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侯希白分手後,寇仲送徐子陵一程,直抵洛水西岸,正是黃昏時分,彩霞掛天,景色壯麗。
寇仲道:“子陵沿洛水北上,天明前可抵洛陽,記得著李小子堅持與我們一起入長安,否則我們尚未到長安,他竟給人宰掉,那時誰都不曉得如何收拾殘局。”
徐子陵“嗯”的應他一聲,一副心神不屬,另有所思的神態。
寇仲訝道:“你在想什麼?”
徐子陵道:“我在想石之軒,那晚我感到有把握殺他,大有可能是他故意誘我出手的錯覺。我因青璇放棄這難得的機會,反令我沒有墮進他的陷阱去,且使事情出現戲劇性的轉變。”
寇仲懷疑道:“雖說不死印法是一種高明惑敵的幻術,但石之軒有那麼厲害嗎?你不是告訴我當時你有種瞧通瞧這他的感覺嗎?”
徐子陵嘆道:“真的很難說,上趟在蝠洞旁青璇的小築,我便因自以為看透他吃大虧,石之軒是沒有人可換通摸透的。”
寇仲奮然道:“石之軒的問題始終要解決,因為你和我都不知他會否忽然發瘋。兄弟!我去啦!”
徐子陵是第一批進城的人,他持有龐玉給他的正式證件,安然入城。
聯絡上李靖後,直入皇宮見李世民,後者聞得他大駕到,拋開一切事務,在本屬王世充的書齋見他。
李世民欣然道:“昨天傍晚,我接到父皇經我轉呈你們的國書,我拿主意拆開看過,父皇正式邀請你們赴長安商討休兵結盟的事,且著我親送你們到長安去。”
徐子陵放下心頭大石,至少李淵暫未有除去李世民之意,否則該立即召他返回長安。道:“塞外聯軍方面有甚麼消息?”
李世民現出憂色,嘆道:“形勢相當不妙,集結的軍隊增至四十五萬人,沿太原北疆分八處地方駐紮,日夕操練,氣勢如虹,若給他們兵分多路湧入太原,太原將在十五天內失陷。目前中土尚未有能反擊這樣一支雄師的力量。”
徐子陵皺眉道:“冬去春來,他們在等什麼?”
李世民雙目神光閃閃,道:“若只是攻城掠地,搶劫破壞,他們肯定會在數天內即越界南侵。不過頡利的野心不止於此,而是希望成為中土的主人,就必須有更精密和有效的部署和戰略。頡利的目標是長安,既得長安,關中不戰而潰,穩固關中後束侵洛陽,那時長江以北將是頡利囊中之物。”
徐子陵點頭道:“頡利以前是等待你的死訊,現在則須多付點耐性,坐看我和寇仲在長安遇刺身亡。畢玄、趙德言等離開長安之日,將是塞外聯軍南下之時。”
李世民道:“寇仲對這惡劣的形勢有什麼看法?”
徐子陵苦笑道:“他正為此企盼雀躍?”
李世民失聲道:“甚麼?”
徐子陵道:“我可非誇大,這小子早擬定全盤應付塞外聯軍的計劃,首要條件是世民兄你坐上帝位,當塞外聯軍傾巢而至,他會率領集大唐、宋家、江淮和少帥四軍精銳的部隊,在關中平原正面迎擊以頡利為首的塞外聯軍,迫對方打一場以騎對騎的硬仗。”
李世民現出凝重神色,道:“寇仲在戰場上的表現,我李世民不但自愧不如,且佩服至五體投他。不過今趟敵勢龐大,且塞外諸族畢生在馬背生活,少帥這個想法不嫌太冒險嗎?”
