

    寇仲不解道:“既不信任你們,何不乾脆把你們殺掉?”

    周老嘆道:“因為我們尚有利用價值,更重要的是天邪宗只剩下愚夫婦,他們若殺掉我們,《道心種魔大法》將隨我們雲散煙消。故婠婠和趙德言雖疑忌我們,仍不得不給我們一點甜頭,讓我們在心甘情願下說出《道心種魔》的秘訣。”

    金環真厲聲道:“可是我們怎能忍受這種屈辱?”

    寇仲明白過來,以鼻狠嗅幾下,皺眉道:“為何我嗅不到異樣的氣味?”

    周老嘆道:“你試試默守準頭和人中兩處地方。”

    寇仲依言照辦,點頭道:“我不但嗅到來自你們的古怪氣味,更嗅到全屋瀰漫同樣的氣味,魔門秘功,確是層出不窮。”

    金環真道:“少帥或者會奇怪,尹祖文等既不信任我們,為何又肯讓我們參與他們的事。”

    寇仲笑道:“我在洗耳恭聽。”

    周老嘆沉聲道:“道理很簡單,因為我們一直和趙德言關係密切,所以趙德言把我們安插在長安,以替他出力為名,監視尹祖文等人為實,以保障趙德言的安全與利益。”

    金環真憤然道:“可是趙德言竟容尹祖文向我們施術,我們對他的相好之情已蕩然無存。”

    寇仲道:“我明白啦!這甚麼孃的‘千里索魂’確是陰損之極。我雖有辦法把你們弄出城外,但對這手法卻是一籌莫展。”

    周老嘆陰側側的笑道:“尹祖文太低估我們夫婦,應說是低估先師,先師博通魔門諸種手法,早研究出破解之術,只恨我們力有不逮,若得少帥肯幫忙,破解易如反掌。”

    寇仲哈哈笑道:“成交!快說些有用的話兒來哄哄我。記著老老實實,我寇仲絕非容易欺騙的人。”

    婠婠陰柔至極的真氣直摧徐子陵心脈,但其力道輕重全在徐子陵掌握之中,不過若非他學懂不死印法,絕不敢冒此奇險。肯捱婠婠此擊,因他要顯示對婠婠的信任,以身犯險,令婠婠完全相信他剛才說的每一句話。更重要的是令婠婠誤以為他受創重傷,那魔門將慫恿建成、元吉至乎李淵在誤判己方情勢下倉卒發難。

    一如所料,婠婠的一擊因怕他先一步察覺,故真勁直到按實他背心才發力,不過她能催發的卻只是她二、三成左右的功力。

    當然這一擊已是非同小可,徐子陵身不由己的往前撲跌,乘勢破窗掉往窗外的迴廊,滾往草坪。

    生之極是死,死之極是生。

    徐子陵本是全身氣血翻勝,眼冒金星,心脈將斯,不死印法卻全力展開,倏地全身虛虛蕩蕩,婠婠那股摧心欲裂的真氣被他體內其氣融和淡化,在剎那間以高速排往體外,下一刻先天真氣貫頂透腳而來。此時婠婠飛臨上方,悽然呼道:“子陵勿要怪我,這是先師的遺願。”

    雙掌下擊。

    徐子陵單掌按地,橫飛開去,險險避過連不死印法也難以化解婠婠這全力一擊,同時脫出婠婠剛凝起的天魔場。

    徐子陵硬迫自己噴出一口鮮血,再一掌按地,彈上半空,往主樓逸去。

    婠婠正要追去,兩道人影掠至,其中一人正是侯希白,婠婠一閃而沒。

    侯希白一把抱著徐子陵,大驚道:“子陵你中了她的暗算?”

    麻常見徐子陵臉無血色的垂危駭人樣兒,手足無措,亂了方寸。

    除子陵閉上雙目,臉色漸轉紅潤,籲出一口氣道:“她走啦?”

    旋即站直虎軀,微笑道:“你們不用擔心,難道忘記我是另一個石之軒嗎?”

    寇仲回到興慶宮,立即登上雙輝樓頂層見徐子陵、侯希白和麻常,笑道:“你猜我遇上甚麼人?”

    由李世民供應的長安城卷正攤在桌子上。侯希白待寇仲坐定,亦笑道:“你也猜猜子陵遇上甚麼人?”

    寇仲愕然道:“甚麼人?”

