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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最後決擇

    翌日清晨,兩人離開司徒府,朝皇宮進發。溶雪的長安街道汙水流竄,車馬過處泥濘激濺,偉大的都城長安就像高貴的淑女卸下華衣美服,在泥濘打滾耍樂,一直保持的雅潔儀態蕩然無存。

    寇仲笑道:“我們以前不是想當大官嗎?現在做官卻做得這麼倒黴,連代步的馬兒也欠奉。哈!我昨晚差點不能人睡,怕的是今早起來,身份被老石揭破,幸好看來非是那樣兒。”

    徐子陵道:“石之軒該和婠大姐達致同一目標,婠婠既支持我們,石之軒無論如何不高興亦不會橫加破壞。這叫盡往好的一面想,除此外我們還可以做什麼呢?”

    寇仲欣然道:“說得對!此乃聽天由命的絕招,好聽點是以不變應萬變。不過此法可一不可再。我們總不能每晚都求神拜佛希望明天石之軒不去告發我們,在舉事前定要解決石之軒這個難題。”

    談笑間來到皇城安上門,兩人拋開諸般心事,人宮見程莫。

    程莫見到兩人,神色凝重的道:“我要立即領你們去見韋公公,請不要問我,我真的不知韋公公因何要見你們,只能肯定不是皇上要打馬球,因為場地積水尚未清理好。”

    兩人心知肚明應與伏騫有關,二話不說的隨程莫到宮監堂見韋公公。

    韋公公正忙著指揮一眾人監,三人苦候近半個時辰,方得他召見。

    韋公公勉強擠出點笑容,道:“恭喜你們哩!皇上對你們真的恩寵有加,指定你們作我大唐特使,隨吐谷渾的伏騫王子回國代表皇上參與他們即將舉行的馬球節,事後伏騫王子會派人送你們回來。此事牽涉到我們和吐谷揮兩國幫交,事關重大,若能沒有錯失,皇上定會重重嘉賞。”

    兩人心中暗贊伏騫,竟想出馬球節這限時限日的藉口,令李淵不得不立即放人。

    寇仲裝作色變道:一吐谷渾是什麼地方?”

    徐子陵亦道:“皇上不是要我們陪他與突厥和高麗人作賽嗎?”

    韋公公略加解釋,顯是沒有興趣和他們磨下去,吩咐程莫道:“他們明天得隨伏騫王子起程,你帶他們去見外事省的溫彥博溫大人,讓外事音的人教導他們應有的禮儀,免丟上國衣冠的顏面。”

    兩人這句真的面面相覷,因沒想過還有此附帶的福份。

    直至日沒西山,兩人始得從外事省脫身,拖著比激戰連場更疲乏的軀體,回到司徒府。

    侯希白出迎喜道二成哩!李淵正式發信,邀請你們到長安來共商大事。”

    兩人聞言放下心頭大石,寇仲道:“人內堂詛話。”

    徐子陵止步道:“我想去見妃暄。”

    侯希白喜道:“我也想見她,請恩准小弟陪你去……”

    話尚未完,寇仲一把將他扯著走,笑罵道:“人約黃昏後,要識相點嘛!陵少!記得二更前回來,我們還要侍候雲帥。”

    徐子陵來到街上,走沒十來步,忽然後面多出個人來,赫然是石之軒,心叫不妙。

    石之軒趕過他時淡然自若道:“隨我來!”

    徐子陵心知肚明他佔盡優勢,正牽著他們的鼻子走,那敢說不,追在他後方,朝城東南方穿街過巷的走著。

    石之軒放緩腳步,讓他趕到身旁,漫不經意的道:“打開始我便曉得你們在騙我,破綻在你們絕非用這種手段去對付敵人之徒。兼且師妃暄恰於此時抵長安,顯是為配合你們,我敢肯定你們早和李世民結成盟的,欲助他登上皇位,石某人有猜錯嗎?”