旋又苦笑道:“此不失為最乾脆俐落的辦法,可一舉消除突厥狼軍對中上的威脅,把破壞減至最低,重振我華夏的威風,只是如若戰敗,後果不堪想像。”
徐子陵正容道:“世民兄定要信任寇仲的軍事天份,奔狼原之戰是鐵錚錚的事實。對頡利的戰術他體會甚深,而他更非魯莽輕敵只懂好勇鬥狠之徒。兼之他對聯軍大部份領袖均有威懾力和影響力,只要初戰得利,即可動搖塞外聯軍軍心鬥志。此戰我們絕不能退縮畏怯,閉城不出,只會助長頡利兇焰,加上詭計多端的趙德言,熟悉中上形勢的香玉山,其破壞力不容忽視。為天下的福祉上洹個險不但值得冒,且是必須的。”
李世民訝道:“我還以為子陵會不同意少帥打這樣的一仗,豈知恰好相反,可見你對少帥是信心十足。天下有誰比子陵更清楚寇仲的能耐?既是如此,我李世民就捨命陪君子,放手讓少帥全權處理塞外聯軍的南侵。”
徐子陵心中一陣感動,李世民正是這樣一個人,絕不會拖泥帶水,當機立斷的決定了未來最關鍵性的一場生死決戰。
道:“寇仲能得世民兄全力支持,會高興得要命。我們在長安諸事順遂,爭得李神通和魏徵兩人支持,他們還可遊說其他重臣。現在只欠常何,若可說服他站到我們這方來,成事的機會勢將大增。”
李世民微笑道:“東宮火器大爆炸這一手確是漂亮,最妙是王兄也弄不清楚是人為還是意外。幸好那晚風大,否則只是煙毒足可禍及全宮,聽說東宮事後有百多人不適病倒,嘔吐大作,要幾天後痊癒。”
徐子陵暗呼罪過。
李世民提議道:“子陵可否多留兩天,讓我們好好聚話。”
徐子陵搖頭道:“我尚要去截住跋鋒寒,請他掉頭返梁都,刻下他該在開封和陳留間的水道,對付準備突襲琬晶公主船隊的楊文幹。”
李世民愕然道:“竟有此事?”
徐子陵詳細解釋後,道:“世民兄可使人把邀請書送往梁都,我們會立即回應,且定下人長安的日子。此事刻不容緩,愈早抵達長安,我們應付塞外聯軍的時間意充裕。”
李世民欣然道:“能與少帥和子陵攜手合作,是我李世民的福份。我忽然感到中土百姓前途一片光明,自五胡亂華以來的黑暗紛亂一掃而空,蒼生的苦難快要成為歷史陳跡。”
徐子陵心中湧起熱血,寇仲的犧牲是值得的,何況寇仲本身並不視之為犧牲!統一和平的契機,從未試過像眼前此刻的實在,這更是他對師妃暄青睞眷寵的報答。
寇仲抵達城門,梁都的少帥軍始知主帥大駕回來,立即飛報虛行之、宣永等人,眾人大喜出迎。
寇仲與眾得力手下在帥府大門相遇,筆直步人帥府,道:“事情有變,我要在一個時辰後在主堂開少帥軍成立以來最重要的軍事會議,魯叔呢?”
宣永答道:“魯公到工場看謀公鑄制他新發明的改良甲冑,我們立即派人通知他。”
寇仲壓低聲音道:“大小姐是否仍在這裡?”
宣永相應低聲答道:“大小姐前天起程到山海關,為我們向杜興買優質契丹馬,杜興現在給足少帥面子,聽說他在人前人後均自誇少帥是他肝膽相照的好兄弟。”
寇仲失笑道:“這小子真懂看風駛舵,曉得誰對他最有利。嘿!楚楚和小陵仲呢?”