    徐子陵把婠婠遽下毒手的事說出來,並下結論道:“最早今夜,最遲明天,李淵定會對付我們。”

    寇仲大喜道:“子陵真棒,我和李小子正憂心對方何時肯動手,現在當然煩惱全消。他孃的,天下問只有子陵一人有騙過婠婠的能耐,你的故事當然精采,不過我的收穫也差不到那裡去。”

    遂把周老嘆和金環真的事說出來,然後道:“在尹祖文的大力策動下,以石之軒、婠婠和趙德言為首的魔門兩派六道,終於聯成一氣力圖君臨天下。陰癸派重新確認婠婠為祝玉妍的繼承人,魔門現在空前團結,並擬好全盤奪取天下的計劃。”

    徐子陵道:“在這樣的情況下,楊虛彥會扮演怎樣的腳色?”

    寇仲道:“他並不被視為魔門中人,只是有利用的價值,透過他去影響李元吉而已。他們的如意算盤是先幹掉李小子和我們,再由白清兒施美人計憑魔門秘法害死李淵,接下來的一步是煽動建成、元吉兩大傻瓜互爭皇位而內鬨。由於元吉名不正言不順,不得不借助魔門,魔門遂可乘虛而入,反把建成和元吉控制。此時塞外聯軍南下直撲長安,建成、元吉不敵下只好棄守長安躲避。楊虛彥可憑楊勇遺孤的身份擁長安復辟大隋,在頡利全力支持下,這並非沒有可能的事。”

    麻常皺眉道:“魔門當然不會讓楊虛彥真的當皇帝,那誰來當皇帝呢?”

    寇仲道:“我們首先要分析形勢,頡利雖有橫行中原的實力,但霸地為王仍是力有未逮,只好依趙德言的提議扶植一個傀儡皇帝,這個人就是楊虛彥,打出舊隋的旗號。假設我葬身長安,少帥軍肯定也潰不成軍,抵不住頡利出關東侵。南方的林士宏則夥同蕭銑,全力牽制宋家軍,由於我岳父不能征戰,只能坐看塞外聯軍摧殘北方。而梁師都蓄勢以待的大軍將由太原南下,攻城佔地,蠶食大唐,你們可想像那幕天下大亂,生靈塗炭的可怕情況嗎?”

    頓頓續道:“讓楊虛彥一嘗當皇帝的滋味,只是權宜之計,頡利屬意的人是梁師都,因為他不但有突厥人血統,算得是半個突厥人,且得趙德言全力支持,因為他真正的秘密身份乃趙德言的師弟,兩人師事長孫晟,故擬定當楊虛彥失去被利用的價值時,由梁師都取而代之。不過據周老嘆夫婦的看法,婠婠和石之軒深明倚突厥人之力而起者很難得天下認同,但為穩住頡利和趙德言,故暫詐作同意,他們的理想人選卻是林士宏,倘能除去宋家和蕭銑,林士宏終有一天可以南統北。”

    徐子陵皺眉道:“難道這就是婠婠所謂能完成祝玉妍遺願的大計?可是那時她仍受盡魔門諸系的排斥。”

    寇仲道:“管他的娘!現在我們最重要的是找來李小子,大家坐下對著城圖想出整個不成功便成仁的舉事大計。先假設李淵會於今晚在我們去見師公時下手如何?”

    徐子陵搖頭道:“若我是李淵,絕不會親自介入此事,而是默許建成、元吉在畢玄等突厥高手助陣下行事,那事後任何人也很難怪到他身上。他還可詐作懲罰兩子以息民憤,所以他將不會讓事情發生在太極宮內。”

    寇仲點頭道:“還是你清醒,我是興奮得過了頭。今晚由我單刀赴師公之會如何?”

    徐子陵道:“我既‘身負重傷’,當然不能赴會,老跋也該留下來保護我,讓小侯陪你去吧!他可以舒緩你和師公間的緊張關係。”

    寇仲搖頭道:“仍是不妥,敵方高手如雲,只留老跋一人,即使加上玄恕和三十名兄弟,實力仍不足夠,會令人懷疑你是否真的受傷。”

    侯希白道:“那就索性由我一個人去向師公解釋,改為明晚赴約,如此更可一舉兩得。他的奕劍術可不是說笑的。”

    徐子陵道:“此不失為可行之計,就這麼辦。希白不用見師公,只要立即入宮,由瑜姨知會師公便成。”

    侯希白欣然起立道:“我立即去!”

    樓梯足音傳至,王玄恕匆匆而來,道:“封大人為李淵傳話來哩!”

    寇仲立即精神大振,拍桌笑道:“果如我和李小子所料,李淵終對結盟點頭。”

    徐子陵等聽得大惑不解。

    寇仲欣然道:“當我們完全失去防範之心時,便是敵人下手的時刻,這叫攻我不備。哈!一切問題迎刃而解,我們已可掌握舉事最適當的時機,給皇上一個驚喜。”

    轉向一臉茫然的王玄恕道:“還不立即請封大人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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