    徐於陵心中再嘆,今趟石之軒來不是為找人閒聊,而是狠下決心置他於死。因而故意說出這番話,令徐子陵只剩下一個殺人滅口的選擇,故而不會開溜。

    徐子陵晉人井中月的至境,整個人空靈通透,生出無所不知,又是一無所知的奇異感覺,曉得在石之軒的龐大壓力下,自己的境界再作突破,微笑道:“邪王可知寇仲最想見識的,非是李世民的支甲騎兵,而是稱雄字內的突厥狼軍,那是他夢想遇上的一場戰爭,一場可決定中土命運的大戰。塞外聯軍南侵之勢已成,只差何時離弦而發,縱使所有人肯罷休,頡利必不肯罷休,此戰不兔。邪王可體諒我們目前的處境嗎?”

    石之軒訝道:“子陵竟開口向我求情?”

    徐子陵笑容轉澀,道:“因為我感應到邪王心中的殺機。”

    石之軒默然止步,前方有座小橋,渠水穿流其下,朝東南方由江池方向流去,徐子陵這才醒覺身在普陽裡。

    橋下隱見小艇,愈令他感到石之軒殺他之心的堅決,眼前的事是他早有預謀的。

    石之軒要在曲江池隱蔽的林野區下手,免招來唐軍干擾。

    石之軒唇角逸出一絲笑意,柔聲道:“寇仲欲想令頡利絕了人侵中土的野心,必須勝得漂漂亮亮的,與突厥狼軍打一場原野大會戰,而不是長安城一隅之地的攻防戰,子陵明白嗎?”

    夜空黑雲積聚,似在醞釀一場暴雨。

    石之軒的識見確是高人一等,更明白寇仲英雄了得的性格,知道最後的局面,只能是寇仲與頡利的公平對決,打一場全騎兵的生死大戰。

    徐子陵淡淡道:“正因明白此點,所以我們必須以最強大的陣容,一支包括大唐軍、少帥軍和宋家軍精銳的雄師,去迎擊塞外史無前例的龐大勁旅。”

    石之軒哈哈一笑,道二子陵登艇後,我們盡有閒聊的時間。”

    徐子陵知石之軒殺他之意仍是堅定不移,此戰難免,心中卻是絲毫不懼,因曉得那樣只會壞事,而唯一保命之法,是自己必須保持於井中月最巔峰的狀態下。

    小艇從橋底緩緩開出,在暗黑的寬敞河渠順流滑行。

    石之軒神態悠閒,道:“你們和伏騫有什麼交易,因何他肯助你們脫身,於他的立場,最佳的情況莫如頡利因人侵中土致元氣大傷,統葉護即乘勢攻佔頡利的土地,伏騫則趁統葉護無暇他顧的良機,兼併党項。”

    徐子陵差點精神失守,石之軒因與婠婠聯成一氣,耳目回覆靈通,對他們更具威脅。正如寇仲所言,他們總不能每天求神拜佛希望石之軒高抬貴手不要破壞他們的大計,想到此點,他首次生出殺石之軒之心,假如他仍沒法說服石之軒。

    石之軒操艇前進,深不可測的眼神全不旁視的盯著他,瞧他的反應。

    徐子陵坦然道:“那並不算交易,只是互相幫忙。我們會為他把雲帥迫離長安,此外的事由他自行處理。”

    石之軒欣然道:“子陵令趟誠實坦白,是否對石某人動了殺機?”

    徐子陵思索道:“我相心什麼並不重要,那只是在壓力下力謀自保的正常反應。我並不明白邪王,你老人家不是說過沒有什麼事情比青璇更重要嗎?可是你的行為卻不符合此點。”

    石之軒仰望黑壓壓令人心情沉重的夜空,不答反問道:“子陵認為寇仲有多少成機會,能在平野的正面交鋒下,擊敗在這類型戰爭中所向無敵的突厥狼軍。今趟可非像當日奔狼原之役,頡利是傾全力而來,而突利將會站在頡利的一方。”

    徐子陵道:“我只可以說對寇仲是信心十足。此戰將為寇仲最沉重艱鉅的一戰,亦只有這個方法,可把狼軍對中土百姓的傷害減至最少。”