另一邊的虛行之答道:“楚楚姑娘和陵仲少爺在內院嬉玩。蝶公子、倩小姐和小鶴兒等則結夥於運河下游尋幽探勝,怕要黃昏才回來。”
寇仲心中湧起暖意,若天下太平,所有人過的都該是這種安樂日子。
後面的邴元真忍不住問道:“少帥說的事情有變,指的是那一方面。”
寇仲跨步入大堂,倏然立定,追隨左右的將領親兵,慌忙止步。
寇仲再踏前一步,露出燦爛笑容,轉身張手道:“和平統一的好日子愈來愈接近,我甚至感到伸手可觸。小弟現在先處理一些私事,不用擔心,待會我在這裡會有好消息公佈,只有膽小無能之輩,才會認為是壞消息。”
戰船從洛陽開出,載的是送邀請書到梁都的李靖夫婦和徐子陵,從洛水北上大河,明媚的陽光下,戰船揚起的風帆閃爍生輝,充盈光明和生機。
艙廳內,李靖和紅拂女細聽徐子陵所述有關長安的近況。
當徐子陵說到寇仲決定要與塞外聯軍正面交鋒,李靖愕然道:“以當年楊堅的強橫,應付突厥之策仍是外交配合軍事,巧採離間分化之策,令突厥四分五裂,自鬥不休,始保得疆土太平,卻從未敢與突厥正面硬撼,小仲是否須再想清楚點?”
紅拂女笑道:“我對寇仲卻有十足信心,打開始小仲便慣於以弱勝強,他更是我們中土唯一能威懾塞內外的無敵統帥,能人所不能,正是他的寫照。”
李靖擔心的道:“秦王對此事有何看法?”
徐子陵答道:“秦王全力支持。”
李靖鬆一口氣道:“秦王的襟胸確是異乎常人。”
徐子陵道:“這又叫肝膽相照,識英雄者重英雄,秦王曾在戰場上與寇仲多次交鋒,比任何人明白寇仲的過人本領。”
紅拂女點頭道:“寇仲是天生的統帥,擁有令手下將士甘心效死的驕人魅力,即使是烏合之眾,到他手上也變成敢死的雄師。奔狼原之戰,在他指揮下突利軍便以少敗眾,使寇仲成為戰場上的神話。秦王全力追擊而不果後,天下間還有何人敢懷疑他的才能。”
徐子陵道:“寇仲是很懂為別人著想的人,故此明言與塞外聯軍之戰是他最後一場戰爭,此後洗手退隱,免奪秦王光彩。”
李靖愕然道:“最後一場戰爭?”
紅拂女皺眉道:“小仲這麼明智,夫君難道認為有問題嗎?”
李靖搖搖頭,像要從一個夢裡清醒過來,沉吟片晌,目注徐子陵道:“我想請子陵幫我一個忙。”
徐子陵肯定的點頭,道:“只要我辦得到,定會盡力而為。”
李靖道:“我想子陵你為我向秦王進言,平定蕭銑之戰交由我全權負責。”
徐子陵醒悟過來,剛才李靖是因寇仲視與塞外聯軍之戰為最後一戰,等若放棄親向蕭銑報復素素的深仇而錯愕。李靖爭取對付蕭銑,非是爭功,而是要完成對素素的心願,補贖心中的歉疚。
徐子陵凝望李靖,沉聲道:“我保證李大哥可達成此心願。”
尚未穿過後院的半月門,小孩們嬉笑玩鬧的歡笑聲潮水般湧出來,倍添初春生氣。
在草坪上近三十名年紀介乎三、四歲至七八歲的小孩子,正在玩捉迷藏,歡笑震天。
寇仲跨步入院,聚集草坪的眾孩子一鬨而散,各尋藏處,沒人有空向名震天下的少帥寇仲瞥上半眼。
草坪旁有座設置石桌石橙的八角亭,七、八名包括楚楚在內的婦女在亭內或立或坐的含笑旁觀。
寇仲來到亭階,始有人驚呼道:“少帥!”
眾女大吃一驚,慌忙起立拜倒地上。
只有楚楚仍安坐石橙,別過俏臉瞧他,臉色變得無比蒼白,櫻唇輕顫,卻說不出話來,最後目光落在她為寇仲親手縫製飽經劫難的外袍上。
寇仲忙道:“各位萬勿如此,快起來,我寇仲是從不拘什麼禮數規矩的。”
眾女雖依言平身,只是沒有人夠膽子留在亭內,躬身退往草坪,剩下寇仲、楚楚兩人。
寇仲拿她們沒法,曉得自己在她們心中似若天神,先輕按楚楚香肩,感受到她輕輕抖顫的嬌軀,從容在她旁坐下,問道:“那個是小陵仲,何來這麼多乖寶貝?看得我眼花繚亂的。”
楚楚波動的心神稍稍回覆過來,輕輕道:“找人的那個不是他嗎?”
張嘴要呼喚小陵仲過來見駕,寇仲及時制止道:“不要打斷他的興頭,我還有點時間。”
楚楚垂首低聲道:“少帥不是忙於公事嗎?為何忽然回來?屠公陪大小姐到山海關向杜霸王採購良馬。”
寇仲瞧著長得粗壯靈活的小陵仲鑽進一堆草叢去尋人,心湖浮現素素的玉容,心底一陣痛楚,更想起揹負身上的大任,為了下一代童真的快樂,他們安樂的生活,天下必須有長治久安的好日子。
凝視她秀麗的側臉輪廓,想起當年在榮陽龍頭府內定情的一記擲雪球!柔聲道:“把小陵仲收為我們的兒子好嗎?”
楚楚嬌軀劇顫,朝他瞧來,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香唇抖動數次,才勉強說出話來,道:“宋家二小姐!唉!楚楚怎配?”
淚珠貫盈秀眸,珠串般淌下。
若不是有眾人在旁,寇仲肯定會把她擁人懷裡,肆意輕憐,重享當年甜蜜的滋味,此刻只能舉袖為她拭淚。
寇仲嘆道:“配不起你的是我這粗心大意的人才對,姐姐你務要憐惜照顧我脆弱的心兒,萬勿說出拒絕的話。我有個天大的秘密要告訴你,我已放棄爭霸天下,改而支持李世民登上皇位,只要再擊退入侵的外族大軍,天下回復太平,人人均有好日子過,我們和小陵仲當然不會例外。宋家二小姐是明白事理兼品性像你般純良的人,她對你只會愛護有加!再不會有任何人事可阻礙我們從榮陽開始的愛戀。我以前不敢對你說這番話,是怕沒有命回來見你,現在我再沒有這方面的憂慮。我真的不是騙你,皇天可作明鑑,即使在生死懸於一發的戰場上,我從沒有忘記我的好楚楚。”
楚楚淚眼模糊的瞧著他,顫聲道:“少帥!”
寇仲悽然道:“不要哭啦!哭得我既心痛又心酸,行之他們正在外堂待我去主持會議,會後我還要立即趕往歷陽見老爹。來日方長,我寇仲以少帥的聲譽擔保,小弟會令你下半生幸福快樂,少帥寇仲說過的話從沒不算數的。”
徐子陵和李靖立在船頭,戰船轉入大河,望東而去。
戰艦上全是追隨李世民多年的玄甲親衛,對李世民是絕對的忠誠,不愁有人洩秘。更何況現在形勢有異,即使徐子陵公然來見李世民,太子妃嬪黨也沒話可說。
李靖欣然道:“想不到我們又可再次並肩作戰,素素在天之靈該可安息。”
徐子陵凝目前方,道:“前方有一艘船正全速駛來,我是否須避入艙內?”
李靖訝道:“為何我見不到?”
話猶未已,一艘大型海舟從河灣轉出來,現在前方。
徐子陵不知如何回答,定神一看,喜道:“是琬晶公主的東溟號。”
李靖此時才看清楚來船帆桅上飄揚的旗幟,大喜道:“那楊文幹必是吃了大虧。”
忙傳令手下,著人發出訊號,同時減慢船速。
徐子陵心中苦笑,相見爭如不見,單琬晶可是他不想遇上的人之了非是他對她存有反感,原因恰好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