    石之軒目光回到他臉上,神光劇盛,沉聲道:“即使有你們全力扶助,在李淵的禁衛軍、李建成的長林軍和突厥高手的支持下,李世民在長安根本沒有反擊的能力,你們因何舍易取難?不支持李世民擁洛陽自立,卻要以身犯險到長安來?你們可知李淵、建成等邀你們到長安來,正因有置你們於死地之心,你們的所為實屬不智。”

    徐子陵聽得又驚又喜,驚的是石之軒重新掌握形勢,至乎曉得李淵邀他們到長安的機密,更關鍵是預知他們將接受邀請,喜的是婠婠並沒有出賣他們,向目前蓋代魔君透露楊公寶庫的秘密,保住他們最重要的一著險棋。

    微笑道:“表面看確是如此,不過邪王該知唐朝內不乏支持李世民的人,加上塞外聯軍壓境,他們該曉得什麼是明確的選擇。”

    小艇緩緩注入曲江池,在輕波盪漾的水面滑行,遠岸園林隱見,亭殿樓臺,水岸曲折,令人想到曲江得名的由來。

    徐子陵非是初來此地,而是曾與胡小仙密會的處所。當時風光明媚,兩岸花木繁茂,池面船槳交錯,波光鄰鄰,水濱建築倒映入池,虛實相生,如幻似真的海市蜃樓般的綺麗美景,對比起眼前此刻的殺機重重,不禁另有一番感觸。

    石之軒朝南岸林木密集處劃去,嘆道:“石某人之所以提議刺殺趙德言,一方面是測探你們的反應,更因是仍狠不下心腸向你們施辣手。我當年出道前,曾在歷代祖師前立下重誓,定要振興廠門,讓我們君臨天下,而現時或在可見的將來對我魔門最大的障礙非是佛道兩家,非李世民之輩,而是你和寇仲兩個從揚州突然冒起的小子。我雖不認為你們有反轉長安的能耐,更肯定寇仲沒法在平野戰中創出擊敗突厥狼軍的奇蹟,但卻沒有耐性等到那一刻,這是石某人最後一個選擇的機會,究竟以師門為重還是個人的恩怨為重,而我必須在這兩者作出決擇。”

    徐子陵從容道:“所以邪王經主思後,終於決定取我小命,對嗎?”

    石之軒啞然失笑道:“確是如此!”

    忽然石之軒變成凌空艇上,右腳尖往他前額點至,充滿絕不留情的意味。

    司徒府的內堂,寇仲、侯希白、雷九指、宋師道、任俊、查傑、彤彤圍桌而坐,到各人清楚眼前形勢後,寇仲道:“我和子陵、希白鬚於明天隨伏騫的使節團離城上,這就交給宋二哥和雷大哥處理,繼續進行錢莊事務。我們既不在,石之軒當不會干預你們。”

    侯希白道:“石師若要揭發我們,當趁我們離開前發動。如到明天他尚未有異動,他揭發我們的機會相對減少、風險不大。”

    宋師道分析道:“李淵的目標是小仲和小陵,只要你們肯應邀到長安來,他可袖手旁觀坐看畢玄或傅採林對你們的諸多為難,其他均為次要。”

    雷九指一呆道:“師道的意思是說李淵對結盟竟是不安好心,亦非借少帥的威望壓制塞外狼軍的野心。”

    宋師道嘆道:“實情該是如此,問題不在李淵,而是在能影響李淵的人裡,大部份人均對小仲和小陵恨之入骨,不論我們是否肯應邀來長安,對建成一方仍是有利。來則令小仲小陵陷身危機四伏的險境,不來則可怪罪李世民。此正為建成同意此舉的主因。”

    寇仲欣然豎起指頭逐個計算道:“建成、元吉、楊虛彥、尹祖文、宇文閥、獨孤閥,哈!尚有四個指頭。他奶奶的熊,以前我已不怕他們,何況今天。我要證明給他們看,歷史是由我們創造出來的。”

    雷九指點頭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李淵不敢公然胡來,我們怕他的娘。”

    寇仲沉吟道:“長安勢將是連場劇戰,不過最艱苦的戰爭肯定是面對塞外聯軍的大舉南侵。我必須立即趕返梁都,盡起手上所掌握的力量,除少帥軍外,尚有宋家軍和老爹的江淮軍,集結最精銳的戰士,於情況緊急時,坐船經運河北上大河,逆流人關,結合李唐的力量,老老實實的和頡利打一場決定中土命運的硬仗。頡利既然最擅長是全騎兵的平原會戰,小弟就在關中平原以其人之道還施被身,以事實證明誰是無敵的統帥。”

    宋師道愕然道:“你有把握嗎?若輸掉此仗,北方極可能重演當年五胡亂華的劣局。”

    雷九指咋舌道:“當年頡利借出狼軍,助宋金剛攻打太原,大唐軍望風披靡,即使以李世民的軍事才華,正面交鋒仍屢吃大虧,被迫閉城苦守,改採斷其糧道的策略,待宋金剛軍糧盡,始反擊成功。今趟則不但頡利傾巢而來,且聯結突利、室韋、回紇、契丹諸族,兵力達數十萬之眾,你最好三思而行。”

    任俊、彤彤、侯希白無不點頭同意兩人的話,自頡利崛起塞外,突厥狼軍的威勢如日中天,誰不聞之色變。

    寇仲露出充滿信心的燦爛笑容,道:“沒有人恍我更清楚塞外諸族的作戰方式,更瞭解他們的實力。若中土有人能擊敗塞外聯軍,那個人定是小弟。塞外話族悍勇成風,我在塞外遊歷所遇者,由杜興到馬吉、拜紫亭到頡利,又如菩薩、古納臺兄弟之輩,又或與我稱兄道弟的突利,無不是硬朗強橫之輩,要這些人死去再犯我境之心,唯一方法是訴諸武力,且要在公平情況下令他們敗得口服心服。此仗等若高手決鬥,刀法就是兵法。從答應小陵助李世民那一刻開始,此戰一直縈繞心頭,是我熱切期待的最後一場大戰,其他的均不放在我寇仲心上。”

    侯希白道:“頡利會否因你們與李淵的結盟,打消南下之意?”

    寇仲挨往椅背,搖頭道:“你有這個想法,是因為不明白頡利是怎樣的性格,更不明白塞外民族無懼任何人好勇鬥狠的特性,最關鍵是塞外諸族對我漢族人深刻的仇恨。我們和李淵聯手,只會激發他們的兇性,加上有趙德言之徒在旁推波助瀾,又清楚李唐內部的分裂內亂,頡利不會錯過這千載一時的良機,否則他大汗的寶座勢坐不穩。”

    宋師道擔心道:“我非是對你沒有信心,更相信戰略才智你是在頡利之上,不過戰爭可非二人對決,塞外諸族人人均在馬背上長大,騎射技能實非我漢人能及,以己之短對敵之長,縱使你謀略蓋世,仍難有回天之力。何不仍採李世民閉城堅守,堅壁清野的策略。”

    寇仲哈哈笑道:“此策今趟可能再不靈光,因為對方有擅於攻城的趙德言,我在龍泉時曾親睹金狼軍攻城的準備工夫。突厥人最擅以戰養戰,更令人懼怕是他們打的是消耗戰,若讓他把長安重重圍困,然後分兵蠶食關中各處城鄉,縱使守得住長安,後果仍是不堪想像。我既肯助李世民登上帝座,當然希望以後天下太平。而這隻能由一場史無先例最轟烈的大戰決定,再沒有另一個辦法。”

    宋師道等聽他不但言之成理,且曾經深思熟慮而來的分析,縱使擔心得要命,再沒有話說。

    寇伸向雷九指欣然道:“將來的事將來算,今晚侍弄妥雲帥的事後,我們到風雅閣鬧到天明,就當是我們太行雙傑被貶謫蠻荒的餞別宴如何?當然由我們的福榮爺親自主持。哈!陵少的夜會佳人不知情況進展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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